18-01

本章節 3393 字
更新於: 2024-04-14
  窗明幾淨,大把光線灑上光滑明亮的深黑色地板,磚石表面反射淡淡光暈。
  宮殿大廳一向整潔亮麗,兩列落地窗總是飄盪著柔白紗幕,天花板正中央垂掛的水晶吊燈不時轉動、光彩四射,大門與王座之間以白磚鋪出一條筆直道路--這是自前王上任後未曾改變的景象。
  每任王者會依各自喜好裝點大廳模樣,即使是沒什麼意見或想法的,也會在一些小細節上做點變化,諸如地磚的大小與數量。過去發生過三十二次變化,任何樣貌都不新奇,甚至有幾任王曾設置另一個空間在大廳使之拓寬,也有過將大廳擺設全部撤除、只留王座的。
  然後在當今四位五王消失的那一天,第三十三回變化發生了。
  大廳整片地磚換成酒紅色的,牆壁與天花板漆成深灰,落地窗只剩先前的一半數量,薄紗輕幔也換上厚重質料的深紅布簾。透明水晶燈變成黑得發亮的礦石堆砌,整體形狀由錐形改為一小一大的雙圓環垂吊,像似倒掛的廣口酒杯。至於王座,它不再透白,而是染上了橘紅黃三色,漸層堆疊般淵染,最外層包裹若有似無的透明,遠觀彷若熾熱的火焰般屹立不搖。

  儘管外頭烈日當中,大廳裡只散發著昏暗幽光。
  「上回交代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近乎死寂的空間輕悠悠響起一句話,半跪於王座前的三位男女無不繃緊身軀。
  得不到任何答覆,西爾埃諾勾起半邊唇角,修長雙腿彎曲交疊,視線放在下方跪姿最謙卑正確的男人身上。
  「已經一星期了呢,阿克雷納,區區兩隻小蟲還找不著?」
  軍事總長垂下眼簾,無聲深吸口氣。「十分抱歉,是屬下無能。」
  「確實無能。」西爾埃諾偏頭微笑,「不過也不僅僅如此。你說,那天有確實把人鎖好,也有派人守住出入口,回去時人卻不見了,另一個被鎖在地窖的也一樣消失無蹤,而且沒有驚動任何看守者或巡邏兵、誰也不曾失去意識或和那兩人交鋒過。沒錯吧?」
  「是。」
  「那麼,若不是你養的兵有叛徒,就是他們兩個的能力遠比登錄資料顯示得還強些。」他晃晃手中列有西風與締栗亞所有能力、成績、參與過的任務級別和內容報告等等的紙張,「這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這麼久了,你居然連這點也沒看清楚?唉,這不只是無能而已,還是愚蠢至極了。」
  軍事總長握緊拳頭,頭垂得更低。
  「話說回來,如果是第二種,那可就有意思了:是刻意隱瞞了什麼不報,或者是被消去了什麼痕跡,又或許是兩者皆是?」西爾埃諾看向負責整理一切人員資訊的書記長,「妳說說,當初登錄這兩人資料時有沒有特別的事況?」
  書記長渾身一抖,聲音也跟著發顫:「這、這……他們是十幾年前登錄的,開始出任務也在八年前,組隊以來也有五年左右……他們能力雖然是中上,但是這批年輕人都、都很不錯,個個突出反而誰也不突出了,我……」
  「嗯,記不起來了嗎?沒關係,我不介意幫妳一把。」
  「不、不!等……請、請等我一下!」她咬咬牙,竭力從無數回憶中抽出任何蛛絲馬跡,「我……好像真的--等、等等,等等!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可、可這也算不上什麼特別的……」
  「特別與否由我決定。說。」
  她有些猶豫,但僅僅一瞬便被對眼前男人的恐懼所取代:「那位嵐系魔使,他不願意得到特殊待遇所以、所以要求親屬方面填入從缺……因為、因為有些人也會這麼要求,算不上特別的事情,像、像他的隊長就這麼要求過。」
  軍事總長淡淡撇她一眼,她嚇得趕緊低下頭去。
  西爾埃諾挑挑眉,「特殊待遇?」
  「是。」看不下去同僚吞吞吐吐又一驚一乍,軍事總長接下解釋職責,「高層人員的孩子有不少投身任務小隊,為了防止出現特殊禮遇的腐敗現象,許多人會選擇隱瞞親屬關係,只有書記長能夠得知。」
  西爾埃諾重新看著書記長,「所以妳知道?」
  「是、是。」書記長拚命點頭,「他、他是老長者的……孫子。」

  西爾埃諾停頓片刻,慢慢調整坐姿,以抵在扶把的右手支住側臉,接著輕輕綻開一抹笑。酒紅瞳色反射著鮮豔光彩,彷彿知道了十足好玩的事情一般,他甚至低低笑出聲,然後左食指尖敲敲扶把,一直隱於王座後方門扉後的顗立刻現身。
  顗走到王座前的階梯,單膝下跪。
  「要想弄清楚,看來得找相關人士聊聊了,說不準能明白他們離奇消失的原因。」西爾埃諾摩搓頸前一紅一白的聖石,瞇了瞇眼,「把老長者請來吧。」
  「是。」
  九十度鞠躬離席後,顗輕掩大門,不多作逗留或試圖偷聽裡頭的接續談話,他快步繞過側殿外圍,從後牆的階梯往紅木塔前進。
  他不在乎任何對談,不去記憶方才聽見的內容,腦裡眼裡心裡只有被下達的指令,因為這才是他活著的價值。
  服從,執行。他的人生沒有第三個意義。

  抵達紅木塔,守衛見到是他便直接放行。這兒以入口分成上下兩區,各區各有十五樓層,每層皆有十間牢房,越往上下兩端所關的牢犯罪責越深重,而最高層與最低層僅各有一間牢房,從古至今只有五次使用這兩處的機會。不過現如今最高層並非空著,只是裡頭的不是犯人,那個人連最微小的惡也沾染不上。
  沿環狀階梯走到最上層,他沒有敲門,逕自推開。
  各式各樣的氣味隨即撲鼻而來,有清爽如花草的,也有濃烈如發酵品,五味雜陳的空間卻沒有令他止步,但在推入不到五公分的空隙之際,他驀然停下。
  裡面有兩種不同魔力,都是他感覺過的魔力。
  不知為何,他沒有立即入內完成被交代的任務,而是在踟躕幾許之後貼上門縫邊的牆緣,小心翼翼向內窺探。
  房間的主人正背對著門忙活,不停在桌面上滿滿的藥罐之間悠轉,由於眼睛失明,她時不時會湊近材料嗅聞以確定品種類別,不過製藥的過程並無因此放慢速度,她也不會手慌腳亂地找不著東西。
  然後,在距她三公尺之外,站著他的主人。
  碧髮少女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保持距離看著房間主人,就只是這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而已。
  當房間主人喃喃自語,少女會輕輕勾著嘴角,彷彿在欣賞珍貴的藝術品;當房間主人苦惱地蹙眉,少女會揚揚眉毛,表情似是感到有趣又好笑;當房間主人想通了什麼而粲然歡呼,少女會無聲鼓掌,眼神柔和得非常不可思議。

  他從不知道她也有慵懶煩躁之外的表情。

  他別開視線,背挺直著靠在門邊,不由得感覺到自己入侵了某種不該打擾的領域,雖然不曉得理由為何。他試圖讓腦袋回歸平時的空白,碧髮少女陌生的表情卻不斷浮現,怎樣也揮之不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種陌生的表情、情緒、感覺……似乎該是熟悉的。
  似乎……似乎曾經在什麼人臉上也見到過。
  是誰?
  有過這麼一個人存在嗎?
  就在這時,突然靠近的氣息中斷顗的思緒,他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對焦,兩秒後終於瞧清眼前人模樣。

  「主人。」
  碧西兒無聲關上房門,揚眉,「你來幹嘛?」
  「王者大人要我請老長者過去大廳一趟。」
  「那女人?」她打了個呵欠,「喔,敲門直接進去,說是那傢伙要你來帶人走的就行,可可凜不會多說多問。不過突然找那女人要幹什麼?」
  「王者大人只交代我帶人去,沒交代我要說明原因。」
  「喔,真是一板一眼。」她擺擺手,再次打個呵欠,「算了,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不說也罷。再見啦。」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下樓。看著她的背影,顗不自覺將剛才見到的模樣與眼前人重疊,要敲上門板的手因而懸在半空。
  「為什麼妳不讓她知道妳在?」
  碧西兒腳步一滯,側身回頭,臉上掠過有些意外的神情。她收回準備跨出的左腳,整個身體回過來面對顗,右半身靠在牆壁上,雙臂交叉環抱胸前。
  「居然主動提問了,原來已經會獨立思考啦,是好是壞呢……」她似是覺得有趣地喃喃,回望他困惑的目光,「你看見了?」
  他點頭,視線稍微飄移開來。
  她再次因為他的舉止揚眉。「還會心虛?什麼事情影響了你啊……唉,算了算了,探究太麻煩,先擺一邊去。」她將頭也靠上牆,眼睛注視著房門門把,「我和那傢伙有過協議,一個月只有月底那天能和她交談,違反的話我就別想再見她一面了。所以啦,與其發生這種結果,我寧可遵守這種蠢規定,雖然平時得不讓她注意到我有夠麻煩就是。」
  他微微皺眉,依然不能理解。「為什麼願意做到這個程度?」
  「為了繼續把她留在身邊,再麻煩也必須妥協啊。」
  她的話彷彿有著什麼刺進顗的胸口之下,使得他不禁抬手捂住左胸前。
  這還是第一次,自他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知道心臟原來也會有悶痛的感覺,儘管他仍舊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該如何用一個正確的名詞去定義。
  就像剛才見到她那陌生又熟悉的表情時,他所感覺到的一樣。

  「喔,差點忘記你根本無法理解,簡直浪費時間啊,不如去睡回籠覺。」碧西兒伸伸懶腰,轉身,但並未隨即下樓,而是偏頭用眼角餘光瞟著他。「人偶,給你個忠告。」
  「是……?」
  「如果想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樣的感覺,別在那傢伙面前表現出任何情緒還是想法,否則你會死得更快,到時可就真的完全沒機會回去啦--當個稱職的人偶,希望你能活久一點啊。」
  不給予顗一絲追問機會,碧西兒懶洋洋地擺擺手,接著走下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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