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０５

　　屈身在書桌底下，締栗亞幾乎不敢呼吸。
　　自打軍事總長點破她的那一刻，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他沒有再開口說話，也沒有繼續逼近，她只有聽到類似紙張翻閱的聲音不時響起，而她當然沒有膽子現身證實。
　　西風被抓住了，她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
　　她後悔沒有多花點時間確認屋內成員，思慮得不夠周全，才會導致現在這個局面－－他們誰也逃不了。
　　她捏緊西風替她重編的辮子，迅速搖搖頭。不對，她知道西風有能力可以輕易逃脫，她知道的，所以現在只剩下該如何離開這裡、同時不被軍事總長逮住的問題。
　　然而，當她好不容易冷靜並開始思考，厚重的「碰！」一聲斬斷了所有思緒。

　　「念在妳是資質不錯的苗子，本想給妳機會坦承闖入這裡的原因，但看樣子妳並不懂得珍惜。」低沉的嗓音再度傳來，軍事總長顯然已經失去耐心，「跟那個孽子一樣愚蠢無知。」
　　締栗亞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樣稱呼自己的孩子，語氣裡的冰冷厭惡叫她渾身發抖。她一直看得出來這對父子更擅長以上下部屬的關係相處，軍事總長向來待隊長最為嚴苛，但她知道這是因為有所期待，他們只是不善於表達。
　　可是她從未聽過這種口氣……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果然一樣愚蠢－－看來只能採用強硬手段了。」
　　她還來不及細想，軍事總長的話立刻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咬緊下唇，完全不敢呼吸，腦袋拚命運轉著思索該如何應對－－
　　「阿克雷納！」
　　就在這時，刺耳的尖叫自門外傳來，締栗亞聽見逐漸逼近的腳步聲驀然止住，接著快速往門的方向遠去。
　　她認出這聲尖叫是軍事總長夫人的聲音，困惑蹙起眉。
　　門被用力打開，隨後是不穩的腳步聲，另外有三道不同的腳步聲止於門外。
　　「怎麼顧人的？」沉聲的質問來自軍事總長。
　　外頭其中一人迅速回應：「十分抱歉，夫人突然就跑了出來－－」
　　「阿克雷納！」解釋很快被軍總夫人的淒聲尖叫打斷，「阿克司呢？我的兒子在哪！你怎麼能夠、怎麼能夠任由那些叛國賊傷害他？他在哪？把他還給我！在哪！」
　　「誰告訴夫人的？」軍事總長語帶怒意。
　　「事情鬧得多大，你以為不會傳到我耳裡嗎？你打算瞞我多久？如果我沒聽到，我到現在還以為阿克司是去出任務了！你怎麼能－－他是你兒子！」
　　「他不是我兒子。我的兒子不會那樣愚昧，不會不懂什麼叫隨時局應變。」
　　「你、你在說什麼……阿克雷納，你是被那群人洗腦了不成？你在說什麼啊！」軍總夫人的嘶吼染滿悲痛和不可置信，「他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從小疼到現在的孩子！他們那樣傷害、那群叛國賊－－你怎麼可以無動於衷？怎麼還替他們做事？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我的、阿克司……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她不斷哭喊，最後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然後在一片驚呼之中戛然而止。軍事總長馬上喊人扶夫人回房，外頭緊接著是兵慌馬亂的奔走聲響，之後回歸死寂，房門關上後響起清脆的上鎖聲。

　　締栗亞明白自己被困住了，也清楚軍事總長肯定在臨走前交代了不少人守在門外，但此時此刻她無法去思考該如何逃出去尋找下落不明的西風。
　　軍總夫人的聲嘶力竭自腳底沁入骨子裡。
　　隊長真的出事了，不是他們多想，而且害他陷入危險的居然是軍事總長……她不敢想像當時的場面有多麼痛苦、隊長又是多心灰意冷－－軍事總長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變成這樣？軍總夫人說的『叛國賊』還有『那些人』又是什麼人－－
　　肩膀倏地出現一股抓力，不輕不重，但足以嚇得締栗亞差點驚叫出聲，幸虧及時被對方摀住嘴。
　　「小締栗。」
　　全科伊加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喊她，她立即放鬆下來，回頭看著不聲不響出現的西風。她趕緊上下打量一回，確定他毫髮無傷，這才吐出一直憋住的氣，然後在他鬆手之際抓住他的衣襬。
　　西風勾勾唇角，「怎麼了？難得這麼主動。」
　　「隊長有危險、是軍事總長害的！」她急急開口，情急之下仍記得要壓低音量，「阿姨說是軍事總長讓那些人傷害隊長的、而且軍事總長還說自己沒有這種孽子！」
　　西風斂去笑意，嚴肅蹙眉。締栗亞還想再說下去，卻被他抬手制止，他朝房門揚揚下巴，示意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點，她馬上會意點頭。他們輕手輕腳鑽出書桌，接著他指指天花板，那兒已被挪開一塊板子，顯然是他方才下來的入口。
　　他環住她腰際，將人摟進懷裡，不等她反應過來，便踩著一道氣旋迴到上頭。
　　「抱歉啦。」他邊把板子挪回去邊道歉，儘管看起來完全沒有不好意思。
　　她臉紅著搖頭，沿來時方向匍匐前行。
　　兩人照潛進來的路線出去，雖然周圍巡守顯然受到軍事總長指示而加重警戒，他們依舊順利抓準時機逃出生天。畢竟是以偵查和追蹤聞名，阿克司又是好勝心極重的隊長，平時可少不了突破重圍、隱匿行蹤等等的繁重訓練，因此這點程度的巡防，對他們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真該慶幸隊長的老爹對我倆不曾想了解個透徹。」西風喃喃，和締栗亞往東街方向前進，「行了，這裡可以安心交談－－妳把事情從頭說一遍，好嗎？」
　　締栗亞點點頭，鉅細靡遺地講述剛剛所發生的一切，對話一字不漏。

　　為防後頭有追兵，他們一路不嫌麻煩地消除行經痕跡，甚至在幾處不同方向的樹木或者地面留下不完全的足跡，目的就是要讓可能出現的追兵混淆，並且爭取逃跑時間。
　　待即將抵達東街時，締栗亞恰好說完，同時被面目全非的街景所震諤住。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締栗亞細聲倒抽口氣。
　　「看樣子事態果然嚴重啊。」西風環顧四周，駐足一間倒塌的樓房前，探頭進去。「結構是從上頭崩塌下來，是遭受外力破壞的鐵證－－喔？」
　　「怎麼了？」
　　他招招手，她馬上靠過去並傾身探向裡頭，發現在東倒西歪的樑柱中央盤著半截樹幹，自它竄出的樹根穿梭在各樑柱之間。
　　「樹根將斷梁都卡死了，與地板間的空隙差不多可以容納一人通過。」她說，眼睛因了悟而睜大，「不少人當時在這，而且有魔使救助他們出去。」
　　「魔使不只一個，大概有三人以上，還全部能力不弱。」他瞇起眼觀察起屋裡屋外，「至少五階或六階……不對，應該在那之上。」
　　她驀然看向他，「從高原穿越森林後就是這裡。」
　　「藍澤王來過這兒，同行的沒意外是她的隊員，也許還有其他五王。」
　　「所以我們在森林看到的血跡……他們之中有人受傷了？會不會隊長也在其中？他跟大王子的關係好像不錯……好像？」
　　「都有可能，或者是留下土壤的傢伙，我不能確定。」他搓搓下巴，「唔，挺有可能在追擊時途經這裡順帶救助了一把……」
　　兩人還在試圖還原當時情況，某個細碎聲響登時引起他們注意。他們止住討論，仔細聆聽聲響來源，在傳來第二次時，他們確定是對向的第二棟樓房裡，於是一同悄聲靠近。
　　他們蹲身貼在一個洞口的兩側牆面，探頭窺探，裡面的樑柱都被樹藤固定回原位，各角落聚著好些人，不論男女老幼皆為千骸或者仙靈。他們十分安靜，連小孩也乖乖待著，之中有兩位男女不時穿梭於各處在幫忙替換紗布，西風和締栗亞在散發白光的魔力顯現時得知這兩人是癒能者。
　　「東街出事時在場的人們。」締栗亞用氣音說。
　　「應該是自打那時起就待在這兒了。」西風同樣以氣音回應，「沒有離開的可能為二：外頭有危險所以躲起來，或者被要求這麼做以策安全。妳猜答案是哪個來著？」
　　她無聲嘆息，明白他這是打算直接找這些人討一個答案來，更清楚阻止也無用。於是在他再三保證不會亂來之後，他們走進房子裡，刻意放重步伐好讓裡頭眾人察覺他們的存在，免得突然講話會嚇到人。

　　不過想當然爾，習慣無聲環境的眾人立刻尖叫四起，逃竄到同一個角落聚集並戒備地盯著兩人。

　　「快把孩子們帶走！還有兩位癒能師！」擋在最前面的女人低喝，「能戰鬥的都留下，爭取讓他們逃走的時間！」
　　　西風和締栗亞一愣，看著癒能者帶著幾個女人把孩子們全部圍至一旁，似乎準備從樓房後側離開，而眼前的一眾人馬則散發出拚死也要抵擋的氣息。
　　西風後退一步，舉手作投降狀，「等等，我們沒有要傷害誰的意思，冷靜冷靜。」
　　「別騙人了！你們是打算消除我們的戒心然後一網打盡吧！你們這些魔使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真的覺得你們是誤會了什麼－－」
　　「不要聽他們狡辯！上啊！」
　　西風無奈至極，眼見一群人直撲而來，他也管不了締栗亞還試圖想溝通，一把將人護到身後的同時抬手運起霧白魔力。
　　他正準備拉起一道風牆隔開兩邊人馬，一個男孩突然自人群中擠到最前頭，緊接著一個長相如出一轍的女孩也竄了出來，為首的千骸女人趕緊率眾停下。
　　眾人尚未出聲，西風便先揚眉開口：「小雙胞？」
　　「西風哥！」雙胞胎一同大叫，接著一致歪頭探看他身後，「大姊？」
　　締栗亞眨眨眼，在探頭後睜圓眼驚呼：「橡豫？豫菓？」她跑上前將兩人抱個滿懷，「你們怎麼在這裡？其他人呢？」
　　「出來之前，爺爺奶奶不舒服，媽媽和二姊留在家裡照顧他們。」哥哥橡豫說，妹妹豫菓接續道：「那天我們想去看聖戰，結果不小心在這裡玩到忘記時間了，然後就遇到大爆炸。」
　　「大爆炸？」
　　「聖戰那天中午過後宮殿傳來爆炸聲，當時在這裡的人躲進房子避難時遭到波及。」為首的千骸女人解釋，態度已不再警戒，「你們是這兩個孩子的家人？」
　　締栗亞點點頭回望，「我是他們的姊姊，這位是我的小隊夥伴。妳說聖戰那天，宮殿傳出了爆炸聲？」
　　「對啊！藍澤王之後來救我們了！還有無冕王和墨王！」雙胞胎同聲搶話。
　　締栗亞把焦點移回弟弟妹妹身上。「他們有說什麼嗎？之後去了哪裡呢？」
　　「他們叫我們躲起來，然後往宮殿去了！大王子也在喔！他們每個都超－－級－－帥！」
　　「哎呀呀，大姊夫我比較帥吧？」西風輕笑，湊過來揉揉雙胞胎頭頂。
　　「嗯！大姊夫比較帥！」豫菓從善如流附和，橡豫則蹙眉反駁：「大姊夫哪裡帥啦？他們比較帥好不好！」
　　「咦－－太傷我的心了！小締栗快評評理嘛！」
　　締栗亞對不知何時被稱作大姊夫的同伴紅了紅臉頰，她不知所措地張張嘴，最後決定先把心力放在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那隊長呢？有沒有看見我們隊長？」她問道。
　　「還有兩個人一起，可是沒有阿克司大哥。」雙胞胎互望一眼後歪頭，「阿克司大哥怎麼了嗎？」
　　締栗亞牽起笑容搖頭，和他們扯了其他話題，西風則跟為首的千骸女人交談了幾句。

　　危機就此解除，雙胞胎跟著為首的千骸回去安撫眾人並告知情況，締栗亞和西風走到離得最遠的門口坐下。
　　他們從轉身的瞬間便是面色凝重，尤其在西風講完得到的資訊之後。
　　締栗亞掏出摺疊整齊的書頁交給西風，輕聲背誦出腦袋裡的那些數字，西風將每組後兩個數字譯作行數或字數，依順序寫下各種可能的字詞，在完成羅列的工作之後，他們花時間討論組合的可能，最後終於得出結果來。
　　兩人的表情一變再變。
　　「他們說外面不時會有穿著黑色披風的魔使巡邏，街道上除此之外都沒有別人，唯一見過的一個是被一個魔使拖著走的老爺爺。」締栗亞輕語。
　　「利用聖戰發起叛變啊。」西風吐出口氣，「看樣子還得在這裡待上好一陣了。」
　　他們低頭凝視寫有最終結論的紙張，看著它被西風召來的風刀化為碎片－－

　　『焰叛／夥擒／餘逃／情蒐／西陸／會合』
　　『勿信誰／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