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5

本章節 3513 字
更新於: 2024-04-03
  「……少、大少!大少!你聽見沒?大少!」
  阿克司的急喚彷彿裹上一層膜,幾乎令阿堺聽不清。他甩甩頭,試圖讓腦袋清醒些,這時懷裡的玥忽然動了動,他微怔,反應過來玥肯定被波及到了,立刻低頭察看。
  玥痛得清醒了,正痛苦地皺著眉,眼睛半睜,左邊臉頰有一小片紅透的細密水泡。阿堺蹙眉,迅速將人從頭到腳檢查過一回,所幸沒有其他大礙。
  「痛……」玥啞聲低吟,感覺大半張臉燙得火辣辣的。
  阿克司瞧見了兄弟倆的傷,清楚他們一時間無法自衝擊中恢復,只得硬著頭皮肩負起引開敵方視線的責任。草蕪伏在阿克司肩上,儘管四處竄動造成視野模糊,也不妨礙他看見玥臉上的傷勢,表情頓時陰鷙下來。

  「喂,不認識的,配合我一件事。」
  阿克司忍不住瞪視一眼垂掛左肩的少年,即使非常想大吼『不認識個屁都被我扛著跑了啊你給我看清楚!』,但那明顯充斥低氣壓的語調叫他硬生生忍下了。
  「啊?配合什麼?」
  「接近這堆大花,把這個撒到它們身上。」草蕪將不知何時掏出來的瓶子塞進阿克司掌心,「撒完立刻走,把師父和其他人帶上。」
  「這什麼?還有啊,你說得輕鬆,以為接近它們還不被揍很簡單嗎!」阿克司咬牙切齒,深深有股被當作砲灰對待的可憎感,「而且撒這個是要一次全撒到的意思吧?不就是要把它們集中起來嗎?把它們集中起來不就要我去當誘餌了嗎到時候最好是能帶上人逃啦!」
  「又沒有要你當餌吶。」
  然而草蕪的回應完全出乎意料。
  阿克司傻了:「哈?」
  「趕快撒完,立刻就走,師父和阿拉蕾的傷拖不得吶。」
  拋下這句話,草蕪忽然一個翻身,阿克司感覺身體一輕,緊接著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這聲音說大不大,卻引起在場眾人物的注意,視線霎時全集中於癱軟在地的白瞳少年身上。
  對於花魅而言,這無疑是到手的嘴邊肉。

  「草蕪!」玥嘶聲大喊,不清的視線裡盡是洶湧上前的綠影,白瞳少年頃刻便不見蹤影。
  阿克司心神俱震,始料未及會是這樣的發展,卻無力也沒時間猶豫,立即按照對方所言行動。
  當瓶中粉末沒入爭相搶奪獵物的花魅之中,他迅速改向,往玥與阿堺的位置奔去,一手提起一領口便往北方撤退。被拖行的兄弟倆拚命掙扎,不過相較於玥,阿堺僅是反抗幾秒就冷靜下來,盯著花魅的眼神像是參透了什麼,而後閉上。
  「草蕪!草蕪!草蕪!」玥不斷嘶吼,驚恐地想鎖定少年身影,一面焦急掙扎:「放開我!我們不能離開啊!草蕪還在那裡!他還在那裡!我們得去救他啊!」
  阿克司頭也不回,咬牙道:「我們不能回去,這也是他自願的!」
  「你在說什麼啊!自願又怎樣?自願就要照他說的做嗎!再不去救他真的會來不--」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啊白癡二少!不走就白白浪費他的犧牲了啊懂不懂!」
  阿克司的怒吼敲在每個人心頭。玥安靜下來,看著花魅們壓低的身姿,像是終於達成共享的共識般歸於平靜,心臟疼痛得如同被撕裂的是他自己。
  他握緊拳頭,眼前模糊成一片。
  「那難道、就要眼睜睜看他犧牲嗎……!」
  阿克司停下腳步。

  風呼呼吹過,牽起每一片葉梢,少許掉落的枯枝拂過眾人耳際。寂靜降臨,連花魅的樹藤拍打也似乎消匿無跡,沒有人再開口,彷若被懸起的吊線木偶,他們僵直原地,任由冰冷自胸口四處攀爬。
  然後,他們發現周遭安靜得過於異常。
  四道視線同時掃向花魅群,它們依舊維持垂首姿態,樹藤卻不再揮舞,而是垂在地面、一動不動。
  阿堺沉吟幾許,緩緩問道:「剛才草蕪要你撒了什麼?」
  阿克司眨眨眼:「……我不知道啊,他只叫我撒了就拉著你們跑。」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倏地閃過,下一秒三株花莖便從中斷成兩截,斷裂處形成漂亮的橫切面--詭異的是,它們連掙扎也沒有,甚至一聲哀號也未發出。花身一一倒地後,森林間才走出熟悉的金髮少女,同一時間,她身側出現了另外一位同伴,並且眼帶嫌棄地走到花魅間撈起白瞳少年。
  「發生什麼事?」和夥伴會合後,耶里佳蹙眉道,「它們並沒有反抗。」
  「這小子也沒動靜。」莫里亞半舉著肩上重物道。
  玥急切地想確認草蕪情況,可是一來自己沒力氣起身,二來草蕪呈現瞧不見臉的垂掛姿勢,根本沒辦法察看。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嚴重外傷,衣褲也只有破了幾道口子,但就那些花魅詭異的狀況來說,他的擔憂不減反增。
  阿克司將方才和草蕪的對話大致講述一遍,隨即把瓶子交給目前最有藥品類常識的在場人員。
  阿堺先是瞧瞧瓶口殘餘的粉末,而後輕嗅瓶內,得出結論:「應該是麻醉用藥劑,劑量下得蠻重的。」
  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想來花魅是一次吸入大量麻藥便就地昏厥,而既然這麼高大的生物都能在幾秒內失去知覺,更不必提是草蕪吸入了。
  玥重重吁出口氣,抹去眼角溼意,鬆開的手掌心滿是深深月牙印。
  耶里佳瞥了眼玥,再看向阿克司,「此族有無致命處?」
  阿克司想了想,說:「有是一定有的,不過我沒讀到那。但既然已經從中腰斬,傷害應該挺嚴重,一時半刻恢復不了的,可以爭取些時間拉開距離。」
  眾人一致達成共識,於是上路繼續北行。

  由於傷兵佔去大半,仍能行走自如的三位各揹著一名,傷勢算是四人中最輕的則交由阿克司攙扶。為了不讓戰鬥力因體力耗損而削弱,最輕的瑟希改由耶里佳揹著,莫里亞繼續扛著不會亂動的草蕪,阿克司因此再度肩負起一肩一人的重責大任。
  阿克司滿臉都是『本少爺何時淪落成扛夫』的忿然,可惜眼下情形讓他無從抗議。
  經歷兩次戰鬥,一行人自知無力再面對第三回,否則人生地不熟、步調還未調整回平時水準的現況下,要想再順利逃出生天,只能說機率未知。他們這次更加小心,時刻以魔力探測周遭生物動向,且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停下來探看前路,就怕又遇突襲。
  這種方式耗時又費神,等他們終於找到一處頗為隱蔽的山洞,夜色已然垂幕。
  洞口由諸多枯枝長葉遮掩,若非殿後的莫里亞眼尖發現,他們不知還得再走上多久才能休息。耶里佳先入內探查安危,其餘人在等上幾秒後才聽見她的呼喊,聲音相當悠遠,由此可知洞穴頗深,作為躲藏處是最好不過的。
  阿堺和莫里亞紛紛彈指,指尖上跳躍出一小撮火苗,眾人以此照耀洞穴,前前後後步入之中。
  洞內有些潮濕,穴壁上覆有一層清晰水氣,地面時不時能瞧見水窪泥濘,不過愈往裡頭愈少出現泥水,只是土壤仍稍嫌鬆軟。除此之外,牆溝還長了不少雜草,偶爾也會有幾隻小蟲出沒,但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生物,沒有危險性。
  約莫行走百步,他們才見到站在盡頭的耶里佳,瑟希已經被她安放在最乾燥的角落。

  大夥兒紛紛將傷員或坐或躺地放下。莫里亞卸下草蕪後,大步來到瑟希身側,此時那張小臉皺得比平時嚴重許多,額間也是冷汗不斷,似乎處於半睡半醒。
  「傷口惡化?」莫里亞問。
  耶里佳看向阿堺,阿堺會意地解釋道:「為了爭取時間,誘敵前草蕪給了她麻藥,說是暫時有效止痛,但副作用會挺嚴重的,現在大概是副作用開始發作了。」
  「嗯。你好像懂醫術?」
  「懂點皮毛,治療完全談不上。」
  「那就得等那長髮小子醒了。」莫里亞瞥著一時半刻大概無法清醒的草蕪,起身,「替我顧著,別讓人惡化了。喂,軍總兒子,跟我走。」
  冷不防被點名的阿克司一震,剛剛戰鬥中似乎被嘲諷出了陰影,回得有些怔怔的:「……去哪?」
  「撿柴啊。難不成我不夠格,還請不動你了?」
  尖刺四溢的笑容讓阿克司二話不說立刻跟上。
  「我去入口守著,以免有追兵。」待兩人離開,耶里佳也朝外頭走去。
  於是扣除昏迷的兩位,在場只剩下玥和阿堺。

  玥非常緊張,儘管剛才的襲擊讓臉痛得幾乎叫人暈眩,可他現在清醒得不得了,畢竟這可是這陣子以來頭一次和阿堺單獨相處,空氣中滿滿都是尷尬二字。
  他之前是怎麼和阿堺講話的?他們有多久沒好好說上一句了?
  他都記不得了。
  阿堺走到草蕪身旁,自背袋裡找出先前給出去的藥箱背包,從裡面翻出兩顆藥丸和一罐抹藥。先各自給草蕪和瑟希餵下藥丸後,他拿著抹藥來到玥身前,蹲身與他平視。
  玥屏住呼吸,看著哥哥轉開蓋子小心翼翼替他上藥的樣子,不禁回想起從前無數次在闖禍後都會跑到哥哥房裡的景象。
  「阿、阿堺……」他遲疑出聲,一頓,再次開口:「那個,呃,我想、想跟你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
  原本以為會被無視,又或是必須等上許久才能得到回應,沒想到阿堺回話了,還很平靜,雖然有點話中帶刺,不過已經足夠叫玥感動得快哭了。
  「啊……啊,那個、就是,之前我還欠你一個解釋,關於顗和預言的,我想說--」
  「不必了。」
  然而才高興不到一秒光景,阿堺又冷著聲音這麼說。玥愣了愣,看著那對碧綠眼珠迎上自己的視線,裡頭暗沉得幾乎沒有一點光亮。
  「為、為什麼?」
  「除了顗和預言,那名白耳呢?他和你是什麼關係?西爾埃諾為什麼抓走他當人質?還有西爾埃諾說的那些呢?你『知道一半真相』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我……」
  玥不敢保持對視的模樣引得阿堺挪開目光。「如果你不打算連同其他事情一起解釋,那就不必了,我們無話可說。」他低下頭,又復沾取一層膏藥,抬手接續塗抹,「還有,別找我說話了,讓我靜一靜。」
  塗藥的手指輕柔如絲,話語卻冷利如劍。
  直到完成上藥、其他人陸續回來,兩人也不曾再交談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