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5

本章節 3630 字
更新於: 2024-03-25
  清脆的彈指聲阻斷一切。
  白絨的尖耳一顫,眼前畫面隨之定格,男人半抬起的手僵在側臉,中間僅僅隔了不到一根指節的距離,低垂望來的視線飽含寵溺與柔和。
  來不及感受的溫度驀然抽離,畫面如紙片般支離破碎,反胃感緊接著洶湧而至。
  「--唔。」
  艾澤犽努力壓下這股噁心,眼前的扭曲逐漸淡去,最後化作漆黑一片,只是視野一隅有著一絲光亮,刺目得令他不禁閉上眼。
  反覆開合眼睛數回後,他終於適應黑暗,也發現有另外四人與他處於同個空間。

  「這幾天在處理些雜事,現在才來喚醒您,真是抱歉。」
  有禮的語句自站在正前方的男子口中吐出,艾澤犽茫然地凝視他,感覺對方有些眼熟。
  察覺到他的困惑,男子輕笑:「看來是太久沒見,不瞧得清楚點就認不出來呢。商絡,燈。」
  語畢,更加刺眼的光亮乍現,艾澤犽再度花了些時間適應,這才終於看清眼前人模樣--
  「小西爾……是西爾埃諾嗎?」
  見他臉上為驚喜所佔據,西爾埃諾露出溫煦笑容。「十年不見,您依然如從前般單純美好,我真的十分中意。」
  艾澤犽一怔,麻木的四肢此時才感受到束縛感,稍嫌吃力地抽動著手指,鐵鍊的匡啷聲證實了他的猜測。
  直到現在,空白一片的腦袋終於開始運轉,他想起耶里佳說過聖戰那天在宮殿發生過的事情,也想起看見方才那些畫面前是在和阿堺與阿克司說話,如此稍作推想,剛剛所見的景象是什麼、又為何只有自己突然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不難猜測。
  他心下一沉,卻不顯著急,反倒相當冷靜。
  「玥他們在哪?」他只問自己唯一無法確認的事情。
  西爾埃諾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噙著笑走上前,伸手按住艾澤犽雙肩,出奇溫柔地將人領至空間裡唯一的寢具上頭坐下,然後以空出的手壓了壓床墊。
  「嗯,不夠軟呢,等等讓人幫您換上更好的。」他先如此笑語,才開口回應方才的問句:「他們用強制移轉逃了,我目前正在尋找他們的下落,您不必擔心,人還死不了的。」
  艾澤犽一顆心高高懸起,並沒有因為人沒被抓到而鬆口氣。
  「不過,瑟希應該因為施術而受了不輕的傷--啊,嵐尹估計是死了吧。」
  西爾埃諾彷彿隨口一提的話令艾澤犽無聲倒抽口氣。艾澤犽猛然抬頭,對上西爾埃諾稀鬆平常的笑眼。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他抓住西爾埃諾衣袖,聲音些微發顫:「嵐尹、嵐尹她……你做了什麼?為什麼要--你憎恨的對象並不是她吧?為什麼要對她……對她痛下殺手?」

  面對嘶聲質問,西爾埃諾沒有露出絲毫不悅,反而更加溫柔地以雙手包覆住那隻顫抖的手。他蹲下身,用仰視姿態回望艾澤犽,一手輕輕拍著那隻手背,柔和的眼底毫無雜質。
  恍惚間,艾澤犽彷彿看見了當年喜歡找他撒嬌的小男孩,心頭不禁一軟。
  可他同時也很清楚,記憶中的小男孩已經變了,比起十多年前再遇時變得更多。
  「你的憤怒,由我來承受就夠了,別涉及無辜的孩子們……別再對玥他們下手了。」他近乎哀求地低語,「好嗎,小西爾?我求你了……」
  西爾埃諾終於斂去笑意。
  「我知道他們對您而言有多重要,尤其是那個雜種。」西爾埃諾抽出雙手,冷漠起身,「不過,誰叫他們偏偏是亞克里特的孩子?誰叫亞克里特愚蠢地先死了?他殺了我父親,又汙辱了我母親,還害死她,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命抵一命,想殺了他們有什麼不對?」
  艾澤犽收緊雙拳,「我……由我來代替,不行嗎?你要一命抵一命,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西爾哀諾垂眸,輕笑著搖頭。
  「別說笑了,我永遠不可能傷害您,您是知道的。因王者唯一一回任性,您離開族人留了下來,連白耳傳出滅族一事,您也無法回去一探真偽;又因宮中紛擾不斷的愚蠢鬥爭,您被迫捲入其中,最後更落得囚於荒野偏地的地步,經不起顯於人前的風險--您被迫失去這麼多,和我同樣是可憐人,我怎麼可能對您下手呢?」
  西爾埃諾的嗓音帶著某股磁力,輕易就使人陷入字句裡頭的過往,艾澤犽忍不住抓緊膝蓋,眼前閃過一幕幕早已塵封許久的、不願憶起的曾經,心臟漲得幾乎要無法承受。
  他深吸口氣,專注在亞克里特與玥的笑靨,漸漸消弭了耳畔迴盪的怒罵耳語。
  「不對,你錯了。」最後他重新挺直腰桿,毫不退縮地直視西爾埃諾,「我雖然失去不少,卻也因此得到最珍貴的事物,我並不可憐。」

  西爾埃諾搖頭輕嘆,嘴邊卻再度漾開愉悅笑意。
  「果然不會輕易動搖,要想使您崩潰好引誘雜種出面,看樣子頗有難度呢。」他笑道,「不過,說不會傷害您確實是真的。您從以前就待我極好,性格我也一直很欣賞,商絡的幻式和方才所言只是小測試,確認您沒有改變,我很高興,之後保證不會再對您做些什麼了。」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要殺害嵐尹?」艾澤犽沒有回應,把話題拉了回去。
  「要集齊浸血的五聖石才能為王,既然她不願意主動交上來,只能採取強硬手段。」
  「坎墨娜既與你同陣線,我不信她沒告訴過你。」艾澤犽瞥了眼站在角落的老長者,蹙眉道出她的真名,「亞特上位之後,我們才知道這件事:浸血的聖石不過是讓聖戰氛圍高漲的手段,好讓『王者』看起來更加威嚴和遙不可及,其實沒有存在的必要性,只要接受聖樹儀式洗禮後便能完成冠冕。」
  老長者咬住下唇,對於他投射而來的目光透出抗拒,只能別過臉逃避。
  西爾埃諾注意到她的舉動,嘴角笑意轉成嘲諷。「嗯,您沒猜錯,她確實告訴過我。」
  「那為什麼--」
  「我父親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艾澤犽一愣,目光回到西爾埃諾身上。
  「聖戰根本沒有意義,我們一家人卻因為這沒意義的東西而四分五裂,你知道有多蠢嗎?我十歲失去父母,為了躲避高層可能派來的追殺而隱姓埋名,十八歲上任五侯,這些年來都在追查亞克里特當初為何殺了我父親,最後好不容易知道了,卻是這種使人發笑的愚蠢理由。」
  西爾埃諾不只口吻平淡,表情也淡得教人寒毛倒豎。
  「所以,既然魔使的『高貴性』和『強大』要用愚蠢的血祭來凸顯並維持,我當然有義務要繼續下去了,不是嗎?否則,憑什麼我父親得死,到了我來執行時就變成心狠手辣、殘害同族?回答我啊,憑什麼?」
  艾澤犽什麼也說不出口。

  西爾埃諾哼笑。雖然不停拋出問句,其實他根本沒期待過會有回應,不如說任何回應聽來都只不過是辯解,倒不如說沒有應答才是最好的答覆。
  他知道自己是正確的。
  他會貫徹心裡早已有的答案。
  「那麼,我稍後還有要事,先失陪一步,您就在這兒好好休息吧。」說著,他手一招,和另外三人走到門口。
  就在即將退出門外之祭,他突然一頓,視線落到身旁的老長者。
  他一笑,「對了,無論如何還是先留個人看守,就麻煩老長者代勞吧。」
  老長者聞言臉色劇變:「什麼?」
  「上次你們見面,妳似乎試圖要殺他,沒忘記吧?」他刻意以意味深長的語調笑語,「這麼看來,你們有很多能夠好好敘舊啊,選妳不對嗎?例如說,十年前四次大戰的真正內幕?」
  老長者以肉眼可見的清晰程度渾身發顫,艾澤犽平靜的表情終於出現裂痕。
  「你是什麼意思?四戰……不是因內戰而起的嗎?」
  西爾埃諾將食指抵在唇瓣,「我就說到這,剩下的,您可以慢慢問她。」
  艾澤犽焦急看向侷促不安的老長者,心臟砰砰加快跳動速度。老長者無法回望那對清澈依舊的眸子,氣急敗壞地瞪視西爾埃諾,才要張口,便被他冷冷甩開手。
  「妳毀約在先,沒資格怪我,沒把一切公諸於世已經是對妳最大的仁慈。」她聽見他以相同冰冷的語氣如此說道,「還有,我想有必要再提醒妳一次:不準動他一根汗毛。」
  她顫抖得連牙齒都喀喀作響。
  西爾埃諾不再理會她,朝艾澤犽有禮微一鞠躬後轉身,商絡凡與碧西兒隨之離去。

  關上房門之後,三人踏入相連的主臥房。這裡比艾澤犽待著的側房還要大上兩倍,傢具和寢具也一應俱全,整體裝潢充斥著年輕少女的夢幻氣息,空氣裡有股淡淡香氛,任誰置身其中都會不由得放鬆身心--除了碧西兒。
  碧西兒無聲退至離主臥房大門最近的角落,一向慵懶的雙眼直直定在正駐足木桌前忙活的女子身上。
  西爾埃諾將窗戶關成一條縫隙,來到女子身後。「又在做什麼了?」他輕聲詢問,嗓音摻雜濃濃寵溺。
  女子回過頭,成熟美好的面容卻散發出天真稚氣,笑顏一展,身邊的空氣彷彿都活躍了起來,唯獨兩隻大眼毫無生氣。
  女子呵呵一笑,聲音如人一般軟綿綿的:「我在做能夠緩和精神的藥水,正好完成了。來吧,給你一瓶,還有碧西兒的份。」
  碧西兒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但沒有上前接下,而是繼續停留原地。
  西爾埃諾伸手接下兩瓶藥水,微笑:「謝謝。碧西兒沒來,我就先替她收著了。」
  女子臉上浮現落寞,笑容也跟著消失。「這樣啊,肯定又是出任務吧?那要記得幫我交給她喔……還有跟她說小心點,你也別老是給她那麼多任務,偶爾讓她休息休息嘛。」
  「別擔心,我自有分寸,不會讓她太累。」
  「一定喔?」
  「我保證。」他摸摸她的頭頂,「好了,我先走了,晚膳時再來找妳,記得別靠近側房那邊。」
  「好,我不會的。等等見!」
  西爾埃諾呵呵一笑,又叮囑幾句才領著另外兩人走出房外。碧西兒如往常般殿後,如往常般多在門邊注視女子片刻,接著如往常般緩緩關上門。
  一放開門把,一瓶藥水便被塞入她手裡,她轉身,對上西爾埃諾彎起卻不帶笑意的眼睛。
  「妳的,好好收著吧。」他說,「應該不必我提醒妳每個月才能見她一次--別忘記我們共同的目標,少被其餘事情影響了。」
  碧西兒低頭凝視手中藥水,眼底泛著若有所思,眉尾卻掛起平日裡的慵懶。
  「喔,這不是廢話嗎?倒是你,才小心別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