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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668 字
更新於: 2024-02-20
周六,晴轉多云。這對我來說是很好的天氣,不用在暴晒中騎自行車,腦子也會冷靜很多。
跟在家的媽媽說了一聲之後,就推著自行車出門了。祥和的早晨落入我們小區展示出一份安靜,同時空蕩蕩的,好像其他住戶都酣然大睡,就只有我們家睡醒一樣,周末的氣息似乎尚未到來。我打了個呵欠,從學校帶回來的困意還沒消散,當我觀望四周時,碰巧一個人也沒見著,因此我有一種走在鄉間偏僻小道的錯覺。
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一拐出小區,就碰見了一個人,那是鄰居的阿叔。他是個很熱情的中年人,同時也很喜歡逛這逛那,搞得我以為他有多重分身。
「喲,阿亮,好久不見。」
其實昨天下午回家時我就看見他了,看來他當時沒注意到我。
但我還是這樣回應:「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好著呢。」
「對了,小豪要上六年級了吧?得叫他加把勁,努力上一所好的中學呀。」
小豪是阿叔家的兒子,有一點頑皮。
「嗯,不過他呀,還是老樣子,昨晚還嚷嚷今天要去同學家玩呢。」他又打量著我和我的自行車,「你也要出門嗎?」
怎麼想都沒有「我要把自行車當垃圾去丟」的這種可能吧?
「是啊,找朋友去。」
「哦,注意安全!」
我向阿叔點點頭,接著,我一下子跳上自行車,沿著熟悉的道路,向學校的方向進發。
話說,我為什麼要在難得的周末去學校啊?難道是我在徹夜反思自己的懶惰過後學習熱情大增?或者睡多了睡夠了想去學校鍛煉身體?甚至於我昨晚跟媽媽說周六要出門時,她如同第一次認識我似的非常驚奇地說:「你竟然會在周末出門,真稀奇呀。」
是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家裡蹲,當然也不至於永遠不出門。要不是我沒有像某些遊戲宅一樣在家裡玩得天花亂墜,不然早被媽媽跳起來反對,並轟出家門,叫我趕緊出門,哪怕閑逛都好。我想,如果有私家偵探要調查我的行蹤,那我絕對是個輕鬆的調查對象。
讓我打破常規的其實就是那天知道了陳志春老師曾經的身份,我們專門去找了他老人家,如我們所預料地,他很樂意告訴我們六年前的事情,但是不知道是他想大聊特聊還是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就跟我們提議另外找個時間,畢竟他也有工作嘛,於是就選擇了即將到來的周六。我們覺得事不宜遲,對方表示有時間,就這樣談妥了。
騎行而來的風不斷吹拂著我的臉龐,我稍微觀察了一下四周,已經很靠近學校了。旁邊的人行道上有個戴著運動耳機的男人在慢跑,怡然自得的樣子讓我思考他到底是不是因為身體緣故才慢跑的。
學校周圍的綠化做得真好,看上去養護就花了不少錢的樣子。現在想來,自己似乎沒怎麼從外面觀察過學校,因為自己只要能回家,就會以最快速度逃離學校,而且從不回頭看。就算出門玩,也基本不可能會到學校附近來。不過,從外面觀察學校,總有一種寂寞。
路上沒什麼車,於是我加快了車速,隨風而起的衣服發出「噠噠」的聲響。
來到學校門口沒一會兒,張濤也從另一條路來了。他的臉有些紅,掛著幾滴汗珠,大概是騎車的緣故吧。
「你家也很近嗎?」他騎到一定距離便下了車,由推著走近我。
「反正不遠。」
我和張濤雖然是好友,但彼此的了解也只局限於學校內。家住哪裡,有幾口人,自己是哥哥還是弟弟,這些東西都不甚了解。
……我們推著自行車向校警說明了來意,或許是陳老師特意跟他講過了,他就欣然放我們進學校了,而且,從校警的表情上,也看出了他堅決地認定我們是好好學生,而不是愛搞破壞的搗蛋鬼。
慢慢地推著自行車進去后,我們立刻又騎了起來,向圖書館駛去。
「哎呀,周末的春陽二中,還真是完全不一樣啊。」
「是啊,太安靜了,現在彷彿只有我們騎車的聲音而已。」
此刻我感覺學校似乎與外界不在同一個世界。
「我們也想保持安靜,但這種聲音我們可沒辦法控制。」張濤一邊回答,一邊平穩地踩著踏板。
要怪就怪學校的地面太容易產生摩擦聲了吧。
「嗯……聽說就算是周末,學校的鈴聲還是會響的。」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隨即,遠處熟悉的鈴聲悠悠傳來,聽到這個鈴聲的心情跟平時也不太一樣,只感覺是無關緊要的響聲而已。
「確實如此。」我回答道。
「嗯,是真的。」接著張濤又說,「周末來學校還是第一次呢!」
「我可不是第一次哦。」
「誒……」張濤微微側首,「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經歷啊。」
「準確來說是以前我有一次我夢到了。」
「這不算吧?」
你又沒有加上「做夢不算」的條件……
「怎麼不算呢?就體感和視覺來說,簡直一模一樣。」
好像因為我們的意外闖入,校園內的蟬鳴和鳥叫變得此起彼伏,風吹葉動的聲音也很明顯。
「好吧,你夢裡周末去學校幹嘛去了?」
「放置C4炸彈。」我淡淡地說。
「真的假的?」張濤吃驚又笑著問。
「真的,那是小學的事情了,要炸的地方就是我的小學,不過請放心,不會傷及無辜,我只是想炸掉學校而已。」
駛過筆直的校道,我們拐了一個彎,繼續向前。
「以前的你得多討厭上學啊?」
「這種情緒,是作為學生與生俱來的。」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應該是當時在學校發生了某件讓你不愉快的事,是老師布置太多作業了嗎?」
我默默握緊把手,想了一下,說:「我忘了,但應該就是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那件事被我遺忘了,也證明了我在成長的途中,那件事變得越來越無足輕重,最終離開了我的記憶儲存,成為永遠不可探求之物,倒頭來只留下這麼一個含混的夢。
「不過,幸虧是在夢裡啊!」
「哎呀,不懂事的小屁孩的惡作劇小心思罷了。」我解釋道,「就算炸掉學校也還是要去上學的,換個地方而已。這點道理還是要懂的。這就是現實。」
「念書、上學、接受教育是我們的義務,也可以說是我們的責任。」
「這個我明白。」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去做,小學時代的我想法還是太幼稚太單純了。
「嗯,既然是責任,就不要逃避,所以我才說,『幸虧是在夢裡』。」
炸學校這種事情我在現實根本不可能做,也做不來,C4炸彈我上哪弄啊?不過就算做得來,時至今日的我也肯定會充分考慮後果吧。
再次拐彎,這次自行車的傾斜角度很大。
「對了,文理分科的事情怎麼樣了?」我另起話題問張濤。
這應該也是屬於他所說的「不要逃避」的範疇。
「嗯,我已經想好了,還是選文科吧!真的糾結了好久呢,果然還是選擇自己擅長的好一點。」
仔細想想,其實蔡老師那番話不就是希望他能選擅長的文科嗎?
「那就好,不過不會放棄對理科的興趣吧?」
「不會,雖然很可惜,但我還是會保持一份努力的。」張濤說著瞧了一眼自己的腳下。
「嗯,已經告訴蔡老師了嗎?」
「對啊,跟她說過了,你呢?」
「我還沒跟她說,但我已經有答案了。」
跟蔡老師聊過之後,我那天晚上就打電話跟媽媽談了。其實我之前就軟磨硬泡了好多次,那晚雖然她依舊堅持,但這次又收到了我自主的想法,即使在隔著電話,我也感覺到她產生了些許動搖。昨晚回到家我再次找她商量,真的聊了很長時間,不過從頭到尾也沒有什麼無奈、不快的情緒。
我媽媽同意了我選理科,同意了我自由飛翔。我不知道媽媽執意要我做公務員,是不是對我獨立自主的一種考驗。如果不是,我想我也傷了她的心,辜負了她的期望。對於這一點我很抱歉,但如果我的「對不起」對她說出口,想必會再次讓她難過,所以這種話我選擇閉口不說。
因為是周末,我只好下周一才能告訴蔡老師,而且我之前也跟她說了,「只差那麼一點點兒」,並答應下周一肯定會有結果。
「是理科吧?」
「對的,我媽媽同意了。」
最後一個拐彎,就可以到達圖書館的正門處了。
「那就好。」張濤粲然一笑。
但是在他的笑容背後,隱含著一種漸漸燃起的憂慮,我知道那是什麼。
——我選了理科,他選了文科,這是同一個平面里的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相交。
我們在圖書館正門處找個陰涼的地方停了車,並鎖好。這裡沒有什麼禁止停車的標誌,我想應該不會被貼罰單什麼的吧。
「哎呀,一直顧著琢磨自己該選哪邊,卻沒意識到我們兩個是不同的路。」張濤突然有些豁然地說。
不過,我不認為他是第一次考慮這件事。
「這也沒辦法,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開的,就算不是高一,高考之後也會分開的,遲早的事。」
說不出,「我們是朋友,一時分開也沒事」這樣的話說不出,因為我覺得,這種說法立論於「朋友」的基礎上,其實也挺傷人的,如果不是朋友呢,那又會怎麼樣呢?
「我也不可能強迫你選文科嘛……」
「雖然我也不是只為了理科而活,但我覺得,理科這條路我起碼不會一下子走到黑。」
張濤動了動嘴巴,但沒有說話。
於是我又說:「當然,我就算選了文科,也不至於是班裡吊車尾那一個,但是怎麼說呢,我會選理科,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就像人上了年紀身體會出現各種毛病一樣自然,你也一樣。」
「我知道了,那我得好好鍛煉身體呀。」他故意這樣說。
「鍛煉身體必不可少,文科對你也是如此。」
我也裝作沒聽懂他的玩笑話似的,並把話題繞了回來。
「嗯……」
「別說這些啦,我們不是要調查嗎?」
我是個與感傷主義完全不搭的傢伙。
「是的,調查。」
張濤做出了一個打氣的動作。
趁我們還能經常在一塊兒,抓緊把這件事情給辦了。文理分科之後不是不能見面,但相處的時間肯定會比現在少一大截,而且高二也不會像高一那樣輕鬆。
「走吧,陳老師在等著我們呢。」
「嗯。」
走進圖書館,理所當然地沒人,只有坐在服務台的陳老師,低著頭的他似乎仍在工作。真是辛苦,學校是不是該考慮給他加班費?
我們穿過寂靜、空蕩的大廳,來到服務台,陳老師發現我們之後便停下手中的工作。看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必要的工作。
「你們來啦?」
「周末還要麻煩您,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他擺了擺手,「有孩子找我聊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完,便起身走在我們前面,沿著白凈的過道,把我們向一個看似辦公室的房間引去。
「老師,有時周末也要工作嗎?」
「一般不會,這只是我的個人意願,反正在學校,就順便過來做了。」
聽說有些老師是住在學校的。
「這樣啊。」
「周末的學校很安靜,確實適合工作,但你們不覺得嗎?有孩子光臨圖書館會好一些,不然總感覺少點什麼。」
「不然就太冷清了。」
「是啊,現在的孩子多了,就熱鬧了。」
「應該是大家都認為紙質書籍更有體驗感吧?」
反正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
「嗯,或許有這種原因。其實我說的是,不僅圖書館,整個學校的孩子也是。前幾年學校有擴大招生,所以孩子也多了。」
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如果想順便聊一下當下的生育政策的問題也不是不可以。
我有時也感覺學校人挺多的,特別是買東西時總要排隊,不得不找個人聊天或找樣東西來打發時間。
「哦,對了,你們不知道也很正常。」陳老師接著說,「以前實驗樓那邊是沒有一般上課的普通教室的,是後來學生一多才改用的。」
我的教室並不是在實驗樓,有時挺羨慕他們的,因為更靠近實驗室,我很喜歡去,一是去搗鼓器材,二是去玩。
「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兩年前吧。」陳老師回答。
「所以在那之前,大家都是在我們那些教學樓嗎?」
那些一層樓最多三個教室的教學樓,從教室的數量上來看,應該是容納得了以前學生的數量的。
「是啊,實驗樓平時都空蕩蕩的。」陳老師最後這樣說。
就算可以通過改用實驗樓的教室來應對不斷增長的人數,但學校的容量還是有極限的,超過了這個極限,學校又將如何應對呢?可能是另建教學樓,也可能就此控制招生人數,總之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讓春陽二中崩潰。
之後我們走進那個房間,非常簡潔溫馨。擺有一張深褐色的木桌,桌上放有一盆綠蘿,綠得有些顯眼。一張三人和單人的沙發椅柔軟的樣子如同黑色的蓬鬆麵包一樣躺在那裡,半圍著木桌。旁邊的書架里放置著好幾本跟詞典一樣厚重的書,也有跟雜誌報刊一樣的書冊,它們擺放的位置讓人感覺很舒服。牆上分別掛著一幅「慎思」和「自強」的字畫,這又不知是誰的真跡。
窗外是蔥蘢蒼翠的校園一角,宛如在方格紙上的繪畫,留神一看,就發現那並非是靜態的——因為有風。我想,如果不是防風打火機,可能會點不著煙。原本以為房間內布滿老電影里的那種昏濁光線,但不料夏日獨特又明亮的色澤像顏料般涂滿每個角落,熙和得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