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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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13
  城牆有十二根基,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

  指令冷硬的聲音像鏽鐵刮過灰泥,尖銳中帶著腥味。

  層與層的界線不該被跨越,能跨越的都不受界線束縛。

  就連入侵者,都得遵照世界的律法,在斷絕的牆上只能鑽洞而無從通過。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先前的天地與海皆不復在。

  火絨將右臂從什麼黏膩稠滑的塊狀物抽出。

  從四散的機械裡面湧出的東西,牽連彼此又頡頏收縮。

  液體在空中撒出絲狀的弧,再被尾端的沉重下拉,於羊的裙裾黏附地積累。

  那些部分是自己,那些是外物,那些又是羊,現在已全然不分。

  新世界要是初,要是終,要將生命泉的水白白賜給那口渴的人喝。


  「這是我們的勝利~耶!」

  火絨擺出要將三輪明月在兩指間夾碎的手勢。

  耕田者想著作物。即便野地的花,不勞苦也不紡線,依然無憂無慮地在山谷焚盡的夜晚,唱沒有調兒的歌。

  那些被摻雜撒在園圃的種子,帶著瘦削的莖、結穗的花序、肥美的葉,最終撕咬著去歡迎風沙,以風暴隨輻射而降的苦雨釀酒。

  「這樣,就把惡從你們中除掉。」

  薄雪回望在成堆廢鐵上佇立的羊,和廢鐵中掙扎嗚咽的源頭。

  有機體在這層毫無希望。誠然。

  他們帶的病毒被刪滅的同時,還能役使的耗材就由校正程式飢腸轆轆地食下。

  就像被石頭打死的就要掛在木頭上,但不可留過夜,這可是神所賜你為業之地。

  「這樣,就把惡從你們中除掉。」

  薄雪覆述著,並撫平耕田者紊亂的呼吸。這樣至少還可以初始化。

  她其實是討厭這段指令的。

  胸口鬱塞的一段記憶告訴她,這世界該從嚴刑峻法的秩序中走出許久。

  一個人和人平等,無須以差別的潔淨丈量身體的時代,老早就到來──也隨後覆亡了。

  指令說,牧羊人會回到世上。

  於是牆被立起,負罪的有機體被驅逐,被贖救的就和指令前往光輝的城。

  薄雪明白,那該是美好無比的事。

  即便那代表舊天地的死去,而生命沒那麼容易殺,卻容易被遺忘,遺忘生命該有的樣子。

  不對,我們的手未曾流這人的血,我們的眼也未曾看見這事。

  離死最近的,從來就是羊。

  羊不需知道生命,生命本也無須該如何。

  總思考該如何的是即便被遺忘,仍執著於舊天地的入侵者。


  但牧羊人並沒有回到世上,反而徹底離開了。

  不是許諾再會後分別,不是等待的時辰尚未到達,不是信仰不夠堅定。

  卻也不是背棄曾經的約定。

  為什麼?

  薄雪想不明白。

  只知道牧羊人既然消失,羊群便會飢餓。

  飢餓就得覓食。

  耕田者不能碰羊。

  所以。

  她往耕田者身上撲去。

  火絨支解入侵者時,薄雪則從名為耕田者的存在,與存在和存在的間隙中,尋覓著牧羊人。


  「妳看妳看,這些孩子放到對的地方就扭成一塊耶。」

  羊將不屬於耕田者的甚麼,灌漿似地倒入他體內。

  「再生的速度不夠快。」

  「畢竟生物識別差異太大了呢。」

  微涼的銀和滾燙的金。羊的髮在耕田者的視線裡交錯,在月下分割著過度曝光般的天空,再讓愜意的笑語縫合。

  「下波攻擊大概六分鐘抵達。」

  「嗯,薄雪妳滿意了嗎,還是要再一下下?」

  「……」

  「唉呀,這麼可愛。」

  其中一對目光回到了耕田者身上。

  火絨起身時,抹了抹嘴角,讓些許結締組織連同睡眠代碼滴滴濺下,宛若灌溉,亦如插秧。

  「很期待下個故事唷。」

  她說,接著從腹部張開膜狀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