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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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17
§-第十二章
林騫動身離開後,紫楌便也將任務尚未完成就偷跑回來的堇霜也給打發回染湘國,美其名是說任務尚未結束我們影莊可是很有原則的怎麼會擅離職守呢,實則是擔憂夥伴的嫁妝要是沒給好好捧回來那自己回去以後怎麼跟媳婦交代?
妥妥有了情人就沒了徒弟看到沒有!
堇霜自然不知道紫楌心裡所想,見他並沒有怪罪自己擅作主張跑回來,也沒有懲處自己的打算,鬆了一大口氣的堇霜只是簡單打包,跟林騫錯開一個時辰後便也就動身回染湘國去了。
而林騫、堇霜這一走,紫楌最大的屏障也就沒了,必須單獨面對姊姊、孩子還有竹馬的他在各方各面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要不是他有澄琅的記憶檔撐著,要不是他有跟愛人之間的約定綁著,只怕最噁心與人親近的他不用一秒就能爆走穿幫!
故果見他成天在炸毛邊緣的模樣只覺得好笑,但卻也沒有解救他的打算,誰讓這傢伙仗著自己握有人質就老對自己頤指氣使的,讓這口氣有個地方可以平衡一下不為過吧?
「手。」將枕手的靠墊放好後,故果示意他把手放上來。
「嗯…」雖然紫楌神情十分疲憊,顯然是方才被折磨的,卻仍很是配合地交出手。
「至於這般嗎?」見他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故果就忍不住想笑。
「不至於嗎!剛哄完臭小鬼我姊就跑來了,好不容易打發完她結果墨櫻就出現了,我簡直日理萬機啊!」紫楌忿忿不平,這都是些什麼噁心巴拉的日課,還不如放他去盜墓!
「那有什麼辦法,你就非得這時候回來。」故果聳聳肩。
「妳當我願意?!」聞言,紫楌立刻炸了毛。
…這炸毛的時候倆人倒是挺像的。
故果默默在心裡想著。
「話說回來,你到底有什麼打算,不先告訴我我怎麼照應你?」回過神,故果拿起一根每日針灸在用的玉針,看著他的虎口處低聲問道。
「…再過些日子,我就要進皇城了,之所以不先說,是因為會發生什麼事我也沒有把握,但,我絕對會讓我們都活著回家。」見那扎著針的手明顯一滯,被弄痛的紫楌微微蹙眉,卻沒有生氣。
「我們?回家?回去哪?」皺著眉頭,故果疑惑地抬頭問他。
輕笑一聲,紫楌眼神一沉,陷入一段記憶裡。
在這趟回來前,紫楌本正沉浸在與夏棉從宿舍搬到新家的喜悅裡,殊不知,突如其來的地震將沉重的衣櫃給晃倒,還分毫不差就砸在他身上,等到他再有意識清醒過來時,他人便已經身在一片潔白之處,而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與他交換身份的魂穿夥伴─澄琅。
當時的澄琅雙目無神,臉色慘白如紙,見有人突然出現也只是傻愣愣看著對方,紫楌見他樣子不對勁,於是便緩緩往他身邊靠近,試圖想知道他怎麼了。而澄琅也任著紫楌接近自己,沒有抗拒,也沒有迎接,直到紫楌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他這才終於紅了眼眶,放任眼淚一滴一滴直落個沒完。
「對不起…」
這是澄琅見到紫楌後說的第一句話。
沒有任何情緒波瀾,也沒有一句安慰,紫楌只是嘆了口氣,默默看著澄琅獨自掉著眼淚。
直到最後一顆眼淚滴落,紫楌才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
對紫楌來說,澄琅是一同經歷這場不可思議之旅的夥伴,更是自己的恩人,畢竟若不是與他組了隊穿越,自己恐怕八輩子也想不到媳婦竟然會在遙遠的千年以後。所以紫楌對澄琅有著不必培養就十足深厚的情分,也才會在看見他哭得如此內疚時,內心裡難能可貴地萌生出些許不捨之情。
同時,他也猜出了澄琅會如此異常的原因。
「都知道了?」紫楌緩聲問道。
「…嗯。」
在紫楌出現之前,早一步先到的澄琅透過一個像是投影幕的視窗,看到了紫楌與夏棉正搬著家的畫面。看著那自己熟悉的環境背景,自己日思夜想的故鄉,自己心心念念想見的人,卻已然不再屬於自己的一切,澄琅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就連呼吸也覺得疼痛。
苦澀的感覺很快就淹過了自己的思鄉之情,澄琅退了兩步,不敢再靠近那畫面中的所有,而就在這時候,畫面突然出現一片像雜訊般的混亂,等視頻再次清晰,裡頭播放的竟是他第一次穿越來時所發生的所有故事情節,澄琅看得目不轉睛。
畫面裡的劇情前半部分與這次並無太大的差距,同樣的各種自殘開場,同樣的養米蟲計畫,同樣的寵崽魔人,唯獨沒有不斷上門的刺客與暗害。故事繼續進行,澄琅的思緒卻有些繞在想對自己不利的人會是誰這點上,他認真地盯著畫面中的每張臉看,猜測著其中誰跟若奎一樣是重生的還可能看自己不順眼,只可惜無論他看得多認真仔細,仍是琢磨不出誰的嫌疑最大,最後只能暫時將找碴的部分先放著,待有頭緒時再回來繼續柯南。
自己主演的故事劇情雖不像看過的電視劇那般高潮迭起,但看著自己溫水煮青蛙一路從在影莊自由自在到進皇城後的寸步難行,看著若奎在別館時曾說過的故事情節一句句得到驗證,看著自己因為自身的軟弱而一步步將自己逼到懸崖邊,澄琅的腦袋疼得劇烈,甚至有些徘徊在瘋魔邊緣。
終於,劇情來到了王后遞上那杯結束自己性命毒酒的那幕,已經知道事情全貌的澄琅看著自己當時的那一抹笑,只覺得心底一片冷涼。關於這杯毒酒,若奎一直以為是母后容不下紫楌皮子底下的澄琅才會賜給他的,殊不知,那杯酒其實是澄琅自己替自己求的,美其名是功臣身退,實則是心力交瘁。
為了保住自己所認知的歷史軌跡,澄琅費盡心力卻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筋疲力竭,雖然結果目的是達成了,若沅仍然是繼位者,但他還是造成若奎的叛變,甚至因為諸多無法言說的原因與影莊離了心,想不到辛苦堅持到最後竟會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場,再怎麼淡漠如澄琅也沒能禁得住此種打擊,這才會向王后求了那杯結束痛苦的毒酒,好讓一切停在這休止符上。
然而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再回過頭來看這個決定時,竟會感到如此的…懊悔。
若不是往事在眼前重播,澄琅只怕永遠不會知道墨櫻在自己身邊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也不會知道原來許多時候若不是墨櫻在背後守護著他,他只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更不會知道前一次自己身後,墨櫻竟會那般失魂落魄地跪在自己的墓前,靜靜地落淚,靜靜地崩潰,而看著那個背影,澄琅覺得自己也跟著一起心碎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把別人推開的都是他自己,他太習慣犧牲自己以全大局,以為任何事情只要自己站在前頭就能將來兵擋水來土掩,殊不知這樣簡單粗暴的周全方式有多讓身邊人擔心與傷心…
「愛人先愛己」的真諦,澄琅此時此刻才明白過來。
等這部馬拉松式的電影終於播完,彷彿又經歷一遍的澄琅疲憊得就像是剛完成鐵人三十項,情節仍歷歷在目,他反芻著那些劇情,胸口像是打了個死結般鬱悶,可那纏繞在其中的一絲微甜反倒因此更難人尋味。
身為只對考古研究發動過「喜歡」技能的賢者,澄琅確實不明白人的喜歡是哪種分類,所以才會連自己不知不覺間淪陷了都還不自知,親手將好好一場該萌芽的初戀給斷送,這要是被自家學弟知道了恐怕會被他記檔列冊收藏起來好笑上一輩子吧…
正因自己重拾了這份情感,明白了它的珍貴,澄琅現在看著眼前的紫楌才更覺得過意不去。前一次明明是他走出的壞結局,但承受最多的卻是他的魂穿夥伴,只是澄琅千想萬想也沒想到,紫楌竟會為了能再見到夏棉而不惜代價也要向老天要來這重生一次的機會。
沒錯,二當家被活埋的真相正是他自己捅的!
前一次,相互魂穿的倆人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紫楌並沒有像澄琅一樣用著對方的身體醒過來在新環境生活,而是一直都像現在這樣,在這個純淨潔白的環境裡,透過一個像是屏幕的框框看著外面的世界,看著夏棉每天都會來到醫院探望躺在床上的自己…
就這樣,儘管沒有朝夕相處的基礎,沒有實質的親身接觸,紫楌還是對這個未來世界的溫柔男子動了真格,甚至為了能攻略他而不惜再冒險一次,要知道,穿越不是你想穿就能穿的,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爭取了,老天爺也成全讓他成功了,而且這次,他還能真實跟夏棉好好培養感情,當真是不容易。
雖然現在看起來…豬隊友上線的澄琅好像快把他倆的姻緣都給拆了就是了…
「對不起。」在知道真相之後見到紫楌,澄琅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為了什麼?」挑高一邊眉峰,紫楌富饒興致地看著他,似乎懂了那麼一點點夏棉喜歡這小奶狗的原因。
「你辛辛苦苦搶的命,卻被我…被我…」眼眶再次脹紅,澄琅覺得自己有種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覺。
被我招惹的禍給牽連了…
「噓。」將食指抵在澄琅的唇上,紫楌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反倒是我該感謝你,給了我一個想回去的家。」想起推開門後有人等著自己的感覺,紫楌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作為曾經的弱肉強食主義者,紫楌活著從來就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因為他清楚這世上沒有永遠的高枕無憂,今日的勝利也不能換來明日的保障,而就在這樣的高壓情緒薰陶下,他成了人人敬而遠之,寧可繞道而行也不願正面交鋒的影莊二當家…
直到他遇見夏棉。
想起家裡那溫柔的身影,紫楌露出了暖暖的笑。
而一旁,澄琅見紫楌這模樣,忍不住垂下眼,暫時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若要說起他倆人的另一個相似之處,大概就是他們都對「家」沒什麼認同感這點吧,畢竟都是還小就不與父母相處長大的孩子,自然對這種所謂的歸屬之處一點頭緒也沒有,更別提要他們理解什麼叫做「回家」的感覺了。
可現在,紫楌找到了,那自己呢…?
興許是看不慣澄琅露出如此受傷小動物的表情,紫楌伸手握住他微涼的掌心,安慰似的輕輕捏了捏。
「難得咱倆見面,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那個,你…想回宿舍,還是想回影莊?」紫楌將澄琅拉起問道。
紫楌也不知道是他倆到了必須面對這道難題的關鍵時刻,所以老天爺才刻意安排他們在這裡見面,還是單純只是個意外,但至少他倆現在能面對面攤牌,這樣誰也不用背負單方面決定的罪惡感。
「我…」沒想到對方會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澄琅有些踉蹌地退了小半步,腦袋瞬間化成糨糊的他頓時喪失組織思考能力。
此刻的澄琅內心到底有多糾結,從他的表情大概就能看出一二,但你說他從未想過紫楌問的問題嗎,怎麼可能,他當然也是想過的啊,只是他沒想過如果被紫楌面對面提問的時候該怎麼回答這個答案而已…
更別說,他其實壓根就還沒決定,是要怎麼回答啦!
肩膀驟然一鬆,無助失措的澄琅眼眶微紅地看向紫楌,看上去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見他如此,紫楌也不捨得再逼著問他答覆,只是不習慣地伸出手,擺在了他頭上。
「我答應過夏棉,如果遇見你,一定先保你周全。」紫楌生澀地揉了揉澄琅的頭,接著道:「所以這次的事就交給我處理,你好生待在這,等我回來再告訴我你的決定也不遲。」
「…好。」
也不知道是夏棉兩個字起的作用,還是紫楌這時候看起來真的十分可靠,澄琅就這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乖巧地把身體的主權交還出去。感受那溫暖的掌心離開自己的頭頂,澄琅眼眶泛紅,眼睜睜看著那抹背影堅定地走進一道光裡,最後消失在自己面前。
站在原地發呆好半晌後,澄琅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忘記跟紫楌說他來之前不小心把身體搞得遍體鱗傷的事,以至於紫楌睜眼的瞬間差點沒被自己那一雙要廢不廢的雙手給嚇壞。
回憶停止。
睫毛微微顫動,紫楌緩緩將低著的頭抬起,晃了晃暈呼的腦袋,接著一睜眼就看見故果充滿擔憂的神情,身邊還圍著一群這段時間他最煩的幾個人們。
「…無事,就是頭暈了一會。」端著高冷的臉色,紫楌淡淡道。
「方才你連脈都弱得幾乎摸不著,還說無事!」故果的聲音聽得出有些顫抖。
「紫楌,你若真不舒服就說,別讓大家擔心著。」紫鴛坐在弟弟身旁,伸手拍拍他的手背。
「…」
在心裡深吸一口氣,紫楌強忍著把這些人都拍出去的衝動,強迫自己扯起嘴角。
「我真的只是頭暈,現下已經好多了,不信試試。」主動將手伸到故果面前,紫楌用銳利的眼神示意她給老子把清楚點。
「…」故果看看眼前的手腕,看看一臉肅殺的紫楌,突然有種自己不僅擔心被踐踏了,現在還被抓著當箭靶的錯覺…不,是實槌。
自知這位祖宗得罪不起,故果只得苦笑著伸手搭上他的脈,再三確認並無異常之後,這才對著另外倆人還有孩子點了點頭。
「瞧。」紫楌挑眉。
「無事便好。」墨櫻終於出聲。
聞聲,紫楌抬眼看向墨櫻,然後心裡默默跑過一群草泥馬。
由於他與澄琅各卡著彼此一塊的靈魂碎片,以至於即便是在不同身體內,他倆之間還是存在著像是心電感應般相互的影響力,所以,紫楌現在是一邊強忍著澄琅想衝上去抱住墨櫻的衝動,另一邊還得強忍著自己因此想揍飛墨櫻的慾望,簡直就快精神分裂!
而見自家弟弟這般巴巴看著墨櫻,身為親姊姊的紫鴛可吃味極了,明明她也很擔心弟弟啊,她也很盡心盡力照顧啊,為什麼自家這顆白菜就不向著自己偏要向著那大山豬呢!
於是她便打發墨櫻去準備藥浴的藥材了?
不,畢竟弟弟跟弟婿的感情培養得越好,以後嫁過去日子才會過得越好,所以,身為寬宏大度又為弟弟未來著想的好姊姊,紫鴛自然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破壞他往後的日子,於是,決定眼不見為淨的她一手抓起故果,一手拎著孩子,一個華麗的轉身,走出了弟弟的房間,那叫一個霸氣外露。
眼睜睜看著自家姊姊竟拋下自己跟木頭獨處,紫楌的眼珠子差點沒跟著她跨出門外的瞬間掉落,這都什麼跟什麼,澄琅你到底把這些人都給怎麼了你告訴我!
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即便已經跟這些異變的人們相處了一陣子,但始終沒能適應的紫楌仍舊只能無語問蒼天。
「還好嗎?」墨櫻擔心問道。
「天都變了,有什麼好與不好的。」嘆氣。
「…總覺得你這次醒來之後老是心浮氣躁的。」墨櫻在小桌旁坐下,順手倒了杯茶放著。
還不是因為這堆鳥事!
還…還不是因為你!
哼!
紫楌雖然在內心恨墨櫻恨得牙癢癢,但表面上還是演得非常人畜無害。
「傷成這樣,心情自然好不起來。」深吸一口氣,紫楌假虛弱地舉起雙手,演得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完全不輸當時扯著鬼話的慕沉,非常戲精。
「…我定會替你討回來的。」眼神暗了暗,墨櫻久違在本尊面前露出殺意。
輕輕挑高眉峰,儘管不敢說自己跟這竹馬有多熟,但好歹也是一起長起來的,墨櫻這傢伙自小有多沉悶,紫楌自然不會不知道,只是這鐵石竟然也有贏來開花的一天,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怎麼討,皇城聳高的城牆難道是你孤身之力便能撼動的?」抱著看戲的心態,紫楌故裝柔弱問道。
「…為了你,別說是城牆,整個皇城我也端給你。」被精準打中的墨櫻低聲應答。
…?
……!
眨眨眼,紫楌八輩子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從記憶中那悶騷鬼的口中聽見這驚天動地的發言,
這竹馬是受了什麼啟發,怎麼突然這麼有男子氣概,為了愛人居然連自己的國家都敢滅?!
…呃,好吧,想想若換作是自己,為了夏棉他也能把那個該死的勢利研究室給剷平。
嗯,就某些層面來看他倆確實不愧是髮小。
「省了吧,要是這國沒了,你讓若沅怎麼辦?」紫楌輕笑道。
「…你總為了孩子。」
就一句,就這麼無心一句,紫楌瞬間背脊一聳,感覺一道冷流生生從腳底板竄上腦門,而且要不是他現在是他,只怕這身體就要因為心疼而失控撲上去了!
不要對著我吃醋啊混帳東西,你知不知道你那終於開竅的媳婦禁不起這般撩撥啊可惡!
紫楌在內心炸毛著。
墨櫻當然不知道此刻紫楌心裡的小劇場,他見著他一臉即將殺人的模樣只覺得匪夷所思,難道是自己說錯了什麼?
「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前一刻那話不是說得挺英勇的嗎,怎麼轉頭就為了個孩子跟我鬧起脾氣了。」看墨櫻露出困惑的神情,紫楌頓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收一收怒氣,免得枉費自己演了這麼多天的澄琅。
「…那不一樣的。」墨櫻似是自嘲的別開視線,轉而看著桌上那杯已然冷卻的茶,好個委屈了得。
「…」
感覺自己似乎搬石頭砸另一個夥伴的理智線,紫楌偷偷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強制將注意從可憐的墨櫻身上轉走。
「我說,咱倆都認識這麼久了,我老忘了為自己,你好歹得替我記著些吧。」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多管澄琅的閒事,但想起澄琅紅著的眼眶紫楌還是忍不住心軟放水。
「我能嗎?」墨櫻猛然轉過頭來看他,一顆心怦然跳著。
「不是你能不能,是你必須要!」被他那真摯的眼神燒到,瞬間就炸毛的紫楌衝著他就是一通吼,接著甚至有些失控地指著他鼻子道:「就這點程度都做不到你還妄想娶我進門?!」
無辜眨眨眼,等墨櫻終於意識到紫楌說了什麼之後,他耳根子都紅了。
「你當真願意…」這下墨櫻可有些坐不住了。
「…這個答案,等所有事情落幕之後再回答你,暫且欠著。」發現自己因著受影響而失控失言,紫楌揉上太陽穴,強制迴避話題。
「好,我等你。」
「…」
雖然知道墨櫻這句並不是對自己說的,但紫楌還是惡狠狠地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
轉眼,小半個月就這麼過了,恢復力不知為何突然比起先前還要強大的紫楌現下竟已經能用他那殘破的雙手抱著若沅在小院裡散步,故果端著藥甕站在門邊看著這場面只覺得無語問天地,真不知是自己醫術了得,還是這人根本就是怪物。
說起來也是神奇,澄琅在用這副身體時,總是有些瑕疵感,例如之前說過他穿過來後留下一些後遺症,偶爾會暈眩,也有時會末梢痠麻,就連先前中毒時也得調養上大半天才能恢復,可當紫楌這本尊一回來,畫風就不同了,本來預期要養上至少三個月的傷跟身體竟才過這麼小段時間就已經好了個六七成,雖然紫楌自己覺得這才叫正常,可對故果來說卻是超越她知識範圍外的靈異現象。
同個身體有兩道脈就算了,脈不同居然對身體造成的反應也不同,這不是活見鬼是什麼?!
「哥哥,那個哥哥還回來嗎?」若沅抱著紫楌的脖子,沒來由地小聲問道。
「…」冷不防被戳穿,紫楌頓時有些無言以對。
果然,小孩是這世上最不好呼嚨的生物,明明這人皮子就一樣,紫楌自己也自認演得很好,但還是被這小機靈鬼給識破,這可真是…有點丟臉。
「哥哥?」見他沒有回應,若沅撐起身子看著他。
「…會的。」對上若沅那雙通透的雙眼,紫楌自知哄騙不過他,只得認真應對。
「那哥哥呢,會去哪?」若沅眨眨那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顯得是那樣天真又單純。
「哥哥…哥哥嘛,會回去自己的心安之處,以後呢,就見不到你這小麻煩,還有其他那些大麻煩了。」紫楌哼哼嘰嘰道。
「再也見不到了嗎…」若沅小小的臉上瞬間寫上大大的失望。
「…」
嘖,真是什麼人養出什麼崽,這撒嬌的功夫鐵定是跟澄琅學來的!
紫楌在內心翻白眼。
「不見。」紫楌冷淡道。
「…哥哥別走。」若沅重新抱回紫楌的脖子上,微微的鼻音勾起了他體內屬於澄琅的那一小塊靈魂的悸動。
…嘖,麻煩!
「可哥哥不走,你就見不到另一個哥哥了呀,你確定?」紫楌略略施壞道。
「唔…」若沅收緊手臂,顯然內心非常糾結。
「…」這是想勒死我?
感覺懷裡的小人即將有糾結到落淚的趨勢,被戲謔與心疼的情緒攪得煩躁的紫楌暗自咋舌,將懷中的孩子往上託了托,並且朝他的背輕拍了起來。
「哥哥同你說,人呢,得學會取捨,你若想要另個哥哥,就得放掉我這個哥哥,因為你的雙手就只能像這樣抱一個,知道嗎。」紫楌一邊輕輕拍著若沅的背,一邊說道。
「…真的不能都要嗎?」孩子委屈巴巴問。
「做人不要貪心,這輩子有那麼一個就夠了。」嘴角勾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紫楌此刻心裡想起了誰,不言而喻。
「唔…」
「要永遠記得你的這雙手只能握住你最想要的,無論以後你在什麼位子,都不可以忘記。」
輕輕拍著孩子背的手繼續有節奏地拍著,散步的腳步繼續穩定地走著,紫楌的一席話,悄悄隨著臉頰上的雪花化進若沅還尚懵懂的心裡,有點冷,卻很紮實。
故果就站在一旁看著,聽著,一顆心莫名也跟著定了下來。紫楌說的沒錯,一雙手能擁有的太有限,若想什麼都要,終是竹簍打水一場空,他與他皆如此,而她,亦如此。
淺淺一笑,故果踏進小院裡。
「別仗著我醫術好就在雪中折騰自己,快進屋去吧,該喝藥了。」故果朝著倆人笑道。
「唉,成天喝不完的藥,我都快能煉丹了!」聞言,紫楌只是一邊抱怨一邊抱著孩子往屋裡走,故果從背後看他碎碎念,忍不住笑得更開了。
精心又養了小半個月後,紫楌期盼的東西終於送到影莊。相較臉色鐵青的紫鴛及墨櫻,他神色自若,心情坦然,伸手拿起那輕薄的紙張似是愉悅地抖了抖,並暗自在心裡對林騫的辦事能力表示嘉許。
雖然對於已經見識過現代雲端科技有多發達的紫楌來說,這讓他等了一個月的「公文」實在慢得可憐,但想想以這時代的效率來說,好吧,這確實可算得上是百里加急,很快的了。
看著手中固封送來的信紙上,鏗鏘有力的字跡明白寫下要自己親自護送若沅回皇城的諭令,被指名的人嘴角盡是笑意。
終於,前一次被澄琅所走壞的劇情,要由新的劇情覆蓋上去了。
「你的身體尚未恢復,我去替你回了君主。」明顯不打算放人的紫鴛冷冷道。
「不了,早點解決早點回家睡覺。」絕計不想服從的紫楌一口回絕。
「你…」紫鴛抬眼瞪他。
「放心吧,老子對留在皇城沒興趣,很快就會回來的,嗯?」用兩指夾著那薄薄的紙張在紫鴛面前晃了晃,紫楌一派輕鬆地丟下拿他沒轍的倆人瀟灑回房去了。
看著紫楌的背影,紫鴛無奈地搖搖頭,而墨櫻則是一臉不明的情緒。
回到房裡,心情期待又愉悅的紫楌很快就開始著手整理打包行囊。
─雖然他也沒打算帶走什麼,畢竟他還得讓澄琅回來。
突然,他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若你也是來相勸的,省省力氣吧。」紫楌不用回頭就知道來者何人,不是他那變得超級婆媽的竹馬又會是誰。
「你是誰。」
…
沒想到墨櫻一上來就是這句,紫楌語塞了一會,默默轉頭看他。
「你問我什麼?」紫楌似笑非笑看著眼前的傢伙。
「我問,你是誰。」墨櫻邁開步伐往紫楌靠近。
挑高著眉峰,紫楌看著獵豹似的朝自己走近的墨櫻,唇角勾勒出富饒韻味的弧度,想不到啊,自己這一直像個影子跟在屁股後的竹馬居然也有對自己露出這種神情的一天,唉,明明就是同張臉同個皮囊,真是差別待遇呢…
呵。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他這種一旦認定就會認到底的忠犬性子,所以自己才會願意把他放在身邊,還有能安心與他簽下婚約交易的吧。
「連自己的竹馬也不記得了?」紫楌笑笑。
「你…記起了?」墨櫻停下腳步,神情有些鬆動。
「記起?我何曾忘過?」紫楌調笑道。
「可…」
「說吧,怎麼發現的。」
不給墨櫻繼續問下去的機會,紫楌雙手抱胸打斷他。
「…這段時間,你從不自稱老子。」墨櫻妥協回答。
「…」該死,大意了!
默默地紫楌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沒事問這種問題幹嘛。
而若不是這一刻被紫楌問上這句為什麼,只怕墨櫻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對一個人如此上心,以前的他曾幾何時注意過紫楌喜好什麼,更別說一句隨口的自稱,聽聽就過了,可現在,他竟能說出兩者之間的差異,就連他自己本人也被自己給驚呆了好嗎。
然後,他突然想起了鶿紜說的那些話。
…
所以自己,當真喜歡上失憶後的他了…?
眉頭微微擰起,墨櫻看了看自己的腳背,然後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雖然失憶後的他真的很好,可恢復後的他卻又是這麼令人萌生殺意,倘若真是動了心,為何現在看著眼前的人,卻沒有先前那般想親近的感受,只剩下想推開他的衝動…
「你當真…像是倆個不同的人。」終是參不透的墨櫻嘆了口氣道。
「…」我說你要不要這麼敏感。
呃,不瞞你說,我跟他確實是不同的人,所以你愛的其實不是我,放心。
紫楌在心中呢喃。
倆人間安靜好一會兒後,墨櫻才又開了口。
「你自己去皇城,真的不要緊嗎?」墨櫻犯難地問。
「這麼大的人了,難道能走丟嗎?」紫楌瞇眼回他。
然而話才剛說完,紫楌自己就先愣住了。
不愧是從小懟到大的反射腦迴路,紫楌在堵住墨櫻這張嘴的實力上完全輾壓澄琅,以至於已經許久沒被懟過的墨櫻一時之間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呆看著眼前的人,無聲以對。
…
倆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
尷尬癌要爆發啦!
要不是答應過夏棉自己要當個修身養性,出門能給他帶點面子的好男人,只怕紫楌此時此刻早已送上一拳頭給墨櫻讓他強制重新開機,這種相看兩不厭的唯美畫面就留給你跟澄琅就夠了,不要拉上老子當替身演給觀眾看啊!
就算這臉皮是老子的看不出差別來,但皮囊底下的東西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你…要平安回來。」沉默許久,墨櫻終於艱難地找了句話說。
「知道,知道。」紫楌擺擺手,滿臉不耐煩。
「我、我等你。」
「就說知道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或許就是澄琅那根筋不對,紫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該這麼兇墨櫻,可明明這人也不是自己的那個誰,為啥自己非得這麼罪惡感深重?!
於是,決定用鴕鳥心態解決一切的紫楌快速轉過身去繼續打包,完全不理會剛被自己吼得一臉懵的人。
雖然知道自己心儀的不是這個紫楌,但現在見他不願再搭理自己,墨櫻內心仍有些惆悵。
現在既然對方已經下達背影逐客令,那自己也就沒有什麼藉口繼續賴著,於是,他拖著腳步,轉過身往門外走去。
「有些事尚且無法對你說明,待時機成熟,我會連同那個答覆…一併回答你。」
身後突然傳來紫楌的聲音,墨櫻聽著那內容只覺得自己心臟好像漏了兩拍,雖然他很想回過頭去再回應些什麼,卻還是強忍下來,嘴角帶著笑意離開。
為了避免看到十八相送的畫面,隔天天都還沒亮,紫楌便悄悄溜進若沅房裡,輕手輕腳將孩子仔細打包,臨走前還不忘將他藏在床底下的小寶箱一併順走。紫鴛跟故果自然也猜想到他會偷偷摸摸地走,卻不知道他會這麼早就走,於是乎,當她們一刻後來到若沅房間時,早已是人去屋涼的景況了。
「居然連招呼也不打…」紫鴛突然有些鼻酸。其
實,她也隱隱察覺到這弟弟似乎是恢復了,但看他沒有道破,自己也就沒有去戳破這窗紙,只是熟悉了他這陣子的溫順黏膩之後,要再回去適應他以前的冷淡疏遠,果然還是很痛的…
「妳放心,他會有分寸的。」故果淡淡道。
「我知道,可就是覺得心裡沒底…」沒底那個回來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弟弟…
「既然他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故果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作為紫楌的盟友,故果在這點上對他還是挺有信心的,既然前陣子那個溫柔貼心的紫楌都沒有食言過,那這個暴躁變態的紫楌應當也不會…
…嗯,不會的。
聽著故果說的,紫鴛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嘴角浮現一抹很淡的微笑。
是啊,我的弟弟一定會回來的。
無論是哪一個他。
屋外,雪精靈們又開始呼朋引伴地跳起舞來,本就沒留下多少痕跡的雪地漸漸被它們填平,墨櫻獨自站在後院,頂著間上的白色絨披肩,看著逐漸泛白的山頭,緩緩呼出一口白煙。
一道身影緩緩靠近,漸漸越來越清晰,是語冬。
「先前讓你辦的事情…」墨櫻背對著他,看著日出問道。
「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經打點好了。」語冬回報著。
「…嗯,這段時間要辛苦你跟凬崎了。」墨櫻伸手拍了拍肩上的積雪,回過頭走過語冬身邊時,輕輕地,緩緩地說道。
「不敢。」語冬微微欠身。
等腳步身消失在大雪紛飛的旭日裡,語冬這才直起身桿,看著早已沒有任何影子的遠方,臉上的笑在冬日的陽光裡顯得是那麼溫柔,又是那麼的…蠢蠢欲動。
正常人從車水鎮出發到皇城大約要花上三天的時間,而早已長跑習慣的紫楌卻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就抵達皇城外的客棧,他立刻向掌櫃要了間特上房跟熱水,抱著小臉被風雪吹得通紅的孩子趕緊進屋去暖暖。
「好冷…」被包得跟蟲蛹般的若沅邊笑邊在原地跳著,他是真的冷。
「嗯,就這麼跳著等我,我馬上帶你去泡熱水。」將身上被雪浸溼的衣服鞋子脫掉,紫楌拿起小二一併送來的皮毛毯子走到若沅身邊。
俐落地將孩子扒個精光,然後立刻用保暖的毛皮將他裹上,紫楌再次抱起這個被自己抱著趕了一天路的小鬼,轉身走到屏風後,先試了試水溫,在確定若沅也可以接受之後,紫楌脫下他身上的皮毛大衣將人慢慢放進浴桶裡。
冷涼的身體因為溫熱的水而忍不住激靈,可若沅臉上還是那傻呼呼的笑。
「笑什麼這麼開心。」紫楌隨口問。
「昨天我作夢,跟以前不一樣了。」若沅抬頭看他,還是那麼呆。
「夢?」紫楌歪頭。
「嗯!以前我夢都會夢到哥哥死掉,可是昨天不一樣,哥哥不僅回來了,而且還穿著紅色的衣服!」若沅開心的用小手拍著水面,不斷濺起的小水花弄濕了紫楌的臉。
穿著紅衣服回來…孩子你確定你夢到的不是「紅衣大哥哥」?
紫楌突然覺得背脊有點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