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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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14
§-第十一章
懷中是自己苦苦尋了許久的人,低頭看著他一身傷痕臉色慘白的模樣,自責不已的墨櫻眼神暗了暗,很想乾脆就將人嵌進自己體內好好護一輩子…好在也只是想想,還留著些理智的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緊被包得像顆蛹的紫楌,一個輕巧翻身上馬,用眼神示意語冬護著他們一起動身回家,而凬崎則是被指派先行回去確認林騫的狀況。
對於夥伴被拆走,平時的語冬肯定樂得輕鬆,但今天卻覺得那可惡的傢伙竟然沒跟自己一起吃狗糧實在太過分了!
話說得好,騎馬要專心看前方,但前方就是自己主子馬不好好騎一直在看懷裡人的畫面,自己到底是該繼續看一路,還是乾脆看天空騎比較好?
果然單身狗不論在哪個時代都特別沒有人權!
另一邊,稍早已經清醒過來的林騫看著陌生的房間一時還有些呆楞,隨即便反應過來自己應當是被人帶回鏢局安置。看著沈穩裝潢的客房天花板,林騫心裡很是平靜,因為他相信墨櫻一定能把人救出來,並且安然無恙將他送回家。
不久,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騫緩緩扭頭往房門口看去,就看見凬崎推開門走進來的畫面,嘴角忍不住因為欣慰而微揚。
「林大哥,你醒了。」凬崎走到林騫身邊輕輕喊了聲,隨後伸手將他緩緩扶著坐了起來。
「紫…」
「你放心,他已經在回影莊的路上了。」凬崎解釋道。
「…好。」
知道弟弟沒事,林騫心中大石一放,嘴角還來不及完全撐起笑停在一半,下一瞬間便完全失去支撐力,無論是嘴角還是整個人,就這麼攤了下去。好在凬崎有點經驗,及時出力在他人完全倒下之前撐住了他的身體,這才避免嚴重拉扯傷口的可能性。
「你好好休息,很快他們就回來了,二當家很擔心你。」凬崎說。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撐下去…」林騫笑笑。
「是、是啊,可別讓二當家操心了。」
感受到凬崎說話間的怪異,林騫心底暗歎不妙,看來是他們趕到現場時傷害已然造成,他這命苦的弟弟大抵是受了點罪了,這下只怕樑子是結大了…
事實也證明林騫的猜測沒錯,就在凬崎與紫鴛解釋了整件事情大致的狀況後,影莊大當家非常不意外地當場暴怒,若不是聽凬崎聲聲稱林騫是她弟弟要保的人,只怕現在林騫已經被剁成肉醬了。
「混帳東西,我管他是王子還是天皇老子,敢傷我弟弟全都得付出代價!」紫鴛炸毛。
「別啊!先處理傷勢要緊啊!」凬崎苦苦相勸。
「啊啊,你別提醒我他受傷了!我很難面對!」紫鴛捂耳崩潰。
「您快別開玩笑了,在不久主子他們就要回來了,趕緊準備著接風吧?」凬崎持續苦勸。
「對,你說得對…快來人,去讓故果準備著,要什麼東西也全都先備起來!」紫鴛恢復理智指揮道。
聽著命令,家僕們腳步飛快馬上就開始動作,手腳利索得還以為全都是機器人似的。
等四下無人之後,紫鴛立刻抓著凬崎閃到一旁咬耳朵,差點沒把人嚇死。
說話就說話這靠這麼近…授受不親啊莊主嗚嗚…
「這件事情老君主他…」
「君主他老人家並不知情,應當是五爺個人的行為。」
不知情?
紫鴛挑了挑眉。
雖說知道這不是老君主的主意時確實讓紫鴛感到沒那麼心寒,但畢竟眼下傷害自家弟弟的人就來自皇城,而且還是位王子,她自然不會把對老君主不知情的嫌疑完全歸零,因為他老人家完全有可能因為偏袒而選擇知情不報。
可令她想不透的是,自家弟弟從繼承家業起至今基本就沒進過皇城,他們也都遵從著家規不與君主之外的人接觸,那這個五王子又是怎麼認得他,又是什麼理由會讓他堂堂王子需要對一個可能成為自己未來左膀右臂的臣子出手?
「沒道理啊…」紫鴛用拳心抵在嘴唇上,微皺著眉頭思索著。
「眼瞧著自己兄弟出手逼宮,誰知道這五爺有沒有趁亂撿尾的打算。」凬崎淡淡道。
「可他撿尾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紫鴛困惑。
「珚琴沒有造反成功過的前人,影莊自然沒有服侍繼主的經驗…你們會嗎?」凬崎將自己心中的疑問道出。
突破盲點啊…!
如雷灌頂的紫鴛嘴巴微張,只能拿愣怔的表情看著凬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怪紫鴛沒往這方面想,確實,珚琴國史上不是沒有逼宮的紀錄,但實際成功人數卻為零,原因不為其他,就為那些能成為君主之人必定有其道理與實力,根本不是那些毛沒長齊又或者是在同一屆競爭中落敗的人可以比擬的。
就拿現任君主─若馳來說吧,他是前任君主親自手把手帶起來的儲君,但風格卻截然不同,若說前君主注重武力治國,那他便是注重國泰民安的最佳代表了,在他帶領珚琴國的期間,朝野就沒有養過一隻米蟲,那些自負越矩的權臣跟貪官汙吏們,更是一個一個全都被他給宰了拿去補國庫。
但你以為這樣珚琴國庫就圓潤飽滿了嗎?不,您真是多心了,如若真是如此影莊又何苦追著給補國庫呢,之所以錢永遠不夠用,並非是皇城奢糜無度,而是因為若馳自打年輕登基至今為了人民能都吃飽穿暖燒國庫從來就沒有手軟過的緣故!
在若馳還是王子的時候,他曾隨著先王出巡過不少次,當時他就對百姓們過的什麼樣不公平的日子印象深刻,與皇城內富麗堂皇的滋潤日子相比,珚琴百姓時常只有一碗稀飯配醃菜度日,還得辛辛苦苦工作以維持整個國家的運作及自己的生計,這讓當時身份尊貴的若馳感到非常震撼。
於是,等繼承王位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縮減了朝野所有人的月俸,包含他自己,然後再將那些錢全拿去用在民生必需之上,百姓們因此過起夏天能穿麻衣,冬天能穿棉襖,還能三天兩頭能吃上一回肉的小日子,好不幸福,又怎麼會聽信讒言就隨之起兵逼供造反呢?
更別說造就這國泰民安景況的一代君主自己餐餐一碗飯兩道菜,也過了這麼四十一個年頭。
所以說,紫家歷代服侍的君主都是老天認可的上佳之選,自然不會有機會去想如若有一天抹個人逼宮成功,影莊到底能不能被容下,又或者能不能容得下繼主的問題…
「嘶…麻煩死了。」想到其中的彎彎繞繞,紫鴛覺得自己頭都痛了。
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身為現任君主的看門狗之主,紫鴛自然得將君主利益與安全視為優先,所以如果眼下這老五是真想來撿個尾,那她可就不能坐視不管了,加上雖然他那倆兄弟是無庸置疑的草包,可他,明顯就是隻披著羊皮的狼,所以無論他今天對自家傻弟弟出手的理由是什麼,也無論是否與王位有關,這個人,她,不得不防。
「現實總是殘酷的,好在今日有林兄這般大義滅親之人。」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客房,凬崎輕笑道。
「確實令人想不到。」紫鴛也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問道。
「雖然林騫是五爺的人,但似乎與二當家很是親近,在確認他有無問題之前,主子的意思是,至少先確保他性命無虞,好讓二當家能安心。」凬崎轉述道。
「…好啊,敢情這句是刻意說與我聽的。」笑著搖了搖頭,紫鴛揮揮手,算是應下了。
不愧是鏢局得力的右手啊,凬崎這段話說得可比原文還要婉轉得多了,要是紫鴛聽的是墨櫻說要她別潑辣失控,要收起殺心,千萬別讓紫楌傷心難過之類的護妻之語原始版本,只怕等墨櫻剛抵達山腳下就會被護弟魔女一聲驚雷給霹死。
肯定焦香!
紫鴛邊搖頭邊往廂房的方向走去,畢竟與其在這聽人轉達他主子的囉嗦之語,她倒還不如去看看迎接弟弟所需用的東西準備齊全了沒。
等墨櫻一行人終於趕路趕回到車水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回鏢局的路上卻都被鎮民們貼心地點滿了燈,昏昏沉沉的澄琅隱約覺得自己眼前出現了明明滅滅的光點,頓時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過去研究室下班後,被學長載回宿舍的那條高速公路上,莫名有些懷念與鼻酸。
那樣的小日子,有時候還真讓人吶…
趕了一路,承載倆人重量的馬兒早已氣喘吁吁,但牠似乎通了人性似的知道自己現在不能休息,仍舊拖著沉重的馬蹄一步一腳印往鏢局的方向持續前進。
很快地,鏢局大門就出現在不遠的前方,而等在那醒目匾額之下的,是早已守在門口,準備給他們接風的人們。
見他們終於回來,喜出望外的紫鴛趕緊讓人將準備好的擔架預備好,等墨櫻一停下馬,她便親自將弟弟接了下來。
幾十天未見,自家親愛的弟弟顯然清受了些,人也憔悴了不少,先前費盡養好的底子只怕早已經被消磨得所剩無幾,紫鴛握著他冷涼的手心疼得不行,而那雙美目中所燃起的熊熊烈火要是真能噴出,恐怕能一夜燒毀整個珚琴國。
不只紫鴛心疼,故果從見到他被包成這模樣送回來那刻起,一顆心就沒再回到位子上過。雖說天氣是冷下來了,給體質虛弱又沒馬車可坐的他打包起來倒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但這種明顯是為了固定住身體的纏繞式包法真心讓故果感到惴惴不安。
輕輕解開床包的一角,故果的眉頭隨即便皺了起來,二當家身上包紮著傷口的布巾泛著淺淺的粉色,甚至有些浸染到床包上,未拆先猜,他身上的傷口不是夠深就是夠多,於是故果不敢再耽擱時間,一聲令下趕緊讓家僕將人給抬進去。
「他會沒事的,對吧。」與故果擦肩而過之際,紫鴛抓住她的手腕,顫抖卻堅定地問道。
「有我在,定不會讓他有事。」輕輕撥開紫鴛的手,故果微微點頭,跟上了擔架的隊伍。
紫鴛目送他們進屋,神情無比擔憂,此時墨櫻從旁伸手拍了拍她,這才讓她回神過來想起自己還有許多事情還沒問清楚,於是便很快冷靜下來,開口讓人沏了壺安神茶後,便與墨櫻一同往大廳走去。
廂房內被點上了十幾個炭火盆,室內溫度猶如春日般溫暖,但床上躺著的人卻慘白著張臉,氣息懨懨,彷彿身處寒冬一般。
深吸一口氣,在確認他人不會再因為自己的觸碰而翻開眼皮後,故果動作輕柔且快速地將裹在他身上的床包揭開,越揭她臉色越黑,片刻後,她便被眼前那副幾乎無完好之地,肋骨還清晰可見的軀體給激得惱火,一張臉就像家破人亡後終於看見仇家似的,生生把一旁的家僕們給嚇得抖如篩糠。
廢話,自己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人,花那麼多珍貴藥材外加她一身醫術養起來的人,居然隨便被人糟蹋成這樣,這要她怎麼能不氣,怎麼能不火,要不是對方是個王子她早跟紫鴛組隊去打他了好嗎!
但其實這真不是若奎存心虐待他造成的,呃,除了傷之外,澄琅之所以會比先前還要瘦,是因為在別館的日子只有他跟林騫吃飯,即便菜色再豐富味道再好,也總歸不是在家吃的,自然食之無味,胃口當然也就好不起來,加上他成天為了打發時間不是練身體就是爬涼亭的,這輸出大於輸入,人怎麼能不瘦呢?
當然,這些細節也是很之後才知道的真相了。
故果仔仔細細開始處理起每一個傷口,認認真真確認是否有傷到筋骨,好在,真的好在,若奎發瘋歸發瘋,但心底應該還是捨不得的,留在他身上的傷口明顯有遲疑的跡象,所以都沒有傷及要害,只需悉心養好至少功能都還能正常。
漫漫長夜,廂房卻如同白日燈火通明了一宿,燒了一夜的暖爐使得屋內變得十分乾燥,故果揉了揉乾澀得快要眨不下眼的雙目,隨後才舒了口氣。
等故果抬起頭時,發現屋內的蠟燭燒得只剩下四盞,而窗外的天也已經泛起濛濛亮,這才發現自己通了個宵,屋內的薰香已然蓋不過眼前人身上的藥味,故果聞著鼻酸,起身又往香爐裡加了點花草,又命人端了水盆放在屋內增加濕度。
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的人,終於能稍稍放鬆的她抽了抽鼻子,轉頭掉了幾滴眼淚,調整完心情之後,這才回過頭替他把衣服重新穿上,再蓋好被子,讓他能暖暖和和睡個好覺。
安頓好二當家,故果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推開房門,就看見屋外已經下起了綿綿細雪,白茫茫地煞是好看,而門外院中站著倆個一看就是守了一整晚的身影,柔軟的雪白積在他們肩上彷彿披肩卻一點也不保暖,在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後,終於盼到她出來的紫鴛跟墨櫻不約而同上前想問他的狀況,然而故果卻沒有如實交代,只是挑了些重點再模糊之後說與他們聽。
身為醫者,故果確實不該隱瞞他的真實狀況,可正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她真說不出口,倒不是因為她擔心紫鴛跟墨櫻會過度擔憂而不敢說,而是她怕二當家醒來之後會因為內疚而不敢繼續跟他們一起生活所以選擇不說。
是的,相處久了,有些事情即便不說也是看得出來的,例如那個總是對別人細心的傢伙其實是個非常害怕自己成為別人累贅的孩子,又例如只要他察覺自己會造成別人困擾,就會毫不猶豫把自己與困擾一同從大家身邊撕開,然後自己一個人想辦法解決。
故果不願見他在經歷這麼多磨難後還要自己虐待自己,所以自然不會把他真實的狀況說與旁人聽,甚至也不打算說與他本人聽。
「這些天來他受了不少罪,要養回來只怕比他剛醒那一陣還不易,而眼下冬季又到了,恐怕得委屈他關在屋內幾個月了。」故果嘆了口氣道。
柔軟棉白的雪花繼續漫天紛飛,許久之間,院中除了落雪降落的聲音之外,寂靜異常。
他們三人都知道這孩子不愛被關著,卻也知道他會貼心地把自己關著。想起他之前也是為了養身體而關在屋內那一陣,明明老看著窗外想出去卻不想大家為難而選擇乖巧窩在床上翻著書籍的模樣,三人心裡皆是難以言喻的心情。
畢竟他們沒人希望他受委屈,尤其是他這趟回來之後,除了好的,只想給他更好的,又如何能狠心把他關著呢?
「故果,在確保他不著涼的情況之下,就在這小院裡,他…能待多久?」紫鴛率先打破沉默問向故果。
「…一天最多一刻。」這是故果能給的最大讓步。
「好。待他醒了,妳每天許他一點透氣的時間吧。」紫鴛雙手背在背後,臉上是心疼卻不得不的苦笑。
「知道了。」故果點頭道。
「保暖的物件我已讓語冬他們去尋些貨,總不讓他冷到就是。」墨櫻緩聲道。
聞言,紫鴛抬眼看向墨櫻,非常嘉許地點了點頭,果然有個可靠能幹的當家的還是有差的,更別說這還是日後的弟婿,簡直未來一片光明璀璨。
故果也不約而同看著墨櫻在心裡點著頭,果然嫁人就是要嫁這種懂得寵妻的,看來他以後的日子是高枕無憂了,簡直妥妥貴夫人養成計畫。
看著倆人對自己點頭,墨櫻只以為她們這是表示自己已經知道的意思,並沒有察覺出她們點頭之外那更深層的含意。
而許是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著重在紫楌身上,三人皆沒有注意到,就在小院的不遠處,一顆被染得些許白的樹上,有一雙泛著冷光的眼睛正盯著三人看。
§
窗外的雪一天比一天來得豐厚,覆蓋著山頭儼然看不出原先綠意盎然的模樣,而與外面寒冷世界截然不同的屋內,那已經躺了五天的人正端坐在暖和的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看著這場甦醒後的第一場雪,沒有說話,也沒有情緒。
於是等故果抱著醫藥箱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高處不勝寒的畫面。
「你醒了。」故果輕聲道。
「…嗯。」目光仍看著窗外,床上的人語氣平淡地應了一聲,令人感覺十分疏遠。
微微蹙眉,故果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的人並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紫楌,而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毫無波瀾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陌生人,而且她一定知道這個人…
這感覺…彷彿跟之前中毒昏迷時一樣!
還記得上次二當家昏睡了七天,一起床就看見精疲力竭守床的故果,還有渾身傷的墨櫻嗎?
是的,就在那次,也發生了跟今天一樣的狀況,當時的「紫楌」睜開眼之後突然暴起,彷彿對自己怎麼醒來這件事情非常不能接受,而在看見陌生臉的故果上來就是一個鎖喉,差點沒把她直接掐死,當下墨櫻以為是他突發記憶恢復所致,便出手救下故果,之後也試著想讓他冷靜下來,結果卻慘遭對方一陣暴打,墨櫻不願傷害他,便只能從頭到尾不還手,這才出現了澄琅清醒時看著倆人那般卻不明所以的畫面。
還記得當時「紫楌」發瘋的情狀,故果佯裝鎮定地輕輕放下醫藥箱,並用餘光不斷確認著床上那人的狀況,就怕他會突然暴起像上次一樣掐住自己的脖子。
可說也奇怪,這個「紫楌」除了一直看著窗外,並沒有其他動作,也沒有換過姿勢,更沒有抗拒她的接近。
「該施針了。」故果試探性問道。
「…不必,現在應當暫無大礙。」說著,一直看著窗外的人緩緩將視線從窗外移回到室內,而當那一雙狩獵者般的眼眸直直看向故果時,她瞬間打從心底毛骨悚然了起來。
這人絕對是上次出現的那個「紫楌」!
故果心底悚毛。
身體逃命的本能不斷催促著自己遠離眼前的危險,卻奈何長在身上的雙腳就是不聽使喚,無論自己如何對自己下多少、多大的命令,那雙腿就是不動,怎麼樣也不動,眼看原本坐在床上的人已經緩緩移動到了床邊,故果的冷汗猝防不及從耳後滑落。
「紫楌」的臉色淡然,彷彿沒有靈魂的軀殼,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卻與他空靈的模樣截然不同,肅殺得令人完全無法忽視,故果目不轉睛看著眼前這熟悉的陌生人緩緩走到自己面前,還伸出手往自己面前探,她心裡已然做好了再被掐住甚至被掐死的準備,結果…
…什麼也沒發生?
眨眨眼,故果不明所以看著停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手。
「例行脈,還是可以請的。」他解釋道。
「…」
摸不清眼前人的邏輯,更不敢擅自揣測他的想法,故果自然也就不敢隨便拿自己的手去搭他的脈,省得若這真的是他所設下的陷阱,那還傻傻跳進去的自己可就蠢得太可笑了!
於是他倆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呆站著。
僵持好一會後,故果見他不僅沒有絲毫不悅,除了手一直舉著也沒有其他動作,最終屈服於對那副身體狀況的擔心的她還是戰戰兢兢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處。
然後她腦袋就搬家了?
好險沒有。
半晌後,故果驚訝地抬頭看他。
「你…」
「既然妳知道這身體的秘密,那我也就不同妳多廢話。」紫楌沉了沉眼,接著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回來,所以在我把事情收拾好之前,妳最好別輕舉妄動…」
瞬間,一股壓迫感壟罩在自己身上,故果看著眼前緩緩抬起眼的「紫楌」,彷彿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個人,而是一頭正散發著威嚇氣場的狼王,等那雙深不見底的深邃眼眸直直對上自己的雙眼時,故果只覺得口乾舌燥,雙腿發軟,掌心幾乎是眨眼功夫就佈滿細汗,她無意識地嚥了口口水,愣是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你、你想我怎樣?」拽緊袖口,故果強忍著恐懼問道。
「不怎樣,只要妳安分守好嘴巴,跟做好妳該做的。」紫楌收了收身上的戾氣,緩聲說道。
「只需如此?」故果瞇了瞇眼,顯然不大信任他。
「是,僅需如此。」紫楌輕輕聳了一下肩膀回道。
眉頭微微皺起,故果小心翼翼將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遍。
相較上次的激進狀態,此時此刻的「紫楌」實在冷靜得讓人很難相信他與上次那是同一人,故果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你先告訴我,另一個紫楌呢?」故果開口問道。
另一個「紫楌」…?
聽見這荒唐的稱呼法,身為本尊的他差點沒笑出聲來。
「…這點妳不用擔心,待我把這些雜事跟雜魚處理完,自然會將他完璧歸趙。」紫楌抽了抽嘴角,淡淡道。
畢竟若不是因為承諾了人要來保住這所謂「另一個紫楌」的小朋友,就算一萬匹馬也拖他本人不來的好嗎。
「我如何能信你?」倒也不是故果真不願信他,但總歸不是自己熟悉之人,還是小心為上。
「…妳說什麼?」想不到故果竟想跟自己討承諾,紫楌險些都要被逗樂,好歹他才是本人好嗎,難道會隨便說出要把自己身體送給別人這種蠢話嗎,況且這都幾天了,若他真想幹麻另個傢伙早就被自己搞得魂飛魄散了,哪還會留到現在,這腦子是都給雪塞滿了不成?
看著對方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著自己,故果知道她肯定被這人在心裡恥笑了一通,這感覺著實令人不爽到了極點,但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誰讓對方手上還掐著另個人的脈呢,所以這口氣就算再難嚥,也只能忍著往肚裡吞。
於是最終,故果還是選擇了與他合作。
「那…我該如何協助你?」既然要合作,故果便放下成見,輕聲問道。
「照舊即可。」紫楌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接著道:「只是現在,我需要先會一會那個叫林騫的。」
「…好。」
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跟他合作,結果居然只有這樣?
說好的熱血並肩作戰呢!
…好吧,其實也並沒有很期待。
在當傳聲筒之前,故果簡單地跟紫楌交代她對這副身體平時都有哪些例行公事,紫楌聽完眉頭都忍不住皺起,好歹他以前也是個耐打耐摔耐磨的,怎麼借那傢伙用之後變得如此嬌弱?
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紫楌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見他露出些許孩子氣的模樣,故果微笑著搖搖頭,收拾好東西便轉身離開房間。
林騫住的客房距離紫楌的廂房並不遠,其實也就是隔壁院而已,故果熟門熟路來到客房,非常霸氣地進了人家房門,一邊給人換藥一邊將紫楌召見他的消息帶到。
林騫雖然覺得奇怪,卻也只是點點頭,並未多過問什麼。
反觀故果卻是內心有些小罪惡感,畢竟這場面怎麼看怎麼像她在幫忙拐獵物到陷阱裡,這種幫兇的感覺啊…
等故果換完藥後,林騫便獨自依約來到「紫楌」的廂房。
輕輕推開房門,屋內悄然無聲,也沒看見對方的影子,林騫雖覺得奇怪,卻也不曾多想,只當是弟弟可能在沐浴或者在後頭沒閒著,於是便直接走進屋內,想著直接去找人比較快,而就在他隨手將門關上的瞬間,一柄閃著冷光的短器便抵在了他的喉結上。
短刃的尖端恰到好處地接觸在自己的肌膚上,只要再多一丁點力就能立刻見紅,然而林騫神色淡定,似乎不受這威脅所影響,直到當他低眼看見那握著短刃,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眼角忍不住微微一顫。
在別館時,林騫看過那手翻書、配香料、揉點心,甚至出拳練劍,卻不曾想有一天這手竟會握著兇器這麼對自己,要說心裡沒有一點打擊是不可能的。
「怎麼,覺得傷心了?」紫楌調笑道。
聞言,林騫知道此時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已然不是在別館時相處的弟弟,而是這身體原本的主人,那個令人聞之色變的紫楌本尊。
「您…恢復記憶了。」林騫緩了口氣道。
「何止恢復,我連你也是重生的都知道,可真是會演呢。」淺淺一笑,紫楌毫不掩藏自己。
「!」
沒想到紫楌竟如此敏銳,林騫頓感不妙。
「你怎麼會…」
「五爺為了他所知道的未來搶奪先機綁架我,而身為忠臣的你卻破壞了他的計畫,這該如何解釋?」紫楌直直看著他。
「我…」
「別告訴我你良心發現。」紫楌笑笑,接著道:「這只可能是你也知道那個未來我會發生什麼事。」
林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神色逐漸沈穩下來,這讓紫楌完全確定了自己的揣測,他果然跟若奎一樣也是重生的。
「您也是難得重活一世,在下只是不希望您再受傷。」林騫緩聲道。
「受傷?你們別給我添堵就謝天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有倆個蠢的造反,要不是有你家王八主子綁架這副軀體,他今天放著好好的恩愛日子不過,被迫回來處理這些破事難道是吃飽太閒嗎!
「…」
雖不明白紫楌看著自己雙目噴火的樣子緣由和在,林騫只覺得自己實在運氣很差怎麼就撞在他恢復記憶的當口上,應當這罪該由該承擔的人來擔吧…
「那二當家想如何?」林騫挑起一邊眉峰問道。
「我要讓若奎付出代價。」紫楌完全沒拿正眼看他,只是從懷裡摸出一塊木牌扔了過去。
反射接住紫楌扔過來的木牌,林騫隨後攤掌一看,簡直哭笑不得,這木牌正是若奎在別莊交給澄琅的那塊,充滿情份的木牌,現在又交還回去,豈不是要削人面子?
「二當家確定要…」
「不然你有更好的想法讓他氣呼呼來找我?」
話都還沒說完就被紫楌兇狠地打斷,林騫本想繼續解釋,但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手中的茶盞捏成粉末,便識相地閉嘴沒硬往他的刀口上撞,以免自己任務還開始就先變成一灘肉泥。
默默將手中的木牌收好,林騫走到小桌的另一邊坐了下來,但聽這比自家正主子還難搞的新合作夥伴還能有什麼其他更麻煩的要求。
見林騫如此上道,紫楌倒也不矯情,拍掉手上的粉末後便回過頭來認認真真跟他開清單列冊。
好險,咱們紫楌再怎麼難搞也還算是個好伺候的主,照從皇城熬煉出來的林騫在聽完他的打算跟需求也只是嘴角抽動兩下的程度來看,確實…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除此些之外,二當家可還有其他要求嗎?」雖然額上隱約能看得見青筋跳躍,但林騫還是盡責謹慎地問道。
「有,讓若奎悄悄來見我,不可露出馬腳,否則我拿你弟弟祭天。」
「…」
這廢話有講跟沒講一樣早知道就不問了…
林騫無奈搖頭。
「不過二當家果然是有仇必報的性子。」林騫看著他,眼底是說不出的情緒。
「哼,我就是要他知道,這世上無人能讓我吃啞巴虧,誰也不行!」紫楌憤恨地拍了一桌子,震得桌上方才倖免的茶具們喀啦作響。
好,看到這,可能有人已經被繞暈了,這邊簡單解釋一下「紫楌」及「澄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正如澄琅前面所說,他確實曾經有過一次意外昏迷的經驗,而就在那次,他恰巧與同樣遭到頭部重擊的紫楌發生了靈魂互換的狀況。而後便如若奎回憶所述,第一次穿來的澄琅最終走到了死亡的結局,卻也成功穿了回去又度過了一段時間,直到這次陵墓崩塌又再來一次。
對,就是有人重穿有人重生的戲碼無誤。
而為何紫楌什麼都記得澄琅卻什麼也沒印象呢,那是因為澄琅的狀況正是所謂的「時間軸重疊」,就像被重複錄製的磁帶一樣,前一次的資料被後一次所覆蓋,所以,他的失憶只是原檔案被新檔案給蓋掉罷了。
而至於澄琅那些被覆蓋掉的原始記憶檔,則全都被紫楌這顆外接硬碟給全數備份了。
順帶一提,雖然澄琅這次再來的時間點跟上次一樣,但其他重生之人卻是全都晚了他兩個月的時間,這也是為什麼若奎會在見到他的時候感慨時間有些晚了的緣故。
好,回到正題。
林騫看著紫楌氣憤的模樣,以為他這是突然恢復記憶而新仇舊恨交織所致,便也就識趣不去多過問,只是默默喝了杯茶,獨自在心裡煩惱該怎麼達成這渾蛋那堆得跟山一樣高的要求。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雪是下得越發不可收拾了,林騫本打算等傷養好再離開影莊,但現下看來是不可能了,於是為了避免被困在影莊而耽誤二當家的大事,他便向故果要了些傷藥,簡單收拾之後準備動身離開。
走之前,他再次來到紫楌的屋內,既然已經決定要跟這人結盟,那他自然是要留下些什麼信物的,於是林騫將掛在腰上的小香囊解了下來,非常慎重地交給紫楌。
接過林騫遞過來的小香囊,紫楌頓時詞窮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即便鮮少與他人結盟,但他也從未見過拿這種女孩子家玩意兒出來當信物的,難道不該是什麼傳家之寶還是更符合自己男人形象一點的東西嗎?
「對我來說,這東西可抵我性命。」見他滿臉寫著困惑,林騫認真解釋道。
「…知道了,我會收好的。」許是發現自己排斥得太過明顯,紫楌厭厭地將東西收進懷裡,擺手打發他。
「還有,待若沅好些,他…很寵孩子的。」轉身前,林騫叮囑道。
「嘖,不要提醒我這種麻煩事。」
是的,有些大孩子對於年紀太過相近的小孩子是不會太有親近感的,正如身體雖然有二十八但心智卻只有十歲的紫楌,讓他去照顧九歲的若沅心理肯定不平衡,所以這幾日他最頭痛就是若沅來,那可比要他應付墨櫻還來得麻煩千百倍。
「若二當家不想計畫失敗,就必須演得像一點。」林騫嘴角透露出了幸災樂禍的味道。
「…事成之後,我絕對要連這筆一起算。」紫楌咬牙切齒道。
「若奎畢竟是我的主,還請二當家手下留情些。」林騫苦笑看他。
「少囉嗦。」你又知道老子跟誰怎麼算!
笑著搖搖頭,林騫轉身走到門邊,正準備推開門,卻突然又轉回頭看他。
「對了,待墨櫻慈眉善目些吧,您失憶這段日子待他想來也並非無心。」
「…」
非得要提起就對了!
由於沒人知道使用這副身體的其實有兩個靈魂,喔,故果算知道一半,所以就連重生的林騫也都誤會他是失憶後對墨櫻起了什麼不一樣的心思,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招惹上自己竹馬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早知道回來一趟要應付家醫的例行診治,那個突然變得親暱的姊姊,成天黏著自己撒嬌的臭小鬼,還有關係變得這麼曖昧的竹馬,那他當初寧可被罵忘恩負義見死不救王八羔子也絕對不會答應回來這趟!
這種有誤會卻無法解釋的憋屈誰能懂,這種被迫回來擦屁股的無奈誰能懂,這種事情結束之前還得演得跟真的一樣的分裂感又有誰能懂…!
所以什麼叫做活膩了想找死…?
林騫現在幹的這就叫!
危險地瞇起眼,紫楌緩緩握起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前扭斷林騫的脖子。
見狀,林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