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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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28
§-第十三章

若沅自顧自地在浴桶裡邊玩水邊傻笑,紫楌就靜靜蹲在浴桶外邊給他洗頭。感受著頭皮上傳來的觸感,看著眼前人認真的模樣,若沅突然覺得心底一陣暖意,於是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手撫在紫楌充滿水珠的臉上,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這個親近卻又疏遠的「哥哥」。

紫楌的眼中反射著若沅澄澈的雙眸,這般清澈透明的眼神不似人間凡物,卻在若沅眼眶中難能可貴地存在著,此時就連紫楌這個混世惡鬼也不得不承認,若這孩子繼承王位,說不定還真能將珚琴國推向比他父親更高的境界。

「看這麼認真,真這麼喜歡我?」回過神,見若沅仍盯著自己瞧,紫楌忍不住開口調侃兩句。
「唔…」若沅年紀雖小,對所謂情愛之事雖不甚理解,但喜歡不喜歡這件事情他還是可以分辨的,他確實很喜歡眼前的人,即便是此時的紫楌,他也一併喜歡著。

所以被突然這麼一問,他小臉蛋瞬間就紅透了。

眼見孩子如此單純,紫楌沒有繼續玩弄他,只是心道喜歡我?你個毛沒長齊的小鬼還早著呢。

溫熱的水蒸氣飄渺在空間裡,迷濛之間若沅彷彿又看見了夢裡的場景,喧囂的士兵、鏗鏘的刀劍、憤怒的嘶吼,一股不安慢慢又爬上他的心頭。

「哥哥,你們都會好好的,對嗎?」若沅真摯的眼神中蘊含著信任與不安的混沌,紫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孩子的小腦袋瓜裡又亂想了些什麼,只是默默拿起手中的小水瓢舀了滿滿一杓倒在他頭上。
「好與不好都不是別人說的,是自己說的算,知道嗎。」紫楌說道。
「唔…」被灌了一頭熱水,若沅抹了把臉,忿忿看他。
「你啊,別老跟那個哥哥學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你只需記住,有捨才有得,足以。」紫楌捏了捏孩子氣鼓鼓的臉頰道。
「有蛇?」若沅困惑地眨眨天真無邪的雙眼。
「咬你屁股嗎?」紫楌挑高一邊眉峰看他。
「不可以咬屁股…」若沅聽他這麼說立刻委屈巴巴地在水下用雙手摀住圓潤的小屁股肉。

紫楌難得失笑,但笑完之後他還是耐著性子教育起孩子。

「捨,意味著你得像這樣攤開手掌,將手心空出來,這樣你才能把握住想要的東西,那便是得。」也不管衣袖會被弄濕,紫楌伸手進浴桶裡,一把拉起若沅一隻小手,溫柔地扳平他的手指使其手掌攤平,然後放上一顆皂角在那小小的手心之中,接著再將手掌輕輕闔上。

感受到皂角穩妥地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若沅心裡不僅感覺踏實,甚至還有一點激動,原來得到的感覺這麼有安全感,這是他從未認真去體會過的事情,然而,每個美好的安全感背後總帶著令人不安的恐懼感,即便是對若沅這般年紀的孩子來說,也是一樣的。

「可是,可是這樣握著之後呢,是不是放開就沒有了?那如果要再抓住怎麼辦,是要用另一隻手嗎?」將水下的另一隻手伸出來攤在紫楌面前展示,若沅的神情明顯有些慌亂,似乎是怕紫楌會告訴自己一旦放手就沒有了的答案。

而看著孩子那無比認真模樣的臉蛋,紫楌一時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啊,還真是皇室後代,從小就想左擁右抱。」紫楌笑著搖搖頭。
「唔…」若沅雖然聽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覺告訴他這個哥哥就是在取笑他!
「這隻手…」在孩子氣鼓收手之前,紫楌快速抓住他另一隻空著的小手,輕輕晃了晃,道:「是要用來保護的。」

聞言,若沅歪了歪腦袋,顯然沒聽懂哥哥想教自己的是些什麼道理。

而紫楌只是淺淺一笑,又陷入一陣回憶中。

過去單身時,在任何事情上總習慣孤注一擲的紫楌老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然後再躲起來舔傷口,這點倒是與他的穿越好夥伴澄琅是一模模一樣樣,而這本看似要跟著紫楌直到永遠的劣根性,卻在他重生後突然甩過尾巴來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重生前,被迫穿越的紫楌就是在那純白的世界裡透過畫面見到的夏棉,並對出現在眼前身穿白襯衫的溫柔男人一見鍾情,隨著時間越來越長,紫楌對夏棉的情感越來越濃烈,可在等來夥伴身體的清醒之前,他先等到的,是澄琅用自己的身體走出壞結局的消息。

對紫楌來說,夏棉是自己決不願放手的綠洲,他不甘心因為別人的失敗就這麼與夏棉分開,於是不惜任何代價換來一次重生,甚至突破障礙喚醒了夥伴的身體,獲取能與夏棉真實相處的機會,但要說起他與這個白月光的相處過程,大概只能用淒淒慘慘來形容。

帶著古代大男人主義和原始的佔有控制慾席捲而來,紫楌對夏棉來說簡直就像穿越千年的苦難,因為紫楌這傢伙不僅總習慣搶在前頭自作主張將自以為是的障礙排除,還時常頂著「找人先過我這關」的個人名義將夏棉的例行會議甚至必要應酬給擅自推掉,不然就是丟下一句「有本事衝著我來」就把夏棉從工作崗位拖回家,種種都讓苦主夏棉苦不堪言卻又捨不得指責他,只能啞巴吃黃蓮,以至於始終沒有意識到時代差距能造成多大傷害的紫楌越來越變本加厲。

除了知道紫楌是紫楌的夏棉之外,研究單位的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澄琅」是失憶後才轉了性子,所以一開始大家都對他的粗俗暴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容忍,但正所謂久病無孝子,再多的憐憫也有被耗盡的時候,更別說紫楌還這般肆無忌憚的揮霍…

直到那一天,遲遲等不到夏棉回家吃飯的紫楌突然意識到事態不對勁,他抓了外套,叫了車直奔研究室而去,等他撞破辦公室大門,就看見三個助理教授正撕扯著夏棉的衣服,將他踩踏在地打得渾身是傷。

就在那一刻,紫楌意識過來自己在珚琴的隨心所欲原來並不適用在這個時代,在這裡,他只不過是個連周全自己都有問題的普通人,所以若不是自己還用著舊習慣對所有事情都不留退路,對這些人也總不留情面,事情又如何會演變成讓夏棉遭受如此屈辱的結果…

既然沒有隻手遮天的能力,便不要妄想在太歲頭上動土!

「有本事衝著我來」這句話雖然照字面翻是讓對方針對自己攻擊,但也有著邀請對方攻擊自己弱點的意思,重生後的紫楌太專注在夏棉身上,以至於忘了這世間有太多黑暗面是無法預測與防備的,一句正面的瀟灑不僅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甚至還可能會招來更撕裂的痛苦,就像紫楌自以為站在夏棉前面就能保護他,殊不知這般愚蠢的行為不僅將最愛的夏棉生生推上了浪尖成為眾矢之的,還差點讓自己的重穿成為笑話…

於是,終於理解自身處境的紫楌,兩輩子沒低過頭的紫楌,低頭了。

沒錯,若沒有留一隻手的餘地給自己,當有任何插曲發生的時候你根本就沒有縛雞之力,因為你根本就騰不出手,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威脅壟罩,甚至奪走你在乎的一切,這是紫楌脫單之後所領悟的痛與悔,自然不願澄琅或是若沅有任何機會走上類似的冤枉路。

「保護…」從紫楌的手掌中抽離,若沅看著自己掌心裡的那塊皂角,再看看另一隻空著的手,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沒明白什麼。
「像這樣。」知道孩子需要一點畫面的刺激,紫楌將勺子放在若沅空空的手上讓他握著,畫風瞬間變得有點像卡通裡國王登基時的場景。

若沅看著自己一手皂角一手勺子,小小的臉上逐漸綻開豁然的笑容,在他小小的腦袋裡想起的,是六歲那年父王一手抱著他,一手舞劍擊退劍道師傅時的畫面,那安穩安心的感覺他是體驗過的,也因如此他終於搞懂紫楌到底想告訴自己的是什麼了。

掩藏不了的興奮之情全顯在臉上,若沅抬起頭看著紫楌,尚還稚嫩的心智與語言能力完全無法組織自己此時此刻的感謝之意,好險,心智也沒成熟到哪去的紫楌看得懂孩子的激動,於是在這電光火石,不是,倆人心領神會之際,語言什麼的早就不再重要了。

水波粼粼,映照在若沅小小的臉蛋上顯得是那麼純真,又那麼榮耀,紫楌看著他,心道這樣的璞玉不該成為大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而這個國家的未來也不該斷送在可笑的鬥爭之中,於是,他默默決定,要讓珚琴國的歷史,繼續走下去。

夏棉抱歉了,你費盡心血所撰寫的珚琴國史,只怕得勞煩你重新再寫一遍了…

彷彿見到自家愛人無奈看著自己笑了的模樣,紫楌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勾動了下。

從沒想過一趟重穿回歸的改變竟能如此之大,心情不錯的紫楌伺候若沅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等隔天吃過簡單的早膳後,便一手拽著孩子一手拎著包袱,手腳俐落地翻牆進皇城去了。

沒錯,就是翻牆,畢竟像城門這種敞開開的大門對紫楌這職業病重者來說,要他就這麼光明正大傻呼呼走進去,除非他現在被澄琅附身。

於此同時,正在純白空間裡透過畫面看著自家學長坐在病床邊削蘋果的澄琅打了個大噴嚏。

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城牆,正式踏進皇城副本的紫楌心中沉了沉,頂著澄琅前一次的記憶,他自然不會不知道進了這座城之後的路會有多凶險,加上許多當時的暗害即便是重生到現在的他也還沒釐清出頭緒,就更別提此時的他還多了改變珚琴國歷史的野心,算算這一堆雜七雜八的要素全加總參和進去以後,鬼知道這副本的難度會被推向多奇葩的高度…?

思考至此,紫楌頓時有點期待了…

當他低頭見著懷中的小崽那張還沉浸在翻牆的刺激感中,笑得傻呼呼的臉蛋時,紫楌笑著搖搖頭,心道一句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然後託了托孩子繼續往城裡潛進去。

小心翼翼地偷溜進君主殿裡的側房,紫楌將若沅輕輕放在窗邊的床椅上安頓好後,這才自顧自地環顧起四周來。這裡是歷代君主接待影莊來者的密房,不過平時無事自然不會特地來旅遊住宿,不過屋內卻隨時都保持著一如往常的整潔,這點小細節倒是看得出君主的用心。

只是話雖如此,紫楌對此處仍是沒什麼好回憶,畢竟在哪個時代都一樣,有事鍾無鹽無事夏迎春,會來這裡通常都不會是什麼好差事,若他此番前來還能笑得像出遊,那他真的是有毛病了。

「奴才傳君主口喻,請二當家與小主子一同到前殿面君。」

冷不防的,門外傳來君主身邊的大總管─季宸的聲音,被拉回注意力的紫楌簡單應了一聲,隨即走到床椅邊抱起正在啃松子酥的若沅,然後隨著季宸一同走暗道往前殿而去。

前殿,挑高精緻的建築工藝襯托出了主位該有的宏偉氣勢,高高的王位上坐著與之氣宇匹配的君主,正尊貴莊嚴地看著人影緩緩從暗道口中走出。

紫楌從未仔細看過現任君主的臉,因為他只是主人的狗,並沒有直視主人的權利,這次,他抬頭挺胸走出暗道,第一次看清了給自己糧口吃的人到底生得什麼模樣,乾淨威嚴的臉上沒有一點鬍鬚,帶點花白的頭髮梳冠整齊,結實的體魄看得出帶兵征戰後仍不怠懈的痕跡,這就是自己的主人,珚琴國現任的君主─若馳。

緊緊抱著若沅,紫楌踏著絲毫沒有半點猶豫的步伐,堅定地走到了君主跟前,恭敬地屈膝下跪行禮。

「影莊紫楌,攜小主子若沅,參見君主鴻福萬安。」紫楌流利道。
「兒,若沅,給父君請安。」還在紫楌懷中的若沅雙手作揖高舉,然後平放在胸前,向久別重逢的父親行禮。

若馳冷著臉盯著底下的兩顆腦袋瞧,臉上是看不透喜怒的情緒,季宸見狀,便識相地揮動手中的拂塵將殿上伺候的人給全支了出去,很快的,殿中便只剩下他們三人。

腳步聲逐漸遠離,等大殿上靜得連蚊子飛過都聽得見,一直憋著的若沅這才偷偷抬起頭來瞄了一眼坐在寶座上的父親。

「快,快上來給父君瞧瞧!」終於見到日思夜想的孩子,早就忍得辛苦的若馳原本嚴肅的臉上瞬間裂出一道欣喜不已的笑,他敞開著雙手就等若沅來投懷送抱。
「父君!」

同樣思念至極的若沅在得到這般邀約之後,立刻就從紫楌懷裡掙脫出來,頭也不回的就往若馳的方向跑去,飛撲進父親那寬厚的懷抱裡。

「可想死父君了。」緊緊抱住孩子,若馳笑得合不攏嘴。
「兒子也想您!」若沅緊緊抱著久違的父親捨不得撒手。
「瞧你,不僅壯了,還高了。」若馳摸著孩子的身體,確認著他成長的狀況,顯然很滿意。
「不敢讓父君擔心,兒子都有好好吃飯,也有乖乖跟著哥哥鍛鍊身體,這樣就能保護父君了!」若沅抱著自己父親的脖子撒嬌著說。
「好好好,吾的兒子長大了,還懂得要保護吾了!」若馳被逗得樂不可支。

低著頭,紫楌跪在原地聽著這對笨蛋父子的對話,只覺得額角方才好像抽動了一下,然後他突然出神地想著,如果以後自己跟夏棉要領養孩子的話,好像選個女兒會比較合適他倆。

誰讓若沅這精力旺盛又呆萌的性子實在把紫楌嚇得有些不敢恭維。

「親臣?」

突然,君主的聲音衝入耳祭,紫楌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恍惚地微微抬起頭。

「親臣這是怎麼了?」若馳抱著若沅起身走下王座,似是有些擔心紫楌的狀況。
「屬下失儀。」紫楌抱拳請罪道。
「殿上無人,無須計較這些繁瑣的規矩,親臣快起。」若馳道。
「謝君主。」

緩緩起身,紫楌看著眼前一大一小長相神似的倆人,默默覺得頭有點痛。對朝中眾臣來說,若馳勤政愛國,端莊威嚴,是難能可貴的好君主,但對紫楌來說,他就只是個中年孩子癡。

之所以若馳特別溺愛若沅,並非是因為他屬意這個孩子為接班人,也不是因為他覺得老么就該寵,而是因為他覺得既然能治國的秧苗們,也就是自己大些的兒子們都已經長起來了,那就表示他老人家應當能享清福了吧,所以,從未當過一回慈父的若馳這才對自己的么兒如此寵溺。

事實就是如此樸實無華,您答對了嗎?

沒錯,從頭到尾若馳就沒對若沅動過立儲的念頭,而是將所有的寄望都期許在他的哥哥們頭上,殊不知其中卻出了兩個腦包!

「吾就猜到親臣一定會提早抵達,便命人將酒菜先行備妥,親臣且稍作歇息,今晚陪吾好好痛快一場。」託了托懷裡的小兒,若馳伸不出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拍到了紫楌的肩膀。
「…是。」紫楌也用眼神表示,他一點也不需要這個拍肩,真的。

又說了幾句寒暄的話之後,若馳便讓紫楌先回側房去休息,等晚上開宴再敘,紫楌領旨,抱拳行禮就準備退開,可誰知這時候若沅竟鬧了起來,原因是他已經習慣與紫楌在身邊的生活,此刻即便有父王在他也仍不願離開紫楌身邊,若馳哭笑不得,雖然他很想多跟孩子相處,卻也不希望被傷孩子的心,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讓紫楌上前將孩子抱走,然後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暗道之處,然後獨自在大殿中嘆息。

「君主,小主子既然回來了,往後還有時間的。」季宸看著若馳失落的神情,緩聲哄道。
「吾知道,孩子總會大的,所以吾只希望…他能永遠這般天真純粹,別像他那些哥哥們一樣便好。」若馳的眼神暗了暗,顯然想起了自己那一群令他頭疼的兒子們。
「君主別擔心,小主子像您,自然不會。」季宸端上一盞茶給他。
「是嗎…」

前面介紹過,若馳是珚琴王朝史上獨樹一格的明君,他一手治理珚琴到如今人人不愁吃穿,安居樂業的地步,所花費的心血有多深,付出的代價又有多高,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測量過,可他不在意,只要他的百姓能幸福,就是讓他再折壽二十年也甘之如飴。

只是如今,自己已到了時常夢見列祖列宗的年紀,怕是無法再守著自己的百姓多久,如果這肩上的擔子無適合的人選能擔,那該如何是好…?

「這個位子終究還是要有人承擔的。」若馳輕輕地嘆了口氣,接著道:「可你瞧,吾的五個兒子裡,若秤太質樸單純,若恩像脫韁野馬,若言無勇有謀,若奎陳府太深,若沅尚且年幼,你說,吾之後還有誰能將這王朝推向登峰造極之姿?」
「君主,您憂心過度了,王子們各有千秋,總會有一個合適的。」季宸笑笑。
「你啊,就只知道哄吾開心,不過吾心裡清楚,自己的季節就要過了,也知道…下一個季節恐怕是不會來了。」若馳嘴角微微勾了勾,心裡明鏡似的。
「君主…」季宸看著臉上勾滿細小皺紋的君主,心裡滿是心疼。

高壓操勞了三十年,若馳的身體早已如同八十歲的老人,不僅頭髮花白,體力更是衰竭得明顯,雖然他嘴上老說想過養老生活,但他自己心知肚明,這副身體怕是再也用不了多久了,很快自己便得到先君身邊去盡孝,所以這珚琴之後的一切,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季宸,如若吾先行一步,你萬不可隨之而去,吾要你替吾親眼看著,是老天會選擇誰扛下這擔子,還是會乾脆讓珚琴從此灰飛煙滅。」若馳雙手背在背後,聲音平淡卻威嚴地說著。
「奴家…領旨。」

而知道君主時日不多的,除了當事人本人,身邊的季宸,再來就是擁有舊記錄檔記憶的紫楌了。老實說,今日再見到君主,紫楌其實內心是有些震驚的,「這人比印象中又老了許多」,這是他當下唯一的想法,即便有整個太醫院撐腰,將君主的氣色掩護得確實不錯,但紫楌還是看出了他人皮子底下的匱乏。

抱著若沅緩緩走在暗道之中,紫楌回憶起當時君主正是在若沅的生辰宴之後,也就是七月底的時候離世的,算算距離那天的到來,竟已經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不察地嘆了口氣,紫楌稍稍抱緊了些懷中的孩子,心裡盤算著之後的計畫。

剛回到側房,若沅就打了個大呵欠,雖然前一晚他並沒有特別睡得不好,但也沒有睡得特別沉,以至於在跟父親那般激動的認親之後也不免有些累了。聽見孩子打呵欠,紫楌的眉頭忍不住皺在了一塊,因為他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之前在影莊時都是讓其他人陪著若沅午睡的,可現在他們在皇城,沒有救兵的紫楌無可奈何,只能自己抱著孩子哄睡,然後陪在身邊眼睛瞪得老大,直到季宸來傳喚他們用膳。

「…該起了。」被季宸吵醒,紫楌拱了拱懷裡睡得熱呼的孩子,輕聲喚道。
「嗯…」聽見胸膛上傳來那悶得離奇的聲音,紫楌手先是一滯,接著他立刻掀開被子確認孩子的狀況。

甫掀開棉被,溫熱的溼氣就撲面而來,紫楌透過微弱的燭光清楚看見若沅臉上出現許多午睡前沒有的紅斑,他沉了沉眼,隨即翻身下床走到門邊悄悄開了一道縫隙,讓等在暗門外的季宸趕緊秘密去請太醫來。

聽見小主子出事,季宸臉上的神情從震驚到冷靜只花了兩秒,他毫不猶豫地欠了欠身,步伐快速卻又不失以往從容地直往太醫院而去。

一直等到季宸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紫楌這才輕輕掩上門,黑著臉回到屋內。

為了掩人耳目,這間側房是採特殊的兩層建築方式而造,這樣不僅隔音好,隔光線的表現也是絕佳,所以饒是紫楌現在將屋內的燭台全給點上,從外頭看裡頭也是漆黑一片。甩熄手中的火柴後,紫楌輕手輕腳靠近床邊,看著蜷縮在床上的若沅那小小身軀因為高熱而顯得粉紅,那聚在眉宇間的皺褶就沒有平過,替燒得熱烘烘的孩子剝下外衫,已經被冷汗浸濕的襯衣隱隱約約露出滿滿紅斑的痕跡,刺得紫楌雙目發紅。

「若沅,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紫楌低聲在孩子耳邊問道。
「…嗯。」虛弱的聲音夾帶著灼熱的氣體噴在臉上,紫楌緊皺著眉頭,努力忍住想踏平皇城找出兇手的衝動。
「你說得出哪裡疼嗎?」紫楌耐著性子問。
「不、不疼的…但是…」小小的手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脖子,若沅呼吸細微,空氣通過變得狹窄的氣管所發出的聲音細而尖,扎得紫楌額上青筋猛跳。
「你再忍忍,太醫很快就來了。」仰仗著自己在現代所學的知識,紫楌將若沅的身體呈半坐臥姿勢,希望能使其呼吸道維持順暢。

好在,這法子奏效了,那細尖的呼吸聲稍稍緩了下來,但孩子仍舊有些喘。

好在季宸手腳還算快,不久便悄悄帶了倆位喬裝過的太醫來到側房,紫楌打開密門,看見竟來了倆位太醫時還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但他很快就明瞭過來,其實太醫只有一位。

一進到屋內,跟在後頭的偽太醫果然就耐不住性子,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具,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床邊看著他可憐的孩子,而真正的太醫則是趁隙替小主子把脈,然後詫異的發現他中的竟是薡蛇花毒,此話一出嚇得連太醫趕緊先塞了顆解毒藥進孩子嘴裡。

「紅茵草,快去取紅茵草來!」已經有過經驗的君主一聽見關鍵字便當即嘶吼道。
「慢!」

如同一桶冰水從天而降,紫楌一出聲,所有人不約而同都將視線移轉到他身上,就連被抗命的君主本人也一時有些語塞。

對眾人的目光視若無睹,紫楌微瞇著眼看著床上的若沅,心中湧現一股不安感。在前一次的記憶裡,若原因著保護的緣故根本沒有中過這薡蛇花毒,可這次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這碴,要說這不是刻意為之的陰謀劃策,紫楌壓根就不相信。

「有何不妥?」面對孩子生死攸關之際,若馳難得喪失冷靜,但看著神色微妙的紫楌,他知道自己的親臣必然是想到了什麼別人沒想到的細節,於是他很快冷靜下來,輕聲問道。
「臣也中過此毒,卻不曾起過這些紅疹。」紫楌說道。
「親臣也中過?!」

到底是誰在從中作梗,針對嫡出還可以說是為了奪位,但連影莊都要防,用意何在?

難道…是在警告自己什麼?

想到此,若馳面色跟著黑了幾分。

「君主,您的三個親出與臣皆中過同一種毒,天下沒有這種巧合。」抬起眼看著若馳,紫楌言下之意已經足夠明顯。

薡蛇花的來歷若馳自然也追查過,這來自西側神山上的聖花基本上從未出過西邊地界,更別說它的解藥紅茵草也就只長在隔壁山的山腰上這件事還是連帶一同附上的消息,若此人真要殺他們滅口,大可選用會立刻斃命的毒藥,何必捨近求遠地跑去進口這類稀毒來引起注意,豈非畫蛇添足?

然而現階段除了威嚇警告的意味之外,若馳與紫楌暫時也想不出這般行為能出於什麼目的。

「若此時去取紅茵草,便是給那人打暗號,所以,不能去。」紫楌的眼神沉穩,語氣平淡,但在場的人都聽出了那語調裡的濃烈殺意。
「…連太醫,可還有得解?」若馳轉頭問一旁呆若木雞的太醫。
「這…」連太醫有些為難。
「除了紅茵草,請連太醫想想,還有什麼可用的?」紫楌問道。
「照二當家所言,微臣能想到的有羽平枝、落蠶葉、霞紫蓮,還有藍田青這幾味藥。」連太醫彎著手指數道。
「除了落蠶葉跟藍田青,其他連太醫可斟酌使用。」紫楌想了想,對著連太醫道。
「何故?」連太醫不解。
「那兩味藥秦伯伯替臣醫治時用過,雖藥性有效,卻也讓臣的體寒更甚,只怕也不適合小主子。」紫楌解釋。
「…二當家,不知可否讓微臣替您把個脈?」聽紫楌說自己有被醫治的經驗,連太醫忍不住上前想一探究竟,也好為若沅配藥。
「請。」

紫楌沒有拒絕,只是將衣袖捲了捲,將自己那被養得白皙的手腕伸到連太醫面前,就見連太醫一雙眼睛都看直了,二話不說就伸手搭了上去。

廢話,活生生的案例在眼前是個太醫誰不心動?!

深呼吸一口氣,連太醫閉眼靜心把脈,好半晌後,他才睜開眼睛神情複雜地看向紫楌。

「二當家這是…」雖說是自己要一探究竟的,但真被自己探出些什麼之後,竟莫名有些於心不忍與懊悔,連太醫眼神飄忽,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坦然無懼的二當家。
「親臣如何?」聽他拖拖拉拉不把話說明,一旁守著若沅的若馳也忍不住著急。
「但說無妨。」紫楌神色自若地看著連太醫,反正有任何問題他回頭再讓故果處理就好。
「照、照二當家的脈象來看,咳,這底子怕是再也恢復不了了…」即便是平時膽兒啵大的連太醫,在面對眼前的倆人時,內心仍是竄滿了惶恐不安,雖說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審判他人的身體,但在君主審他老人家的看門狗,而且還是不大好的消息,這…他倒是第一次。

連太醫全名連淵,出身武將世家,是珚琴史上第一位沒成為將軍而成為太醫的武科班生,更是史上第一位拒絕成為太醫院之首,只願兩袖清風每天正常上下班的奇葩,當年他在殿上推辭院首之位時,還差點沒讓那些與他較爭卻沒爭贏的太醫們當場氣得回老家賣鴨蛋去。

也正因連淵這淡泊名利又忠於自我的性格,若馳待他不似君臣,反而更像兄弟。紫楌對連淵也是,因為前一次如不是連淵不怕得罪若奎,鐵面無私地出手解救澄琅於狼口之下,恐怕身為本尊的紫楌現在就得患嚴重潔癖症了。

反芻著前一次澄琅單刷副本的慘烈教訓,清楚自己不能重蹈覆轍的紫楌默默撓了撓下巴,隨後給了一直投來不安眼神的連淵一個自以為釋出善意,但對方卻覺得意味深遠的微笑。

連淵莫名打了個冷顫。

「除此以外呢?」紫楌語氣平淡地問。
「…是,從脈象來看,二當家應當有眩暈、末梢麻木,甚至天冷骨疼之症,所以還請二當家…好生保養。」連淵說這話時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紫楌,因為他現在這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有自己說述的狀況。

雖然紫楌與澄琅的脈象不共用,但卻是可以像現在這樣借用一下的,這是故果一次偶然中發現的奇妙現象,現在正好讓紫楌拿來當個障眼法。

只是他這該虛弱卻不虛弱的狀態看在太醫眼裡,實在不知道該說是他二當家忍耐力過人,還是神經系統已中斷。

不同於連淵看神奇寶貝的心情,紫楌面色自若地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睛,心裡感嘆著這人果真醫術不錯,而且也果然剛正誠實。

關於這副身體的狀況,故果早就跟紫楌說過了,就連連淵方才所說的那些後遺症紫楌也是知道的,所以對於連淵答題正確又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掩藏不答的這個結果,紫楌十分滿意,也就更確定自己一定要拉攏這人進自己組隊的念頭。

「…親臣居然隱忍至此。」若馳聽聞連淵所說,突然對紫楌感到些許虧欠。



其實我不僅身體挺好,而且還可以單挑鐵人三項,想看不?

聽若馳那話總覺得好像被人質疑自己不行似的,略感不爽的紫楌額上跳了一下。

「臣無礙,還請連太醫速速調配湯藥來給小主子吧。」紫楌拉回主題道。
「…是!」順利被拉回來的連淵趕緊從連通道繞去屋後的小藥房。

連太醫一走,屋內就只剩下倆個氣氛微妙的人。

若馳身為皇族後裔,自然不會不知道影莊是如何成立,而歷代君王又是如何利用一代代紫家人延續珚琴國上百年的安穩,就連他自己何嘗不是為了珚琴國而將紫楌用了個徹底,縱然知道這是他與影莊的職責所在,可現在猛然聽見太醫親口證實他殘破的身體狀況,想著說不定這才二十八的年輕人還可能比自己早殞落,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堵得他老人家有些胸悶。

「君主,臣的身體臣自己清楚,您大可不必介懷。」紫楌一雙歷經風霜的沉著雙眼淡淡看向若馳,語調平淡地說。
「…終是珚琴欠你的。」緩了許久,若馳才勉強擠出這句話。
「君主仁慈。」紫楌皮笑肉不笑,「不過恕臣僭越,一國之君可不能把仁慈當飯吃。」

聞言,若馳先是一愣,然後才緩緩抬起頭看他。

「無論影莊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無論紫氏子孫損了多少人在這上頭,君主只須謹記,狗,可以再養,但主人,卻只有一位。」紫楌從未宣誓過自己的效忠,原因是他太小就繼承影莊的責任,以至於他對任何人事物都沒有安全感,更別提信任。

可現在,他宣誓了。

只是,紫楌說這話的時候實在太冷靜了,以至於若馳差點就以為他倆之間的主僕關係是顛倒的,要不是最後紫楌自主跪下行禮,恐怕若馳就真要喊他一聲主了。

「親臣平身吧,吾明白你的意思。」若馳伸手扶了他一把。
「君主,臣不求其他,只求無論自己做了什麼,自己的主人都能信自己。」這是紫楌第一次以自己的名義正式向這位君主下拜,也是他第一次低頭求庇護,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牽扯太大,只有薄如蟬翼的宣誓是不夠的,若我方陣營裡沒有絕對的權柄,那無論做什麼都是如履薄冰。
「…你我之間,毋須多言。」

不知道是因為這隻自己始終摸不清毛順的狗終於對自己敞開心胸而感到欣喜,若馳不僅應下了他的要求,還選擇對他完全的信任,這句不用代稱的承諾對紫楌來說,可比免死金牌還珍貴。

在得到若馳的支持後,紫楌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後他倆人之間又回到一陣寂靜,直到連太醫再次回到屋內,倆人才紛紛將注意力從床上再次移開。

由於君主不能消失太久,所以若馳在確認連太醫端給若沅服下的藥物發揮作用之後,便在季宸的掩護下偷偷回到政殿,佯裝成他因為處理公務而耽誤晚膳的模樣,順利打發了前朝與後宮的疑慮。

後宮主殿,終於迎來姍姍來遲君主的王后─景蕎正替她的夫君脫下斗篷,若馳看著他貼心的正妻,彷彿吞了定心丸,對若沅的事也就放鬆了不少。感受到自己夫君原先緊繃的身體稍稍放軟了些,景蕎先是將手中的斗篷交給下人,然後用那雙纖纖玉手輕輕拍了拍夫君的手背,領他一同到桌前坐下準備用膳。

「晚了不宜油膩,臣妻讓人熬了些養身粥,快喝些暖暖胃吧。」揚著笑臉將舀好的粥碗遞到略露疲態的夫君面前,景蕎周到的服侍給勞碌的君王帶來了溫柔鄉的安慰。
「吾有賢妻傍身,三生有幸啊。」若馳欣慰地接過那碗熱騰騰的粥,緩緩喝了起來。
「臣妻不會治國,也不懂朝政,但照顧照顧夫君的起居倒還是有點用處的。」景蕎笑笑。
「蕎蕎毋須妄自菲薄。」對於自己的正妻,若馳十分放心也十分尊敬她,直至今日仍舊恩愛有加。

景蕎沒有回應方才那句話,只是溫柔地守著自己夫君喝粥。

身為一國之母,她自然明白伴君如伴虎,話多必失足的道理,所以無論君主是誇你一句還是一千句,總之笑著看他就對了。

「對了,若奎的身子骨可養好些了?」喝了兩小碗粥,若馳這才抬起頭來跟景蕎聊天。
「奎兒日日按表喝藥,也依照遵囑每晚藥浴,昨個太醫來報,說是好得差不多了。」景蕎一邊替若馳先吹涼甜羹,一邊說道。
「是嗎。」若馳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可惜吾至今日都沒追出那幕後之人。」
「臣妻想,此事並非是君追不出,而是用毒之人防不勝防。」將甜羹放在若馳面前,景蕎語調仍舊溫和,卻聽得出她也是有些心思的。
「…是吾不好,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好。」看著眼前的甜羹,若馳沉了沉眼。
「君…」

身為一國之君,若馳有他必須的取捨,有他必須的果決狠辣,沾滿血腥的雙手能得到多少原諒,他從來不敢去奢望。然而許多寂靜的夜晚,若馳也曾想著如若自己只是一介平民,是否就能擁有平安圓滿的家庭了?

答案顯然是不行。

白日夢終有醒的時候,每當若馳睜開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那頭上戴的冠冕壓得他不得不低頭,身上的黃袍綑綁著他逃不離,跨不開,坐在那高位上看著底下腥風血雨一片,卻眨不得眼,偏不開頭,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了,可想著百姓們還要靠他才能安居,自己的兒子又在朝堂上效力,王后也默默在背後支持著自己,咬著牙,他一次次硬挺了過去。

所以,即便是呼風喚雨的君王又如何,明責暗害同樣沒有因此對他手下留情過,甚至,傷他還比其他都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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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組隊的陣容已經湊得八九不離十,紫楌懶在床上一手拍著小崽,一手捏著紅茵草轉啊轉,似是愜意的笑著,可你若仔細去看,便能看出他眼底蘊藏的暴風有多強勁。

若說墨櫻能為了澄琅挑戰皇權,那他為了夏棉的一句「護好我的學弟」,別說挑戰威權,就是把珚琴國踏得什麼都挖不起來他也能幹得出來。

可他也不是傻的,自己愛人是一介考古學者,要是自己難得回來一趟就把他愛人費盡心血研究的古遺跡給毀了,回去跪釘板事小,要是因此給分手了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二當家,該讓小主子喝藥了。」連淵窩在通道口外小聲道。
「進來吧。」收斂起外放的殺氣,紫楌在他人走進屋內前正了正身子。

連淵端著藥碗走進屋內,就看紫楌緊緊護著若沅午睡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您倆可真是天生一對。」簡單的一句話裡,含著多少欣羨與酸澀。

連淵看著他們,默默想起自己也曾有個關係挺好的親弟弟,可惜後來被大家寵壞還惹了不少事,最終落得被君主賜了一百板活活打死的下場。

可眼前的倆人卻不同,若沅雖從小就受盡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伺候他的人都知道他小主子除了孩子氣了些,玩心重了些外,待人處事總是謙和有禮,赤誠無比,與其他皇室子孫氣質截然不同,很是受人敬愛。

而紫楌就不用說了,那天生就清冷至極的性子說給就給,說撤就撤,從不帶走一片雲彩,無論對誰都像隔了一道鴻溝,劃分得清清楚楚。

就是這樣的倆個人,即便皆對彼此傾盡一切,也絕不會寵壞任何一方,不會有越界的差池,所以連淵才說他倆天生一對。

「…更適合他的人,非是我。」紫楌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連淵的弦外之音,但他更知道,會與若沅繼續走下去的那個人不會是自己。
「即便未來小主子成家了,想必待二當家還是會一樣的。」連淵笑笑,伸手將若沅從紫楌身邊挖出來餵藥。

無奈的搖了搖頭,紫楌無法跟連淵解釋誤會,只能下床伸伸懶腰,留給他照顧若沅的空間。

林騫作為紫楌的接應,少不了要給他通風報信,趁著若奎去給王后請安的空檔,他偷偷溜到側房外,從最不顯眼的小窗口扔了封信進去。紫楌耳聰目明慣了,聽見有東西掉落的聲音馬上就尋了過來,一看見那被折得小小的信封,他嘴角勾了勾,走上前將東西撿起。

信封裡頭裝著三張寫滿字的信紙,每一張回報的內容皆不相同,但全都是紫楌先前所交辦的事情,一張一張仔細看過後,紫楌便將信紙全揉作一團,扔進嘴裡嚼了嚼後一口吞了。

各位別緊張,別衝動,這信紙其實是用糯米漿做的,上頭寫字的墨則是一種黑色的豆子熬的濃汁,純天然對身體無害,紫楌已經吃了十多年了,保證沒事,乖啊。

雖然回皇城的這個章節因為若沅突如其來的中毒而有些偏題,但好在,主軸倒是沒有跟著歪樓的,紫楌用拇指抹過自己那老被車水鎮上的媒人所嫌棄的薄命嘴唇,露出了滿意的笑。

到底誰的命才跟即將被端了的染湘國一樣薄,就讓我們來見證看看吧。

精心將養了幾日,若沅體內的殘毒已經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在與連淵再三確認孩子身體一切無虞後,紫楌便在君主的安排下演了一齣他奉命帶人返皇城的戲碼。

大殿之上,多少雙老謀深算的眼睛盯著這位傳說中的影莊二當家看,那總是躲藏在君主影子裡的人物,竟然是這般年少且俊美的模樣,愣是讓不少老臣險些踉蹌失態。

「臣,奉君之意,護送小主子若沅,歸城。」畢恭畢敬地單膝下跪,紫楌把戲演得很足。
「臣兒平安歸返,給父君請安。」因著紫楌並沒有對若沅隱瞞他被人下毒的事,被深深震撼的若沅在身體養好之後,心性突然跟著沉穩了下來,對於他這般成長紫楌很是滿意。
「親臣,吾兒,免禮。」若馳渾厚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上,倆人也應聲而起。

殿上站著的人不少,該在的大官基本都在,還有若沅剩下的那些哥哥們,其中自然少不了若奎的身影。紫楌沒有多餘心思去管背後傳來那道炙熱的視線,他欠了欠身,準備來個任務完成後的退場。

「親臣且慢。」不等若奎出聲留人,君主已經先喊住了他。
「君主請說。」紫楌回過頭看向高位上的人。
「吾想,親臣這些日子待若沅甚好,不知親臣可願留在皇城,繼續照顧若沅?」此話一出,殿中不意外地漏出許多極具默契的抽氣聲,紫楌挑了挑眉,掃了一圈大殿之後,才又看向了君主。
「回君主,臣,不願。」紫楌雙拳一抱,行了個禮拒絕。

這下,抽氣聲就更大更整齊了。

「親臣這是要抗命?」若馳的聲音夾雜著低沉的怒意。
「回君主,臣並非此意,而是臣尚有任務在身,實在抽不離手。」紫楌仍舊低著頭道。

此話一出,寬敞的大殿上突然一片寂靜。

影莊還能承接什麼高大上的任務,鐵定是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事,殿上眾人心裡明白,卻皆是默契的不顯於色,畢竟誰去捅破這層紗紙誰祖墳冒煙。

是燒紙的煙。

「這次任務有她一人足以,毋須親臣親自出馬。」若馳的神情稍緩,語氣平淡著說。

聞言殿中眾人面面相覷,隱隱感覺得出這次影莊所承擔的任務非同小可,而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消息太過令人不安,還是紫楌當方才不知鬼不覺地掃視了他們每個人,大家竟都不約而同感覺到自己的背脊隱隱發涼。

「君主,只有一人…」
「吾意已決,無需再議。」

讓秘密送出皇城的小兒子在看門狗的護送下正大光明歸來,然後再強硬地不顧一切留下看門狗照看小主子,不蠢的人應當可以理解君主今日在殿上刻意演這齣戲是何用意,這怎麼看都是在敲打殿上的眾人,上回倆個智商明顯不足的東西幹的蠢事已然讓君主走了心,倘若誰敢再挑戰一次,下場可是會比前一次還慘烈,切莫以身親試。

關門放狗,這次可不是說著玩玩的了。

場邊,看著眼前發展完全不同於記憶的若奎顯得有些茫然,這本該是若沅吵著要紫楌留下的場面現在卻換成了自己父君的命令,無法再用自己的前世經驗做保障的不安感成功讓若奎心底動搖,同時也正中了始作俑者紫楌的下懷。

將不易察覺的視線從神色微顯飄忽的若奎身上轉開,紫楌藏著笑拱手作揖,應下了君主之命,領著乖巧配合演戲的若沅一同,在殿上眾人難以言喻的眼神目送下準備給王后請安去。

等已經遠離大殿好一段距離之後,終於忍不住的若沅小跳步擋在紫楌面前,兩眼放光地看著紫楌,那張小小的臉蛋上寫著大大的求表揚。

「我的小主子,您這是什麼意思?」紫楌挑高一邊眉峰,故意問道。
「吶,方才我演得好不好?」若沅敞開著笑問。
「自然好。」紫楌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臉頰肉。
「那值不值得換一盤綠豆糕?」受澄琅階段性喜好所影響,若沅現在最喜歡的點心也成了綠豆糕。
「還值得再一盤雪花酥,走吧。」笑著搖了搖頭,紫楌牽起他往御廚的方向走去。

想不到稍稍動了動小指頭就震攝全場,在將點心放進食籃前,紫楌心情舒坦地捏起一塊純白潔淨的雪花酥塞進嘴裡,那高雅的清甜在口中緩緩擴散開來,唇齒留香,這是他第一次吃,想來應當也是最後一次了。

而見他竟然吃了點心,若沅驚訝得久久不能自己。

比起什麼不自稱老子,紫楌與澄琅之間最明顯的差異便是這吃不吃點心之別,可惜注意到這點的只有同樣愛吃點心的若沅。

還有賠過不少點心的墨櫻。

「你這一臉見鬼是什麼意思?」紫楌失笑道。
「哥哥你從醒來就沒吃過一塊點心,怎麼突然…」若沅小嘴微張看他,那個總是心事重重的哥哥,總是想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哥哥,居然也有這麼親民的一面嗎?!
「…心情好,嚐嚐。」
「嗯喔…」

看著若沅臉上藏不住的驚訝神情,紫楌雖然覺得好笑,卻也覺得有些心傷,其實他並非不愛吃點心,而是長大得太快,有些東西見到了也只會觸景傷情,自然也就提不起興致去吃了。

在紫楌記憶中,世上最好吃的點心是娘親手做的酪糖蒸糕,那剛出爐時甜香四溢,入口即化,濃郁的滋味至今都還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

然而,隨著雙親逝世之後,那最熟悉的味道儼然已成為回憶中最遺憾的滋味了。

「走吧,別讓王后久等了。」強迫自己從回憶裡退開,紫楌一手拿起食籃,一手伸在若沅面前要牽他走。
「…感覺長大有好多煩惱,真希望哥哥往後能每天都心情這般好。」緩緩伸出手去握這那隻大手,若沅看著自己的腳,低聲說道。

握住那小手的掌心微微一緊,紫楌低下頭看著若沅頭頂的兩個髮漩,突然發起愣來。

對於自己的童年,紫楌心裡除了怨與恨,大概就只剩下遺憾了吧。所以他從不提起童年的過往,就連在夏棉面前也不曾說過隻字片語,而那片連自己心尖上的人都未曾踏入過的地界,竟被若沅一句話掀起了漣漪,這讓紫楌始料未及。

為何若沅會出現,又為何偏偏還是這個年紀,紫楌從沒想過要深究,可現在,他突然覺得好像冥冥之中就註定好了他們的相遇,無論是他自己,還是澄琅。

或許,這孩子是老天派來扭轉他們對「童年」這個東西不好印象的?

淺淺一笑,紫楌拉著若沅往中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