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冰山一角 – II

白髮少女交叉著雙手，坐在低矮書桌旁的木椅上。在她的面前，一位少年正低著頭，背靠著窗戶倚著。窗外的夕陽使高樓密布的Doronro市中心陷入了一片陰影之中，也在他面前投下了一片黑暗。

「那是兩周前的傍晚。」 他的嘴唇顫動著，「我和父母一起在家裡待著，打算消磨掉周末最後的時光。我和爸爸一起在廚房裡面，而媽媽則是坐在餐桌前，翻閱著案件的資料。」

「你的媽媽…她是一位律師？」

男孩點了點頭，「我的爸爸也是一名律師，他們在大學附近經營著一家律師事務所。」

見到公主殿下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跟爸爸在一同為晚餐后的蘋果派做準備…但是，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不認識的人嗎？」

「是我父母認識的人。」 男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雖然一聽到鈴聲爸爸就讓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每當有人上門的時候爸爸媽媽總是會讓我這麼做，但我在進入房間前還是偷偷從樓梯的欄杆之間往下看了一眼…好幾位一身黑色衣服的人在跟我父母交談，其中有個人把帽子摘了下來，露出了他的光頭…這個人我有印象，他在那前幾天曾過來拜訪過兩次。」

這聽上去並不像是入室搶劫之類的單純案件。伊莉莎皺起了眉，感到事情並不簡單，「那你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了嗎？」

男孩搖了搖頭，「在房間里就很難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了…不過每當那個人離開，媽媽過來告訴我可以下樓的時候，她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少女扶著下巴，思索起來，「你了解你父母的工作內容嗎？委託人，或是案件細節之類的…」

「我不知道。」 少年懊悔地咬住了嘴唇，「要是我主動去了解的話…」

「不用擔心，我們是可以查到的。」 伊莉莎安慰道。「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一開始似乎他們只是在跟爸爸媽媽進行普通的交談，但後來就響起了爭吵聲…我聽到那個男人大吼著，要求爸爸媽媽放棄什麼委託之類的…但我猜他們沒有答應，因為在那之後…我聽到了來自媽媽的尖叫聲，以及砸東西的聲音。」

男孩抬起頭來，面色一片慘白，「我當時絕對應該衝下樓跟那群人拚命的。」

即使他的瞳孔放大著，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但聲音卻依舊平靜。 少年無神的望著面前的少女，機械地說著， 「我理應帶著爸爸送給我的那把匕首衝下去，但我卻沒有這麼做，因為我是個廢物。我只是順著窗外的消防梯來到了外面，敲響了周圍人家的門。等到我跟一群大人們趕回家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在他們的身旁，還躺著一個死了的黑衣人…胸前插著一把跟我那把完全一樣的匕首。」

「天哪…」 伊莉莎不由地握緊了拳頭。她緩緩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在不遠處，正和幾位小孩子交談著的克萊爾向這裡投來關切地目光。 但白髮少女只是擺了擺手，示意這邊一切都好。

她完全想象不出那位金髮少女在聽說這件事情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那麼…」 伊莉莎用指甲輕輕敲了敲桌子，緩緩開口道，「能告訴我後面的事情嗎？」

少年乾笑兩聲，瞪著眼睛盯著地板， 「我父母已經沒救了——等到我來到身邊的時候，他們已經停止了呼吸。在那之後，鄰居們報了警。很快，警察和記者們就包圍住了我家的房子。」

白髮少女搓揉著自己的指尖，「那你有沒有…有沒有向那些記者說出你所注意到的東西？」

男孩搖了搖頭，「我一直待在爸爸媽媽的屍體身邊，試圖用桌上的餐巾給他們止血…但完全無濟於事。警察封鎖了現場，並以不應該給我更多刺激為由，阻止了那些想要向我的詢問的記者。」

他嘆了口氣，懊悔地說道，「由於一直處於震驚之中，我疏忽了…明明應該去主動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出來的，但卻就這樣任憑他們把我帶到了警局。」

看到這位少年在福利院中的現狀，伊莉莎的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那…你跟警察說了嗎？」

男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本來是打算這麼做的…直到我穿過警局的走廊時，在一間半開著的辦公室里看見了那個光頭男人。考慮到他來到我家時，還帶了好幾個黑衣人，我無法確定是否警局裡的所有人都參與其中。 假如我對某個警員說出我看到了什麼的話…說不定您現在就沒法在這裡見到我了。」

「確實有這種可能。」 白髮少女緩緩點了點頭， 「不過…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打算就這麼一直沉默下去嗎？」

男孩撇了眼教室前方，伊莉莎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克萊爾和其他的衛隊成員們已經跟這裡的小孩子們打成了一片。在她們的身後，那位年輕的，穿著正裝的的院長女士正一邊局促地陪笑著，一邊時不時抬起頭，看向這裡。

然後，她跟公主殿下對上了目光。

伊莉莎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向她點了點頭。

在安撫完可疑人員后，少女握著雙手，轉了過來，「你覺得這裡的工作人員跟那群黑衣人勾結起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無法確定。」 少年皺起了眉，「比起這裡的其他孩子們，他們很明顯對我更加關注。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單純出自於對被新送過來的人的同情，又或者是…那些警察把我送到這裡來是有一定理由的。」

「我明白了…」 伊莉莎扶著下巴，「如果我今天沒有來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對此事保持沉默，然後慢慢表現得跟其他孩子們一樣。」 男孩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十分堅定，「直到有一天，哪個遠房親戚過來把我接走，或是有好心人來收養我，又或者等到我滿了16歲，可以離開這地方的時候…我…我就要找到那些記者們，把這個故事公之於眾。」

伊莉莎顯得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去直接找到那個光頭男人，向他復仇之類的…」

少年搖了搖頭，「我打算用父母的那套方式去報仇，這應該也是他們最希望的方式。」 他哼了一聲，「媽媽曾經告訴我，只要能夠把媒體爭取到自己這一邊，法庭上成功的可能性就多了好幾分。」

沒等少女回復，他緊接著反問道，「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去找那個男人直接復仇嗎？」

「當然。」 伊莉莎毫不猶豫地答道。

「就算這麼做以後會被關到監獄裡面去？」

「嗯…」 公主殿下扶著下巴，仰著頭思索了一會，「就算這樣我可能也會去做。」

她點了點頭，就像是在表示自己真的會這麼去做。

面對著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少年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我還以為您會比我更加喜歡…遵守法律。」

白髮少女聳了聳肩，「對我來說關鍵點並不是在於法律，而是在於自己究竟想不想去做。這並不是只適用於我，而是適用於所有人：一旦你產生了做某件事的念頭，那就代表著你想要去做。然後，你開始去衡量這件事情的利弊，而法律方面的問題則可能是你所需要承擔的風險中的一部分。雖然過於高昂的代價可能會迫使人們放棄行動，但他們的內心依舊是渴望去做這件事的。如果有的人覺得犯罪的收益大於風險，那麼他們就會去順從心中的想法。 所以，法律在這種情況下只是起到一個風險的參照作用，最終還是取決於人們的內心…額，這麼講你能明白嗎？」

她皺起眉頭，歪著頭思考了幾秒。

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話容易被理解成教唆犯罪，伊莉莎繼續補充道，

「當然，我非常反感犯罪行為。要是有個連環殺人犯向我宣稱自己的所作所為僅僅只是在遵從本心，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綁起來，扔進安大略湖裡餵魚。」

「原來如此」 在盯著地板沉默了一會後，男孩喃喃自語道。他抬起頭來，「不過我還是更願意像我父母那樣行事…因為，我想要成為跟他們一樣的存在。」

公主殿下滿意的點了點頭，「也許你今後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等你長到跟我這麼大的時候，我會幫你寫一封大學申請的推薦信的，到時候你就能拿到獎學金了。」

少年嘆了口氣，「那還真是幫大忙了。」

他掃了一眼教室前部的工作人員，「我曾經考慮過是否要把我的事情寫在紙上，然後揉成團扔到外面的街道上。但這樣做實在是太沒效率了，而且還有被工作人員給撿到的風險，所以我放棄了。不過…你能過來摸摸我的頭嗎？」

雖然這個請求有些突然，但伊莉莎還是照做了。她站起身走到少年的面前，用手指緩緩梳理著他那柔順的金色頭髮。

然後，她感受到一個東西落入到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中。

「原來如此。」 少女輕笑一聲，「當你得知我要來拜訪的時候，就立刻開始著手準備了。」

男孩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那份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暖，「在見到您之前我其實還在猶豫…不過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了。雖然您已經聽到了我的故事，不過這張紙也許可以作為您採取行動的理由，或者說是…物證。」

「這還真是考慮周到。」 伊莉莎摸了摸口袋，裡面有一個被揉成一團的紙球。

雖說自己剛剛得到了幾個得力助手，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採取行動，但這份物證也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在玩弄著少年那金色長發的同時，她心生一計，「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在這個地方再多待一會吧？」

「我倒是不介意。」少年眯著眼睛抬起頭來，「但對您來說需要這麼久嗎？」

白髮少女搖了搖頭，「如果由我直接下令的話就不需要。不過，也許你已經聽說了，我們即將召開首屆議會。到時候，我打算將你的事情寫成信，匿名寄給當地選區的議員，以測試我所設計的新體制是否可以按照預期運行。如果一切順利，我就能在下個月的內閣會議上聽到有關此事的彙報。但如果遲遲沒有收到消息的話，恐怕就需要對現有的體系進行一些微調…」

見到男孩那略顯迷惑的表情，伊莉莎露出微笑，「總之，我也想要像你的爸爸媽媽那樣，先試著從法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少年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他帶著一絲哀傷的微笑，抬起頭來直視著這位少女那藍色的雙瞳，「非常抱歉。」

公主殿下拍了拍他的頭，「你並沒有什麼錯。不用擔心，我會去幫你調查這件事的。」

男孩只是閉著眼睛搖了搖頭，「但我還是會給您帶來麻煩。」

伊莉莎聳了聳肩，「我倒是沒覺得這有什麼麻煩的, 不如說我也很樂意去做這件事。」

少年顯得有些猶豫，似乎還想在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後退一步，在跟面前的少女拉開了距離后，行了一禮，「非常感謝您，總督閣下。」

他抬起頭，再度恢復了之前那副看向窗外時所露出的憂傷表情，「如果我們一直待在一起的話會引起工作人員懷疑的…雖然我還想再跟您多說一會話, 但小心起見，還是請您回到朋友的身邊吧。」

「說的也是。」 伊莉莎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確實在這裡的時間有些久了。

她點了點頭，「一個月後的今天，我會過來找你，當然也有可能會把你接過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告訴你我們的處理結果。你覺得如何？」

男孩擠出一個苦澀的微笑，「那麼…約好了。」

伊莉莎微笑著向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向衛隊成員們的身邊走去。

在走過一段路后，她突然回頭看了那位少年一眼——他依舊站在原地，目光低垂，凝視著腳下的地板。不知為何，白髮少女感覺到這位男孩現在的表情比她剛見到他時更加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