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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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2-08
§-第九章

別館,絲毫不在意弟弟不見,甚至覺得反倒清閒的若奎正坐在床邊,靜靜地與床上那渾身被虐得幾乎沒一塊好地的人對望著。自從把人給擄到手後,臉上看著溫和的若奎下手從來就沒有輕重之分,把人折騰得亂七八糟,那遍布在肌膚上的紫青斑塊簡直比世界地圖還精彩。

「是要看多久…」澄琅聲音枯竭地問道。
「看到…我確定我不是在作夢為止吧。」單手托著下巴,若奎笑得邪魅。
「什麼意思?」身上的疼痛早已變成一種麻痺,澄琅緩著呼吸,淡定地跟若奎聊天。
「說了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實在上一世就見過你了。」笑。
「…」上一世…?媽呀,敢情這是部穿越兼重生劇,老天爺您跟我開玩笑的吧!
「看吧,就說了你不會信。」見他默不作聲,若奎失笑道。

先不說我倆想的根本不到一處,你倒是說說看被個變態囚禁虐待之後聽到這句話會相信的有幾個!

澄琅怒視他。

「罷了,過去是過去,我們應當把握現在才是。」若奎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
「!」見他突然靠近,澄琅顧不上身體的疼痛立刻閃身拉開倆人之間的距離。
「別這麼冷淡嘛,咱倆歷劫重生歸來,難道不值得慶賀一下?」伸手拿起床邊放著的小刀,若奎看著光亮的刀面,印照著自己臉上得意的笑容。
「哼…慶賀?不幸之事有什麼好慶賀的…」澄琅嗤笑道。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仍腫著的臉上聲音顯得格外渾厚,因為外力撞上牙齒的嘴巴肉生生破了兩個洞,鮮血快速滲出,甜腥的味道一下子就在口中擴散了開來。

「不幸?這句話從你這叛徒嘴裡說出來還真是諷刺。」泛紅的手掌恰好彰顯若奎方才用了多少分力,他怒目看著眼前的人,呼吸有些紊亂。
「叛徒?」莫名其妙就被人冠上罪名,澄琅滿腦子問號。
「喔…我忘了,你失憶了,自然不記得這些,當然也不記得我曾有多喜歡你…」抹了把臉,若奎恢復原先的冷靜面貌。



看著若奎就像是人格分裂症患者般變臉自如,澄琅背脊一陣冷涼,他默默嚥了口口水,心道果然惹誰都好就是不要惹這種人,自己之後還是識相點得好。

在皇城那個地方,嫡出的身份就像是一塊箭靶長在身上一樣,永遠都會是別人眼中獵殺的目標,要想在那圍獵場般的地方生存下去,那身心得要有多強大才行,在場恐怕沒有比若奎本人更清楚的了,相信就連號稱人體歷史課本的澄琅也不敢說自己很懂,畢竟親身經歷跟紙上談兵永遠都是兩碼子事,八竿子打不上。

若奎確實像隻變色龍,永遠都掩藏得滴水不漏,那麼謙卑順和,又那麼毫無野心,所以能像這樣看見他暴露出本性的,恐怕只有澄琅一個了。

理由不為其他,正是因為他自己說的─他倆早就認識了。

「在我為了你拚盡全力之時,你用一句天命不可違便摧毀了我所有的努力,甚至還要我認清會繼承大統的人是若沅不是我,還要我安分守己輔佐自己的弟弟,別拿自己的命不當命…」

這人…在說什麼…?

聽著若奎說的,澄琅突然覺得胸口異常悶痛,雖然無憑無據,但他就是覺得…這人沒有騙他。

「但你可知,王位不過是我想給你名分的權力罷了,如果你不希罕,只要你開口,我又何嘗會不聽你的,我要的只是你能在我身邊,如此而已,可最終,我還是沒能留住你…」
「我不…」

一句解釋的我不知道都還來不及說出口,若奎手裡的小刀尖端便已沒入軟糯的腰腹內,灼熱的疼痛瞬間在整個腹部炸開,澄琅痛得一張小臉血色盡失,卻仍倔強著不願發出一點聲音。

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啊你個混帳!

澄琅緊咬著牙關,在內心詛咒著若奎這神經病。

「你的偏心徹底傷透了我,澄琅,所以我在你最愛的若沅繼承大統的那天叛變,當著眾朝臣的面將他一刀釘死在王位上,要不是當時你已經被賜死,否則我真想讓你見見若沅當時的表情有多錯愕…」若奎冷笑道。

真是瘋子…



等等!

他知道我的名字!

顧不上故事結局自己被賜死而若沅也被殺的情節,澄琅看著眼前的男人,回味著他方才喊的不是自己外貌的名字,而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差點沒嚇得漏尿。

這人真沒唬自己…!

一個不小心,澄琅扯到了腹部的傷口,一陣疼痛瞬間讓他失去思考能力。

老天爺…您乾脆讓我現在就死一死吧…說不定還能回去…

澄琅自暴自棄地想。

「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就死去。如今一切重來,雖然時間點有些晚,但我只要防範於未然把你關好,就不信你還能再次禍國殃民。」語畢,若奎抽出了小刀,並從懷裡拿出一塊軟巾,若奎輕柔地擦去他臉上濺到的血跡,再用這塊染紅的軟巾替自己的手擦乾淨。
「禍國殃民…是嗎…」連想死的念頭都不讓給,澄琅自嘲的淺淺一笑,便生生痛暈了過去。

看著靜如幅畫的澄琅,若奎臉上的表情無法用任何詞語來形容,眼前這人是自己曾經認為的太陽,是自己曾經視為生存下去的動力,卻也同時是將自己推入深淵,最終導致自己瘋魔弒父弒弟的兇手。

論恨,他是真恨透了這人的殘忍,可論情,自己又何嘗不是愛了個徹徹底底…

「來人。」
「是。」
「把他的傷處理好,再把他挪去乾淨的房裡看緊,不許出任何差池。」
「遵命。」

將手中握著的,那沾了血的髒布交給一旁的人,若奎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澄琅清醒時,窗外早已黑成一片寂靜,他躺在寬敞的床板上,仰望著陌生的木紋天花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明明自己一開始最煩從影莊房裡那張床上清醒的,可現在,他卻無比希望自己就是在那張床上醒來,然後身邊有他想見的人…

想著想著,眼眶也就紅了。

「二當家醒了。」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澄琅側頭看推開門進來的是那反差非常大的鄰家大漢,心裡默默鬆了口氣。

「主子吩咐了,往後二當家的起居皆由我來照顧,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便是。」大漢將剛打好熱水的臉盆還有一籃子藥放在小桌上,看樣子是準備來給自己換藥跟擦身體的。
「水…」雖然很想大喊快放我走之類的經典台詞,但澄琅知道自己現在就是隻拔了毛的雞,插翅也難飛,所以與其自己討罪受,還不如先安份養著再找機會逃出去。
「馬上來!」

要說這大漢果然不愧是反差界的翹楚,看起來應當粗手粗腳的他無論是在伺候喝水還是換藥上都非常細心到位,就連擦澡更衣也是動作輕柔而俐落,愣是把平時不愛給人服侍的紫楌也給收服得一句話也沒有,當真令人佩服。

整頓好後,覺得清爽多了的澄琅靠坐在床上端著一碗甜湯非常珍惜地喝著,方才要不是他堅持到底的爭取,恐怕這碗甜湯現在是沒胃口喝了。

雖然他身上的皮肉傷是嚴重了些,肚子上還被捅了個洞,但這應該也不至於殘廢到連喝碗甜湯都辦不到的地步啊,但這大漢剛才卻一度堅持要親餵,哎媽喂,考慮一下觀眾們的感受好不,一大壯漢奶媽餵喝甜湯是個什麼獵奇畫面?!

就算真有人萌得起來我也絕對不會讓這畫面成立的我告訴你啊!

「二當家還要嗎?」見他似乎是餓得厲害,一碗甜湯三兩下就見底,大漢適時開口問道。
「不了,餓太久不宜過食。」依依不捨地放下碗,澄琅換過茶杯喝茶漱了漱口。
「二當家請放心,以後不會再讓您餓著了。主子說了,除了不能出去之外一切遵照他…」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放下茶盞,澄琅硬是打斷他的話。
「…啊?」

倒也不是澄琅要這麼沒禮貌,但身為階下囚,他自然有做為這身份的自覺,與其聽個人在耳邊闡述自己在這地方是誰給的恩惠,倒不如知道眼前的大漢叫什麼還讓他來得感興趣些。

「既然是指來伺候我的,那我總不能連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吧?」澄琅淺笑道。
「…」許是第一次碰上像澄琅這麼快就接受現實的人質,大漢先是愣了愣,隨後才反應過來道:「在下林騫,年三十一。」
「三十一?倒比我大兩歲,該稱你一聲林兄才是。」唉,其實是我比你大才對,把你喊老了抱歉啊。
「二當家千萬不能!」雙膝重重一跪,林騫匍匐在他面前不敢抬頭。
「是有沒有這麼嚴重啊…」感覺方才那一跪陣得地板都輕微抖動的澄琅汗顏看他。
「在下自知沒有這個榮幸,還請二當家收回這個念頭。」林騫道。

看著林騫這般食古不化的模樣,澄琅慣性地敲了敲床面,靈巧的眼珠子轉啊轉,突然,露出一抹壞笑。

「我問你,你家主子是不是把你指給我了?」澄琅問。
「是。」林騫如實道。
「嗯~那咱們這樣應該也算是一種主僕關係了,對吧。」笑。
「…好像是?」愣。
「既如此,往後在你大主子面前呢,我們就各守本分該怎麼喊怎麼喊,該怎麼做也千萬不要放水,但私底下在你小主子我面前,你喊我聲名字,我喊你聲林兄,嗯,就這麼定了。」
「!!」

眼看自己的一番小聰明把林騫給嚇得冷汗直冒,澄琅臉上的笑簡直都快能飛出天際,雖然他不是不明白這種死心塌地跟著主人的心情有多珍貴,但偏偏這種階級制正是他最詬病人類的地方,眼下既然都被關在這小小的地方佔地為王了,若還不能稍稍滿足一下自己平等自由的大願那怎麼說得過去呢!

「快起來吧,看你跪得我膝蓋都疼了。」澄琅道。
「我…這…」
「再不起來我可要大喊你林兄啦。」壞笑。
「起!我起!」
「…噗。」

這一刻啊,澄琅算是明白為什麼有些漫畫會喜歡拿壯漢反差當作主題了,其實還挺好玩的,看著渾身壯碩的一大漢慌慌張張的模樣雖說還是不萌,但確實稱得上一種奇妙的可愛。

嗯,人類果然天生就很變態啊…

澄琅摸摸下巴。

「天好像快亮了,你扶我到屋外看看日出可好?」望著稍稍有些亮的窗外,澄琅懇求道。
「可二當家的身子…」
「嘖嘖,我要再立一條規矩,若不遵照小主子旨意行事,則罰點心一盤。林兄,累積一盤啦。」澄琅繼續對林騫使壞道。
「二…」
「還想一盤?」挑眉。
「…,我…我扶你出去吧。」
「很好。」燦笑。

不僅成功虐待,喔不是,是不僅成功扭轉了林騫對自己的稱呼,還順利得到看日出的權利,儘管自己渾身痛得發麻,澄琅還是興奮得像個孩子,即便吃力也仍興奮地攀爬上林騫厚實的肩頭,然後就這麼掛在人家身上被帶到屋外透氣去了。

林騫小心翼翼將身上的小祖宗安放在前院的小桌邊,然後自己去沏了壺茶跟拿來一盤點心。渾身痛爽的澄琅眼睛一亮,拿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塞,吃著很是喜歡,隨後他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頓時覺得既暖和又舒坦。

不久,天邊劃開一道白光,逐漸露臉的太陽像是審視般用溫暖的光線緩緩從澄琅的腳尖爬到他看不出情緒的臉上,但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暖意,只有無盡的孤寂與冷涼。

陽光照射下,澄琅泛著淚的眼眶就像鑲著一排折射著光的鑽石,閃得看在林騫眼裡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他不忍地從懷裡摸出一塊軟巾,輕輕放在他手上。

回過神,澄琅眨了眨眼,積攢的淚水就這麼躍眶而出,倒像是落實了他委屈的事實,看得直叫人犯心疼。

可澄琅本人不覺,他只是笑著看了林騫一眼,然後感謝地用手中的軟巾擦臉,那叫一個委屈又懂事地了得。

其實澄琅心裡除了想家之外,其實還惦記著另一件事,那就是幾天前他趁著所有人鬆懈之時,把若沅偷偷給弄出去了這事,當時林騫雖然很快就發現異常,但若奎卻沒讓他去追,只是回頭把自己這個罪魁禍首給暴虐了一頓。

現在也不知道孩子怎麼樣了…

墨櫻啊墨櫻,你最好要有男二光環的加持,出門散個步就能碰上若沅把他帶回家,不然就枉費我被打得如此悽慘了知道嗎!

然後啊,你就安份地替我好好養孩子就行了,千萬別蠢到來找我,要知道從古至今所有劇本都是倆關鍵人物碰面之後劇情就開始高潮迭起、悽慘兮兮、狗血淋頭,所以墨櫻老大,你千萬別把智商給弄丟了,否則我…我就詛咒你掉粉!

「怎麼出來了?」

熟悉的聲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澄琅默默單手托著腮幫子不吭聲,頭也沒回,就這麼釘在小桌上假裝自己是個聾啞人士。

見他如此叛逆,林騫只能苦笑著搖頭,敢這樣對自家主子的,天底下大概也只有這一個了。

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若奎不氣也不腦,只是輕輕走到小桌邊坐下,然後用眼神支開一旁的林騫。

「天候漸涼,怎麼不在屋裡待著。」若奎問道。
「心都涼透了,身體涼又怎麼會有感覺?況且這日出美景甚好,豈可辜負。」澄琅笑笑。
「我知道你惱我,但這並不代表…」
「惱你?五爺,這帽子扣得太重,在下可承受不起。」偏頭,澄琅用側臉看著若奎笑道。
「看在上一世的情面,我可以容忍你的放肆,但也別太過了。」微微攥緊拳心,從沒被人這般輕蔑對待過的若奎顯然有些泛火。
「你放心,我並沒有惹怒你來找死的打算。不過我倒是想聽聽,上輩子自己到底得罪了你多少?」再來看看這輩子我到底還不還得起…

垂下眼簾,澄琅的視線落在桌上一片徹底枯萎的葉子上。

許是見不慣他露出這般落寞的神情,若奎洩了口氣,鬆了鬆原先握著的拳頭,轉頭讓人換上養身的茶飲跟清淡口味的點心,這才心平氣和的與他聊起了前世的種種。

前世,若奎第一次見到澄琅,是在逼宮的戲碼終於平息,他奉旨送若沅回皇城的時候。那時的他自信謙和,即便在若沅這個王子身邊也絲毫不遜色,若奎看著他,彷彿大殿上再無他人,也是從那刻起,自己的一顆心便不再屬於自己。

之後,他奉旨留在皇城陪伴替姊姊守喪的若沅,若奎高興壞了,便時常藉著探望弟弟的名義去見他,倆人就這麼越走越近,而等若奎驚覺不對勁時,他早已經對澄琅這人徹底上了心,但同時他也發現,那原先光彩絢爛之人,竟一日不如一日。

被關在皇城的澄琅就像是失去養分的花,漸漸地失去了元氣與光彩,這看在將他的一切視如珍寶的若奎眼裡,無疑是極大的痛苦。他想把人留在身邊,卻也知道這偌大的皇城並非是他的歸宿,更別說這背後還有影莊與這皇城,甚至旌旗鏢局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拉扯著。

王子,這樣的身份是無法改變任何現況的,除非…

於是,原本與世無爭的模範生,最終因為一個情字而起了爭奪之心。

因著若奎在澄琅面前從不刻意隱瞞自己,所以很快的,澄琅便發現了他想奪位的念頭,若奎本以為這塊木頭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卻不想木頭終究是塊木頭,甚至還苦口婆心地勸說自己那個位子不屬於他,還要他不要對不該得的東西執迷不悟。

甚至為了說服他不要篡位,澄琅還自己親口說出了自己來自未來的真實身份…

好好一場美夢就這麼被自己的心上人摔碎在地上,無法接受的若奎便乾脆連理智也送著一起碎上去,既然他愛的美人只愛他的弟弟,甚至一心只想擁弟弟上位,那他便成全他的美人一回吧…

連同整個珚琴國一起!

聽著若奎說的「前世」,澄琅看不出波瀾的皮囊底下早已是一腸子糾結。

原先他還期待若奎說的故事會漏洞百出,這樣自己就能用「故事內容純屬巧合」來搪塞打發他,殊不知,澄琅根本沒有說出這句經典台詞的機會!

撇開若奎的故事架構不僅完整,做案手法還挺鉅細靡遺這些不說,到底一個古代人要多大的腦洞才能想出這麼大的腥風血雨謀反大劇?!

除非這時代就有這麼狗血的耽美小說!

揉揉脹痛的太陽穴,腦內一片空白的澄琅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又或者也不想說什麼了。

而對於若奎到底是不是真的重生,澄琅認為自己沒興趣,也沒有必要再問了。

除此之外,澄琅聽若奎說才知道,原來史書工筆並非刻意對若沅隻字不提,只是寫好的部分被眼前的人一聲令下就毀去了大半的緣故,而原因不外乎其他,就是單純不爽澄琅偏心自己弟弟罷了。

真是…非常幼稚!

但比起這些,更讓澄琅感到頭疼的,是他故事聽著聽著,竟默默想起自己當初剛發現珚琴王朝的君王陵墓時,曾在墓門前因為中了機關而昏迷住院兩個月的這事。

難道說,他其實真的早就來過一次,就是若奎現在所說的這個前世,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己回去了一趟,然後這次因為遇上陵墓坍方才又回來的…?

唔…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卻又一時說不出哪裡不太對…

但且先不論自己的猜測是與不是,如果若奎所說皆是真的,那他已經當過一次妲己了,這次…還要再重演一次嗎?

天人交戰許久後,澄琅終究還是決定安分守己得好,畢竟老天讓他來這一趟又讓他知道這麼多過往,或許就是在警告他先前已經幹了什麼蠢事,這次要是他再白目,恐怕老天真的就要讓他魂飛魄散了吧…

圓著雙眼,澄琅傻愣愣地看著眼前兩塊花樣上下相反著放的糕點發著呆。

「怎麼了?」若奎問。
「…不,沒事。」我只是敬佩老天爺竟會花式玩穿越重生劇情而已沒什麼…
「身子都吹涼了,走,進屋吧。」發現澄琅的手十分冰冷,若奎不管他的拒絕與掙扎,起身把人打橫抱起就往屋裡去。

回到屋內,若奎先將人塞進被窩暖著,轉頭就讓林騫弄來一盞功能類似現代香氛蠟燭的油燈,讓原先只有淡淡木頭香味的室內空間瞬間像是一間花房。

澄琅聞著聞著,頓時覺得身心都放鬆了起來。

「這油燈你可喜歡?」若奎微笑著問他。
「不錯,味道挺好聞的。」澄琅誠實道。
「是嗎。這是過去我失眠時,你替我造過的油燈。」若奎解釋道。
「…」搞半天自己挖出來的古文物竟是自己發明的東西?澄琅在心裡複雜地抹了把臉。
「雖然香味與你當時調的還差了些,但這已經是我所能調最接近的味道了,你就先忍著些用吧。」替他拉好被子,若奎起身便要離開。
「那個…」抿了抿唇,澄琅開口喊住他。
「怎麼了?」若奎回頭。
「我…那個…咳,日子無聊,配點香料打發時間也好。」

既然是自己決定要跳進若奎的鳥籠的,那找點事情打發時間總不為過吧?反正,只要自己不再構成威脅,只要若奎還記著前世的喜歡,想來他應該不至於會要了自己的命才是,這怎麼想這都是樁便宜買賣…對吧。

反正…自己本就是這時代最不該的存在嘛,與其放在外面增加風險,製造什麼蝴蝶效應,不如就在鳥籠裡乖乖待著,這樣對大家都好…

澄琅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無形之間已經被若奎洗腦成功了。

既然當籠中鳥跟當時決定安身立命一樣都是自己的決定,那失去自由的日子過起來自然也就沒什麼痛苦感可言了,甚至澄琅淡淡還有那麼點懷念的感覺…誰讓在影莊的時候他也差不多是這樣過的!

到哪裡都只能是個廢材,這部作品的作者還敢不敢把自己的夢想寫得再直白一點!

平時,若奎因為有政務在身加上要避嫌的緣故,所以他並不常留在這個隱密的別館陪澄琅,正好他也不習慣身邊人多,扣除絕對躲不了被點名的林騫,寬敞的別館裡他除了留下維持運作的基本人數外,其餘全都打發若奎帶走了。

喔,差點忘了還有在外面維安的五軍守衛。

嗯?覺得五軍人太多嗎?

各位,請聽我解釋,這可是經過在下我一翻討價還價之後才剩下的五軍啊,否則原本在外頭的可是二十軍,整整二十軍!

一軍十個人,各位先算算看那重重關卡站了多少人再來說這五軍太多吧…

簡直嚇死人…

好,扯遠了。

就因為平時大部分時間只有自己待著,澄琅久違地想起了過去那個孤孤單單長大的自己。自從來到這時代,自從成為這個二當家,自從習慣身邊總有人陪,這份本該熟悉的孤寂感竟變得與自己記憶中的感受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以前只覺得淡淡的很正常,現在卻是鬱悶中帶點刺痛,甚至還有些許無力感跟下沉感。

原來,這就是所謂「思念」的感覺呀…

「哥~」
「怎麼了?」

由於倆人現在是全天候相處的模式,澄琅對林騫的稱呼也默默從原先的林兄進化成一聲親暱的哥,林騫本還想掙扎反抗,但澄琅是何許人也,兩三下就讓他舉雙手投降,甘心接受了。

「我餓了。」這是澄琅慣用的呼嚨說詞,其實他不是真的餓,而是想透過甜食彌補心裡的空虛罷了。
「紅豆酥,松子糕,還是芝麻糖?」林騫放下手上的古籍,轉頭問他。
「嗯…都不想。」搖搖頭。
「那你想吃什麼?」林騫問。
「澄酪如何?」

被幾日未曾聽見的聲音給嚇得從椅子上手舞足蹈的彈了起來,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瀟灑地穿回去現代的澄琅忍不住怒瞪了兇手一眼,然後默默裝冷靜又坐了回去。

「這是什麼看不懂的舞?」將手中的食籃放在桌上,若奎邊笑邊將澄酪拿出來。

為了伺候澄琅這嬌貴的主,洗手作羹湯這種暖男基本技能若奎自然是再熟練不過了,打從前世就為他作過不下千次的澄酪更早已是信手捻來的程度,口感甚至還超越了澄琅這個原創者,簡直不能再賢慧。

「怪誰?」給兇手個眼神自行體會,澄琅裝著高冷伸手撈走一碗澄酪。
「這裡你最大,自然怪我。」恭敬地將湯匙遞給紫楌,若奎現在對他可謂是立場顛倒了。
「少來。」接過湯匙,澄琅刻意別過臉去吃。

若奎見他吃得開心只是笑著搖頭。

一改先前的暴戾,若奎現在待澄琅可謂是百分百包容與疼惜,儘管他心中對這個人還有些芥蒂,深怕這人又會跟上一世一樣選擇背叛自己,但他又想,既然現在老天將人放在他身邊,那他是不是只要把握住機會,這一次事情便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嗯?這澄酪的味道…」感覺今天吃的澄酪裡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卻又想不起是什麼東西的澄琅忍不住皺了皺眉。
「我在裡頭加了凰芯。」若奎道。
「凰芯?」澄琅好奇看他。
「嗯。凰芯是使者從北邊海外帶回來的一種水果,你以前很喜歡,像這樣把凰芯加進澄酪裡的吃法便是你先開始的,說這兩者混和的味道像一種叫做香草乳酪的東西,吃了能讓人想起家的感覺。」若奎憶道。
「…」輕輕放下手中的湯匙,澄琅低著頭不說話。

被若奎的話拉進時光的洪流,那被他本人封存已久的記憶驟然被翻出。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兒童病床,在耳邊響起的,是心跳儀所發出規律的聲音,一旁小藥桌上留著的,是這段回憶的起點與終點─一個被吃得乾乾淨淨的布丁空殼。

那年,一場死亡率極高的傳染病爆發得突然,人們措手不及,醫院一夕間人滿為患,每天躺著送進醫院的人,有大半會繼續躺著被轉送去禮儀社安置,最終能走出醫院的人少之又少,在那恐懼所壟罩的日子裡,人們終於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渺小,卑微屈膝臣服在世界面前。

其中,當時年僅九歲的澄琅作為感染者中年紀偏小的患者,醫院特別將他安排在兒童重症隔離病房優先救治,幾乎每天發著高燒的他神志不很清醒,卻總是都對著醫護人員露出天真的笑,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被這麼多人所包圍著,第一次感覺到彷彿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而醫護人員見他小小的身軀要忍受這麼巨大的痛苦竟還能這麼笑著,也都對他格外地憐惜。

然而最讓人心疼的,是在治療的半年期間,澄琅的父母從來沒有在醫院出現過,就連電話也都是醫院回報病況時才會通上,醫護人員心疼孩子,卻也沒有立場可出聲替他抱屈,只能每次巡床的時候多陪陪他,並且答應只要他能健康好起來,那他就能得到大家給的獎勵。

最後,努力活下來的澄琅拿到了他的獎勵,那是護理長親手作的,代表著分離的焦糖香草布丁。

那是他這輩子從未嚐過的甜,也是他嚐過最深刻的苦…

「或許,當時的我並不是想家,而是感覺到寂寞了吧。」從回憶中抽離,澄琅苦笑著說。
「…你的心從來就不在這,自然沒有歸屬感,又如何能不寂寞。」若奎輕聲道。
「或許吧。」許是難得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澄琅沒了一刻前的從容,然而,他越想遮掩自己的情緒波動,破綻便越明顯。若奎察覺出他的異樣,於是便握住他的手,試圖安定他。
「澄琅,就留在我身邊吧,雖然我不能給你自由,但其他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定都會給你,儘管只是這一小碗凰芯澄酪。」感受出他情緒明顯不穩,若奎心裡一下子沒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哄他,腦子亂糟糟之下說出口的竟就成了這段笨拙的表白。

聽著若奎說的,澄琅鼻尖泛酸,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

仗著別人的喜歡過著這般理所當然的受寵生活,甚至還利用這份喜歡換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明明知道不該這樣,但卻又不得不屈服在這份利益之下,他明明知道自己無法違背自己的心給對方承諾卻無法開口拒絕,現在的他簡直就是…

就是個渣男啊!

「你明知我回應不了…」澄琅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
「你可以,只是你不願意。」若奎苦笑道。
「為什麼人都要求一個答案呢…」澄琅無奈。
「罷了,甘願做歡喜受,我受著就是,不為難你。」

不是吧…你不要隨口說出這種好俗語的字句這樣我好出戲…

澄琅無語。

「這是你說的。」發現他表情複雜,若奎自主解釋由來。
「啊?我?」猛然睜大雙眼,澄琅可不認為自己前一次搗蛋成那樣還能說出這般金句來。
「嗯,你說的。」若奎點點頭。

前一世,終是克制不住自己情意的若奎不慎在自己母後面前失察露了餡,王后雖表面不顯,私下卻派了不少人盯著澄琅,結果狐媚子的小尾巴沒抓著一根,竟意外地發現了自家兒子為了他而萌生的謀逆之心,王后可急壞了,她不明白倘若喜歡把人要來不就得了嗎,為何需要造反,但王后不敢當面問自己兒子,便只能將澄琅找來問個清楚。

然而未講先猜,澄琅這個神經堪比海底電纜線的傢伙肯定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跟若奎配上對了,更不會理解王后為何會將他跟若奎謀逆之事扯在一塊,所以他一定會為自己爭辯兩句,結果就是落實了他在王后心裡的「禍水」之名,最終落得被賜下毒酒的下場。

而事實確實也是這樣演的。

微張著嘴,澄琅幾乎放棄說話的能力,因為聽完這些除了喊一聲大人冤枉啊,大概也沒有其他更適合的台詞了吧…

而且他突然萌生出跟歷史上那些被冠上禍水之名一樣含冤而死的前輩們心心相惜的感覺!

「母后容不下你,便讓人送毒酒到你面前,你竟掙扎也不掙一下就喝了,完全不給我制止的機會,我發瘋似的質問你,你卻只說:『甘願做歡喜受,我無話可說。』」彷彿隨著言靈回到事發的當下,若奎看著自己的手心發愣,好似上頭還殘留著當時那體溫逐漸揮散的感覺。

在心中默念著若奎說的那句話,澄琅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

算起來自己也有兩次死前體驗,雖然若奎說的這第一次他完全沒印象了,但參照第二次,也就是這次來之前被埋在陵墓那會兒,他覺得自己當下其實還挺豁達的啊,怎麼自己那次會說出若奎口中那般煽情台詞呢,真是怪了…

「至始至終,你都當自己是一個人,都在為了別人而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但最後,卻誰也沒能留住你。」想起當時他臉上的微笑,若奎難掩失落的神情。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想起這就是自己被學長收服的原因,澄琅苦澀地笑了笑。
「是傻。可如今既清醒,便不要再魯莽,重生不易,你別再拿自己開玩笑了。」伸手覆上澄琅握著湯匙的手,若奎沉著眼道。
「…嗯。」那個,其實嚴格說來我是穿了兩次應該不算正統重生,還有…你不要以為現在氣氛好就可以隨便亂摸我啊,還不把爪子給老子拿開!

眉宇抽動兩下,澄琅悶聲不吭抽回被吃豆腐的手,接著動起湯匙繼續把點心給吃完。

一旁,若奎看著他,臉上有著很淡、很幸福的微笑。

也不知道是真被若奎給說服的,還是被他說的前世種種給影響的,澄琅從下午跟若奎那傢伙聊完那麼些話之後,竟真動了乾脆就這樣住下來的想法,而他這般轉變落在若奎眼裡是開心,但落在林騫眼裡,卻是說不出的著急。

澄琅本人倒是沒想太多,說實話,被人眷養著的感覺其實沒想像中沒那麼差,尤其是被一國王子給養著的時候,不僅住的地方舒適,吃用精緻不缺,想消遣時只要開口就有人準備好,完全不用勞心勞力,簡直就是天堂。

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心靈空虛了點…

「又睡不著?」坐在門外,林騫見屋內的燈光始終沒有熄滅,便關心地問了一句。
「…哥,你進來陪我說會話好不好。」

聽他聲音有些悶,林騫起身拍拍屁股,推門進屋。

「想聊些什麼?」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林騫問。
「…哥就沒有想知道的?」抬眼看著林騫,澄琅淺淺笑了笑。

畢竟若奎在林騫面前從來也沒有避諱過什麼話題,那些重生啦,前世的話題他也聽了不少,澄琅就好奇了,難道他一點都不好奇?

「既然我不會因為多知道而多得些什麼,也不會因為不知道而多失去什麼,那問與不問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況且這樣的話應當是跟能敞開心的人去說的,不是嗎。」林騫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如果世人都能像哥一樣多好…」嘖嘖,這種不猜忌懷疑的美好,澄琅感慨。
「人要變得成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都是必經之路。不過與其老想著當初那個坎怎麼過去的苦,不如好好活在當下,畢竟此時此刻才是最真實的。」林騫淡然道。
「感覺哥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笑。
「好漢不記當年勇,我跟你一樣,就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臉上帶著踏破紅塵般的微笑,林騫繼續陪著澄琅天南地北說了好久的話,等他已經眼皮不自覺闔上好幾次後這才打住。轉頭吹熄了靠近床邊的兩根蠟燭,林騫替澄琅蓋好被子,並哄了哄還想爬起來的人還是早點睡得好。

可人就是這點奇怪,當你不想幹什麼的時候,身體就會特別反叛,就像現在的澄琅,方才明明就愛睏得不得了,現在一聽要睡了,那目光炯炯得都給林騫逗笑了。

這賴不了我啊,就突然精神很好我能怎麼辦…?!

澄琅內心囧囧。

「真這麼精神,不如我帶你去看星星?」林騫笑問。
「看星星!」快速眨著一雙大眼睛,澄琅絲毫沒有隱藏自己非常想夜遊一下的興致。
「你確定你真是個快三十的人?」笑。
「我這是心態好,人不老。不說這些,快,我們去看星星~」夜遊這種事情不管對幾歲人來說都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好嗎,更別說他一直以來的夜遊都是為了考究探勘,單純看星星這麼浪漫的夜遊光聽就很值得歡欣期待一波。

俐落地翻下床,澄琅迅速穿好林騫準備的衣服後,抓著人撒丫子就往外跑。

這座別館裡總共蓋有三處涼亭,平時澄琅最喜歡待在依山傍水的「望歸亭」乘涼看書,磨香料的時候就會去風較小的「綿皓亭」,而他們現在正要去的,是位在最深處的「摘星亭」,也是唯一一座頂比較平的涼亭。

亭下,澄琅正雙手叉腰觀望著涼亭的屋頂,從背後看還真有那麼點他在找地方上吊的氣勢。

等確認那屋頂應當平緩得能讓他在屋頂賞星星後,他便轉頭讓林騫將梯子拿來,然後自己一溜煙就爬上了屋頂。

由於澄琅實在爬得太快,以至於林騫根本攔他不住,只得回去拿了件獸皮大衣,一籃點心,還有他愛喝的茶,這才跟著爬了上來。

有了這麼多妝點,這場觀星夜遊一下子就變得風雅了起來。

在這沒有光害的時代,在平地就能看見淵遠流長的銀河,何況是在這山上仰望浩瀚星空,澄琅配著滿天星斗喝著熱乎乎的茶,通體舒暢得直瞇眼,林騫抖開大衣披在他身上,叮囑要他別摔了也別著涼,然後自己在一旁處坐下後,開始與他聊起天來。

「你前陣子不是很喜歡看史書的嗎,怎麼這兩天沒見你翻?」林騫好奇問。
「不知道,或許是膩了吧。」澄琅笑笑。
「怕不是膩了,是有人心裡塞事了。」林騫啜了口茶。
「…哥,你是眼睛特別好還是能通靈?」
「都不是,我只是認識你罷了。」笑。

嘖嘖,瞧我哥這話說得多棒,以後討媳婦肯定沒問題!

澄琅握著茶杯自顧自哼哼嘰嘰配傻笑。

跟林騫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是最能放鬆也最平靜的,不只是因為這個人從來不過問自己的任何事,也從來不對自己的任何行為有什麼表示,更因為這人的存在就像是你家院裡那棵老樹般,不僅會為你遮陽擋雨,更會始終如一守在那裡等你回來,給人十足十的強勁安全感。

見澄琅自娛得很歡快,林騫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替他把茶杯斟滿。


「哥,你覺得人呢,為什麼總想著要名留青史?」澄琅將視線從茶杯轉到那浩瀚的銀河上。
「人總會忘記自己生不帶來,卻老惦記著自己死能帶什麼走,結果就如你習以為常的,那些放在陵墓裡的榮華富貴,最後都是誰在用的?」林騫仰頭乾了一杯茶,接著道:「等時間久了,看得也多了,部分的人終於開始明白兩袖清風是個什麼意思,但還是有些看不透的人仍在堅持著,儘管只是留下點隻字片語也好。」
「…我還沒這麼想過。」

作為從小接受國民義務教育長大的孩子,澄琅從不覺得歷史課本裡寫的有什麼問題,甚至自己當了考古學家也沒覺得歷史被推翻是因為有問題,而只覺得是因為出土的東西多了所以更新一番罷了。但現在聽著林騫說的,他突然產生一種自己為什麼要研究古人這種「自我滿足」的東西當寶貝的想法。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凡走過必想留下痕跡嘛。」澄琅苦笑道。
「你說這句我倒不那麼認同了。」以為他說的是史書的內容,林騫笑笑否決他。
「嗯?」紫楌歪頭。
「從來能留下痕跡的不是皇室就是頭有臉之人,可你我身邊多少無名英雄,但卻從來沒被人記得過。」替他的茶杯再斟滿熱茶,林騫的眼神裡難得透露出淡漠。

林騫是若奎最信任的屬下,單看若奎能放心讓林騫一人留在這別館便可知一二,但正如他所說,史書工筆對他這個人確實隻字未提,彷彿他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一點墨跡也沒有,當真是驗證了他此時的這番話了。

「哥這是感慨自身境遇嗎?」
「…」

聞言,林騫沏茶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查覺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好像戳到了什麼不該戳的點,澄琅搔搔頭,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哥,抱歉…」
「無事。來,吃塊芙蓉糕。」
「…喔。」

嚼著嘴裡甜而不膩的點心,澄琅轉了轉眼珠子,突然靈機一動。

「哥,拿酒來。」
「什麼?」
「我說,拿酒來。」
「好端端的你喝什麼酒…」
「不好端端才能喝嗎?」

瞧著是拗不過眼前的人了,林騫只能認命爬下涼亭去取來兩罈酒,然後給彼此都倒了一杯。

拿著酒杯站起身,澄琅先是高舉酒杯對天,然後下放酒杯對地,最後對著眼前的林騫笑著一鞠躬,然後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將其酒杯摔碎在腳邊,清脆的聲音和著一下子化開的酒香充斥在倆人之間。

「你這是…」
「我碎杯向天地起誓,我澄琅決不會忘記林騫這個人,就算再失憶也不會。」

看著眼前在滿天星空及月光映襯下的紫楌,林騫的眼眶漸漸泛紅,其實他之所以會說方才那些話,並不是因為他在意自己到底會不會留在史書工筆裡,而單單只是他對澄琅的失憶感到有些惋惜罷了。

然而現在…

「謝謝你。」林騫舉杯對著他笑了笑。
「自己人謝什麼?哥也乾了吧。」澄琅催酒道。

不再多言,林騫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之後,倆人就這麼在屋頂上邊賞月邊喝到了大半夜,最後要不是林騫拖著人回房裡去,恐怕澄琅能在頂上賴到天亮!

隔天,一夜未眠又早起的澄琅精神自然差了許多,就看他頂著一對黑眼圈失神地在餐桌前戳著碗裡的白粥,失魂落魄得不說還以為這人剛失戀了呢。

「往後還是別喝了吧。」林騫擰了條溫軟巾遞給他。
「不行,人生就是需要這樣幾回才圓滿!嘶…不管,哥可不能奪去了啊。」一邊忍著頭疼擦臉,一邊還不忘叮囑哥哥不可以管的澄琅真不知道該說是欠呢…就是欠!
「…」真是被寵壞了啊…
「不許在心裡說我壞話。」將軟巾還給林騫,澄琅道。
「這樣你也知道?」林騫失笑。
「哼哼,我可厲害著呢。」

澄琅平時就喜歡這樣跟林騫說話,就像是在哥哥面前撒嬌的弟弟,也像是在父親面前的小兒子,你知道對方一定會讓著自己,也知道對方一定會配合自己演,那種輕鬆愜意的感覺讓人放鬆,也很有家的安全感。

「我今天,在林裡看見了你的竹馬。」林騫突然道。
「…」聞言,澄琅臉上的笑變得有些尷尬與不安。
「如若你想回去,我可以幫你的。」林騫接著說。
「…怎麼幫?若奎是什麼人哥難道不知道?」澄琅失笑道。
「無論他是什麼人,我只希望我弟弟能快樂。」伸手將澄琅許久未修剪過的頭髮勾到耳後,林騫知道這人是想家的,只是因為他給自己上了道枷鎖,所以才不敢輕易離開這地方。
「…若哥真希望我快樂,便就將我藏好,別讓我出去禍害人間。」

不敢再看林騫那雙真摯的眼睛,深怕自己真會動搖軍心的澄琅起身往小書房的方向落荒而逃,留下他哥眼底滿是憐惜的守著他的那抹身影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