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０１

　　目送負責今日巡守的四人離去，嵐尹將右半身靠在長廊上的其中一根樑柱，雙手交叉於胸前，瞅著眼前一片綠意，不自覺地吁出口氣。
　　太過安靜了，除了他們幾個不時傳出的聲響之外，一切都安靜得過於詭譎。
　　徐風悄悄吹起幾許髮絲，她稍嫌煩燥地把落到眼前的頭髮順回原位，無奈動作太大，袖口絲線纏住了項鍊的石子，沉甸甸的拉扯使得她為之一愣，視線跟著放上胸前毫不起眼、如同路上隨處可見的白色扁石。
　　沉默幾秒，她解開纏著的絲線，彎腰，伸進縫於裙邊內側的暗袋，摸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張。
　　盯著同樣白淨無痕的紙面，塗滿荳蔻的指甲邊緣輕刮著紙緣，猶豫地掀開其中一小角。

　　「嵐尹姐，怎麼站在這裡啊？」

　　朝氣的探問聲突然響起，嵐尹停下僅僅翻開一角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將之握在右掌中，轉頭，看著玥拄著拐杖自大門那兒朝她走來。他行走的速度不快，但相較於頭一天使用的狀況，她不得不稱讚一句，已經是十分顯著的進步。
　　「待在裡面太悶了，出來透透氣囉。」她勾起笑容，「小玥玥呢？」
　　他漾起燦爛的笑，「跟妳一樣，出來透氣的啦，而且也能順便做個復健。」
　　「嗯－－？是這樣子呀？人家還以為，是你覺得好不容易才逃離小耶和小草蕪的詭異空間，想說來外頭呼吸一下久違的新鮮空氣呢？」
　　嵐尹笑咪咪地道出自個兒猜測，果不其然，玥聽完後踉蹌了步，差點就要被拐杖所絆倒。他抹抹臉，神色尷尬地回望她，在撞見她開懷的笑意時忍不住搔搔頭。
　　「呃，有那麼明顯嗎？」
　　「相當明顯喲。雖然小阿堺的事也讓你心煩，但最主要還是因為這件事吧？」
　　「……完全正確。」大嘆一口氣，他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光是想要怎樣才能讓阿堺理我就已經夠累的了，那兩個人還成天繞在我旁邊、用低氣壓悶死我，問他們原因也都不說，讓我連幫忙想調解方法這件事也辦不到，累死了！……所以才會趁他們倆都不在的寶貴時間跑出來喘口氣啦。」
　　見他滔滔不絕地抱怨某兩人造成的困擾，她不禁「呼呼呼～」笑了出來，換來對方哀怨的瞪視。待他來到身邊站定，她才收起意義不明的怪笑聲，改用愉悅的詭異目光做進一步騷擾。
　　「嵐、嵐尹姐？妳妳妳、妳幹嘛這樣看我啊？」
　　「呵呵呵，小玥玥果然遲鈍到不行，這一點還真是誘人－－」她刻意捱近他耳畔，享受對方顫慄一瞬帶來的得逞快意，「好、想、吃、掉、你、喲。」
　　「哇啊啊啊啊妳冷靜點我不好吃的啊！」玥滿臉紅通地快步後退，慌張間一個重心不穩而跌坐上地，忍不住低呼一聲。
　　嵐尹魅笑著退回樑柱旁，經這麼一捉弄，幾天來累積的煩悶感馬上一掃而空。
　　「開個玩笑而已，別害羞嘛，人家才不會真的對你出手呢。」
　　明白自己又遭無數次捉弄了，玥紅著臉、揉揉耳朵，認命地慢慢爬離地板。嵐尹又是呵呵一笑，雙手環抱於胸前，然後就著一開始的站姿回過頭去，接續著凝視回歸靜謐的景色。
　　玥悄悄打量一會兒她歛去笑意的側臉，而後跟著一同看向院前無盡的翠綠。

　　在高照的艷陽底下，他們佇立於屋簷下的小塊陰影處，觀看枝梢受風吹拂而擺動，或者是葉尖被低飛的鳥羽掠過，並且保持無交談的沉默。太陽一點一滴向西方移動，屋下陰影的面積由轉小逐漸變為狹長，佇足的兩人依舊維持相同姿勢，即使晚風開始吹起、餘暉亮得刺眼，也只有在少年承受不住而改成坐姿時變動過一回。
　　直到屋內隱約傳出金屬碰撞的開伙聲，嵐尹才動了動身子，不再倚著樑柱。
　　「我說，小玥玥。」
　　聽到她改變第一人稱，玥如夢中驚醒般側臉抬眸，那雙黯淡的金眸卻沒有對上他的。
　　「呃、是？」
　　「你和小草蕪的事情，說真的，不管你們之後會如何，只要你決定好，你最後選擇誰都很好。」
　　玥錯諤地瞪大眼，臉上寫滿了『妳又在莫名其妙說什麼啊？』幾個大字，正當他回過神要開口時，嵐尹側過頭看向他，認真的面容使得他不自覺闔上了嘴。
　　「但是，有一件事你不能變。」她說，收緊右拳的紙，「不管之後如何，唯有把小耶放在第一位這件事，你不能改變。」
　　「誒？咦？」
　　「從小耶和你組隊以來，她起初認為你可有可無、到後面把你放在最信賴的位置上，我一直都看在眼裡。雖然不甘心，但你確實是她現在無可取代、最靠近她的人，所以，你絕對不能把她擺到第二位，必須以等同的順位回應和支持她。」
　　玥眨眨眼，片刻後才狐疑地開口：「那個、呃，妳是不是搞錯了啊？耶里佳對我沒那麼重視啦……」
　　「是你才搞錯了。」
　　「啊？」
　　她無奈一嘆。「舉最簡單的例子來講，那則大預言，她明明相當重視奉公守法這類準則，卻把內容告訴了你。本來大預言是王者或五王全體同意後才可以告知特定人，她卻連商量也沒有……我和白毛狐狸可是很驚訝呢。」
　　他聞言一怔，先是陷入沉思，再來才恍然大悟地張大嘴。她笑了笑，對於他的遲鈍感到無可奈何。
　　「難怪那時候妳和莫什麼的反應那麼大……」
　　「是呀。所以說，你必須繼續把小耶放在第一順位，以回應她的信任，畢竟西爾埃諾那個小混帳一定也看得出來，到時肯定會利用這點做些什麼－－保護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也要全力保住自己。」嵐尹垂下眉尾，牽出不同於以往的淡淡淺笑，「答應我，可以嗎？」
　　玥全身起了無數顫慄，唇線抿成扁平的一直線。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與過去每一刻都有著天壤之別，即便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這是自己從未露出的樣子，所以他會被嚇著，也是理所當然的。
　　緊緊握著拳，她直直凝視玥，等待－－雖然並非本意，可是她必須得到承諾才肯罷休，因此不打算換上別副表情，也不打算挪開視線。
　　不知為何，她心裡一直有個微弱的聲音，要她非得在此時此刻得到正面回覆，就算他是為氣氛所逼而答應的，也無所謂。

　　「……我知道了。」半晌，玥吶吶如蚊的聲音響起，抓回她的思緒，「我答應妳，一定會把耶里佳的事擺第一，不辜負她對我的信任。」
　　得到承諾，嵐尹鬆了口氣，心中彷彿放下一塊大石。但是，察覺到玥的臉色似乎不大對勁，她一顆心又被無形的繩索拴住了：「怎麼了？……果然還是覺得不願意？」
　　「啊、不是啦，沒有不願意！」他搖手連聲否認，而後皺著一張臉，似乎在糾結什麼，好片晌後才囁嚅出聲：「呃……只是、我在想，雖然我的確想保護耶里佳……但是，但是、即使我派不上用場了，她一樣可以處理好事情，我在反而是扯後腿吧……嗯……」
　　他不同以往的退卻自卑令她著實一愣。「扯後腿？」
　　「我是說，就像他、呃，那個人所講的，我根本沒什麼能力，現在還變這樣……」他低下頭，輕笑，「所以……嗯，像我這樣的，或許不該由我來答應妳這件事，耶里佳的信任什麼也只是白白浪－－」
　　突然，一陣沙塵自兩人之間捲起，如瀑布般形成一道隔閡，只不過流動方向上下顛倒了過來。嵐尹揚起眉，立即招來風打散，為了避免傷到目前沒有任何自衛能力的玥，她特意用較為柔和的氣旋，沒想到沙塵一散去，應當在長廊上坐著的人卻不在原位。
　　她四處張望，想搜尋那抹身影，但放眼望去只有綠意盎然的林木和草皮，而且屋裡本來有的聲響也消失了，一點聲音都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