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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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28
  羊最後一次注視著少年。

  與城裡的祭司打過照面後,羊的牽繩被交到了對方僕從的手中。

  這路上少年讓羊已己身的步調與意志前行,未曾以繩曳引,甚至在路途艱難時將牠扛上了肩,即便快將成熟的牡羊體重已超過少年一半。

  這些呵護的舉動,讓牠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並不焦慮,甚至覺得能走這一遭、能被選上,真的是太好了。

  同時,牠也對被神選上的少年起了憐憫。羊獻給神的是在世上的生命,而人子作為神的羊獻祭,是要除去世人罪孽。用一人的死換取無盡的生。

  但生命是值得的麼?

  因此,在這羊與人子共度地上生命的須臾一刻,牠想看清楚少年的容貌。

  祭司僕從取出刀時,牠看著大殿外的少年,其超過年齡該有的深鎖眉宇,以及肅穆的嘴角。那不曾笑過但時常陰鬱的神情。

  是啊,他想必也是知道的。掙扎著。也服從著。

  當鋒刃抵住羊的喉頭,牠仍繼續看著。

  少年禱告著,用人有限的言語去觸及神的無窮無盡。去觸及他在神裡飽蘊的光,包含著羊所在內的生命。神在太初造的萬物,凡被造的,沒有一樣不是藉著他造的。

  生命的溫暖有限,從羊眼裡所見的世界裡,先是激昂地噴灑、汩汩地溢出,最後回到黑暗中。

  羊持續看著。看著這黑暗籠罩的世界。

  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光。無法理解光,也無法征服之。

  那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光照在黑暗裡,可是若無黑暗,人還會看見光嗎?」

  火絨邊整理著衣擺邊問。

  薄雪先前溼透的洋裝不知何時乾得徹底,或許是因沙漠的風,或許是那水都到了她銀白的髮裡,將之洗過如雨後的月亮。

  「光把人帶到世上,人卻被逐出了樂園。於是在人的心底、人與人的聯繫和孤獨裡──所有不接受光的──就成了影子、成了黑暗。」

  「羊的犧牲,是要讓人再度成為光的一部分。」

  火絨把玩耕田者尚未恢復意識的肢體,露出惡作劇的神色。

  「那麼,神的目的乃消滅黑暗。讓世上只留下光。」

  薄雪輕輕搖了搖頭。

  「神創造天地,說要有光,然後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

  穩當平妥地複述著,她來到了羊身旁。

  「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

  「甚──好──對吧!」

  在薄雪幫助下,重新打好衣領蝴蝶結的火絨,驕傲地說。

  光並未要除盡所有黑暗。

  人心底的黑暗,只要還在世界一日,就會繼續孳生。

  世界會有完結的一天,指令如此承諾,羊的犧牲也是為此。

  但到那之前,光會連那些月色昏暗的夜晚,也一同愛著。

  夜裡,羊群的眼睛依然晶亮。

  即便黑暗不接受其救贖,卻未必不愛那份光。

  不如說,正因為其愛著無法理解著東西,這矛盾才讓黑暗持續蔓延。

  「但別擔心,黑暗不會得勝。」

  薄雪在耕田者的身旁蹲下,望著那自認按指令行動的身軀。


  「就算牧羊人離開了這世界也一樣。」

  耕田者在這時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