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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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18
  薄雪白皙的足尖輕觸波瀾不驚的水面。

  那水則盡本分地倒映出羊略為困惑的表情。

  彷彿沒有重量的身子沾過空氣與液體的交界,然後往鏡裡的世界湮沒。

  啪噠。啪噠。

  羊並沒有在水上行走,只在岸邊翻攪著那顛倒的世界。

  啪噠。啪噠。砰。

  火絨興奮地一鼓作氣跳進池中,將對這層而言宛若奢侈的水分濺到了沙上。


  他們在這沙漠裡陡然出現的綠洲休息。

  說是綠洲,大概也是那邊夾層破損流出的廢液積成的池塘而已。

  出發以來過了整整三日。

  有機體應是要進食飲水的,但羊卻沒絲毫生理需求的樣子。

  面對耕田者好奇的視線,薄雪只靜默地指了指與沉重世界相對的輕飄洋裝。

  那不但能阻擋多數物理性的危害,也奇妙地供給著她們的生命。

  仿似只要包覆其中,羊便與曾經的樂園連結著,不再感到飢餓與渴。

  「神的糧就是那從天上降下來、賜生命給世界的。」

  薄雪喃喃說道,那是指令的話語。

  既然如此,耕田者也省了擔心有機體衰敗的危險,可以專心趕路。

  ……如果沒有羊一直吵著要聽故事的話。


  「犧牲與背叛有何不同?」

  池畔,渾身濕透的火絨抬頭仰望剛結束上個故事的耕田者。

  而他不發一語,明白這兒沒有他插嘴的餘地。

  「犧牲,是在相信之後,用整個生命去印證該信仰。」

  薄雪的嗓音從水中央傳來,某種神祕的力量使她本該細小的囁嚅,迴盪為遠邊雷聲的低鳴。

  環繞一圈不消半分鐘的池子,竟泛起了大澤的霧,使她僅十米外的身影也朦朧氤氳。

  「那麼背叛,就是失去該信仰嗎?」

  「若僅是如此,也不過是回到活物本來的渾沌而已。」

  在水浸及腰的地方,薄雪繼續說著。

  「一人若言愛其他人,然後失去了那份愛──無論是消散了或將之給了他人──也許能稱為背叛。」

  「但人對神的愛是不同的,因為神的愛乃絕對。」

  「人只能遺忘自己業已獲得的救贖,以及終面審判的歸宿。」

  「換言之,人若失去對神的愛,失去信仰,尚不算種背叛──因為人從未能『擁有』該種愛。」

  火絨驀地轉過身子。

  一陣風吹起她金燙如炎的髮。

  即便個頭只到耕田者胸口,羊舉起的手卻像不容置喙的號令。

  「那愛呀,只能被分享。」


  接下來的事,耕田者惟有模糊的記憶。

  火絨的指腹觸及了自己,讓他在羊面前跪倒。

  她的手掌貼上耕田者的額。

  有甚麼柔軟物滑至沙地的聲音。

  羊的視線包裹了他的世界。

  在有機體的溫暖和脆弱之間,他望見遠方,薄雪在池裡禱告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