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站:曾與妳相關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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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24
到達廣州後,我便搭乘地下鐵到動物園站。走出站點,廣州雖是晴天,不過一片灰濛覆蓋在藍天之下。這正是我記憶中的廣州。它再繁華,那冰冷的色調總能讓人提不起勁。
來到廣州,已是下午一時。不知是不是過於壓抑和沉鬱色調的影響,我沒有進食的慾望,反而有一種氣悶難受,傷悲無法釋放的感覺。我放棄了吃飯,在附近找一家酒店下榻。
在酒店房間放下背包後,密封的房間讓我有些恐慌。那恐慌感來自於外面;來自回憶的碎片慢慢拼湊起來組成的影像;來自傷害她的愧疚;來自莫名的孤獨感。這些感覺抑制我外出的想法,恐慌症狀讓我難以呼吸。即使閉上眼睛放鬆心情,不停深呼吸,仍覺氣管被異物堵住,空氣無法順利地流過。
埋藏已久的情感像是在報復我的過往,緊抓我的心臟。我能感到心臟無力地跳動,它被壓在抑鬱之下,漸漸失去活力。那時候,妳來到廣州時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很痛苦吧?讓妳有這種感覺,真的很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我會傷害妳?對不起……我真是個人渣。你能夠找到真心愛護妳的人,實在是太好了。往後的日子裡,陪伴妳的人不是我,真的真的……太好了。我不是一個好男友,亦不會是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我不過是一個渣滓,一個該被唾棄的廢渣。
在房間躺了一會後,我知道繼續胡思亂想也不可能挽回對妳造成的傷痛。當然,這趟旅程也不可能挽回已發生的事情。這是我幼稚的想法而產生的旅程,妄想利用贖罪和對過去說再見的滑稽行為,讓自己的愧疚感好過一點。但再幼稚再滑稽,我仍要走完這趟旅程,這是我必須承受的痛苦。我的人生必須是痛苦的。
離開酒店後,我決定先去那所和妳一起讀過的大學──暨南大學。
廣州暨南大學,是我們感情急速下滑的地方,也是讓我認清所謂的事實的地方。
由動物園站到暨南大學,不管公交還是地鐵,到暨南大學去差不多都是半小時的路程。這次我選擇公交到大學去。到大學的路途,能看到很多熟悉的地方。那時候我們也是坐公交到動物園,再坐公交回到大學。一天下來的行程只要有妳,就不覺得浪費時間,也不覺得睏倦。想到和妳一起的回憶,眼下只剩我一人回到這座城市,胸悶壓抑伴隨恐慌讓我有點暈眩,無法訴說的憋屈快要把我逼瘋。
頭暈目眩間,公交來到暨南大學附近。附近沒有多大變化,以前吃過的木屋燒烤依然安定地在它的位置上,711沒有變化地在西門的旁邊。
嗯。我回來了。
暨南大學。
下車後,走過天橋再穿過一段路就來到暨南大學西門。這次回來,學校的門口加裝了閘口,想要進去必須要是學生或是居民。我不是兩者之一,幸好有「全球暨南通」,驗證為校友後就可以正常出入。
給門衛看過我的校友卡後,我便通過閘口。進入校園後,熟悉的空氣流進我的肺裡,回憶一再湧現,美好的、幸福的、快樂的、甜蜜的、美滿的、愉快的回憶一一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孤獨、無助、內疚、傷痛、無奈、沉痛、困擾……大量負面情緒爆發出來,百感交集下潸然淚下。
我們到底是什麼原因走到分手這一步,走到無法挽回的一步?
我擦掉眼淚,強忍淚意,還好今天人不多,不然看到一個神經病在哭,一定以為我掛科了。
我徐徐走過居民區向宿舍走去。這裡的一切變化不太,只是來到宿舍區,街上的單車全被電瓶車取代,一台一台停靠在行人道上。密密麻麻的電瓶車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我反而喜歡以前單車泊在路邊的時候。那時單車就算佔地方,也不會像電瓶車一樣,把行人道擠得一點空間都沒有。
我沿著一條以前送妳回宿舍的路走到七棟前,這是妳以前住過的宿舍,也是我送妳回去,以及等妳一起外出約會的地方。以前,我和妳一起走過那仍有空間的行人道。送妳回宿舍後,我就自己回到宿舍。那時候,即使獨自回到宿舍,也不會有孤獨的感覺。因為我知道,就算回到宿舍,我還能在通訊軟體找到妳,到了明天我還能找到妳,我還能在妳的宿舍下等妳,我還能和妳度過每一個明天。
我期待著明天的到來,每個夜晚都是帶著對妳的愛來入眠。如今無論來去,我都是獨自一人,沒有妳的身影,沒有妳的聲音,我的明天再沒了期待,我害怕明天的到來,每個夜裡難以入眠。那是因為失去妳嗎?還是傷害妳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失去了對明天的期許。
看著妳曾住過的宿舍,再想想我們甜蜜的愛戀。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明明是我選擇分手的,是我選擇奔向自由,為什麼我卻悲傷起來,此刻卻難以接受。
想到某夜與家人一同共聚晚餐,不知說什麼話題,我姐姐忽然問我一個問題,她說:「分手你會覺得傷心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
「但說分手的人是你耶。」我姐姐回道。
「對喔。」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地假裝被電視劇的劇情吸引過去。
我姐應該是看出我粗劣的演技,沒有再追問。
對喔,為什麼呢?
我不再停留在宿舍前,轉向另一個方向。那邊是超市。超市的變化挺大的,從一種簡陋的市場風格轉向現代風,不知是換了老闆管理還是疫情期間的大改造。這個問題我沒有作過多的思考,因為我想起了別的事情。
記得超市除了是購買日常用品的地方,超市上層是我們吵架後,我常待的地方。待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最靠近她宿舍。每次我都會想,如果她靠近窗口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在這裡向妳說對不起。要是時間尚許可,我們可以到操場散步。想要透過窗口向她道歉是不可能的,因為她的宿舍不是面向這邊。現在想起來,我傻傻地等待是怕我們每一次的吵架都是最後一次,我怕不和好那次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們來到廣州校區後就整天吵架,我們能夠堅持兩年大部分是妳的功勞。沒性子的我,每次吵架都有負面的想法,導致我無法成為第一個開口說對不起的人,只知瞎想的蠢材。
離開超市後,我便向明湖走去。明湖沒有變化。走過湖邊,我想起妳說:「與日月湖相比,明湖真的很遜色。」這次回到廣州校區,我還是同意妳的說法。混濁且佈滿藻類的湖水、排放油煙的明湖樓、奄奄一息的灰白柳樹,跟珠海校區的日月湖比較,真的相差太遠。
「珠海很適合養老,我們以後住在珠海是個不錯的選擇。」妳的話語如昨日般在我腦內響起。我的記憶也追溯到我們還在珠海校區的時光。那時現實遠遠落後在我們身後,它想要刺破我們美好幻想的氣球還要加把勁。在珠海校區的兩年,我們經常在日月湖邊散步,坐在椅子上依偎,日夜傾談我們對未來的盼望,說著情侶間的情話。假如時光可以停止,我希望能夠停在那一刻。
打破幻想後,我走到明湖樓的對面。那裡有幾張椅子,以前跟妳吃完晚飯都會散步到這邊,坐在一旁笑說最近的趣事和我們的未來。也是我們感情發生轉折的地方。
記得在大三的時候,因一次激烈的吵架,我覺得很難受,就買了幾瓶白酒和白蘭地在這邊喝個爛醉。回到宿舍後嘔得一塌糊塗,醉得不醒人事。不想管我的室友就找了我的朋友和妳來照顧我,最後還是被送進醫院。我知道妳在醫院陪伴我整個晚上。清醒過來後,看見妳擔心的模樣,我在心裡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好好珍惜你。
可惜,誓言對我這種敗類來說就是兒戲,我沒有好好珍惜妳,反而深深地傷害妳,讓妳身處名為傷痛的地獄中受苦,讓妳無故經歷這些,對不起……
我再怎麼待在明湖旁,時間不會倒轉,造成的傷害就永遠留在那裡。破鏡再重圓也有裂縫,我和妳的人生再也不會重疊。往後的日子裡,我經常與酒相伴,從快樂到悲哀,我的酒量和酒品越來越差。直到一年前,我每次飲酒都會出事,不是醉得不醒人事,就是做出輕生的行為。要不是我朋友和家人每次都有阻止,說不定我早就死了。我有這樣的潛在行為,應該是希望自己的消失,就是對妳最好的道歉吧?
離開明湖後,我便走向圖書館和教學樓的方向。圖書館和教學樓跟世事一樣,沒有過多的變化,變的只有我們。我走到兩者之間的廣場,剛好聽到熟悉的小號吹奏聲。那是一個老伯正在吹奏一段悲傷的旋律。看見老伯,原來世間所有事都沒有變,人類也沒有變,變的只有我。聽到老伯的奏樂,我微微一笑坐到離他尚算遠的椅子上。
「說不定我們結婚之後,他還在吹小號呢。」當年妳對我說。
是的,他日復一日在這裡吹奏小號,而我堅持去愛一個人,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還有臉苟且偷生六年多。
老伯差不多吹了半小時,我能從他的樂曲中聽到離別。這說不定是一首輓歌。一首關於我們的愛的輓歌。儘使輓歌奏了無數遍,亦無法讓我輕易地對四年的感情說再見。即使我準備了六年多,就像親人的離世時,不管隔了多少年,都無法接受他的離開。明明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做準備,臨別一刻還是無法接受親人的離世。
我選擇在六年後作出告別,除了有所醒悟之外,我認為再不告別,是對妳重新起航的人生的不尊重。輓歌只是一種儀式。一種讓我知道再不捨還是要告別的儀式,同時了解到,我當時狠下心跟妳在電話說分手,連一個機會都不給妳有多可憎。用親人離世的比喻顯得我更加無恥。
跟妳分手後,可笑的我將有關妳的東西全數銷毀,以為這樣就可以將妳完全剔除出我的人生。直到今天才發現,就算我摧毀所有,心裡還剩一個妳。妳再也無法從我心裡抹去,也許直至我人生的終點才會真正消失。
老伯的吹奏戛然而止。老伯離開後,我便向教學樓走去。在夢中多次出現它,不過夢裡展現出來的是珠海和廣州兩地教學樓的合體,眼前的才是真實的廣州校區的教學樓。在夢裡我時常與妳一起出入教學樓,不管到校外還是到別的地方,我們跟以前一樣形影不離。儘管妳時常光臨我的夢,但我清楚自己不是想再與妳在一起,那是出於自責心理而形成的夢。我對不起妳,我不知該怎麼釋放內疚感,才會創造出我倆仍在一起的夢。那是在廣州後的延續,沒有分手的夢。雖然美好,但夢醒卻是痛苦的。況且我再無資格跟妳一起,我也很慶幸陪妳走進人生下半場的不是糟糕的我。
穿越教學樓的另一端,面對的是學校的正門(南門)。看見正門,我每次從澳門回到廣州,都是乘坐長途客運,長途客運有幾個落客點,其中一個是學校正門,相當便利。每當回來,不是我先回宿舍等妳一起去約會,就是妳會在校門口等我回來。不知怎地,我開始尋找妳的身影,有一剎那彷彿回到七年前。我深信妳會出現,就像妳那年獨自一人走過廣州和珠海時一樣,深信我會出現。現實是我們都不會出現,在不同的時空走過我們曾經相愛的地方,最終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說來可笑,我應該多用些時間來陪伴妳,多了解妳一些,而不是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和來回穿梭廣澳,錯把重點放在無意義的社團上。四年前我被那些社團背叛趕走,將我打拚兩年的努力完全否定。如果妳知道我落魄的境況,想必會開懷大笑。我真希望妳知道,然後指著醜惡的我說:「當日你拋棄我,這是你這種垃圾活該有的下場。」我會佝僂卑下地回應妳:「妳說的對,淪落到這下場,是我活該。」這樣說不定我會好過一點。
沒錯,我沒有努力和妳堅持走下去,而是選擇社團的過家家。如今落魄不止,還一事無成,這正是世人所說的報應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我不必跪求別人的可憐,我活成這樣子是我的選擇,是我應有的報應。
說個蠢得令人髮指的願望,此刻我竟想回到過去。回去以後我定會將澳門的所有放棄,去選擇由始至終都深愛著我的妳,我定會為了我們的共同人生發奮,為妳送上美好的將來,而不是送妳一道又一道的傷害。願望歸願望,回到暨南大學,讓我明白無論我回來多少次,我們的關係再也回不去了。這裡剩下的就只有悲傷的回憶。
離開教學樓後,我走到自己住過兩年的宿舍,果然和以前一樣,沒有太大的變化。我的思緒回到我們剛來廣州校區後,經常吵架的時期。我們大三下學期常常吵架。到了大四,你初次向我提出分手時,我哭了整個晚上,初嘗失戀的滋味,隔了三天我們又復合,之後再反反覆覆上演分手的戲碼。不知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便有了病態的報復心態。有朝一日我也會跟妳說分手,徹底地傷透妳的心。
我認為情侶間,再怎麼吵架,分手兩個字都不該輕易說出來。如果說了,這段感情就變得不牢固,我亦相信每次妳說出的分手都是認真的,與其跟妳進行拉鋸戰,不如由我來終結這段悲哀的感情,終結這段令人疲倦的感情馬拉松。
我說分手時的決絕,再加上說出愛上別人的話語,說不定緣起於妳初次對我說分手的時候萌發的報復心。記仇得如斯恐怖,實在太不像男人了。而且,明明傷害妳一次就夠了,我卻整整傷害妳兩次。
時間差不多來到下午五點,大學生陸陸續續從課室離開,校園霎時變得擁擠。我不太想再待下去,便離開暨南大學。
背向母校時,我回頭看著拱形牌坊。
再見了,暨南大學。再見了,曾與妳相關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