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

　　本該死去的羊存活了，便跟著本不管轄牠、僅是廄房過客的家庭，來到了遙遠的土地。

　　乾燥的風從東方的沙漠吹來，摻鹽的海風則從西方帶來潤澤。

　　群山與丘陵間，羊來到了羊群中。


　　羊在羊群裡過著幸福的日子。

　　說是幸福，更像是不知不幸為何物。

　　與那吃了果子而知曉善惡的造物相異，羊仍保留創造天地時的樣子，順著神的旨意而生。

　　晨早，與羊同在廄房誕生的木匠之子，帶羊至夜色殘留的山頭、其他牧者尚未出現的鮮嫩草場，接著於太陽的光芒越過櫟樹枝枒時，趕羊返家。

　　穿過春日成片蔚藍的葡萄風信子，赭紅的鬱金香，和紫黑的貝母花，羊群回到樸素的庭院，給更年幼的孩童們看顧。

　　已是少年的長子與父親學習著做工的技藝，從家居的各式用具到營建的技法，老木匠嚴格但細心地一一傳授。

　　同時，妻子辛勤俐落地在菜園忙碌，當木匠微薄的薪酬換成穀麥後，生活便能自給自足，若有餘則給長子同鎮上講師識字學習，讀懂神的話語。

　　即便她心底知道，神的安排遠超過聖典寫下的內容。

　　這點，與神直接相連的羊群也明白。

　　長子尚未知道的祕密，在母親與羊的眼神裡持續盪漾著，如夜裡被風拂過的草原。


　　在來到木匠家的十年間，羊的身體隨四季變化著，牠被給予的生命，亦成為其他生命的源頭；而所有的初始則在山的另側，沙漠的中央，等待人子的造訪。

　　這片土地是虔敬的，羊曉得，因此當木匠提及今年的春祭時，羊也知道牠的責任。

　　牠去年所產下、剛滿一歲的牡羊，將在明日由木匠的長子帶到鎮上。

　　這土地的習俗中，能給予生命的羊不能被獻祭。所以羊無法代替牠的孩子。

　　那也是牠生命中最後的孩子了。羊想。

　　牠的關節、牙齒與臟腑近幾個月都漸顯年歲侵蝕的痕跡。很快地，牠不再需那麼多的草料。就把這山，留給往後持續升起與落下的日頭吧。

　　牠想親自去見證那與牠相連，卻比牠更早一步回到神身旁的生命。

　　黎明時分，木匠之子將牡羊扛在肩上。牠溫順無聲地乘著少年，白皙無玷的毛，讓來到這土地便未見過雪的羊，想起了曾經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