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三
本章節 10862 字
更新於: 2024-01-19
§-第三章
傍晚,剛睡醒的人兒在床上哼哼唧唧伸著懶腰,立刻就把一旁守著的侍女給萌得不行,自家主子突然變得這麼可愛什麼的真是令人受不了啊!
好在,侍女萌心蕩漾歸蕩漾,該做的本分倒也沒因此落下,為了不耽誤用晚膳的時間,她俐落地將自家主子從被窩裡挖了出來,送進早前準備好的浴桶裡。
剛好的水溫恰好喚醒澄琅混沌的腦袋,他舒服地靠在桶邊長舒了口氣,完全忘了自己似乎早上就已經洗過一遍了現在怎麼又把他丟水裡這事。
「主子,奴替您擦背吧。」侍女的聲音突然從腦後出現,嚇得澄琅濺出不少水花。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自己來。」前世自己上澡堂也沒給大爺搓過背,現在哪裡禁得住一個女孩子家服侍,於是澄琅連忙搶過侍女手中的軟巾,婉拒她的好意。
「主子是嫌棄奴嗎…」侍女委屈巴巴道。打從主子醒來開始她就一直無法好好近身侍奉,這對一個敬業的奴才來說,可謂是奇恥大辱。
「呃…以前,我,妳,背?」被男的看光就算了連女的也都看過了嗎?!澄琅結巴問道。
「一直都是的。」侍女誠實道。
「這樣…那個,我知道改變習慣並不容易,但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嘗試,對吧?」他滿臉誠懇地用混合語看著侍女說道。
「對?」侍女有聽沒有全懂,只能愣怔回道。
「很好,那這往後沐浴就不用再像以前那般伺候我了,我可以自己來。」淺笑。
「唔…」
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單純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侍女被這猝防不及的笑容一個爆擊,鼻血就這麼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啊啊啊,血!流血了!」沒想到侍女竟會在自己眼前上演三秒落鼻血的戲碼,澄琅慌亂得手舞足蹈。
「!」
「快!快用這個摀上,鼻樑捏住!」紫楌一邊用混合語下指令,一邊將手中的軟巾擰乾些遞給手忙腳亂的侍女。
「奴…」接過那條泡過自家主子身子水的軟巾,侍女還來不及止住一邊出血的鼻孔,另一邊的鼻血就也跟著潺潺流下。
「哇啊啊,都流啦!快捏住啊!」害怕這是什麼體弱多病的徵兆,澄琅一邊要她捏住鼻樑,一邊要她趕緊去找老醫者瞧瞧。
當真是被萌得滿臉血,侍女聽話地捏著鼻子退出屏風外去找老醫者,留下在浴桶裡的主子獨自凌亂。蹲在浴桶內,還在擔心這些古人大多都是近親繁殖基因不好健康問題又多的澄琅,絲毫沒有意識到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戲劇化情節其實都是因他而起的。
又泡了一會兒之後,澄琅感覺肚子似乎是有些餓了,便緩緩爬出浴桶把自己擦乾,然後就發現一個尷尬的問題─他不會穿這套衣服啊!
雖說自己是研究珚琴國的,也雖說衣服大概就是那樣穿,但有些技術性的問題可就不是他一個外來人可以掌握的了,例如手上的這件襯衣,到底那內側的細繩該綁在右邊呢還是左邊呢,還有那外衫到底哪一件在上哪一件在下呀…?
果然,出土的東西想要完整拼湊出一個時代的風華絕代還是有難度的,畢竟破的破,爛的爛,化成灰的化成灰,就算有參考的圖文,但潮流這種事情實在很難掌握,所以實際上到底少了什麼誰知道啊!
而就在澄琅拿著衣服研究不出個結果之際,門外就聽見家僕通傳金絲雀登門拜訪的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著衣服隨便套上後,撒丫子就跑出去開門。
門被匡噔一聲用力打開,澄琅定睛看著門外愣怔的金絲雀,心臟瞬間就漏了一拍半。
眼前被尊稱為金絲雀的男人有著巴掌般大的鵝蛋臉,巧奪天工的細緻五官,纖細扎實的身段,還有渾然天成的高潔氣質,即便沒見過神仙下凡的澄琅也在這一刻明白了這四個字的真諦,但最奪人目光的,還是他那一頭異於常人黑金參雜的髮色。
澄琅在研究文獻的時候就沒明白,這返祖現象跟金絲雀的稱號之間有什麼直接的關係,現在親眼所見,答案終於水落石出。
原來金絲雀之所以叫金絲雀還真的是因為毛色嗎!
還以為是古君主生性浪漫所以才給起的頭銜…
真是失望。
「您就是…金絲雀大人?」明知道自己是問廢話,但澄琅就是忍不住想親耳聽對方說。
「又是金絲雀又是神鳥的,叫得我都要能飛了,還是叫我慕沉吧。」對方苦笑道。
「慕沉啊…那他是?」眼神轉向慕沉身旁的男子,澄琅問道。
「他是我夫人,蘭祺。」慕沉笑著介紹。
…夫人?
有人家夫人長得這麼高又這麼稜角分明的嗎…?
啊,文獻有寫,金絲雀可嫁可娶,只是想不到娶原來還能選男的,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所以誰說古風就一定比現代保守死板呢,瞧瞧,這裡不用舉彩虹旗抗爭就可以娶男妻了呀客倌們!
然而紫楌不知道的是,史上娶了男子為妻的,唯有他眼前這一隻金絲雀而已。
「請夫人安。」既然是大人物的老婆,那自然是要恭敬討好的,於是澄琅畢恭畢敬地向蘭祺行了個不大標準的拱手禮。
「客氣。」蘭祺回禮道。
「你…不覺得怪?」慕沉見他絲毫沒有抗拒他們這般組合,眼底閃過一道異光。
「怪?為什麼?」歪頭。
「雖說在我的國家金絲雀娶男妻叫正常,但這畢竟非世道主流,就連珚琴也沒幾個先例,怎麼你就接受得如此之快?」臉上帶著微微的壞笑,慕沉意味深遠地看著眼前可謂毫無防備的人,看得對方是背脊發涼,膀胱緊縮的。
…
糟…不小心露餡了…!
「慕沉,不可欺負人。」蘭祺適時出聲制止自家玩性大開的夫君。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用食指捲著頭髮,慕沉淡淡道。
看著他倆人望著彼此的神情是那麼濃情密意,被塞了一大把狗糧的澄琅只能安安靜靜在一旁守著,真是非常悲…乖巧。
回過頭,慕沉看著眼前明顯有問題的人,嘴角微微上揚。
「既然來了,你不請我們進去嗎?」慕沉的聲音清脆,尾音像是帶著小鉤子似的勾人得很。
「啊,抱歉,來快請進!」澄琅被勾著立刻敞開大門讓他們進來。
領著倆人到小桌處坐下,澄琅隨後讓人送上茶與點心,然後再將屋內的人都遣出去。
慕沉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餘光瞄著難掩興奮之情的澄琅忍不住想笑,他又瞟了一眼蘭祺,見自家夫人並沒什麼表示,這才放下茶杯將視線移回尾巴已經快搖起飛的人身上。
「我這個人呢,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什麼話我便直說了,其實你…並不是紫楌,對吧。」慕沉開門見山道。
「我…」被掀牌掀得措手不及,澄琅只能錯愕地看著慕沉,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誰,從何而來,坦白從寬。」臉上勾起一抹壞笑,慕沉此時看上去就像隻盯上獵物的獵豹,雖美得不可方物,卻也同時令人不寒而慄。
「…」終於想起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何許人也,澄琅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手心都冒汗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但根據自己曾見過的資料來看,金絲雀的能力非一般奇人異士者所能比擬,甚至高於他們許多,所以能看穿他並非本尊這點確實不該意外,只是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是要相信金絲雀是我方的後援支柱,還是懷疑他是反方的陷阱題?
一滴冷汗從後頸滑落,澄琅內心壓力山大,他擔心要是他在開頭就選錯,只怕還沒走到結局就保不住小命了…
坐臥不安地看著依舊氣定神閒的慕沉,澄琅緊緊攥住被角的指節泛白,一顆心跳得飄渺且毫無章法,他艱難地吞了吞唾沫,試圖想讓乾燥的喉嚨得到一點緩解,但顯然徒勞無功,反而還讓他看起來更加不自然。
「怎麼,臉都白了,怕我吃了你嗎。」見眼前的人臉色瞬間刷白,慕沉忍不住調笑道。
「你會嗎?!」單金絲雀的設定就已經夠開掛了,再來個吃人的技能真的不會太驚悚嗎?!
「抱歉,其實我挺挑食的。」慕沉笑笑。
「…」請問這個答案有正確回答到問題嗎…
「噗,放心吧,我不吃人的,現在可以好好聊了嗎?」慕沉笑道。
…一直不好好聊的不是我是你啊!
「…在說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件事,那個,你們應該是…自己人吧?」由於這隻金絲雀實在太惡趣味了,澄琅一時之間無法判定他到底是不是我方盟友,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問。
…
所以這傢伙到底有多遲鈍,自己都特地出使來一趟,甚至在晚膳之前先來看他,這般誠意滿滿的行為他居然感受不出一點善意嗎?!
慕沉瞇起眼,心想要不是這傢伙感覺還挺好玩的他現在就打道回府。
被慕沉這一瞇眼瞪著,澄琅嚇得縮了縮脖子,心驚他該不會真的是陷阱題吧!
「若我們真無心幫你,何必大老遠來一趟?」蘭祺替倆人倒滿茶,周旋了氣氛,輕聲說道。
「…」這麼說好像也是。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慕沉在一旁哼哼嘰嘰。
垂著頭,澄琅自知理虧,捏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反駁。
「放心吧,像你這種穿越來的我們熙凌還收容了幾個,算不得什麼大事,不會把你當異端的。」慕沉見他像隻落水了的小狗似的,忍不住有些心軟,便開口安慰他。
「…穿越?」彷彿聽見天邊一聲驚雷,澄琅用食指點著額頭,反覆琢磨著這兩個字。
是了,陪葬陪到時空錯亂這種一點也不科學的事情除了彌留這個可能性之外,不還有大家最愛的穿越這個選項嗎,怎麼他一開始沒想到呢,嘖嘖,好險他之前發揮自殘精神,不是,發揮實驗精神時沒讓他真成功過一次,否則他現在可就沒有機會跟金絲雀倆口子在這坐了!
對,沒錯,身為專業的古學者這點接納的速度是一定要的,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非常棒!
突然,澄琅小腦袋上的小燈泡猛然一亮,他大膽揣測著一個可能性,或許,或許歷史上那些被外界宣稱因受古墓詛咒而過世的學者們其實一個都沒有死,而是跟他現在一樣,大家只是都被傳送到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方去了而已…?
嗯…好像不無可能啊…
摸下巴。
「你…還好嗎?」對於澄琅短時間內變化豐富的臉部表情,慕沉顯然還沒適應過來。
「嗯?喔,沒事,我只是沒想到自己竟是穿越了…」澄琅苦笑道。
「你都來多久了現在才反應過來?」慕沉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他。
「…」不行嗎?
「那你有發現我說的話你居然能聽得懂嗎?」慕沉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嘴唇問道。
「…!」
大意了…
由於見到慕沉本尊實在太過興奮,加上又太過專注在好奇他特殊的身份上,以至於澄琅始終都沒有意識到對方說的話到底是珚琴語,還是熙凌語,直到現在被這麼一問,他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自己說的都是現代話,而對方居然也同樣說著一口流利的現代話啊!
興許是澄琅的腦子實在太單向,以至於他看在慕沉眼裡總顯得有些天然呆,不禁讓慕沉有些擔心他是否真能在這裡好好生活下去,畢竟不是沒聽過有些跑錯棚的孩子慘遭毒手的事跡,既然聰明的尚且都有喪命的風險,何況是這麼呆的紫楌,總覺得挺不放心的,還是乾脆把他帶回熙凌跟同類一起養著算了?
澄琅從慕沉的眼神中覺察出他的擔憂,但他並沒有著急解釋或者安撫,而是打太極地將話題拉回到他從何而來的這件事情上。畢竟繼承「紫楌」這個身份的他到底是不是適者,又能不能生存,這也得看他往後的表現才知道,現在說什麼都還言之過早了點,不如就且看且走吧,反正船到橋頭不是直了就是撞了,總還有一半一半的機會的。
替慕沉跟蘭祺各斟滿一杯茶,澄琅開始了他簡短的來歷介紹,自己的真實姓名、年齡、時代背景、職業,全都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聽得慕沉是津津有味,連茶杯拿到嘴邊都忘了喝。
「聽起來你應該是目前我遇見時代最晚的人了。」慕沉放下茶杯,接著道:「不過你剛說的考古學家是什麼東西?」因為遇過不少穿越人,慕沉知道的事情倒真比其他人多得多,不過這個職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禁有些好奇。
「就是研究前人所留下的建築啊,書啊什麼的職業,呃,官,嗯,能懂?」
「所以,你是個後時代的…史官?」好吧,這已經是一個古代人所能理解的最高範圍了。
「…對。」妥協。
好了,這下成史官了…
抹臉。
「可史官怎麼會被埋在地下?」慕沉捏著下巴,顯然沒明白好端端一個成天關在屋裡的官員為何會被埋在土裡。
「我…去陵墓裡…看看…結果…塌了。」唔,好尷尬。
「…」
瞇著眼,慕沉用一臉「搞半天你也是個盜墓的還廢話那麼多」的神情看著澄琅,看得他心底發虛,甚至還有點想跑廁所的衝動。
對不起─!!
但考古學家真不是盜墓的呀!
淚奔。
「地方塌了,那你的肉身豈不是…」蘭祺適時插話道。
「嗯,或許扁了,也或許僥倖被挖出來了,但不論如何,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用上的機會就是了。」澄琅苦笑道。
「所以,這身體你更要珍惜。」淺淺勾起唇角,蘭祺語帶威脅看著他說。
「我、我一直都有好好保重啊…呵…呵呵…」學長,金絲雀的夫人好可怕呀…哭哭。
「既然如此,那你跳什麼山?」慕沉壞笑道。
「…我腳滑。」我就想看看蟲洞會不會為我打開不行嗎…!
「喔~所以你這些時日自殘得這麼勤勞敢情是因為手腳太滑呀。」慕沉故作理解地點點頭。
「我…我就是想試試看…跟這身體的契合度…不行嗎…」心虛。
「怎麼,想死回去?」慕沉一語道破,完全不給他面子。
「…」既然都猜到了為什麼還要故意問呢!
金絲雀這麼惡趣味真的好嗎!
形象呢!
澄琅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
「好啦,不鬧你。」一眼就看穿澄琅的內心小劇場,慕沉忍不住失笑道。
「…」你也知道你鬧!
「其實不瞞您說,咱們現在有個小~小的問題得先面對,那就是雖然您不是穿越第一人,但靈魂穿不全的您卻是第一個。」慕沉透過食指與拇指間的縫隙看著澄琅,語氣平緩得彷彿這件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小如毫毛似的。
「那還真是小…等等,你說我靈魂不全是什麼意思?」差點就被帶偏的澄琅猛然一個激靈,回神過來滿臉寫著驚恐地看著慕沉。
「呃,簡單來說就是我現在看你的靈魂像是缺了條腿的狀態。」忽略他小表情的慕沉淡定解釋。
…
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桌子下的腳,然後再抬頭看向慕沉,澄琅此時此刻的心境簡直複雜得無與倫比,萬中選一的穿越難道不應該是很慎重嗎,為毛別人都穿得好好的結果自己卻穿缺了一角呢?
穿越居然存在BUG,老天爺您這系統真的沒問題嗎…!
腦袋嗡嗡響,澄琅單手扶額,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從何吐槽起了。
「那能喚得回來嗎?」見他似乎挺打擊的,蘭祺便替他問起慕沉。
「很難說。畢竟現在不能肯定他缺的那一塊是還在原本的紫楌身上,還是真在中途掉了的,我怕貿然去喚若不慎影響了原本的紫楌就不好了。」眼神暗了暗,慕沉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他過去曾經試圖將一個也跑錯棚的人送回去對的時代,結果卻意外讓兩個靈魂撕裂破損而雙雙成了廢人,至今他仍對此事難以釋懷。
之後,慕沉又遇見幾個穿越的人,這才在他們身上發現了其中的關竅,原來穿越這事吧,居然還有分只剩下一方的單穿,也就是所謂的借屍還魂,還有雙方俱在的雙穿模式,也就是靈魂互換,只是目前為止還沒有能分辨出之間差別的方法,這也才發生不慎扯傷靈魂的意外。
蘭祺自然是知道這事的,只是當時木已成舟,自己也沒有像慕沉般的能力可以出手協助,便只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並在他像現在這樣陷入泥沼時給他一個擁抱。
感受熟悉的溫度包裹住自己,慕沉微微仰頭,看著自家夫人稜角線分明的下巴,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些。
重新整理好心緒,慕沉伸手拍拍還沒回過神的澄琅,給了他一個安心的微笑。
「反正我們還會在影莊叨擾上好一陣子,這期間總會想到好方法的,別擔心。」從蘭祺的保護裡撤開,慕沉對著澄琅道。
「…好。」淺笑。
匆匆收拾好心緒,三人把握晚膳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專注冷靜地研究起這盤棋到底該怎麼走才能妥善保全澄琅的靈命安全。畢竟珚琴不比熙凌開放,萬一他們不小心走錯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讓神秘存在的「紫楌」成為祭天的好供品,所以他們不得不謹慎。
思來想去,對慕沉來說最快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人偷運回熙凌藏起來就結了,但無奈這「紫楌」不僅是影莊的二當家,還是補國庫的主力攻手,更是山下車水鎮的地方老大,要想把這樣一個隨便就能動搖國局的人偷偷摸摸引渡出去,怎麼想都絕非易事。
看著慕沉不斷用舌尖來回磨過左上排那顆尖銳的犬齒,蘭祺便知道這人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已經惱得有些煩躁了。於是,蘭祺動了動腦,將「澄琅」與「紫楌」倆個人物的故事統整揉捏後,總結出了一套「詛咒論」來,頓時就讓原本陷在泥沼裡的另外倆人一個收起快磨破的舌尖,一個停下快戳穿額頭的手指,雙雙用發亮的眼神看著自己。
見狀,蘭祺只是挑了挑眉,隨即簡單將自己的想法向倆人講解了一遍。
蘭祺提議,讓紫鴛親自寫信上告珚琴君主,經過鄰國的鄰國的鄰國的未來國師鑑定後,確認影莊二當家「紫楌」事因盜墓過多,以致於怒不可遏的亡者們決定聯合起來懲處他,才會在他這次出任務時,利用陵墓的地利之便,以靈動造成大面積坍方,直接將他人給活埋了洩憤。
由於蘭祺說得實在太生動,聽得澄琅眼睛都圓了,此刻要不是自己正用力捏著的大腿內側不斷傳來陣陣刺痛,他幾乎都要相信蘭祺現在所說的一切就是事情發生的真實始末了!
所以說長得好看又看起來穩重的人就算是說幹話也特別有說服力好嗎!
然而,這乍聽之下並無不妥的說詞被慕沉發現一個缺陷,那就是既然這是來自亡者的詛咒,既然祂們活埋的狠手都下了,那這衰包現下又怎麼能清醒過來還這般生龍活虎的?
聞言,蘭祺只是對自家夫君淺淺一笑。
確實,一般來說死者為大,被打擾了安寧自然不會善罷干休,但「紫楌」所招惹的這些亡者們恰巧生前不是君王就是官員將領,所以對於他不過是聽從指令行事的行為紛紛表示可以理解,這才寬宏大量地只是略施小懲一番,並沒有真的取他性命。
慕沉聽完補丁頻頻點頭表示認同,唯獨衰包本包對這說詞表示…
好你個略施小懲!
這都活埋了還小懲,那大懲會是什麼程度不就反而讓人在意起來了嗎!?
抱頭。
「至於失憶,便說是坍方時不慎所傷的吧。」蘭祺敷衍結尾道。
「…」大哥…您這故事的結尾這麼隨便真的可以嗎…
不同於澄琅抽動嘴角無奈的模樣,一旁的慕沉則是認真得凝著臉,也不知道是又在心裡盤算著些什麼。
片刻後,就聽他突然拉了一個長音,隨後揚起那張漂亮臉蛋看向另外倆人,瞇了瞇眼,接著露出十分曖昧的笑容。
「蘭祺呀,既然人家墨櫻都費這麼大勁把我給請來了,你說我不在這詛咒上頭多做些文章那該有多不划算啊!」一邊說著自己的想法,一邊捲著自己的雙色頭髮,慕沉此刻的模樣雖然像極了小女兒的撒嬌,但卻一點也掩藏不了那背後令人不寒而慄的悚毛感。
「喔?」似乎是習慣了慕沉的壞心眼,蘭祺只是挑著眉,等著自家夫君會說出什麼裡外不吃虧的建議。
「…」分明是局內人卻像局外人的澄琅則是徹底放棄吐槽的力氣,且看這對鳥夫妻到底能把自己的故事搞得有多奇葩!
玩,都讓你們玩!
自暴自棄。
「既然他擾了別人安寧,那他往後的人生當然也得不得安寧才解氣不是嗎?」慕沉伸出食指指著一旁無辜澄琅的鼻頭,接著說道:「所以說他的失憶並非一般失憶,而是亡者們加添在詛咒裡的枷鎖,為的就是讓他忘卻自己的一切,成為亡者們全權能掌控的魁儡,如此,祂們便能利用二當家來完成自己生前未能完成的抱負,也算是讓他為自己將功折罪的機會!」
…
……
若非眼前的人長得非常古色古香,若非自己現下所待的時代背景確實不是現代,穿越的本尊差點就要誤會自己其實只是在某齣舞台劇裡的演員…!
就這編劇水平,就這穿越感滿滿的套路,你說你真不是現代派來的間諜嗎?!
脫力地一手扶著額頭,完全放棄掙扎的澄琅已經懶得再糾結些什麼了。
見他沒懂自己的用心良苦,慕沉微微蹙眉,拉著椅子往他身旁湊了湊,然後一臉不滿地掐住他的下巴,強制他看著自己。
「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之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慕沉問。
「…之後的日子?」澄琅顯然沒接上線。
「這裡可是比你的時代還久遠的以前,倘若你無心說了些什麼奇怪的用語,你該如何解釋?」慕沉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以示譴責。
即便是同時代如慕沉,差個國家規矩就差很多了,何況是時間還差了幾千上百年的澄琅,再加上他如同神繩般粗的神經線,實在讓人很難不去擔心他到底該怎麼走下去…
要說這金絲雀還真是經驗足夠,直接了當就點出連澄琅自己都忽略的至大關鍵,是啊,這裡是珚琴王朝不是現代,一點點怪異的話語或舉止都足以讓他成為眾矢之的,更別說他還已經用現代話跟墨櫻說過話了,這下可慘,要被吊起來燒了…!
見他臉部表情不斷轉換,慕沉便猜出他已經自曝其短的狀況,忍不住搖了搖頭。
就這智商啊…
雖然這不是慕沉第一次遇見跑錯時代的可憐人,但想護著的,澄琅卻是第一個,或許是緣分,也或許是其他原因,總之具體的理由不明,反正他就是無法放著這個人不管就是了。
「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慕沉,你方才說的,再加上個語言混亂的說詞吧。」蘭祺道。
「正有此意。」慕沉笑笑。
見鳥夫妻倆人都信誓旦旦的,澄琅似乎也被感染,一顆忐忑的心逐漸穩定下來,他伸手拿起眼前的茶杯,看著水面的倒影,想著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罷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會直的。」以茶杯當酒杯,澄琅嘴角帶著笑,仰頭一飲而盡。
見他如此坦蕩,慕沉有些心疼也有些莫名的驕傲,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孩子,果然與眾不同。
「別擔心,我跟蘭祺不僅會幫你保密,也會護著你的。」慕沉說。
「謝謝你們。老實說,比起其他人受詛咒就得死得七災八慘的情況來說,我這樣已經算幸運的了。」雖然靈魂殘缺不全…
「幸運…是嗎。」
「…!」
睜大著眼睛,明明記得自己上一秒的視線還在慕沉身上的澄琅,這一秒卻停在了天花板和蘭祺的下巴線上,他試圖運轉起自己的渾沌的腦袋,但軟爛的腦漿與四肢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坨攤了的史萊姆,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什麼…」雖然腦袋暈呼,但總覺得躺在人家夫人身上不好的澄琅努力想撐起身體。
「無事,慕沉只是在你的靈上做了個記號,這樣若哪天你有什麼意外,他便能馬上知道。」蘭祺解釋道。
「怎麼…」做記號?怎麼做的?我剛剛只是頭暈了一下而已啊…
「沒事,就是把你的靈抽出來標記一下再放回去而已。」慕沉貼心補充。
…
拜託不要把這種聽上去就很毛骨悚然的話說得跟你只是摸了我屁股一下自然好嗎!
「我該大喊殺人嗎…」苦笑。
「你捨得喊你那髮小來逮我?」慕沉一邊捲著頭髮,一邊壞笑道。
「…好吧,你贏了,我確實不會。」澄琅裝模作樣嘆了口氣。
「諒你捨不得。」笑。
妖孽啊這笑容…
在心裡抹了把慶幸自己可直可直的汗,感覺自己稍微能使上力的澄琅慢慢從蘭祺身上起來。
「唉,死了又活又死又活的…」澄琅無奈地小聲嘀咕。
「你這是在繞口令嗎。」慕沉單手托腮,淺笑著說。
「是啊,我這叫自娛娛人,可以吧。」苦笑。
「想不到這殺人如麻的二當家竟有這般幽默感。」故作驚訝,慕沉真的非常喜歡作弄他。
這隻欠揍的鳥,我是絕對不會因為你長得好看就…
就…
……
對不起我無法反抗這張臉嗚嗚嗚…
澄琅,慘敗。
§
前廳,納悶菜都上齊了怎麼還不見那三個人一點影子的紫鴛正準備起身要去抓…,嗯,別亂想,古代才不會有什麼三什麼的,可純潔可單純了!
…快來人去看看我弟弟是不是給壓在下邊侮辱了!
心裡沒底的紫鴛甫一起身,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他們的聲音,其實更正確點來說,是澄琅又被慕沉給鬧著玩的聲音。等三人走進門,眼尖的紫鴛立刻就發現自家弟弟身上穿的衣服乍看上去標準,細看卻有些歪斜與不正,不敢往裡想的她馬上轉頭讓墨櫻將人帶到一旁的屏風後面仔細檢查,呃,重新把衣服穿好再帶回來吃飯。
天可憐見,其實澄琅只是還來不及學這衣服該怎麼穿,然後另外倆個又是外國人,所以他才只好硬著頭皮照著自己的邏輯硬穿,他們三個之間什麼禁忌的事情都沒發生好嗎!
畢竟這麼變態的神鳥還是交給能馴服他的夫人就好千萬不要出來禍害!
半晌後,回到餐桌前的澄琅看著滿桌以往只在文獻上見過菜名或圖片的精緻菜餚現在竟都具體化整盤好好擺在眼前,那一個鮮香撲鼻的,真實誘惑得讓他不知道嚥了多少次口水,那雙小眼睛裡滿滿都是對美食的渴望,可閃閃動人了。
看來要適應這裡好像不成問題嘛!
見他一副小饞鬼模樣,慕沉止不住笑,一旁的蘭祺卻不忘潑他冷水,提醒他重病重傷剛醒不得吃重口味,聽得澄琅是天打雷劈。
有點良心啊,居然是拐人來陪吃飯的是嗎!?
澄琅頓時心碎一地。
「一小口都不行?」澄琅可憐巴巴求放過。
「試試?」蘭祺冷臉看他。
「唔…」想起自己前世因為急性腸胃炎住院的慘況,澄琅默默把求饒的詞給嚥了回去。
「瞧瞧這小可憐。」慕沉掩嘴偷笑。
「來,紫鴛特地為你熬的粥,喝些。」墨櫻適時將一碗熱騰騰的粥遞到他面前,一下子就轉移了他對滿桌子菜的注意力。
沒錯,小團寵不管穿到哪都特別好養!
端起碗喝了口熬得濃密的粥,細碎的肉末配著蔥薑的香氣瞬間在嘴裡蔓延開來,一點點薄鹽襯著這粥入口時一點也不單調,舒服得澄琅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活像隻吃到魚肉糊的貓。
見他喝得津津有味,墨櫻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拿過手巾替他擦去嘴角的餘粥。
「嗯?你要喝?」習慣性舔了舔嘴角,澄琅抬頭問他。
「不了,你自己喝吧。」墨櫻耳聰目明,自然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從旁傳來的殺氣有多濃烈,於是便從善如流地拒絕了這個傻弟弟的好意,以免自己成為他姊姊的手下亡魂。
沒有看出一桌子人之間的「你不用說我都懂」的微妙交流,澄琅歪了歪頭,然後繼續喝他的粥。
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輕輕放下碗,掃了一眼餐桌上的每張臉,嘴角微微勾出一道帶著寂寞感的淺笑。
「怎麼了?」慕沉見他落寞的情緒來得突然,便開口問了問。
「沒事,我只是在想…原來這就是跟家人一起吃飯的感覺。」想起自己從未跟所謂家人吃過飯,他自嘲地笑了笑。
記憶裡,空蕩蕩的廚房有張偌大的餐桌,塑料製的兒童餐具擺在桌面上總顯得更小了些,而每天伴著吃三餐的並不是家人間的噓寒問暖,而是人工智慧系統所唱著的童謠,等再大些,便是課程的複習內容或者所謂課外讀物的導讀聲。這也是為什麼一直到進入研究單位以前,他總自己一個人吃飯的原因,因為習慣了。
「如果你喜歡,我們以後都一起吃飯。」自從他清醒後,紫鴛便發現自己越發不能見到他落寞的模樣,就像現在,看著弟弟一臉失落她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他。
「…真的嗎?」澄琅兩眼汪汪看著她。
「只要你喜歡,什麼姊姊都答應你。」紫鴛笑道。
哎呀我姊姊真是霸氣外露啊…光句話說出口要我嫁給妳都可以了!
「謝謝姊…」對於初嘗姊姊疼愛的澄琅來說,就算這句話的實現率只有一成,他也覺得他現在就已經得到了全世界,可幸福了。
見他臉上總算有笑容,停頓許久的餐桌才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和著飯菜香與笑聲的餐桌一片和諧溫暖,慕沉一直等到澄琅配著難能可貴的親情把半鍋粥都喝進肚子裡後,這才向蘭祺使了個眼色。接收到夫君眼神的暗示,蘭祺十分自然地帶撐著肚皮的孩子出去散步消食,留給他們說悄悄話的空間。
雖然三人間的舉動都配搭得完美無缺,卻仍是被敏感慣了的紫鴛跟墨櫻覺察出戲外有戲,等倆人的身影在門邊消失後,屋內的氣氛瞬間就嚴肅了起來。
「有話直說便是。」墨櫻率先開口。
「我本就沒打算隱瞞的。」見他著急,慕沉只是笑笑。
紫鴛看慕沉神色自若,想來要說之事應當不致於太過驚悚,便先讓人將桌子收拾收拾,再換上盞茶來,轉換好心情後這才開始了他們的小組會議。
接下來的時間裡,慕沉照著先前討論好的劇本,將發生在「紫楌」身上的事情完美地用詛咒掩飾了過去。好在這片土地上除了熙凌國之外,其他國家多少都有著所謂鬼神之說的信仰,這倒是讓慕沉輕省不少力氣,不用特地去解釋詛咒的詳細內容,就能讓紫鴛跟墨櫻很快接受。
更別說影莊是在幹什麼勾檔的,報應什麼的說詞實在太好用了好嗎!
只是難為慕沉一本正經地說了半天鬼話,要是澄琅在場,否則肯定會給他這戲精上身的模樣豎起兩個大拇指外加兩根腳拇指!
「想不到竟是受了詛咒…」墨櫻微微皺眉。
「既是這原因,我便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慕沉故作可惜地嘆氣道。
「快別這麼說,若不是你我們也無從得知他受了詛咒這事。」紫鴛拍拍他的手背,表示真摯的感謝。
「那你知道這詛咒可還會有什麼危險嗎?」墨櫻問道。
「除了失憶之外,應當不會再招什麼事了。不過你們倒是要做好他可能一輩子就這樣的心理準備。」雖然澄琅沒有拜託自己刺探這方面的情報,但慕沉知道他心裡多少還是在意的,便就替他本人問了。
「或許…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墨櫻的眼神暗了暗,話中有話地說。
「事已至此,就別多想了,有我們護著難道還會出什麼差錯嗎。」紫鴛說道。
「…嗯。」
雖然慕沉對原主紫楌的生平不盡了解,但來的路上多少也聽了些他的事跡,所以現在也還是能聽得出眼前倆人的弦外之音,不過撇開這些不說,比起一個變態殺人魔,任誰都會選現在這隻呆萌小奶狗的好嗎,又不是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