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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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22
§-第四章
這之後,有了詛咒認證的澄琅那原本就無所事事的日子就更是廢出一個新高度了。雖然他曾經有過被學長及整個單位捧在手心寵的經驗,但他顯然低估了姊姊加上竹馬的加乘效果會有多驚人,什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都還太初淺了,現在的他除了剩腳還能落地去學堂或去散步之外其他什麼也幹不了,妥妥就是個廢物啊!
是要不要緊,米蟲這樣養下去會變成雞母蟲的好嗎!
肥肥胖胖的怎麼想都會被串去烤掉…
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不是,為了防止自己養胖了會被宰掉,等身體養好之後澄琅便下定決心要找點事情做,例如他現在正熱血激昂地在小院裡熱著身,那一個興致高昂的,頗有要跑銅山一百回的架勢。
所以,當墨櫻來看望他的時候,就撞見他正用奇怪的姿勢扭著身體,一時間還以為這人是不是給悶壞了才會這樣拿自己出氣。
「我這是在暖身。」回憶自己前世第一次實地考察時,又是拉傷又是抽筋的風光慘況,澄琅覺得還是乖乖暖身吧,別靠勢這副身體練過就放縱得好。
「可你暖身要做什麼?」見他十足認真,墨櫻反倒更摸不著頭緒。
「我想試試看我會不會飛。」
「…」
看著眼前的人滿臉寫著認真,墨櫻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額頭,想確認他到底是腦子壞了還是自己耳朵聽錯。
翻了墨櫻一個大白眼,澄琅拍開他的手,解釋起他只是因為聽了家僕說他失憶之前身手可厲害可厲害了,從這棵樹到那棵樹只要一個魔鬼的步伐,聽得他心癢癢,所以才決定要親身試試驗證一下!
其實更多是想靠運動減減肥啦…
但這肯定不能說不然以後可能連下地的機會也沒有,唉!
「原來…」聽完,差點以為這丫的又想去跳崖的墨櫻鬆了口氣,同時想著是不是該把他身邊的家僕換一批,免得那天是神鳥,今天是輕功,明天可能就會是登天了,怎麼想都不放心。
「哎,你跟我一起長大的嘛,那應當很了解我的才是,快,你快跟我說說我都會些什麼?」要是人的眼睛有濾鏡功能,那麼墨櫻現在肯定能看見澄琅背後那搖得能起飛的尾巴。
「與其用說的,不如…」話還沒說完,墨櫻一個拳頭就往他臉上飛去。
機靈地側身閃開,被嚇得心臟漏拍的澄琅回過神朝他一頓炸毛,然後墨櫻就乖乖停手了?
當然沒有!
就看墨櫻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接連出的幾拳仍是全朝著他臉和胸的位置砸去,絲毫沒有被他那一點威嚇力也沒有的威脅給唬到。
而眼瞧著墨櫻雖然沒有使出全力,但招招沒有打算放水的意思,澄琅的毛又炸得更高了。
這都什麼竹馬!
上次為你好說要分道揚鑣的時候你不要,現在敢情是想藉機來偷算帳不成?!
眼神一凝,澄琅決定要好好教育一下這個竹馬什麼叫做友愛兄弟,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好像看見遊戲操作教學時會出現的導引線,而照著那些光線閃躲了幾招之後,抓到感覺的澄琅微微一笑,立刻轉守為攻,就這麼跟墨櫻認真過起招來。
雖然不是金庸武俠那般華麗的武打畫風,但這種紮紮實實的拳腳功夫反而讓人有種踏實感,筋骨扭轉牽動關節的聲音、拳頭揮舞帶動風的聲音、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全都清楚且清晰地刺激著耳膜,腎上腺素不禁隨之高漲。
在這呼吸急促之間,澄琅心中默默感謝起老天爺給他還能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靈魂給傳缺了一塊。
嘖嘖,真是不專業。
功夫底子紮實又不相上下的倆人一打便停不下手,最後若不是因為澄琅比墨櫻多學過三年自由搏擊,出了幾招沒見過的套路這才終於敲到他的後腦勺結束這回合,恐怕他倆能一路打到晚飯時間還不知道能不能停。
摸著剛被敲到的後腦部位,墨櫻看著呈現大字形躺在地上喘息的人,神情與內心同樣複雜。以往,他倆切磋從來都是他被修理得遍體鱗傷,甚至有幾次連站也站不住,沒想到這次,竟會是這般無傷無痛的結果…?
「主子,墨公子帶來的點心都涼了,您還吃嗎?」家僕見倆人終於消停,提著熱茶問道。
「吃,當然吃。」見點心眼開,澄琅像陣風似的一下子就湊到了石桌邊。
家僕將熱茶分別倒在兩口杯子裡放在他倆面前,再將食籃中的點心一盤盤端出來擺好,澄琅等不及就先搶過一塊紅豆酥往嘴裡塞。雖然已經習慣這人口味上的改變,但每每看到他見了點心就跟見了親爹一樣的反應,墨櫻還是忍不住會愣上半秒。
這搶食的手速…!
「又沒人跟你搶,這麼急做什麼?」怕他噎到,墨櫻緩聲勸道。
「東西涼了得趕快吃不然會肚子疼。」紫楌認真道。
聞言,墨櫻抬頭望了望這夏天的太陽,然後輕輕搖了搖頭,心道他腦子應當是曬壞了。
「我腦子好得很。」嚼著酥香的紅豆酥,澄琅盯著墨櫻道。
「…這樣也知道?」挑眉。
「全寫在臉上好嗎。」將手指上的芝麻黏到墨櫻臉上,澄琅此時賤萌的模樣看了讓人直想再跟他打一場。
「…」
曾幾何時,連對方挑個眉都會全神戒備的墨櫻,現在竟毫無防備地任他往自己臉上黏芝麻,明明太陽就還是從西邊出來,明明才沒重新相處多久,為何自己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就連墨櫻本人此時此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會在不久的將來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澄琅自然不知道墨櫻的心思,他還以為是自己黏人家芝麻這事踩到了什麼地雷,才會讓墨櫻現在像尊不動明王似的坐著瞪自己,於是只能微尷尬地颳了刮鼻尖,心想自己這好感度恐怕是又被扣了幾分的吧…
「那個…抱歉。」自覺玩笑開得過了,澄琅低著頭道歉。
聽見他突如其來的道歉,墨櫻這才回過神。
「為了什麼?」墨櫻問。
「嗯…為了我的自殘,為了我的失憶,也為了…我剛剛黏了顆芝麻在你臉上。」紫楌彎著手指數道。
為了失憶…?
墨櫻看著還在繼續彎著手指不知道在算什麼的人一時語塞。
在所有人都慶幸著他失憶的同時,他卻在為了自己的失憶而愧疚,這突如其來的罪惡感竟讓一向波瀾不驚的墨櫻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面對。
等澄琅終於數完十隻手指頭,他一看墨櫻又石像化,瞬間就覺得不好了。
我我我是數多了還是數少了?
還是因為事不過三但現在到十了所以他正在想該怎麼修理我?!
報告現在小命堪憂,必須立刻排除危險!
於是,澄琅決定再道歉一次?
不!
他決定現在、立刻、馬上、NOW、いますぐ離開案發現場以策安全!
「去哪?」餘光發現旁邊的人偷偷摸摸滑下椅子,墨櫻回過神,低聲問他。
「呃…一、一身汗,去沐浴!」他心虛道。
「…那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
「嗯?哪?」難道還有秘密基地嗎?
禁不住好奇心作祟,傻呼呼就被竹馬給拐跑的澄琅等到了所謂的「好地方」之後,忍不住愣了兩秒。
咳,「知道個好地方」個頭!
在屋內用浴桶不好嗎?或者去大浴池不好嗎?為什麼非得如此奔放要帶我來河邊洗給大自然看?!
雖然水是很清澈啦,溫度也剛好不會太冷,而且順道還可以抓幾條魚回去加菜…
等等,我居然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跑了嗎!
澄琅一邊痛心疾首,一邊…繼續玩水。
「儘管失憶,你還是很喜歡這裡。」見他在水裡玩得高興,墨櫻嘴角忍不住上揚一度。
「嗯?真的嗎?」搞半天原來是有回憶的地方啊…澄琅看了四周一眼。
「是啊,每次你心情不好都會在這混上大半天,去盜墓前也會來。」
「怎麼聽起來像是補充血條的聖地…」澄琅仰頭看著天,期待會不會看見爆補血條的顯示。
「什麼?」
「呃,沒事。」
扭著頭髮上的水,老是被他含糊過去的墨櫻落寞地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也不嫌命短。」明明就是自己無法解釋那些現代用語意義,澄琅卻非常不要臉的把錯怪在墨櫻頭上,真是非常…欠!
「…」
什麼毛病?
嘆個氣怎麼了,況且這跟命短不短有什麼關聯性…?
墨櫻無奈低了低頭,將稍稍擰過的頭髮在後頭盤好,再隨手拿了根枯枝固定住,然後抬眼看向雙手叉腰妥妥傲驕模樣的傢伙,瞬間就把對手的小心臟給狠狠爆擊了一下。
無辜地眨了眨眼,平時看慣了墨櫻紮馬尾,突然看見他變換造型,澄琅竟有些…怦然心動的感覺!
要命了啊…
「你老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問了又不解釋,我該當如何?」墨櫻苦笑著問。
「唔…其實呢,我昏迷的期間去了趟仙界,這些都是當時各路神仙們教我的仙話,所以你聽不懂是很正常的啦,別介意。」將視線從墨櫻身上撕開,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因為滿口現代用語而被一脖子弔死,澄琅非常機靈地發想了個跟詛咒一樣懸疑的藉口來替自己補充說明。
雖然被詛咒還能去仙界實在是件非常弔詭的事…
他偷偷吐了吐舌頭。
「那…能不能教我?」墨櫻道。
「啊?」沒想到這麼鬼扯的話會有人信,澄琅詫異得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不能嗎?」墨櫻問。
「聽不懂的話有什麼好學的…」愣。
「因為我想聽懂你說的每一句話。」
撲通─…
胸膛怦然,澄琅微紅著臉,感慨果然土味情話什麼的不管在哪個時代都這麼給力,即使對方是個男人,又或者說,正因為對方也是男人,所以有些話聽起來反而更特別「星星知我心而你更懂我的心」。
真是特別值得淪陷!
嘖嘖,長得好看還這麼會說小情話是想殺死多少少女少男?!
呃,少男怎麼被我列進去了…
抹臉。
「我可以教你,但有條件。」澄琅伸出食指看著墨櫻道。
「什麼條件?」別跟我說要十籃點心不然我一定先揍你…
「就是別老是這麼溫柔,要有點個性,有個性,知道嗎。」自以為在守護古人後世名節的澄琅正色道。
沒錯,不可以太溫柔,這樣會變成藍顏禍水。
「…你以前說,我總不給你好臉色看,所以我才改這樣的。」知道他失憶什麼也不記得,墨櫻提起也只是單純想說明原因並無他想,卻不知聽在他耳裡可謂是好奇心被貓撓到。
「你…你能不能…變回去以前給我看一次?」
「…」認真?
…
……
不要都不說話啊!
拒絕我也可以為毛要這樣一臉圓寂似的看著我膀胱很緊的呀…!
就在澄琅暗自夾緊雙腿的時候,墨櫻冒著可能會被紫鴛大卸八塊的風險,久違地將臉上端著的和善面具撕掉,那修羅再現的煞神模樣瞬間就震驚了澄琅脆弱的防線,以至於他呈現一臉懵逼外加內八的型態傻在原地,完完全全把以前看到這表情就會上前把人揍一頓的原主的面子丟光了。
…誰理他揍不揍啊!反正我是揍不了的!
而且我說大哥你有沒有點男主二的自覺,就你這樣子誰會相信你竹馬我才是專門惹事那一個呀?!
見他模樣十分滑稽地看著自己,墨櫻知道自己是嚇到他了,於是便趕在被別人發現前將平時的模樣又端上,接著趕緊上前試圖安撫他人好讓他別回去跟姊姊告狀。
姊姊什麼的絕對可以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噩夢…!
「抱歉。」
「…其實你也不用道歉,總歸是我勉強的你。」被嚇得聳毛的澄琅現在看著他這竹馬只覺得危險,但又希望他能有點主見,於是只能卑微道:「咱們能不能商量商量,你溫柔的時候別太溫柔,冷的時候別這麼冷,稍微…綜合一下?」儘管知道這是個非常無理取鬧的要求,但他還是說了。
「…」認真?
雖然這要求確實十分強人所難還非常不要臉,但墨櫻仍是聽話地嘗試著揣摩了一下所謂兩者綜合的表情。
然後,澄琅非常不道德地笑到摔回水裡。
然後,墨櫻冷不防就給了他一腳。
揉揉太陽穴,恢復矜持的墨櫻暗自決定以後絕對不再對這傢伙的話言聽計從。
…雖然他根本就不可能辦得到。
§
一轉眼,小半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現在的澄琅雖說看上去沒什麼大破綻,但是因為先前身體昏迷太久,以至於身體留下不少問題,例如末梢容易痠麻,又例如偶爾會暈眩,不過基本上還是生龍活虎的他成天沒事就會去想辦法找事做,平時除了檢查身體的時間外,他不是窩在影莊的庫房裡研究贓物,不是,寶物,再不然就是把自己埋在書冊堆裡半天不出來,又或者是讓家僕陪著出去打打野雞,真是非常動靜皆宜看到沒有。
默默陪著他度過這段時間的慕沉看他現在適應得挺好,便想起自己離家已有三個多月之久,也該是時候告別了,儘管他還真是捨不得這渾身傻里傻氣的傢伙,但天下畢竟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他們未來總還會相見的,想來應當不至於那般離情依依的吧?
於是,慕沉信心滿滿趁著聊天時提起返國的想法,結果立刻就換來澄琅一個可憐巴巴的小眼神,簡直心碎滿地。
所以那句話說得還真對,環境真的能造就一個人,瞧瞧眼前這傢伙,幾天前還驕傲自己當了三十五年獨子才不知道什麼叫做撒嬌討拍咧,結果呢,現在這是什麼個模樣,「附身合體技之其實撒嬌的不是我本人喔揪咪」嗎!
真是特別睜眼說瞎話!
好在,澄琅也並非無理取鬧之人,就在慕沉搬出下次他到熙凌玩時一定會帶他去吃那特有名的盤糖酥,還有介紹現任國師,也就是自己的爹給他認識,再加贈皇城導覽為條件後,原先那張小可憐模樣的臉蛋這才揚起笑容外加首肯放行。
…咱們神鳥大人真是太難了,這簡直就是遇到土匪。
幾日後,啟程之前,紫鴛帶著一干人到小鎮上最有名的酒樓「鮮樂堂」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準備好好答謝慕沉還有蘭祺倆人,也好好跟他們餞別。而看著眼前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餚,被清淡飲食養了許久的澄琅肚子非常應景地咕嚕一聲長響,霎時間就吸引了整桌人的注意力。
「呃…各位大俠,什麼也沒聽見,對吧?」抱著肚子,澄琅尷尬地笑著。
「嗯,是沒聽見你肚子叫。」蘭祺淡定地啜口茶。
「應該是剛有貓經過吧。」慕沉雖然忍著笑,但那明顯抖動的肩膀卻非常大方地出賣了他。
「…」要不是因為你是我恩公我早就揍你了信不信…
澄琅偷偷白了慕沉一眼。
「好啦,快吃吧。」紫鴛笑著招呼,接著轉頭就對著自家弟弟說:「紫楌啊,這些菜可都是墨櫻特地給你點的,快嚐嚐。」替他夾了兩樣菜到碗裡,紫鴛推著他趕緊拿筷子。
「嗯?你點的?」看著桌上有將近一半都是自己會吃的菜色,澄琅不免驚訝了一下。
「隨便點點罷了。」不知道他現在還喜歡吃些什麼,墨櫻便照著以前的習慣點了一桌子菜,看能不能有合他胃口的,殊不知誤打誤撞了一大半。
「真的?那你挺會點菜的嘛,除了這茄子我實在不敢恭維之外,其他的我倒是都有興趣。」淺淺一笑,澄琅看著這些菜可開心了,但身邊知道他的人可傻眼了。
「…喜歡就好。」因著這陣子他都只喝紫鴛熬的粥的緣故,倒沒有人發現他口味上的改變,桌上那道醬煨茄子可是以往他來這餐館都必點的菜,想不到現在卻被他本人嫌棄?只怕廚子聽見鍋鏟都要抖掉了。
端起碗拿起筷,已經喝粥喝得發慌的澄琅夾著菜肉就往嘴裡塞,大蔥的爽脆加上軟嫩的肉,和著油脂被恰當的火侯所淬煉出的辛料香氣,咀嚼間就在口中成就了和諧美妙的圓舞曲。
簡直不要太好吃!
這一刻,堅強持守多年的挑食毛病徹底崩解,什麼蔥薑蒜香菜不吃,什麼太辣太酸太鹹太苦不吃,通通丟掉好嗎!
人一生變數這麼多,誰知道下一秒還能不能讓你挑食?
就吃吧,除了茄子之外別跟自己過不去啊朋友們!
見他筷子飛舞,眾人不禁莞爾,也跟著動起了自己的筷子。
「來,嚐嚐這個。」吃到一半,墨櫻夾著支醬鴨腿往他碗裡放。
「等等,給慕沉他們吃吧!」嘴裡還咬著一半的嗆蝦,澄琅推道。
「既然墨櫻會留給你,那肯定是你最愛吃的,還是你吃吧。」打從開席起,慕沉就注意到墨櫻自己飯菜都還沒吃幾口,倒是手一直不停地夾菜往他碗裡送,這寵得呦。
「怎麼這麼說呢,就因為喜歡所以才更要分享啊!吶,跟蘭祺分著吃吧,下次我再讓墨櫻帶我來吃就得了!」嚥下嘴裡還帶著殼的蝦,澄琅抓著墨櫻的手把鴨腿送到慕沉的小碟子裡。
就怕澄琅當桌搬出他那已經練得百八純熟的可憐模樣,慕沉沒有再推辭他的好意,只是笑著收下鴨腿,熟練地將肉剝下來跟蘭祺分著吃。而看著倆人恩愛地分著鴨腿,澄琅一顆心也跟著暖了起來,自然也就忘記手上還抓著墨櫻的手這回事,要不是紫鴛故意咳嗽了兩聲,恐怕他就會這麼抓整場然後搞得人家就不用吃飯了。
「抱、抱歉,你快吃吧,快吃。」撒開手,澄琅尷尬地笑兩聲,繼續吃飯。
「…」墨櫻淡定收回手,夾了口椒麻酥魚的辣椒塞進嘴裡,好掩飾自己已經燃燒的臉頰。
而這些互動,全都被旁其他人看在眼裡藏在心裡。
之後,吃飽喝足又演完一場十八相送大戲的澄琅想著自己難得下一趟山,便興起想去墨櫻的鏢局轉轉這麼個念頭。而事發突然,雖然墨櫻不過才遲疑了三秒,但抬頭還是看見他雙目下垂、嘴巴微癟的畫面,要是不細說,恐怕別人還以為這小娃兒才剛被自己搶了根拔絲糖!
才想了三秒…不過三秒…至於這麼可憐兮兮的嗎…
嘆了口氣,知道按照老規矩自己又得賠上一籃點心的墨櫻舉雙手投降,領著他便往鏢局去。
獲得預期中的勝利,並肩走在墨櫻身邊的澄琅難掩興奮,對什麼都好奇的他雙目放光,對來來往往的人與每個小攤都充滿興趣。
車水鎮雖不小卻也說不上大,從前門走到後門也花不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所以住在這裡的鎮民們對彼此都十分熟識,遇見彼此總都會寒暄兩句才分頭去忙,人情味非常濃厚。
看著這樣的畫面,第一次來,不是,是作為失憶之後再來的二當家,澄琅心裡感覺暖暖的。
只是說也奇怪,走著走著澄琅就發現怎麼每個看見他的人臉上都是相同的一言難盡,他困惑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百思不得其解。
不,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分明就是小鎮上的居民們好嗎!
那個二當家,堂堂影莊的變態二當家居然會一臉和藹可親的跟自己打招呼,要說這不是末日前的徵兆鬼才信你全家!
「鎮上的人不知道你失憶的程度。」墨櫻小聲道。
「這跟我失不失憶啥關係?」紫楌更困惑了。
「你以前待鎮上的人…」
「啊~又是個差字是吧。」嘆氣。
「不,是非常差。」十萬爆擊。
「…真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事實。」十分焦香。
這是哪門子黑鍋,我前世好歹是一等優良公民,這頂壞人的帽子扣得真是非常委屈,非常需要好好投訴一下…
「別擔心,久了大家就會對你改觀的。」已經經歷這個階段的過來人墨櫻道。
「…這我倒不在意,反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犯不著為了別人浪費時間。」從來就不會被別人所影響的澄琅在一次深呼吸後,馬上就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原以為自己已經很適應新的二當家了,但就在聽見他這些話說出口之後,墨櫻才發現自己對他仍是陌生的。雖說他平時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疏遠感,卻遠不及現在這一刻來得這麼明顯,墨櫻反芻著他方才說的話試圖找出些線索,但除了心裡堵得更慌之外什麼也沒能盤出來,只好作罷。
發現墨櫻又呈現靜止畫面呆看著自己,澄琅瞇眼伸腳重踩了一下他的腳背,隨即就被回過神來的墨櫻給回戳了腰軟肉。
本來呢,這殺人狂加上鏢局大老應該是非常嚇人的組合,但偏偏他們一個是小鎮美男排行榜第二,一個是第五,這活脫脫的美人大街嬉鬧可把鎮民們看得是雙頰緋紅又滿心驚恐,就像是美麗的蜜糖中間含刀啊!
咳,就算觀眾們都知道你們倆是竹馬,那也不用這樣當街打情罵俏的吧,這又興奮又害怕的感覺給搞得血壓都要高了…!
絲毫沒有察覺旁人複雜的心情,倆人就這麼一路打打鬧鬧,等又走過兩個街口,墨櫻突然停下腳步,比他多走兩步的澄琅回過頭一臉奇怪,直到他順著墨櫻的視線抬頭一看,就看見眼前的門上四個大字─御旌鏢局!
「到了。」
……
御旌?浴巾?
要不是看著字我還以為這不是鏢局而是毛巾批發商呢…
「這名字…你取的?」指了指那四個字,紫楌問。
「…是你改的。」墨櫻淡然道。
哎媽喂,想不到居然是我,不是,居然是原小帥給改的,這品味呦…堪憂啊。
「我當時想什麼呢…怎麼取這兩字…」雙手抱在胸前,澄琅非常認真地看著匾額。
「怎麼說?」墨櫻好奇。
「這發音跟擦身體的浴巾一樣,亂奇怪的…」澄琅解釋道。
「那不是叫布巾嗎?」疑惑。
「呃,我去仙界作客的時候祂們管這東西叫浴巾。」澄琅臉不紅氣不喘地鬼扯蛋。
「原來。」
等等,我隨便說說的你也隨便聽聽就好別這麼認真啊…
不對,這傢伙好像一直就對紫楌言聽計從的?
算了,這種盲目的忠犬男配角某種程度也是很必須的存在,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澄琅抹了把臉。
跟著墨櫻走進鏢局,裡頭的裝潢非常簡單俐落,深色木頭與穩重色系的裝飾搭配給人十分沉著的感覺,然而這些都不是澄琅看的重點,也很難是重點,因為眼前忙進忙出的員工們不分男女,不分年齡,各個都活像是精心挑選過似的要多俊有多俊、要多美有多美!
難道…我的竹馬其實是個顏控?
這哪裡像是鏢局你告訴我!
還是其實這裡根本就是模特兒經紀公司你誠實告訴我我發誓絕對不會打你!
澄琅看著進進出出的人覺得有些愰眼。
而就在澄琅正猶豫要不要因著滿屋子帥哥美女而揍墨櫻肚子的同時,一位綁著高馬尾的男子恭敬地上前向墨櫻行了禮,看著他一臉高冷的模樣,澄琅腦中忍不住冒出了「冷豔總裁祕書」的稱號,瞬間自己把自己雷出了一身雞母皮。
…真是被學弟給洗腦洗得不成樣了,失禮失禮。
「主子。」
「凬崎呢?」
「正在封箱,要在下把他找來?」
「去,我有事交代你們。」
「好。」
看著墨櫻威風凜凜發號施令的模樣,澄琅突然有些恍神,果然有權有勢什麼的就是帥啊!
「那是你的小跟班?」他好奇問。
「小跟班?你可低估他了,他可是鏢局重要的左右手之一。」墨櫻笑道。
「這麼厲害?」澄琅瞬間眼睛閃亮。
「來,給你介紹介紹。」
屁顛屁顛地跟著墨櫻繞到暗房,裡頭兩道身影一見他們進來立刻必恭必敬地行了禮。
澄琅看著眼前兩顆頭頂只覺得自己真是神氣極了!
雖然只是沾了別人的光,但還是很帥!
「這是語冬,這是凬崎。他們是鏢局的左右手,往後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他們。」墨櫻向他介紹著眼前的倆人。
『二當家。』倆人十分有默契地向他拱手行禮,澄琅也順勢回了個平禮。
眼前的左右手果然不負眾望是一冷一熱的標準搭配法,看起來頗有高嶺之花氣質的語冬配上威風凜凜的凬崎簡直不能再登對,澄琅盯著他倆人很是捨不得移開眼球,而被看得渾身發毛的倆人卻是滿腦子問號,還不約而同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主子,這…?」凬崎疑惑。
「紫楌他…確實失憶了。」
聞言,凬崎跟語冬倆人默契地對望了一眼。
「那個…嗯…抱歉。」抱歉啊,佔了你們兄弟身體什麼的…澄琅內心尷尬。
「不是你的錯。」墨櫻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
大哥你不是吧,我幾歲你還當孩子拍給下屬看…
「出了那麼大的事,您還能活著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語冬淡定道。
「是啊,您…沒事就好。」搔搔頭,凬崎默默躲到語冬背後去。
「嗯?」兄弟怎麼你的畫風突然狼狗變成吉娃娃了我說…澄琅看著凬崎犯傻。
「沒事,只是你以前最喜歡欺負凬崎,他可能還不適應。」掃了凬崎一眼,墨櫻默默道。
「?!」
敢情原主還留了霸凌人的爛帳!
老天爺,這鍋這麼黑這麼大,您這可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將來得還的啊…!
「那個,我為了過去的一切鄭重跟你道歉。」澄琅非常認真看著凬崎道。
「不!沒事的!二當家您可…」凬崎差點沒被嚇傻。
「我代凬崎謝過了。」手一伸,一直護著凬崎的語冬適時出聲道。
「…」
小冬冬,你還真是條漢子…
澄琅暗自腹誹。
「往後還有的是時間重新認識,你們先下去吧。」墨櫻順勢道。
『是。』
看著倆人離去的背影,澄琅默默覺得有些愧疚,這心理陰影哪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呢?
唉,這心靈重建之路可漫長囉…
之後,墨櫻帶著他在鏢局裡認識環境,正巧碰上送牛奶來的霍大姊,想著自己好久沒吃到布丁這東西的澄琅一時嘴饞,便好奇湊上去問問。
「什麼丁?」霍大姊蹙眉。
「呃,就是用牛奶、雞蛋、糖混合之後蒸熟的一種點心,吃過嗎?」完全忘了布丁這個詞是現代外來語的澄琅解釋道。
「這倒還真是沒吃過…」霍大姊面有難色。
「那大姊平時用這奶都做些什麼點心?」放棄布丁,澄琅尋了其他出入。
「這就多了,如果公子想吃,我給您做些送來可好?」霍大姊豪氣笑道。
「真的嗎!這樣大姊會不會不方便啊?」雖然有甜點吃比天大,但總是要麻煩別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不方便,明日就給你送一些來。」見他現在一臉討喜的模樣,霍大姊也難得大方一次。
「那就先謝謝大姊啦!」想不到能混到新鮮點心吃,澄琅頓時心花怒放。
「哎呦,瞧瞧這討喜的樣子。」霍大姊樂出了花。
送別霍大姊後,墨櫻從旁走了過來,一臉奇怪的看著他。
「你方才說的是什麼點心?」挑眉。
「我…我在仙界吃的,叫布丁。」沒想到居然被墨櫻聽見,澄琅在心裡捏把冷汗。
「布丁?這什麼奇怪的名字…」對於聽到這個名稱腦中只能想到一堆碎布的古人來說,實在很難想像這種東西的外觀跟味道。
「什麼奇怪,那東西可好吃了,軟嫩滑潤,奶香濃郁…可惡越說我越想吃…」咬手指。
「沒讓神仙教你怎麼做?」墨櫻笑問。
「…我還真會。」一愣,澄琅差點就忘了身為考古好阿宅,做個布丁怎麼能難得倒他呢!
墨櫻眨了眨眼,停頓三秒。
「你…想進廚房?」冷汗。
難得聽墨櫻說話如此虛飄,澄琅瞇起眼看著他。
「不行嗎?」見這架式,難道這身體的主人以前是專門炸廚房的嗎?
「呃,行。」舉著雙手在胸前,墨櫻就怕自己說錯話下一秒就會被他拗上兩籃點心。
「那好,我現在就去做,好了讓你第一個試毒。」
「…」
又一次佔了上風,澄琅得意地看著愣在原地的墨櫻,心裡是舒舒爽爽又覺得好笑,想不到堂堂一鏢局的主人,竟然對自己的竹馬這麼沒輒,這傳出去可是要掉粉的呀知道嗎!
繼續著得意的笑,澄琅彎腰就要抱起奶桶去找廚房,只是他手才剛摸到桶緣,立刻就被回過神的墨櫻制止。
「等等。有些事我還是先跟你說在前頭,這霍大姊表面上是送奶來沒錯,但其實是送這個。」說完,墨櫻將奶桶的夾層給抽了出來,露出底部白花花的銀兩。
由於眼前的光彩實在太過耀眼奪目,以至於澄琅就這麼彎著腰,看著滿眼的白花花發愣。
「鏢局畢竟招搖,這樣才能少些麻煩事。」墨櫻適時貼心解釋道。
「我還以為這設計是用來隔絕熱源的…」誰管你招不招搖,澄琅看著被一分為二的奶桶,忍不住覺得自己傻。
在現代,被挖出土的文物通常因為經過多年掩埋或者風化而變得十分脆弱,不好撬開,也不適合撬開,所以即便再專業的學者,也不一定有機會能真正搞懂所有文物真實的用途,就像現在,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奶桶,澄琅怎麼也想不到它最大的功能竟然不是裝奶而是裝錢!
想當初這玩意兒的X光片一出時,大家學者還以為這堆古人已經聰明到知道做夾層來隔絕溫度傳導,以延長奶水的保存時間,想不到真相竟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這是「奶金」啊,收到就能消除煩惱的「奶金」啊各位!
還不快開模大宗製造起來!
誤。
「隔絕熱源?」墨櫻失笑。
「對啊,難道都沒人發現放這罐裡的奶水能保存比較久嗎?」澄琅反問。
「…沒有。」墨櫻誠實道。
「…好吧。」真不愧是鏢局大老闆,為了錢犧牲點奶算什麼呢,唉!
也不想想人家牛牛兒脹奶這麼辛苦,被擠奶這麼舒服…呃,省略,總之不好好珍惜資源可是不行的呀,我看我還是自立自強好好想一下怎麼保衛好這珍貴的奶源得好,免得多浪費一杯奶我就少一個布丁可吃!
胸懷大志,澄琅抱起裝著奶水的內桶,自己個哼哼嘰嘰地就往外走去,留下一臉傻愣的墨櫻呆站在原地,思索著一個失憶的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等下是不是還得費人去找他?
不過顯然墨櫻這個擔心是多餘了,因為浩浩蕩蕩走出去的傻孩子過不了多久就自己乖乖回頭求援了。
可惡,差點忘了自己第一次來,不是,是失憶不知道路,那個誰還不快來帶個路去廚房啊傻在那做甚!
看著他那理直氣壯的表情,墨櫻笑著搖了搖頭,接著上前從他手中抱過奶桶後,便親自帶著他往廚房去。
一進到廚房,澄琅就被那寬敞的空間給震撼了一下,照這規格來看應該有比他從前的宿舍還大三倍不止,這又不是要在這裡面殺豬,廚房搞這麼大是要幹什麼東西!
只是這廚房雖大,看上去卻沒什麼使用過的痕跡,澄琅問了墨櫻才知道,這廚房從他接手鏢局重新整理過後,就沒再開過伙了。畢竟鏢局出入複雜,要是有人在大家的飯菜裡做什麼手腳,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連吃個飯都這麼不得安生…」澄琅一邊嘀咕,一邊指使墨櫻將奶桶放在料理桌上。
「老嘀咕些什麼?」墨櫻蹙眉看他。
「碎念你皺眉頭像個小老頭子似的。」沒事就愛皺眉是什麼毛病,也不怕抬頭紋…澄琅沒好氣看著他。
「…」我皺眉是招誰惹誰了?
「噗,鬧你的。」見他一臉茫然,澄琅笑了笑,接著道:「好了,你先去忙吧,我搞定了再找你。」
說完,澄琅便逕自挽起袖子,開始在每個櫃子中翻找他需要的工具,自然就沒功夫再理會墨櫻了。而看他已經進入狀態,其實事情也很多的墨櫻便準備轉身離開。
走到門邊,墨櫻忍不住回頭看著性格完全改變的「紫楌」,眼裡是不曾有過的溫柔。比起過去的那個他,現在的他很好,不僅性格變得善良溫潤,還十分貼心討人喜歡,雖然偶爾還是會小小消沉一下,但他總會在讓別人擔心前將情緒轉化掉,懂事得莫名令人有些心疼。
就這樣,越看心越偏的墨櫻就這麼像尊門神般守在門口,直到澄琅將一碗碗黃澄澄的不明物體拿出來,放涼到可以入口的溫度,準備要去叫他來試毒時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也沒離開。
因為古代並沒有手錶,澄琅有不知道自己到底花了多久時間,只知道一頭就看見墨櫻站在門口,以為自己花的時間都夠墨櫻忙完回來了,心裡頓時覺得很過意不去,而墨櫻也沒有解釋,就當是默認了他的猜測,因為他就想看這人討好自己的樣子,真是非常厚臉皮。
而澄琅果然如所料般被這竹馬捏得死死的,見他默認了等自己很久,立刻就換上討好的嘴臉,巴巴上前抓著墨櫻道料理檯前,告訴他自己做的這東西叫做「澄酪」,可好吃了,然後狗腿地塞了個新鮮的成品還有湯匙給他。
是的,由於布丁這個名字實在很難讓古人理解,也太過於現代,於是澄琅便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名為「澄酪」。
低頭看著小碗裡黃澄澄的固體物,墨櫻雖認同這個名字取得名符其實,但卻不免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憂了一下,但二當家就在一旁看著自己,那一雙水汪汪、圓滾滾,期待滿滿的眼睛就這麼盯著自己看,墨櫻沒有退路,只得鼓起赴死的勇氣,拿起湯匙挖了一口往嘴裡送。
稍稍冷卻的澄酪還帶著些微溫度,口感綿密細緻,雞蛋加上牛奶的味道樸實簡單,墨櫻被這味道征服,一連吃了兩個才停下。見他吃得喜歡,不枉費自己在這辛苦悶熱這麼久的澄琅嘴角也難掩喜悅的上揚著,心裡還順便盤算著是不是要再跟墨櫻討些「奶金」,然後在這小鎮上開個布丁專賣店。
喔不,是「澄酪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