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1
本章節 2832 字
更新於: 2018-06-29
夏末結束，邁入秋季。只需要用這輕巧的八個字，便把村民們的生活重心帶往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段──收割季。秋季的收割時段概分成兩次，一次在秋初，一次在秋末。
農夫辛勤耕耘的成果毫不吝嗇展現在眼前，金黃累累的麥穗彎下莖幹，當風拂過麥田，便會看見一波一波溫柔起伏的金色浪潮，豐收盛況讓村民喜顏大開，這代表了來年的豐衣足食。
而梅耶的工作地點，先從麵包店轉移到麥田，再從麥田來到磨坊。
利里諾的磨坊為了方便把收割的麥子搬運進來，建設在鄰近農田的位置，離村子有點距離。磨坊中的驢子相當乖巧，即便不把牠的眼睛遮上，牠仍會依照指示拉上一整天的石磨。除了幫忙磨坊主人整理麥子與磨後剩餘的殘渣，梅耶還必須把麵粉搬進村子或者磨坊附設的儲藏室，以及清洗和餵食驢子。
所有成熟可收割的麥子都已經送了進來，在梅耶和磨坊主人席勒的齊心合作下，今日終於只剩下最後一批尚未製成麵粉。
「老傢伙，幹完這場，你又可以好好休息囉！」席勒一巴掌拍在驢子屁股上，這隻已經有點年紀的驢子陪伴席勒工作許多年頭，牠對於自己臀部得到一掌後唯一的反應，便是淡定地開始拉動石磨，動作不疾不徐。
「梅耶，把那捆抱過來。」席勒吩咐梅耶一聲，同時自己也抱著另一捆麥子，整齊擺在石磨的上盤準備磨碾。
梅耶之所以每年秋季都固定會在這工作，是因他當年剛成為麵包學徒時，歇斯以「要實際感受因麥子種類和磨出顆粒粗細的差異，造成麵粉在製作麵包上的效果區隔」為理由把他丟過來。
時間接近正午，席勒把一袋袋麵粉放到推車上。「我先把這些送去穀倉，你繼續顧著。」
梅耶看牆邊未磨的麥子已經不剩幾捆，知道這些時間來的辛勞總算到頭了，頓時竟然覺得四肢痠澀起來。
「唔──席大伯，我知……」他用力展開雙臂以消減渾身筋骨的緊繃，張開嘴正想答應，一陣從遠處傳來的異常聲響卻把他的下文攔腰打斷。
聲響是由很多紛亂無章的音色混雜在一起組成的，他們一時辨認不清，但光聽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和席勒同時走出磨坊，才終於確定聲音來自村子，出於距離因素，只能看到一幢幢羅列的房子，更細微的事物就有點不清了。
但再如何模糊，村子中那些不正常的人影晃動總該看得見。
「怎麼回事？回去看看吧。」
從來沒有碰過這種事，兩人困惑不已。
但就在剛想邁步朝利里諾走去的霎那，梅耶卻忽地感到一陣沒由來的心悸，直覺在對他咆哮警告：危險、危險！下一秒，從村中傳出的警鑼敲擊聲應證了梅耶的猜想。
從來沒用上的「有強盜」信號第一次發動。
『最近瑞雅跟鄰近封地都傳出了一些小村莊被毀滅的消息……一個活人也沒生還，城裡人猜測很有可能是盜匪……據說好像都是不到小鎮程度的鄉村……』
驀然想起上個月從商人那偷聽到的傳言，梅耶頓時手腳冰涼。「席大伯！危、危險！利里諾……遇難了──！」
他慌亂無比，覺得腦袋好像打結，平時足以自傲的清晰思路全部宣告罷工，完全不管用。想到利里諾現在面臨的危機，梅耶便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思考。
村子方向出現了高升入天的灰煙，有人影從村裡衝出，隨之被身後追上的人擊倒在地。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造成的強大衝擊使梅耶的腦子一片空白。席勒抓起草耙充當武器想趕回去支援，他把割草鐮強塞給梅耶時，梅耶也只是渾渾噩噩地接下，手足無措到連自己現在在做什麼都不曉得了。而在這混亂之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的本能不斷催促自己逃跑。
「我們快回去！」
「不行！別去送死啊！大伯！」茫然中，梅耶朝席勒如此大喊。
通往村子的道路前方出現兩名身著軟甲、手持亮晃晃長劍的男人，在席勒怒吼著衝上去想進行徒勞無功的反擊時，他們乾脆俐落地砍下了他的頭顱。直到眼前這幕血光四濺的畫面上演，才終於喚回梅耶的神智。
失去腦袋的身子背對著他軟倒在地，但那顆僵固著驚懼表情的頭落在屍身旁邊，目眥欲裂的雙眼恰好朝梅耶望來。
梅耶眼睜睜看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踹開落地的草耙，露出邪佞笑容朝自己走來。他想要逃走，但雙腳根本不聽使喚，大腿小腿一齊打顫，目睹熟人被他們輕鬆殺害，他連一絲反抗的力量都生不出來，學來的劍術全忘個精光。除了恐懼，梅耶所有情緒都已經喪失殆盡了。
其中一人舉起劍朝他劈下。
劇痛從右胸爆開，傾斜划拉到左下腹。
接著盜匪抓住他的左肩，亮白劍身沒入肚子中央，梅耶彷彿可以藉由體內的臟器感受到金屬的冰冷，胃部猛然收縮，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他無法控制臉頰肌肉，只能任由那些充滿鐵鏽味的液體自唇角溢出。
「──！」
腦袋被「好痛」兩字充斥得滿滿的，這一刻漫長得彷彿過了好幾百年，梅耶暈眩，視野中爆出一陣陣紫青黑白交錯的閃光，除此之外他什麼都看不見。
抽劍之後盜匪才鬆手放開梅耶，冷眼看著這名沒有抵抗能力的青年倒下，在地上濺散出一灘鮮血。他們不想一招給梅耶痛快，反而刻意藉著放血的方式折磨他，任由他在痛苦深淵中掙扎死去。
被放開後，梅耶連跪都跪不住，只能趴在地上。
反射性地，他顫抖著緩緩摀上傷口，觸手盡是溫熱淋漓的鮮血，甚至在手指探入傷口時，還可以摸到自己軟綿綿的內臟。
那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痛楚。
兩個強盜哈哈大笑，使勁踹了梅耶一腳，但知覺逐漸抽離的梅耶完全感覺不到，劍傷造成的疼痛早就撲天蓋地壓過其餘觸感。看著青年動也不動，他們也沒有再補上最後一招了結他的生命，達到虐殺目的後便心滿意足離開了。
既熱又冷。痛苦彷彿火舌在灼燒自己的身軀。
好累……如果就這樣放棄……閉上眼……
是不是可以……
……不用再受苦了……？
不──！
原本想放任自己的意識飄盪到虛無的盡頭，但驀然之間，梅耶卻使勁睜開原本快要闔上的眼瞼。
他不甘願就這樣死掉！
就在這一刻，梅耶的求生慾望竟突然爆發，意志徹底輾壓了肉體的痛楚。他死命按住腹部傷口，用另一隻手和雙腳讓自己調轉方向後，再一點一點往前推進，猶如蠕動的毛毛蟲緩慢爬行起來。
他清楚自己拖得愈久，活下來的機會就愈渺茫，他必須維持意識，不可因為劇痛而昏過去。
前面！前面！快！
為了集中精神，梅耶強迫大腦進行思考。對於那兩個人的印象太過於深刻，即便和他們見面不過短短一分鐘，也足以在腦中清晰描摹出他們的外貌。想起兩人印在軟甲上的圖騰，梅耶很清楚記得那是查洛彌的盟國──
「瓦列帝國」所屬的國徽。
為什麼？為什麼瓦列友軍會襲擊瑞雅封地的他們？
胸口酸澀、眼眶發燙，梅耶無法理解瓦列帝國做出這種事的原因。
他替遭遇橫禍的大家感到不值。
從以前開始，老教士便總口口聲聲說，特蘭托埃納真神會保佑虔誠的信徒、所有善良的特蘭子民。如果這是正確的，那為什麼還要有疾病？還要有戰爭？這個世界為何渲滿了悲哀與死亡？
──與世無爭的利里諾，又怎麼會迎來屠滅結局？
神真的存在嗎？
咬緊牙關，爬到最後梅耶幾乎耗光所有危急中擠出的力氣，才終於抵達目的地，他爬進了磨坊附設的穀倉，眼前全是觸手可及的麻布袋。他用僅剩的力量從歪七扭八倒下的袋子中抓出麵粉，即使已經撐不起自己的身子也拚命往身下塞，盡可能抹在傷口上。
一把不夠就再抓一把、剛塗上去的麵粉被濡溼就再抹一層。瀕死的梅耶趴在地上反覆進行這個動作，直到終於支撐不住，讓黑暗席捲去意識。
救我……
拜託，誰都好──
救救大家……
最後的最後，他心中只剩下這一聲聲誰也聽不到的吶喊在迴盪。
＊
農夫辛勤耕耘的成果毫不吝嗇展現在眼前，金黃累累的麥穗彎下莖幹，當風拂過麥田，便會看見一波一波溫柔起伏的金色浪潮，豐收盛況讓村民喜顏大開，這代表了來年的豐衣足食。
而梅耶的工作地點，先從麵包店轉移到麥田，再從麥田來到磨坊。
利里諾的磨坊為了方便把收割的麥子搬運進來，建設在鄰近農田的位置，離村子有點距離。磨坊中的驢子相當乖巧，即便不把牠的眼睛遮上，牠仍會依照指示拉上一整天的石磨。除了幫忙磨坊主人整理麥子與磨後剩餘的殘渣，梅耶還必須把麵粉搬進村子或者磨坊附設的儲藏室，以及清洗和餵食驢子。
所有成熟可收割的麥子都已經送了進來，在梅耶和磨坊主人席勒的齊心合作下，今日終於只剩下最後一批尚未製成麵粉。
「老傢伙，幹完這場，你又可以好好休息囉！」席勒一巴掌拍在驢子屁股上，這隻已經有點年紀的驢子陪伴席勒工作許多年頭，牠對於自己臀部得到一掌後唯一的反應，便是淡定地開始拉動石磨，動作不疾不徐。
「梅耶，把那捆抱過來。」席勒吩咐梅耶一聲，同時自己也抱著另一捆麥子，整齊擺在石磨的上盤準備磨碾。
梅耶之所以每年秋季都固定會在這工作，是因他當年剛成為麵包學徒時，歇斯以「要實際感受因麥子種類和磨出顆粒粗細的差異，造成麵粉在製作麵包上的效果區隔」為理由把他丟過來。
時間接近正午，席勒把一袋袋麵粉放到推車上。「我先把這些送去穀倉，你繼續顧著。」
梅耶看牆邊未磨的麥子已經不剩幾捆，知道這些時間來的辛勞總算到頭了，頓時竟然覺得四肢痠澀起來。
「唔──席大伯，我知……」他用力展開雙臂以消減渾身筋骨的緊繃，張開嘴正想答應，一陣從遠處傳來的異常聲響卻把他的下文攔腰打斷。
聲響是由很多紛亂無章的音色混雜在一起組成的，他們一時辨認不清，但光聽也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和席勒同時走出磨坊，才終於確定聲音來自村子，出於距離因素，只能看到一幢幢羅列的房子，更細微的事物就有點不清了。
但再如何模糊，村子中那些不正常的人影晃動總該看得見。
「怎麼回事？回去看看吧。」
從來沒有碰過這種事，兩人困惑不已。
但就在剛想邁步朝利里諾走去的霎那，梅耶卻忽地感到一陣沒由來的心悸，直覺在對他咆哮警告：危險、危險！下一秒，從村中傳出的警鑼敲擊聲應證了梅耶的猜想。
從來沒用上的「有強盜」信號第一次發動。
『最近瑞雅跟鄰近封地都傳出了一些小村莊被毀滅的消息……一個活人也沒生還，城裡人猜測很有可能是盜匪……據說好像都是不到小鎮程度的鄉村……』
驀然想起上個月從商人那偷聽到的傳言，梅耶頓時手腳冰涼。「席大伯！危、危險！利里諾……遇難了──！」
他慌亂無比，覺得腦袋好像打結，平時足以自傲的清晰思路全部宣告罷工，完全不管用。想到利里諾現在面臨的危機，梅耶便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思考。
村子方向出現了高升入天的灰煙，有人影從村裡衝出，隨之被身後追上的人擊倒在地。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造成的強大衝擊使梅耶的腦子一片空白。席勒抓起草耙充當武器想趕回去支援，他把割草鐮強塞給梅耶時，梅耶也只是渾渾噩噩地接下，手足無措到連自己現在在做什麼都不曉得了。而在這混亂之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的本能不斷催促自己逃跑。
「我們快回去！」
「不行！別去送死啊！大伯！」茫然中，梅耶朝席勒如此大喊。
通往村子的道路前方出現兩名身著軟甲、手持亮晃晃長劍的男人，在席勒怒吼著衝上去想進行徒勞無功的反擊時，他們乾脆俐落地砍下了他的頭顱。直到眼前這幕血光四濺的畫面上演，才終於喚回梅耶的神智。
失去腦袋的身子背對著他軟倒在地，但那顆僵固著驚懼表情的頭落在屍身旁邊，目眥欲裂的雙眼恰好朝梅耶望來。
梅耶眼睜睜看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踹開落地的草耙，露出邪佞笑容朝自己走來。他想要逃走，但雙腳根本不聽使喚，大腿小腿一齊打顫，目睹熟人被他們輕鬆殺害，他連一絲反抗的力量都生不出來，學來的劍術全忘個精光。除了恐懼，梅耶所有情緒都已經喪失殆盡了。
其中一人舉起劍朝他劈下。
劇痛從右胸爆開，傾斜划拉到左下腹。
接著盜匪抓住他的左肩，亮白劍身沒入肚子中央，梅耶彷彿可以藉由體內的臟器感受到金屬的冰冷，胃部猛然收縮，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他無法控制臉頰肌肉，只能任由那些充滿鐵鏽味的液體自唇角溢出。
「──！」
腦袋被「好痛」兩字充斥得滿滿的，這一刻漫長得彷彿過了好幾百年，梅耶暈眩，視野中爆出一陣陣紫青黑白交錯的閃光，除此之外他什麼都看不見。
抽劍之後盜匪才鬆手放開梅耶，冷眼看著這名沒有抵抗能力的青年倒下，在地上濺散出一灘鮮血。他們不想一招給梅耶痛快，反而刻意藉著放血的方式折磨他，任由他在痛苦深淵中掙扎死去。
被放開後，梅耶連跪都跪不住，只能趴在地上。
反射性地，他顫抖著緩緩摀上傷口，觸手盡是溫熱淋漓的鮮血，甚至在手指探入傷口時，還可以摸到自己軟綿綿的內臟。
那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痛楚。
兩個強盜哈哈大笑，使勁踹了梅耶一腳，但知覺逐漸抽離的梅耶完全感覺不到，劍傷造成的疼痛早就撲天蓋地壓過其餘觸感。看著青年動也不動，他們也沒有再補上最後一招了結他的生命，達到虐殺目的後便心滿意足離開了。
既熱又冷。痛苦彷彿火舌在灼燒自己的身軀。
好累……如果就這樣放棄……閉上眼……
是不是可以……
……不用再受苦了……？
不──！
原本想放任自己的意識飄盪到虛無的盡頭，但驀然之間，梅耶卻使勁睜開原本快要闔上的眼瞼。
他不甘願就這樣死掉！
就在這一刻，梅耶的求生慾望竟突然爆發，意志徹底輾壓了肉體的痛楚。他死命按住腹部傷口，用另一隻手和雙腳讓自己調轉方向後，再一點一點往前推進，猶如蠕動的毛毛蟲緩慢爬行起來。
他清楚自己拖得愈久，活下來的機會就愈渺茫，他必須維持意識，不可因為劇痛而昏過去。
前面！前面！快！
為了集中精神，梅耶強迫大腦進行思考。對於那兩個人的印象太過於深刻，即便和他們見面不過短短一分鐘，也足以在腦中清晰描摹出他們的外貌。想起兩人印在軟甲上的圖騰，梅耶很清楚記得那是查洛彌的盟國──
「瓦列帝國」所屬的國徽。
為什麼？為什麼瓦列友軍會襲擊瑞雅封地的他們？
胸口酸澀、眼眶發燙，梅耶無法理解瓦列帝國做出這種事的原因。
他替遭遇橫禍的大家感到不值。
從以前開始，老教士便總口口聲聲說，特蘭托埃納真神會保佑虔誠的信徒、所有善良的特蘭子民。如果這是正確的，那為什麼還要有疾病？還要有戰爭？這個世界為何渲滿了悲哀與死亡？
──與世無爭的利里諾，又怎麼會迎來屠滅結局？
神真的存在嗎？
咬緊牙關，爬到最後梅耶幾乎耗光所有危急中擠出的力氣，才終於抵達目的地，他爬進了磨坊附設的穀倉，眼前全是觸手可及的麻布袋。他用僅剩的力量從歪七扭八倒下的袋子中抓出麵粉，即使已經撐不起自己的身子也拚命往身下塞，盡可能抹在傷口上。
一把不夠就再抓一把、剛塗上去的麵粉被濡溼就再抹一層。瀕死的梅耶趴在地上反覆進行這個動作，直到終於支撐不住，讓黑暗席捲去意識。
救我……
拜託，誰都好──
救救大家……
最後的最後，他心中只剩下這一聲聲誰也聽不到的吶喊在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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