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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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02
第30章
1
李曉村說:「這不是我爺爺教我的。當年我考上盲校的那天晚上,我爺爺吃飯的時候特別高興,就喝了點兒酒。他老人家一邊兒喝酒,一邊兒說:『你奶奶那麼疼你,要是她能活到如今,聽說你能上學了得多高興呀!她在世的時候老跟我念叨,讓我也教教你念書。唉!誰能想到如今卻是陰陽兩隔再難相見了!』他老人家說完后就背了這首詩。我聽我爺爺背完了,我也就記住了。我還問了我爺爺這首詩的名字、作者和朝代,我爺爺都一一告訴了我。那天我爺爺的話特別多,用我爸爸的話說就是:『你爺爺今兒晚上把一年的話都說了。』」周路平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語遲之人話也多嗎。」吳運時也說:「我考上盲校的那天晚上,我們全家也特別高興。我們家祖籍是山東,我爸那天晚上就用筷子敲著飯碗邊兒,說了一段兒山東快書《武松打虎》。我還是頭一回聽我爸說這個,頭一回見他老人家那麼高興呢。看來咱們一上學,全家人都跟著特別高興。不,是比咱們還高興呀。可是誰想的到,現在竟是這個樣子呀!?小村,你爺爺在你剛上學的時候背這樣的詩,似乎冥冥中有什麼讖語似得,讓咱們才上了幾個月的學就全完了。到今兒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像文革前那樣上文化課了。」
李曉村說:「人世間的事兒哪兒說的准呀?你看著是壞事兒,說不定就能引出好結果;你看著是好事兒,可又是個壞結果。這麼玄妙的事兒誰能參的透呀?!後來我再也沒聽見我爺爺背過這首詩了。就是我爺爺以後教我背古文和古詩詞時,也沒教我背這首詩。大概他老人家也覺著,那天晚上背這首詩是不祥之兆了。」周路平說:「你們倆怎麼說起這個話題了,讓人聽了那麼玄悚驚恐的。小村,我還接著跟你說當年的北京亂局吧。一九六八年四月三號,有一主兒活膩歪了,把西單商場給炸了。你要是不想活了,找個沒人兒的地兒自我了斷也就算了,幹嗎偏拉上老百姓墊背呀?我們院兒里有位中學老師跟我說過,西單商場是奉軍將領萬福麟於一九二六年出資開辦的。從它開業以來到文革前夕的四十年裡,沒聽說過有什麼大事兒。可誰想到,文革開始的第二年就發生了大武鬥,第三年又挨了炸,從此西單商場就文明全國了。不知這種文明方式能給西單商場帶來多大的商業利潤?」仨人大笑。吳運時說:「我說周路平,就算你的思想再活躍,也不該有跨度這麼大的跳躍吧。」周路平說:「好好,不該就不該吧。這事兒的國內外政治影響可真是非同小可、無法估量呀!這事兒要是出在別處,最大也就是個地方性事件。可是它偏偏出在了北京,這可就捅了天了!北京,北京呀!:這兒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居住的地方;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是咱們偉大祖國的首都;是反帝返修的心臟;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人民的忠心;是世界被壓迫人民和被壓迫民族日夜嚮往的聖地呀!……」吳運時說:「你還有完沒完呀?」周路平笑著說:「完?這剛到哪兒呀?要不是你攔著,我不定得說出多少此類溢美之詞呢。再說這也並非是我周某人一時興起隨意杜撰的,這可是當時官方報刊上和人們口碑中常有的說辭呀!」說道這兒,周路平清了清嗓子說:「有一首歌兒叫《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紅太陽》是怎麼唱的:
『從東方到西方,跨過高山越過海洋。一個偉大崇高的名字,五洲四海到處傳揚。毛澤東,偉大的領袖。毛澤東,偉大的導師。你高舉起馬列主義的大旗,領導著反帝反修的鬥爭。您居住的地方是革命的心臟,您締造的國家是革命鬥爭的榜樣。全世界人民嚮往著中國嚮往世界,同聲歡呼,毛澤東思想不落的紅太陽。
『從東方到西方,跨過高山越過海洋。一個偉大自豪的名子,五洲四海到處傳揚。毛澤東,革命的燈塔。毛澤東,不落的太陽。您照亮了民族解放的道路,照亮了世界革命的方向。您光輝的思想是力量的源泉,您指引的明天是革命人民的希望。全世界人民無線崇拜無線信仰,齊聲歌唱,毛澤東思想心中的紅太陽。』」
周路平還沒唱完第一句呢,李小村就跟著唱了起來。倆人唱完后,周路平問:「運時,你不是也會嗎,怎麼不唱呀?」吳運時說:「要是都唱誰聽呀?」仨人都笑了。李小村問:「路平,你說的西單商場被炸的事兒是真的嗎?!我在家時,好像隱隱約約也有過耳聞。這事兒太震人心了!剛才運時說話的時候我就想問,作案的傢伙到底想幹嗎呀?」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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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誰知道這傢伙要幹嗎呀?當時,這事兒是當成重大的反革命政治事件處理的。過了一段時間,上頭把這件事兒調查清楚后,為此還專發了文件。咱們學校也本著:先上級,後下級;先黨內,后黨外;最後群眾的規矩做了傳達。在給我等群眾傳達時,住校軍管會主任姜指導員親口傳達了文件。那可是上頭髮下來的正式文件呀!文件上說:被炸后的西單商場損失不大,作案者被當場炸死。」李小村問:「除了文件內容以外,你聽見人們說什麼了嗎?」周路平說:「傳達文件是事後好多日子的事兒了。出事兒那天是禮拜三,我還在學校呢,當時也不知道北京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到了禮拜六下午我回家,剛一進院兒,一群孩子一下子把我圍在了當間兒,就跟眾星捧月似得把我擁進了家門兒。他們紛紛爭先恐後的給我說了這事兒。真的假的、凶的險的都有。反正是怎麼驚險他們就怎麼說,怎麼熱鬧他們就怎麼說。都過了好半天了,他們才慢慢兒的消停下來。我姐說是晚上出的事兒。當時我們家正吃飯呢,就聽見『轟』的一聲大響,我們全家都停止了吃飯,愣在了那兒,半天沒回過神兒來,都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兒。我們家就在沉默中草草吃完了晚飯。飯後,我姐聽院兒里人說:『西單商場被炸了。』我姐就跑去了。離商場還挺老遠的呢,警察就不讓過了。我姐再那兒看了一會兒,亂亂鬨哄的全是人,什麼都看不見,又看了一會兒,她就回來了。在那幾天里,傳言挺多的,可誰都不是親眼看見的。人們說的話可以當熱鬧聽,但是可信度很低。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李小村問:「黨外和群眾還有什麼不同嗎?」周路平說:「黨外,指的是積極靠攏黨組織,堅決要求入黨的人們。群眾,指的是黨外人士以下,『黑九類』以上的白丁兒老百姓。層層有等級,人人有位置,絲毫不能錯,一錯就是禍。這可是關係到每個人的政治待遇、社會地位,乃至生死存亡和後世子孫的重大問題,萬萬馬虎不得呀!夠明確、夠森嚴的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李小村又問:「什麼叫『黑九類』呀?」周路平說:「『黑九類』就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叛徒、特務、走資派和臭知識分子這九類人。」李小村問:「怎麼把知識分子也歸在階級敵人堆兒里了?」周路平說:「這有什麼新鮮的?從解放以後到現在的二十多年裡,少部分知識分子雖然得到過一些好處,但是知識分子整體什麼時候落過好兒呀,從一解放到現在,不是一直都被斥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或是『臭知識分子』嗎?特別是在反右運動里,被整的絕大多數人不都是知識分子嗎?」三人無語。
周路平說:「咱們再回到文革之初吧。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我姐跟我說:『紅衛兵抄家時,一個男紅衛兵在一戶人家翻出了一個玉蟾蜍兒。據說還是什麼羊脂玉的,我也不懂什麼羊脂玉不羊脂玉的。那個南紅衛兵舉手就要往地上摔。這家的主人,一個顫顫巍巍的白鬍子老人,兩手死死抱住這個紅衛兵的胳膊,一條腿幾乎是半跪著苦苦哀求著說:「紅衛兵小將,我求求你了!你把我這糟老頭子怎麼樣都行,可千萬保護好這個寶貝呀!這是珍貴文物,是傳世稀寶!太遠的就不說了,光是在我們家就已經傳了好幾百年、多少代人了呀!這寶貝在我們家祖祖輩輩好幾百年,多少代人的全心保護下,它先後躲過了明清之際的甲申之亂;躲過了八國聯軍的庚子之亂;躲過了壬子兵變;躲過了張勳復辟的辮兵騷擾;躲過了小日本兒的燒殺搶掠;躲過了國民黨接收大員的巧取豪奪。多少年,多少代才萬幸保存到了今天,實在不容易呀!你們看在咱們同事黃帝的子孫,又都是生活在同一個民族傳統文化的歷史環境里,要拿走,你們儘管拿,可是一定要保護好它呀!你可千萬千萬別摔了它呀!我老頭子求求你了!」這個老人的話音剛落,有個女紅衛兵一個箭步躥過來,妖魔附體般的橫眉立目、兩眼噴火,用手指在老人面前指指點點的大聲呵斥道:「你個老邦子還在我們這兒表上功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表的這些功,恰恰就是你自我暴露出的反動罪證。我們毛澤東時代的紅衛兵,無產階級革命的造反闖將可管不著你這一套。只要是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等類封資修的破爛貨,不管傳了多少年,也不管多麼所謂貴重,必須堅決、徹底、乾淨、全部的統統消滅之,絕不留情!沖你剛才說的這些反動言論,你和你們全家多少代人都是維護封資修殘渣餘孽的歷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分子。你要向革命人民和紅小將如實交代你的反動家庭和你本人的反革命罪行。你們家還暗藏著什麼封資修的反動黑貨,你也必須全部一一交代清楚。就是你們暗中隱瞞私藏,也絕對擋不住我們橫掃四舊革命闖將的火眼金睛。」這女紅衛兵的話音兒還沒落,那個男紅衛兵就在老人面前晃動著那隻玉蟾蜍,聲色俱厲的問:「老幫子,這玉石癩蛤蟆應該是一對兒吧?你老實交代,那隻癩蛤蟆藏在哪兒了?」老頭兒戰戰兢兢、結結巴巴的說:「沒……沒在國內。」那南紅衛兵問:「到底在哪兒呢?」老人說:「在美……美國我們的親戚手裡呢。」剛才呵斥老人的女紅衛兵指著老人的鼻子尖兒又狂吼了起來:「好哇!你竟敢裡通外國。你大概還是美蔣狗特務呢吧?!」那南紅衛兵一把將這老人推倒在地。舉手狠命往台階兒的洋灰地上一摔,那個羊脂玉蟾蜍就被摔的粉粉碎。白鬍子老人慘叫一聲,吐血而亡。』我姐說完臉色特別難看。」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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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她說:『這女紅衛兵雖然不是我們學校的,但是我認得她。她長的比我都漂亮,也挺嫻靜文雅的。一呵斥起老人來怎麼就那麼兇惡呀?兩眼噴火、青筋暴起,連臉都變了形兒。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鬼魅妖氣真嚇人,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那副讓人驚恐不已的樣子。』」吳運時說:「路平,雖然你轉述的是你姐姐的話,可是我聽來仍然還是毛骨悚然、心神驚恐。看來女人要是發起狠心惡性,對人們心裡的衝擊力比男人都厲害呀!行了,別再說這個女人了。這老頭子也太迂腐了,跟那些渾蛋講什麼理呀?他這番話說的倒是夠情真意切、感天動地的,可惜不但沒能絲毫打動革命尖兵、造反闖將的虎狼心腸,沒能護住國寶,而且還把他們全家男女老少、子孫萬代都給送了。」李曉村和周路平同時說:「可不是嗎,講理求人也得看看對象呀。」吳運時說:「就是。在那些混帳年月里,在那幫渾蛋流氓跟前兒,少一語未必保家衛命,多一言必定喪物亡人了。」周路平說:「運時,你這句話可是當代中國社會的『警世通言』了。」李曉村說:「路平,你這傢伙真行啊,肚子里不但東西多,而且要用的時候還反應那麼快。這本事你是怎麼學到手的呀?」吳運時說:「我說小村,今天你是第幾次誇他了?你還是幽著點兒吧。你可別捧殺了一個今日本校幼苗,未來民族棟樑呀。」周路平說:「吳運時,你這可是典型的嫉賢妒能行為。小村,你還是聽我話說治亂興亡的京史吧。同樣是在八月下旬,我們院兒里的一位中學語文老師跟我說:『寫過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和話劇《茶館兒》等名著的大作家老舍,遭到紅衛兵們的無情批判和野蠻群毆后,憤然投湖而亡。』那時,北京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見紅衛兵們壓著頭戴各式高帽、胸掛黑幫木牌的一批批老專家、老學者、老教授、老幹部,到處遊街遭受殘酷虐待的慘景。我們那個住著幾十戶人家的大雜院兒里的人們每次下班兒回來,可真沒少說這些事兒。就是我自己在我們家附近的大街上也親眼看見過好多次這樣兒的事兒。還是在八月下旬,在北京,在昌平線,在明十三陵的定陵前面,竟然發生了露天火焚明朝萬利皇帝屍骨的毀滅文物的重大事件。明十三陵,名十三陵呀!那可是全國一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呀!」李小村問:「這些造反派也太無良了,怎麼連死人也放不過呀?!」周路平笑著說:「大概他們也想在陰間點燃文革烈火吧。」仨人大笑。周路平說:「干這件事兒的造反派們,一開始,把經過考古專家們想盡辦法,復原成整體的萬利皇帝和他兩個皇后的骸骨,拉到露天,雜碎了這三具骸骨,然後澆上煤油、點燃了骸骨。這些造反派對著熊熊燃燒的火堆,還振振有詞的高聲宣布:『今天,我們在這裡的革命行動,絕不僅僅是燒毀了封建社會的總頭子,一個皇帝老兒的屍骨。我們燒毀的更是在中國延續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剝削制度。同時,這把火也是我們當今中國的無產階級造反派,向著過去的一切舊時代、舊制度、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徹底宣戰的火炬。它還是永遠照亮全世界無產階級革命人民前進征程的一盞明燈。』無獨有偶,據說,老舍投湖和火焚皇骨這兩件事兒,都是發生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的北京。北京!北京呀!
「這可既是元明清三代的帝王京師,又是咱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呀!」吳運時說:「正因如此,這類事兒才更有典型性、象徵性和重大而特殊的歷史意義。」周路平說:「今年春節,我爸給我講明十三陵時,說到定陵,他老人家就給我講了火焚皇骨這件事兒。講完后,他問我:『對此你怎麼看?』我問:這些造反派怎麼那麼大本事呀,愣是把黃陵給打開了?我爸說:『他們哪兒有這等本事啊?萬利皇帝的定陵是五十年代中期,明史專家吳晗等人給上頭打了發掘報告,經周總理請示毛主席后,才批示發掘的。當時的人們,無論是誰,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後來這些事兒。否則,這些造反派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得逞·。我想,毛主席、周總理和吳晗等人,要是知道了後來這些事兒,一定深悔不已。』我爸說完,還想聽聽我的看法。我說:這些造反派真有氣魄,居然干出了一件震動千古的大事兒。我爸嘆了口氣,沉重的說:『平兒呀,看來你還是太年輕,太少不更事呀!對這件事兒應該怎麼看,雖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比如革命家、政治家、史學家、考古學家、文化學者和哲學家,都會從自己所擅長的專業和所處的立場出發,有自己的看法。可是對於這件事本身來說,這些看法是否客觀公正,是否真實全面,是否合情合理,是否經得起歷史的檢驗,這就很難說了。』我爸一口氣兒說了這麼多的家,到了兒也沒跟我說這件事兒該怎麼看。不過,從他的話里,我已經明顯的聽出來了,老頭子對我的看法是極不滿意的。你們倆說說,這件事兒到底該怎麼看呀?」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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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說:「這是吳晗等打報告的人乾的一件對不起祖宗、對不起民族、對不起歷史、對不起後人的一件大禍事。就算沒有後來的這些政治運動和文革,也不該在百廢待興的剛解放不久,在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諸多重大條件極其不足的條件下,就那麼著急發覺皇陵呀!無論他們想研究明史的心情有多迫切,也無論他們想發表歷史研究學術成果的理由有多充分,總之,沒有相應的全面成熟條件,皇陵是萬萬不能發覺的呀!否則一旦造成了損失就是無法逆轉、不可估量的呀!」周路平說:「我爸還說:『聽說定陵發掘報告獲批后,全國凡是有皇陵的地方都想向上頭打發掘皇陵報告,后被周總理給制止了。』幸虧如此,不然的話,普天下的皇陵就得遭到一次滅頂之災了。我真是弄不懂,怎麼在咱們國家干點兒什麼事兒都能帶起一陣風來呀?這種毛病是怎麼開始的呀?又怎樣才能徹底根除呀?這實在是咱們這塊古老神州大地上的巨大悲哀呀!運時,你跟你哥說過這個話題嗎?」吳運時說:「這類現象到處都有、時時不缺,我哥又那麼愛研究社會問題,哪兒說不到這個呀?我也問過我哥,他說:『別看這種現象複雜異常,但是原因卻很簡單,一切都出在管理體制問題上。』」仨人無語。李小村嘆了一口氣說:「唉!一天之內,兩樁慘劇!真是:一古一今,陰陽不分。事事皆滅,天良何存呀?!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呀!」吳運時說:「就是嗎:『秦人不硤自哀,而使後人哀之;……』」周李二人也跟著說:「後人哀之兒不見之,益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說完,三個人異常沉默。過了一會兒,李小村說:「路平,你說了那麼多的事兒,還沒回答我的問話呢?」周路平說:「我想著呢。運時,小村不是問的咱們倆嗎?你挺厲害的,你就說說吧。」吳運時說:「路平,你什麼事兒不懂呀?就是真不懂,你就在小村這兒也來一次不懂裝懂吧。」仨人都笑了。吳運時想了想說:「小村,你問的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既然是關天大事兒,就得由天上的人管。咱們都是活在地上的普通人,地上的普通人怎麼能說得清天上的事兒呀?在人間問不著的事兒,只能在夜闌人靜之時,好好兒的問問蒼天了。」李小村若有所思的說:「你說的也是。那我就等著將來有能耐的時候,請教蒼天吧。」」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悠長的火車笛聲。周吳都笑了。李小村問:「火車拉鼻兒你們樂什麼呀?」周路平說:「去年十二月五號禮拜六下午,我們誰都沒想回家,也不知道該幹什麼的時候,有人在廊子里大喊了一聲:『今兒晚上八點電台播新版《智取威虎山》。』我們一聽就決定立馬兒回家用家裡的電子管而收音機好好兒聽聽新『威虎山』。我們想早點兒到家,正為這個著急呢,有人說:『從咱校坐火車一站做到西直門,才一毛錢,快急了。『於是我們一大幫人跟打狼似得就一路小跑而來到了小火車站。我們上了火車。我們都是頭一回做火車,感覺還挺新鮮。我們一路上大聲兒說笑,還沒怎麼著呢就到了西直門。下車后,我們都覺得怎麼那麼快就到了?都覺著一毛錢花的太冤。禮拜天晚上我們回到宿舍,一會兒說『威虎山』,一會兒又說坐火車,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現在一聽火車鳴笛,能沒回憶、能沒聯想、能不覺著好玩兒嗎?」吳運時說:「都是同一件事兒引發的聯想,怎麼內容就不一樣呀?我想的是去年秋天,咱校帶著咱們頭一次坐地鐵的事兒。」李小村問:「什麼叫地鐵呀?」吳運時說:「地鐵就是地下鐵道火車的簡稱。」李小村驚奇的問:「我的媽呀!咱國,慪,是咱北京都有了這玩意兒啦?!真夠厲害的。我聽說北京的馬路已經挺多挺寬的了,還修地鐵幹嗎呀?」吳運時說:「平時緩解地上交通,戰時可當防空洞用,平戰結合,一舉兩得嗎。」李小村問:「坐地鐵是什麼感覺呀?」吳運時說:「穩當、快捷、舒適、便宜。什麼是穩當、舒適我有體會沒想象,沒法兒告訴你,你就當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吧。要說快捷那可是真叫一個快。我們是從公主墳兒坐到蘋果園兒,當時就讓坐這麼長兒,再想多坐都沒門兒。坐了一個來回兒,用的時間比我們從咱校坐火車到西直門的一個單程還快呢,那可是一個來回兒呀。攏共才花一毛錢。路平,這一毛錢比咱們去西直門值不值呀?」仨人大笑。周路平說:「小村,你要是不休學也能跟我們一塊兒坐地鐵了。你又該覺著休學虧了吧?」仨人又是一陣兒大笑。
李小村問:「咱學校全體師生員工都去了吧?」周路平說:「能去的當然都去了,這麼新鮮的事兒誰能落空兒呀?」吳運時問:「路平,你還記得白石橋兒的首都體育館落成不久,咱學校帶著咱們參觀的事兒嗎?」周路平說:「我感覺很一般,不是體育館不好,是我對那次參觀沒多大興趣,除了記得二年級有人給人家碰摔了一個大花盆兒外,什麼印象都沒了。你問這個幹嗎呀?」吳運時說:「你這半盲的對參觀首體都沒什麼興趣,我這全盲的就更沒什麼感覺了。我想說的是回到學校以後,賀立群說的那番話。」周路平說:「賀立群那張嘴,有的也唚、沒的也唚的,對什麼事兒沒說過怪話兒呀?他又唚什麼了?」吳運時說:「樊小無跟我說:『參觀首體那天晚上,郭志強在宿舍說:「咱校老師真不錯,一聽說哪兒有能參觀的新鮮地兒,立馬兒就帶咱們去,所以咱們總比社會上的人們要提前參觀上好些時間。真夠意思。」』」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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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立群說:「你說的也對。但是我敢保證,咱們之所以能提前去參觀,就是因為老師里也一定有特別想參觀的人。他們為了能提前參觀上,就以咱們的名義跟人家莫凡。因為不帶上咱們這些瞎學生,人家不一定讓老師們提前參觀。所以就以咱們的名義說的可憐點兒,人家心一軟,就答應了下來。於是咱們就來了個師生兩便、先睹為快了。」郭志強說:「就算你小子說的對,那又怎麼樣?你要得到好處也必須讓別人得到好處,不然你的好處不是不長久就是得不著。沖你小子這肚子髒心爛肺的下水,你這輩子就他媽好不了。」賀立群的這番話要是讓雙宣隊長跟大管聽見了,分配工作時就算不報復他,也得想法子格治他一頓。』路平,你說賀立群一遇事兒總要發表點兒論調兒,可是觀點又老是那麼偏狹。這究竟是他為了標新立異故意與眾不同呢還是立場觀點有問題呀?」周路平說:「誰知道呀,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吧。」吳運時說:「他這種表現在咱校還能湊合混,等他將來上了班兒就得碰釘子了。」仨人無語。李小村說:「當北京人真好呀!我連火車都沒坐過呢,你們都坐過地鐵了。看來農村發展的再好再快也永遠趕不上城市呀。」吳運時說:「你也用不著這麼灰心,你們還能年年兒吃新糧食呢。坐不坐地鐵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老能吃著新糧食那可是城裡人永遠也享受不到的大福分呀!」周路平笑著說:「要不你跟小村換換怎麼樣?」仨人一陣大笑。
他們正說到起勁兒的時候,突然周路平站住了:「你們倆在這兒等會兒,我看看去。」說著,他就跑過了馬路。不一會兒,他一邊兒往回跑一邊兒說:「果不其然被我猜種了。那小鐵帽兒還真被那孫子偷走了。」說著周路平來到了李吳跟前兒:「你們還記得那王八蛋說的什麼嗎?」李小村說:「怎麼不記得,他說他是管這兒的。聽他說話的流氓樣兒,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吳運時說:「憑他那賊喊捉賊的德行,也配裝人。」周路平說:「這孫子可不是光妝人,他還要妝管事兒的人頭兒呢。」吳運時小聲嘟囔了一句:「這年頭兒動不動就想裝點兒什麼的東西們還真不少呀。」他們說著走著,來到了一處拐彎的地方。他們剛拐過街角,就聽見前方的不遠處,有一群十多歲的孩子在這兒吵吵鬧鬧的正玩兒著扇三角兒的遊戲。周路平說:「扇三角兒的遊戲真有生命力,文革前我就跟我們家那兒的孩子老玩兒這個。在我們玩兒以前,也不知道被多少代的孩子玩兒過了。如今,文革都多少年了,孩子們還玩兒這個,不知還要往後傳多少帶孩子呢。」周路平略微思索后說:「幾年以前,社會上傳說:『煙斗』牌兒的煙盒兒圖案里,要是仔細看,能看出『劉少奇萬歲』的字樣兒。這個傳說不但沒嚇住孩子們,他們為了好奇反倒大找特找這種煙盒兒。他們也不知道害怕,見面兒就問:『有「煙斗」嗎?』一時間,『煙斗』牌兒的煙盒兒在孩子們當中身價倍增。當時有些大人也跟著湊熱鬧兒,他們手拿著『煙斗』煙盒兒,瞪大了眼睛,在太陽底下反反覆復的一通兒猛找,折騰了一遛夠,也沒找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也幸虧是孩子們,又沒碰上愛生事兒的成年人『革命家』,不然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吳運時說:「在現在這個愛找碴兒的日月里,好生事兒的年代中,能有這樣兒的結果還真算萬幸了。」李小村也說:「那可不是。要真讓人咬上了,你就甭想躲得開。俗話說:『身子都掉井裡了,耳朵還掛的住嗎?』」他們越走,離這些孩子越近。
孩子群里一個又黑又瘦的男孩兒說:「這兒的地兒不平,咱們還是在馬路上玩兒吧。」一個個頭兒高點兒的孩子說:「不行,來了汽車有危險。」黑瘦男孩兒說:「你真悚,怕什麼?開車的不敢軋你。」另一個男孩兒問:「要是真軋著怎麼辦?」黑瘦男孩兒使勁晃著頭、拍著胸、跺著腳大聲喊:「我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莊嚴保證,他們真的不敢軋。」這群孩子就跟著這個男孩兒來到了馬路中間兒。他們把剛才玩兒爛了的三角兒往馬路上一撇,又從兜里掏出了一些新的三角兒。黑瘦男孩兒使勁向上伸著胳膊,在他高高舉起的手裡,拿著一張新煙盒兒疊的三角兒說:「你們看清楚了,我這可是一張新的『大前門』,還是精裝的,三毛九一盒兒呢。疊成三角兒后,倍兒新、倍兒挺、倍兒亮。這樣的煙盒兒我還有七八張呢。你們要換,我的一張換你們的三張;你們要玩兒,我的一張贏你們的五張。不管換還是玩兒,最少也得是三毛八的煙盒兒,我輸我贏都是這價兒。怎麼樣?」其餘的孩子們一聽,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大聲狂叫亂喊著:「不行,不行。太多了,太多了。」這時,一個又黑又瘦的高個兒女人推著一輛大獨輪車走了過來。獨輪車兩側各掛著兩大桶滿滿的泔水。有幾個背朝著獨輪車的孩子,一邊兒大喊著,一邊兒瘋蹦狂跳著。推車女人見狀,忙推車躲閃。怎奈車沉路窄孩子亂,任憑女人怎樣躲閃,有兩三個孩子的後背還是撞到了泔水車上。泔水車被他們撞的晃了幾晃,桶里的泔水灑到了這幾個孩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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