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黑狗之家（1）

——阿妹仔，不要哭了，兔球現在已經不會痛痛了。妳要替牠高興啊。

——可是……以後沒人陪我了……嗚……

——誰說的？兔球就在這裡，永遠不會走掉。妳以後如果遇到什麼難過的 事，就來這裡告訴兔球，牠會陪妳一起難過的。還有，爺爺也會一直陪在妳身邊。就算有一天爺爺不見了，妳也不用害怕。因為爺爺會跟兔球一起待在這裡，永遠保護妳。懂嗎？

——好……

「喂喂，起床了！」

粗魯的搖晃和叫喚聲打斷悲傷的夢境，女孩迷迷糊糊睜開眼，一眼茫然地望著眼前滿臉不耐煩的少年。

「……你是誰？」

男孩差點氣昏。

「妳是睡成豬頭了啊？連自己老弟都不認得？」

「啊，對哦……」

沒錯，這傢伙就是她那個脾氣壞又專惹麻煩的弟弟，可能的話還真想把他忘掉。

「你幹嘛吵醒我啦，今天早上又不用打工。」

「妳以為我愛啊？是警察打電話來找妳啦，他們找到老頭的遺物了！」

「咦？」女孩坐直了身體。「爺爺的……」

找到遺物就表示，失蹤多年的祖父，已經確定往生了……

※

炎熱的夏日午後，蘇天行坐在易商禹家後院的樹下，望著天空發呆。

易商禹的家很古老，四處瀰漫著微嗆的薰香味，前廳的道壇還不時傳來尖銳的搖鈴聲和誦經聲，得花一點時間才能適應。所以他躲到院子裡，至少空氣好一點。

自從來這裡借住之後，他的生活就是像這樣天天放空。

說到放空，易商禹可是專家中的專家。此刻他正躺旁邊閉目養神，蘇天行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動靜，顯然已經跟天地合而為一了。

「這麼熱還睡得著……」蘇天行低聲叼念著。

沒想到易商禹開口了。

「我剛來這鬼地方的時候，還以為我這輩子一定永遠睡不著了 。」

蘇天行想起袁毅城說過，易商禹是因為父母離婚才被丟來跟叔公住，他自己其實非常排斥。

易商禹坐起身，雙手抱膝。

「我從小就看得到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像椅子長眼睛啦，或是額頭長角的狗之類的。我傻傻地告訴大人有妖怪，但是大人們看不到妖怪，只看到一個小怪物，就是我。」

他輕笑，笑聲充滿苦澀。

「我爸媽為了我這種體質，不知吵過幾次架。我媽認為是因為我爸老家開道壇，才害她生出一個怪物，最後就離婚了。我爸也覺得我是個累贅，直接把我丟回老家，反正怪物待在道壇裡最適合。然後他跟我媽都遠走高飛，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這還真是辛酸的童年啊。蘇天行心想。

他雖然自幼喪母，但父親對他的關懷從來沒少過，所以他完全無法想像，被自己的親生父母當成累贅拋棄是什麼樣的心情。

仔細想想，他實在比易商禹幸福多了。

「剛來那幾天，我完全不說話，也不想理人，別人都說我是怪小孩，也同樣不理我，只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老袁卻不是這樣。」

易商禹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蓋不住懷念的眼神。

「他住得近，常跑來道壇玩。叔公也常說，國中生會喜歡道壇實在少見。他每次都拉著我講話，就算我不理他，他也是自顧自講個不停，從來不嫌我沒禮貌。我雖然覺得他很煩，卻又有點感動。因為別人只要一看到我就會轉開視線，只有他會正眼看我。在他眼裡我不是什麼怪物還是陰陽眼，只是一個正常的小孩。」

如果是一個月前的蘇天行，絕對無法想像，「被當成正常小孩」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易商禹而言居然已經是莫大的喜悅。

只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和父親也不是正常人，心中的孤寂感強到讓他喘不過氣，想到當年那個幼小的孩子受到的委屈，更是胸口梗住，難受得不得了。

「就算有他陪你，你還是想要離家出走？」

易商禹點頭。

「我一直偷偷存錢，準備有機會就去找我爸。對我而言這裡根本不是家，所以也不算離家出走。我第一次逃走是在九歲的時候，那次可真是精彩。」

他搖頭苦笑。

「我趁老頭不注意偷溜出門，搭上離開五芒的公車，想去找我爸。誰知公車過隧道的時候，司機居然發瘋了，在隧道裡蛇行，還把車子開去撞牆，車子整台都翻掉。等所有人有驚無險從車子裡爬出來，那瘋子司機居然還拿扳手攻擊乘客還有其他車的人。所有人在隧道裡又跑又叫亂成一團，簡直跟地獄一樣。」

「哇……」蘇天行聽得目瞪口呆。「那你有被打到嗎？」

「沒有，我個子小，很容易躲。等司機走遠，我就爬出來，想自己走出隧道，但不管怎麼走就是走不到出口。最奇怪的是，隧道被公車堵住，照理應該塞滿人車，但我走到後來居然一個人也沒有，更沒有車子。那時我就發現我走到很不妙的地方了。」

異空間嗎？蘇天行心想。

「正當我以為快要完蛋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我。原來是老袁，他聽到我離家的消息就趕去找我，居然真給他找到了。這時那個司機居然揮著扳手追上來，我們兩個小鬼手上都沒有武器，眼看要糟糕的時候，忽然出現一個老人擋在我們前面，對著司機講話。」

「忽然出現？」蘇天行很疑惑。

「對，真的是忽然出現，簡直就像從牆壁裡鑽出來一樣。」易商禹說：「那老頭開始對著瘋子講話，說好說歹，什麼『我知道你是乖孩子』啊，『你沒有錯』啊，『你好棒』之類的，而那個瘋子居然真的平靜下來乖乖聽他說哩。」

「他是在哄小孩還是哄狗啊？」

「天曉得。總之老頭最後就說『你來我家住吧，我絕對不會拋棄你』，那司機點點頭，然後老頭就在自己左掌心割了一道傷口，血流得滿地。司機居然趴下去舔地上的血，然後頭上冒出一股黑煙，黑煙鑽進了老人的手掌心。接下來呢，老人就不見了，只剩下司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隧道也恢復正常，警察跟救護車都來了。最好笑的是，我明明記得走了好遠，這時卻發現我跟老袁都站在公車旁邊，根本沒移動。」

「這大概是你的靈異初體驗吧？」蘇天行問。

早知道，當初做社刊的時候他就來專訪易商禹了，他想。不過易商禹大概不會接受，就算訪談真寫出來學校一定也會禁止刊出……

蘇天行歎了口氣。

每天追逐靈異事件，滿腦子只想著寫報導的日子是多麼快樂啊！

然而那樣的快樂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從他發現自己也是怪物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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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第七案開始了，主角間的關係也更加糾（狗）結（血），所以這一案才叫做黑狗之家（大誤）。總之，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