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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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19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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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頓了一下說:「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很難知道人還有天性慾望這種與生俱來的東西呢。人們的非天性慾望發展到了現在,就形成了今天這樣的五花八門、豐富多彩的狀態了。比如生理的、心裡的、精神的、思想的、生活的、科學的、文化的、藝術的非天性慾望等等。這些慾望又是錯綜交織、互相滲透、此消彼長、相互作用的。這就越發使人感到,人的諸多非天性慾望更是異常複雜、撲朔迷離的了。因此,人的天性慾望在這種情況下,被掩蓋、被扭曲、被排斥、被詆毀的讓人都以為,人 的天性慾望已不是人該有的慾望了。特別是那些養著三妻四妾供其淫樂的封建主義的衛道士們,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慾』這種不人道、沒人性的口號以後,問題就更嚴重了。」李小村問:「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嗎?」吳運時說:「不讓百姓點燈是用權勢壓人。而這種具有極大欺騙性的說法可是用理教慢慢的殺人呀!兩者相比,前者易對,後者難防。受騙中毒的人們不但樂於接受,而且還深信不疑。正因為如此,這種謬論害起人來要多厲害就有多厲害,要害人多久就能有多久。」周路平說:「運時,你說的真對。小村,你說的現象又有什麼新鮮的?要不是這樣兒倒是很新鮮的了。古往今來到處皆然,如今咱國也不罕見嗎。」吳運時說:「再加上出於維護家庭穩定、社會安寧和統治牢固等的需要,歷代統治者又用多種方法,比如用道德的、倫理的、文化的、政治的、行政的、法律的手段等等,對人的天性慾望不斷加以種種掩蓋、限制、歪曲和打壓,在這種情況下,人們要想看到人的天性慾望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因此,現在只要一提到人的慾望,人們都是從人的非天性慾望方面看問題了。所用的標準也都是階級的、政治的、表面的、實用的和庸俗的了。真正的人的天性慾望倒是被徹底剔除於人的慾望範疇以外了。」吳運時頓了一下說:「「特別是到了事事全要政治挂帥,時時都搞階級鬥爭的現在,這種現象就更被推到了無以復加、非此反怪的地步了。如此一來,包括天性慾望在內的人的一切慾望就被安上政治和階級的性質了。其實不管有些人把人的天性慾望說成是什麼,人的天性慾望的性質也是無法改變的。凡是把人的天性慾望看成是有政治屬性和階級屬性的人,完全是把人的天性慾望和天性慾望觀這兩種東西給弄混淆了。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為了種種目的而有意為之。這就更讓人們談虎色變、不敢觸碰它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物,在人的天性慾望問題上也是一樣。比如在重大的人情、社會、國家和民族的關鍵問題面前,人的天性慾望理所當然要處於服從地位。但是無論如何,在平時,在一般情況下,也不能把人的天性慾望扯到政治問題上和階級鬥爭里去。更不能採用上述那些非人道、沒人性的做法殘酷打壓人的天性慾望。」周路平激動地擁抱了吳運時一下,敬佩的說:「運時,你怎麼會從這麼深奧的程度、這麼複雜的角度看問題呀,而且說的又是這麼有系統、有理論的?平時也沒見你有這麼深邃的思想呀?」李小村也驚喜的說:「運時,你說的真是深入淺出、入木三分呀!」
吳運時說:「小村,只要你努力,也能這樣。路平,平時咱們不是一直沒往這上頭聊過么。這些思想大多不是我一個人的東西,而是我哥和我的思想見解。我哥是個愛好學問、喜歡思考、善於提問和勇於探索的人。由於我哥的長期影響,我大概也差不多快變成這樣的人了。我哥對文革中出現的很多現象,比如隨便整人殺人、任意暴殄天物、歪曲歷史事實、毀滅傳統文化等等,從不理解到看不慣又到極端反感,我是非常清楚的,他為此內心十分痛苦。他跟我說過:『作為愛思考的人,最大的內心痛苦不是找不到問題,而是找到了問題卻沒有解決的辦法。』後來他又跟我說:『要想探索帶有根本性的大問題,就要從大尺度、深層次、廣空間和長時間上開始觀察和思考。只有這樣,在觀察和思考問題的過程中,才有可能發現帶有一定根本性、規律性和普遍性的現象。』所以,我們倆在他看書之餘閑聊時,常說一些帶有大尺度、深層次、廣空間和長時間性質的大問題。比如剛才說的人的天性慾望問題,就是我們閑聊時,他一句,我一句,長時間的、逐漸的、反覆的、多方面的湊出來的結果。」周路平問:「你哥得看多少書才能有這麼深廣的思想啊?」吳運時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不跟我在一塊兒時,總是躲在人們不易找到的地方看書和思考。有時,他也獨自外出,一走就是好幾天不著家。我問他上哪兒了,他說是做社會調查去了。氣的我媽和我爸一見著他就罵他,我哥就相沒聽見一樣,還照樣而沒事人兒似得我行我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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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問:「你哥什麼時候能回家呀,我真想見見他。」吳運時探口氣說:「他們兵團管的很嚴,除非偷著跑回來,兩三年恐怕也無法回來一趟。我哥的同學家人上我們家串門兒時說:『我們家大小子來信說,最近,他們連有個人因為想家想的厲害就偷著跑了,結果兩天就讓人抓住,並被武裝戰士壓了回去。回到連隊,又是遭反覆批判,又是關長期禁閉的,折騰了兩三個月還是沒完。最後,在押解著他游遍全團所有連隊,並在所到之處遭到嚴厲批判,被逼著做了深刻檢查,做了今後絕不再逃的書面保證后,才算饒了他。這樣一來,誰還敢跑呀?就算有人僥倖真的逃了出來,一沒糧票兒二沒錢的,他住哪兒、又吃什麼呀?再說咱們國家從解放開始到現在的二十多年裡,不是一直搞著政治運動和階級鬥爭嗎?弄的哪兒哪兒的人們都警惕性倍兒高倍兒高的。甭管在哪兒,只要發現一個生人兒,就跟草木皆兵、如臨大敵似得,立馬兒當賊逮住,狠狠兒的過幾遍堂,把他們想問的事兒問個底兒掉,最後再把這生人而扭送到公安機關交給警察。到此為止,這些政治覺悟高,階級鬥爭責任感強的人才覺著他們又一次盡到了一份政治責任和完成了一項階級鬥爭新任務。在這種情況下,任你是蛟龍隱大海,猛虎藏深山,也難逃群眾專政、全民皆兵的天羅地網。偷跑的人一旦被落網地的公安部門通報給兵團,兵團的頭兒就得迅速派遣武裝戰士把逃犯給押解歸隊、繩之以法,絕不寬容。不但如此,還得沒完沒了的壓著逃犯挨著連隊示眾挨斗,一是教訊逃犯,二是震懾旁人,看誰再敢私逃。所以有人就是多想跑,最多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哪兒還真敢輕舉妄動呀?!』其實我也很想我哥,也盼著能早日見到他,可誰知相見之日到底在何年何月呀?!」
周李無語。沉默已久的李小村說:「路平,你昨天 說我這些年沒閑著,你們的時間也沒白過呀,不但沒白過,而且還比我過的好的多。我不過是背了一些古文,兒你們的進步可不得了呀!比我強多了,我都找不著合適的詞兒形容你們的大進步了。」周路平說:「小村,你的求知慾這麼強,再能抓住一切學習機會認真鑽研,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看到自己有明顯的進步。」吳運時說:「路平說的對。小村,你的能力並不比我們差。只要你遇事兒能勤觀察勤分析,你一定能趕上和超過我們。」李小村說:「超過你們我到不敢指望,能趕上你們,我就知足了。」周路平說:「趕上我們絕對沒問題,憑著你的聰明勁兒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吳運時說:「傻二的那些牢騷實在是無恥之談,絕對不能散布。因為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歷史、時代和社會都要求人類必須建立起與之相適應的道德文明制度。這些制度還要用行政和法律的手段固定下來,以此警示預違規矩的人,懲處違反規矩的人,從而保證人類社會正常有序的向前發展。對待人的天性慾望,既不能採取非人道、非人性的手段,殘酷壓制無情打擊,又不能放任自流肆意發展,一定要把它放到既有利於發展人們的正常個性和健康人格兒,又不能對他人和社會造成不良影響的位置上,這才是對待人的天性慾望的根本態度。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求人們一定要建立起與科學文化發展水平相適應的道德文明制度。道德文明制度的建立,不僅僅是為了保障包括人的天性慾望在內的人的所有慾望正常有序的發展,而且還是為了保障整個兒人類社會正常有序的發展。人類的科學文化越進步,人類的道德文明水平就應該越高。這二者必須是同時並進的。設想一下,如果人類一味發展科學文化,而忽略道德文明制度的建立,人類社會的發展就會處在盲目競爭、混亂無序的狀態,其最終結果必然是人類社會的自我毀滅。遠的不說,光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些情況看,就很能充分說明問題了。當時,在包括咱們國家在內的世界人民反法西斯強大力量的打擊下,在美國給小日本兒扔了原子彈的情況中,再加上蘇聯出兵,才迫使小日本兒投降。如果原子彈要是在希特勒或者東條英機手裡,那全世界會是什麼結果?人類多少年、多少代共同創造的科學文化成果定被毀於一旦。就是到了現在,全人類還在處於無邊的黑暗之中呢。所以,人類科學文化發展的過程與成果,必須要始終掌握在有著高度道德文明水平人們的手中,而且還要建立起一整套完善、有效的制約機制。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人類正常使用自己創造發明的科學文化成果;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人類持續安全享受自己創造的美好生活;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人類社會在健康有序的條件下正常向前發展。」說到這兒,吳運時心裡一震,他想:「從以往的教訓來看,重大權利也是導致人類社會成敗禍福的重要資源。人類必須設法保證生殺予奪大權也要永遠掌握在有著高度道德文明水平人們的手中,而且也必須有一整套強有力的制約機制,如果做不到這個,那可就是人類社會的巨大悲哀了。」
周路平說:「運時,你真行,講道理的時候還能想到它的特殊性和普遍性。」吳運時問:「路平,看來你們家的兩個老編輯沒少給你講馬哲理論呀?」周路平說:「雖然講過一些,但是不完整、不系統、零零散散、點點滴滴而已。」這時一只烏鴉「呱呱」的叫著從周李吳頭上飛過,仨人一陣大笑。周路平問:「有人說:『烏鴉噪大口開,生死禍福神安排。早報喜午報財,晚報大禍要臨來。』你們覺著這話怎麼樣?」李小村問:「按照這種說法兒,這老鴰到底是益鳥兒還是害鳥兒呀?」吳運時說:「這很難說。其實益與害是相對於人類而言的。就大自然而言,本無所謂益與害之說。只要在漫長的生物進化過程中沒被淘汰就說明它們有生存的能力,就說明大自然需要它們存在而保持生態平衡,它們就是大自然之寶。」周路平說:「按你的說法兒,這大自然不是成了物物皆寶了嗎?小村,你怎麼看這事兒呀?」李小村說:「寶不寶的我也說不好。我爺爺交過我一首《四寶》歌謠:『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水火風林;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不知你們怎麼看這個歌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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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這可說不清了,怎麼一下子給弄的這麼複雜了?天地國家,無一不抓。上下大小,所言皆寶。從自然到社會怎麼都給一鍋兒熬了。」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若有所思的問:「運時,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至今還沒想明白。人們平時總愛說全人類的解放。說到底人類得到了什麼,才算人類最終的解放呀?」吳運時說:「你怎麼也和有的人一樣,動輒就愛問什麼最終如何如何的?這不是等於向別人伸手要絕對真理一樣嗎?對人類解放全過程這樣的重大事件,誰敢說真正的最終結果是什麼呀?即使有人雄辯強說,而且無人駁倒又有何意呀?因為從來就沒人見過這類現象嗎。你的這個問題,就像是人類剛會說話的一些人問今天的人類社會是什麼樣兒一樣。他們就是問遍了當時所有的人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還甭說人類的最終解放了,誰能在理論上預言出下一個人類解放的階段大概是什麼樣兒,那他就偉大的不得了了,因為他做出了超越其所處時代的發展結論。要研究人類解放的結果,只能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研究,即便如此,也沒人能準確無誤的說出下一階段符合將來發展實際的最終結果是什麼,更何況是什麼人類解放全過程的最終結果了。今後誰要是再跟你說這個問題,他就是在逼迫你發表偽論了。你還是把經歷花在怎樣弄懂今天的現實問題上吧。」周路平說:「你這可不是對待虛心求教者應有的態度呀。咱們不是共同探討問題嗎?就算是研究今天的現實問題,也要站在一定的思想高度、理論高度乃至哲學高度上才能實現呀?否則不是成了清人趙翼所說的:『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了嗎?」吳運時說:「你放著你們家的兩個老編輯不問,問我有什麼用呀?咱們都是十幾歲的盲人學生,我能比你多知道多少事兒呀?」周路平說:「就知識總量來說,也許你我差不了太多,但是在學問種類、知識結構上說,應該就是個有側重、多少不等,就其觀點而言,應該也是廣狹深淺、角度相異了吧。『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嗎。」
吳運時說:「你這可是個非常抽象的哲學問題了。如果一定讓我說,我充其量也只能事有多少說多少,說道哪兒算哪兒了。還甭說離所謂的人類最終解放的話了,就是離人類解放下一階段的發展情況還不知要差多少個十萬八千里呢。或許還全是沒用的廢話呢。」周路平說:「誰回答這個問題不是這樣呀,就算是有差別,又能差哪兒去呀?誰又讓你說出天下皆準、萬古能用的絕對真理呢?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活躍大腦,開拓思路,增長見聞,尋求真理而已嗎。再說,要是萬一你大腦靈光一現,說不定還真能說出點兒真知灼見來呢。要是果真如此,不是離人類解放下一階段的實際結果又進分毫了嗎。」李小村也說:「路平說的對。運時,既然你有想法,就說說吧,也甭說什麼最終不最終,階段不階段的了,你就說說能想到的未來發展大概是什麼樣兒就行了。再說錯不錯的又由誰定呀?就算真錯了又能怎麼樣呀?咱們這兒既沒有野心勃勃的所謂革命者,又沒有專靠賣狗皮膏藥混飯吃的假馬列主義騙子。」吳運時說:「沒見過你們這麼磨人的。那我就姑妄言之吧。」周路平笑著說:「我們也姑妄聽之吧。」吳運時說:「以前,我也這樣問過我哥,我哥也差不多像剛才我說你一樣把我說了一頓。後來我又問過他好幾回,他說:『我就是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你,你又能怎麼樣呀?頂多你也就是聽個新鮮,真到了將來該用這些話的時候,不管我的這些話現在說的如何動聽,它也得被無情的現實給打的粉粉碎。現在咱們當真理鄭重其事說出來的東西,到了後人那兒,可能連小兒之言都不如了。既然你老這麼沒完沒了的問,我就試著說說吧。『我覺得,在我能遇見到的未來的社會發展階段,人類的解放就是:人性的高度解放。也就是人性要受到深入廣泛的尊重和實際充分的發揮。因為只有這樣兒,每個人的各種能力才不會被埋沒和被壓抑;因為只有這樣兒,每個人才能做到自我價值的完全實現;因為只有這樣兒,每個人才能積極主動的盡量發揮出自己的最大潛能參與人類社會的創新和發展;因為只有這樣兒,人類才能為社會下一階段的發展做好必要而充分的準備;因為只有這樣兒,人類一直苦苦追求著的個性發展、民主自由才能真正得以實現;……但是前提條件必須是: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水平一定要充分發展到一定的歷史階段,文明道德的水準也要發展到相應的程度才能實現,決不能有人為過分的主觀干預。』」周路平問:「運時,從『五四運動』那時起,一代代的志士仁人就一直呼喚著民主,可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多世紀了,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民主呢。你說說,對咱們普通百姓而言,見到了什麼才算得到了民主呀?」吳運時苦笑著說:「真抱歉,我也未曾與聞。為了讓你心裡少些想頭兒、多些恬淡,你就當現在咱們已經享受著充分的民主了吧。」周路平說:「豈有此理,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吳運時說:「我這不是讓你淡泊兒明志,寧靜兒致遠嗎。」周路平說:「算了吧你,你這是自己對此無所知,環顧左右而言他。」仨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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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說:「既然咱們都不知道什麼是民主,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覺,所以運時之說也並非是自欺欺人。我們不知何為民主,也就自然不知何為不民主了。但是我可知道何為不自主,我就說說不自主的事兒吧。我們村兒里有個大姑娘,跟林村兒的一個小伙子好上了,經過幾年的相處,倆人誰也離不開誰了。這姑娘的父母嫌林村兒的小伙子太窮,就給這個姑娘找了個縣城的富餘家的小伙子。在她父母的逼迫下,她勉強跟縣城的小伙子見了一面兒。姑娘跟她父母說,她離不開林村兒的小伙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最後,這姑娘家強逼著姑娘跟縣城那個小伙子結婚。就在辦事兒的前一天傍晚,那個姑娘偷跑出去跳了山崖。這種把一個大活人當牲口一樣任意擺布的行為就是一種滅絕人性的不自主現象了吧。按我說,咱們還是先想法子好好兒說說怎麼解決眼前的不自主的問題吧,至於民主不民主的,咱們連知道都不知道,那麼遠、又是那麼靠後的事兒,咱們也就犯不著為它操心勞神了。你們要實在放不下這個東西,就當世上從來沒有過這種東西吧。別在意別人說什麼啊Q不啊Q的,只要咱們心裡平靜就比什麼都強。」三人無語。周路平說:「小村,你說的真好。在某些情況下,人也確實要有點兒啊Q精神,不然心裡非得出問題不可。這也算是自我釋放心裡的不良能量吧。」
吳運時接著說:「我哥說:『為了人性的高度解放這一目標能夠正常到來,我們現在就要儘可能的發展生產力以及與之相關的各項事業。說到底這也只是一種想象性的主觀猜測而已。作為一個普通人,如果他能對未來闡發出一些帶有預言性質的理論學說,那他就很了不起了。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說,任誰在談到未來的社會制度時,也提不出超越其本人所處歷史時代的可實施性的理論方案。就一般情況而言,每一代人能把他們所處時代賦予的使命完成好,而且還不給後世子孫找麻煩,就算頂頂不錯的了。就算是有個別精英提出了預言人類解放下一階段的理論,也不過是一種學說而已。要把這種學說拿來指導人類社會新階段的社會實踐,就要經過後來者的不斷豐富與發展才有可能實現。』這就是我哥當年的說法,他看了那麼多書,又做了那麼多社會調查,也只是說到此為止,我這個沒法兒看書,又是足不出校的全盲青少年就更沒什麼發言權了。我現在最多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瞎少年,是個只在盲校上過不足一年級文化課的初小學生。雖然在我哥的苦心教會下,零散的讀了一些書,但是還遠沒到敢議論人間大道,能議論人間大道,該議論人間大道的時候。可是我吳某人再無能,我也還是個關心天下大事的人,因此也就想不揣冒昧的就天下大事發些狂妄論調了。不是我吳某人思想悲觀,人類社會不經過幾千年的正常發展,是很難到達剛才我哥說的這一步的。當然,儘管如此,我也十分真誠的希望人類社會的發展能快些,再快些。只是很可惜,這是一個不以人的主觀願望為轉移的客觀規律,我老人家就是再心切又有何為呀?
「也甭說全人類了,就拿咱們國家來說吧,皇帝老兒被推翻不是才不到六十年嗎?可是整個兒封建社會在咱們國家已經綿延了兩千多年了吧?!皇帝老兒沒了,封建社會在咱們國家也垮了台,咱們也進入社會主義時代了。可是從方方面面反映出來的種種情況看,封建社會的文明文化、思想意識甚至是一些生活方式,究竟在實際社會現象中又被掃除了多少呀?時時常有,到處可見的小事兒就甭說了,光從大事兒上說,就足以說明社會發展的曲折性有多複雜、多間距了。五十多年前的民國之初,不是就先後出現過袁氏稱帝和張勳復辟兩次倒行逆施的現象嗎?!還拿當年的滿清遜帝溥儀來說吧,他不是也在一些滿清遺老的攛掇慫恿下,為了復辟舊日天堂,一直老想著『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嗎?!後來他被小日本兒居心叵測的誘拐到東北,不是也做上了偽滿洲國的傀儡皇帝了嗎?!就是在這次文革之中也有人興高采烈的歡呼:『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改朝換代』嗎?!你們聽聽,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初的今天,在社會主義制度已經建立的條件下,在文化大革命爆發的大變革中,人們首先想到的還是封建社會的改朝換代,兒不是當今時代的民主共和。由此可見,社會發展階段的複雜性、漫長性、反覆性和艱巨性是多麼的難以琢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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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也甭說了,就拿咱們聽過的、見過的事兒來說吧,如果有人敢在單位里說了領導不愛聽的話,要是碰上有人性、有良心的頭頭兒,他還能和顏悅色的跟你好好兒談談,保證你今後平安無事。要是碰上個另有企圖的渾蛋頭頭兒,就能把你整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讓你多少袋後人怎麼也沒法兒抬頭。」李小村說:「我爺爺說過:『「君子當權積福,小人仗勢欺人。」這種人、這種事兒,哪兒都有,什麼時候都有。』依我看,文革以後這種情況就更多了。」吳運時說:「你爺爺說的對。這后一類人從一解放到現在,不是處處都有,時時不缺嗎?你看的也很准,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封建社會殘渣餘孽的總回潮。這不是徹頭徹尾的封建社會的表現又是什麼?!文革以來,有好些人一直喊著干著破四舊的勾當,可是從他們的種種惡行上看,哪一裝哪一件不是封建主義的性質呢?!咱們這些足不出校的瞎學生耳朵里聽見的竟是如此之多,社會上的明眼人看見的、聽見的就更不計其數了吧!這離人性的高度解放的距離應該說是背道而馳越來越遠了吧。在這種情況下,妄言什麼人性的高度解放豈不是痴人說夢嗎?有些話看起來是真理,但要是提前說了用了就是謬誤,就是禍。因為這是完全脫離當今生產力發展水平的狂熱空想。一旦說初去,特別是用這種觀點指導今天的社會現實,就會擾亂人心、危害社會,就會嚴重阻礙生產力的正常發展。這種空想一旦變成千百萬人的行動,就一定會造成禍國殃民的惡果。雖然從這場文革開始到現在,好些人們一直干著破四舊、立四新的勾當,可是除了毀了好些文物和殺了不少人以外,對人們的思想又有多少觸動呀?即使真有觸動,最多也只是讓人們不敢思想、不敢說話罷了,此外哪兒還見得著一點兒新東西呀?!甭說四新了,就是一新、半新又有誰見過呀?!」
吳運時想了想又說:「文革都開展這麼多年了,可是在各級頭頭兒的腦子裡,究竟有多少封建主義的思想意識被破掉了呢?別的先甭說,就光從文革以來,那些圖謀不軌、心妄逞強的傢伙,動輒就以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名義,用打砸搶燒抓殺的手段,喪盡天良人性,互相爭權奪利的種種醜行上看,就足以深刻而廣泛的充分說明問題了吧?就足以使人大有觸目驚心、不堪回首之感了吧?!不管現在的人們對當今的形式怎樣滿懷豪情、感覺良好,現在不還是個:誰人一旦出言不慎,就得受批挨斗、遭整被管,甚至是人頭落地的年月嗎?!光憑這個,你們就應該能想象得出:如今離將來人類社會人性的高度解放,也就是人性要受到深入廣泛的尊重和實際充分的發揮的時代就該有多遠了吧?!這可是最大的不自主、不民主了吧?!就算用不了我說的幾千年的時間,要想從形式到內容,從現象到本質的完全進入一個嶄新的人類社會階段,至少需用幾百年、上千年的時間也不應算長了吧?因為任何社會階段的進步都絕不可能是朝夕之間、一蹴而就的,都是循序漸進、交錯而行的。人類社會階段的劃分,應該是以生產力的發展階段為標準,此外絕無第二個標準。當年我哥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活動是通過以物質生產為基礎,創造幸福生活。生產力的發展是要由物質做基礎,要由科學技術為支撐,要由先進文化的發展為引導的,所以不能想快就快。某些報刊上的那些一步跨過幾個人類社會發展階段的說法就是無視物質基礎,不懂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或者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故意違反社會發展規律的自欺欺人之談。』」
周路平高興的說:「運時,你哥真太偉大了,你也挺了不起的。你哥和你的這些話,我們家的兩個老編輯可說不出來,他們腦子裡的政治框框兒太多,也許一些新想法剛一露頭兒,首先就得把自己嚇個好歹兒的呢。即使他們真有什麼想法兒也絕不敢跟我說,他們還怕把我給帶『溝』里去呢。其實說不定當有些想法兒在我二老心裡剛出現的時候,這些想法兒本身就是溝底的東西呢。雖然我們無法看到你哥和你的話是否是符合將來實際情況的真理,但是至少讓我輩在今天混亂的政治環境下,終於有機會聽到了不同流俗的聲音,而且也聽到了你對實現這一目標間距性的分析。這對我來說,不但是莫大的思想收穫,而且它還將很可能成為我今後觀察社會,理解人生,思考問題,探索未知的重要的思想基礎之一呢。以前有人說,做事要有做到底的精神。看來,向人討教學問也要有此種精神才是呀。」吳運時說:「那你還得好好兒想想,別人受得了受不了才是呀。」仨人一陣大笑。吳運時說:「文革以來,廢除了正常的社會秩序,又擾亂了人們的思想意識,讓好些人整日里處在沒完沒了的爭論之中。為此,弄的小而言之,親人反目、摯友成仇;大而言之,派別林立、武鬥成風。結果越打越亂,不但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還毀掉了好些東西,死傷了好些人。到現在為止,多少人都爭論了多少年了,好些事兒的是非曲直不但一直弄不清楚,而且還越來越亂了。人們不禁要問:社會主義制度和老百姓的好日子,究竟是辯出來的還是干出來的呀?!我哥跟我說過:『咱們國家東晉到南北朝時期,專有那麼一些人,他們崇尚玄學,整日清談,結果費了好些勁,最後什麼改進社會的實際成果也沒見著。後人管這叫「清談誤國」』,說的真是太對了。」周路平說:「清談不清談的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呀?列寧不是說過嗎:『沒有革命的理論,變沒有革命的行動。』咱們這些處在革命時代的青少年在學習如何幹革命的道路上,多學些革命實踐,多探討些革命理論,不是非常必要嗎。咱們雖然無法多看書,但是多聽聽、多問問、多想想、多說說,不是也挺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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