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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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02
「這是不可能的。」
 
得知齊昀真與另一位救援隊B組的隊員,在返程時擅自離隊,並未跟著回到安定區,齊昀菲從接待室的座椅上起身,完全無法接受這個消息。
 
關係親近,又是從小一起長大,她比誰都還清楚,弟弟絕不可能就這樣離開,想必是遭遇了什麼麻煩,情緒不禁更加激動,「你們真的全都仔細找過了嗎!?」
 
「齊小姐,請冷靜點。」
 
於智祐,士官位階,救援隊B組的隊長,性格直率,身型端正,略微嚴肅的眼眸,與歲月所鑄的銀灰髮色相襯搭配,反而增添了優雅且凜然的氣質,他放軟語氣,慎重說明當時的狀況。
 
「我們也擔心昀真和世堯,是不是在站崗時遭遇到什麼狀況,只是……」
 
什麼都沒找到,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
 
儘管於智祐認為,齊昀真和徐世堯的失蹤或許另有隱情,但想到兩人加入救援隊後,確實都有在訓練期間學會反追蹤的技術,因此他也無法斷然摒除有脫隊逃跑的可能性。
 
「……如果你們認為已經盡力了。」
 
儘管在懲處前,於智祐也是提出異議的其中一人,但對齊昀菲而言,除了魏穎恆還稍微能夠信任外,其餘的軍方人士,都是她必須提防的對象,「那我自己去找。」
 
在親眼確認弟弟的生死前,她絕不可能放棄任何可能的機會。
 
「這可不是什麼冷靜的發言,小姐。」
 
無視規則,妄為獨行,這麼做無異於公然挑戰軍方的權威,於智祐面色凝重,語帶警告,「妳是老師,別冒然把學生們的安全給搭進去。」
 
憶起謝博揚的死亡,以及後來對金忠嚇的報復,齊昀菲知道,自己早在當時就已經選擇背離人性的善,僅剩下守護重要之人的意志,還不斷驅使前進罷了。
 
冷漠盯著對方,她悄然緊握拳頭,冷聲地問,「這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軍方的威脅?」
 
於智祐無奈嘆氣。
 
「營區裡的所有人,並不都是一條心的。」
 
聽說至今仍有支持金忠嚇的勢力,相信不適任判定的內容,並等齊昀菲露出破綻,他忠告道,「況且妳現在就算決定接任救援隊C組,搜索的地點也有劃分啊。」
 
換言之,既然這是B組應該負責的事,其餘人等就沒有介入的資格,就算是親屬亦同,於智祐見對方仍舊難以接受,脫下軍帽,鄭重承諾道。
 
「我絕對不會放棄尋找他們的下落。」提及災變前,自己其實也有個跟齊昀真年紀相仿的兒子,因此他非常能夠體會,家屬這種焦慮和害怕的心情,「請相信我。」
 
面對那真情實意的表達,齊昀菲知道,這個男人並沒有說謊,但想到不能跟著尋找弟弟的下落時,她依舊感到悲傷,卻也莫可奈何。
 
最終,將搜索齊昀真的任務交由於智祐處理後,她意志消沉地離開接待室,卻不曉得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難道只能這樣,什麼都不做嗎?
 
想到災變後,兩人好不容易重逢,卻沒有相聚多久,便又再度迎來離別,悲傷之際,她驀然想到,齊昀真曾經提過,自己的友人,就是趁著外出執行任務時逃跑的。
 
說起來,確實是很奇怪。
 
就算周琝賢每次召集會議,總是強調規定和紀律的重要性,但那些違規或失誤後,被判定為不適任者的民眾,應該不至於得用對待罪犯的方式,徹底進行隔離吧。
 
況且加入安定區至今,她也聽說過不少抱怨,像是被帶走的親屬,就算送來聯繫的書信,也都是經人代筆的內容,千篇一律的說什麼狀況很好、不用擔心之類的話。
 
到底是怎樣的機密要如此遮遮掩掩,甚至連基本的會面都不允許……或者說,那些看似無關的情況,會不會其實存在著什麼共通之處呢?
 
瞥見出現在眼前的身影,正映照於西斜的暖陽下,齊昀菲放緩腳步,卻沒有立刻出聲呼喊。
 
如果想知道真相。
 
「我會幫妳找到他。」
 
相遇至今,宗政宇始終將齊昀菲的一切全都看在眼底,因此在抉擇到來前,他必須展現足夠的誠意,包括找到齊昀真,以及揭發安定區的秘密,「只要妳,需要我。」
 
恐怕只有像弟弟的友人那樣,親自潛入管制區域,才能知道其中是否存在關聯吧。
 
「你這話還真是奇怪。」無法否認內心深處,早就將眼前的這個人,安放在無可替代的位置,齊昀菲揚起嘴角,捉弄道,「難道就沒想過,我可能會給出拒絕的回答嗎?」
 
見宗政宇微愣,陷入沉思,似乎真的沒想過這種可能性的樣子,她輕笑出聲,隨即解釋自己只是在開玩笑,並沒有真的這麼想。
 
「是勘查環境時,發現了什麼嗎?」正色,她提出猜想。
 
記得剛到安定區時,宗政宇和莊奕勛幾乎每天都會藉著飯後消化的名義去四處觀察,然而在謝博揚過世後不久,這個例行的習慣,似乎就因為某種理由而停止了。
 
更或者說,是後者單方面的結束。
 
面對接連失去的夥伴的打擊,會發生某些改變也很正常……對此,齊昀菲尊重孩子們的選擇,並不打算強求任何事,因此對宗政宇一如既往的態度,她自然是很感激的。
 
「嗯。」宗政宇點頭,隨即表示是最近在保安部門管理的東區哨所附近,發現疑似已經廢棄的下水道通路,「我進去調查過,那裡面確實存在……許多隱蔽性的暗道。」
 
換言之,利用民眾都不知曉其存在的地下路線,就能輕易進行移動,甚至實施各種詭計的計畫,意識到安定區內竟然存在著如此隱憂,齊昀菲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帶我去吧。」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視而不見。
 
想到過去的犧牲,以及至今還生活在安定區的孩子們,齊昀菲明白自己身為老師,必須隨時評估周遭的環境是否安全,這是怎麼樣都絕對不能退讓的事。
 
如果發生什麼意外,就留下能讓學生察覺的線索,或許還能趕在軍方調查前逃走……
 
見宗政宇明知此行充滿風險,卻依舊沒有退縮,齊昀菲感慨萬分,但也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人早就不再只是學生的身分,而是能夠互相依靠,同生共死的夥伴。
 
苦笑,她歉意道,「只是這樣,又得把你牽涉其中呢。」
 
「現在才發現,也已經來不及了。」
 
相識至今,所有跟齊昀菲有關的事,宗政宇就從來沒有置身事外過,撇頭,他語氣彆扭,反擊稍早前被對方捉弄的話,「……我可不接受拒絕的答案。」
 
沒想到宗政宇平時沉著又冷酷的外表下,居然還藏有這麼不服輸的一面,齊昀菲失笑,卻很高興這孩子依然保有這年紀該有的模樣,沉重的心情也隨著談話,緩解了不少。
 
「是是,我可靠的騎士大人。」
 
示意要先給莊奕勛等人留下線索,卻沒有明言是為了因應最壞的情況,齊昀菲甚至想過自己要是發生什麼意外,至少要確保宗政宇能夠安全離開,「那就麻煩你帶路,並保護好我喔!」
 
當然,這不過是一句打趣的玩笑話,畢竟她所堅持的信念裡,即便得犧牲自己,也絕對不會將學生們當作倖存的籌碼。
 
只要瞭解管制區域內的狀況,之後應該就有辦法追查弟弟的下落……
 
如此考量,齊昀菲決定在這次行動後,就要跟學生們坦承真相、化解矛盾,再商討接下來的計畫,然而當時她並未料到,後續發生的事,竟然會遠比預想的情況還要駭然。
 
藉由手電筒照明的燈光,他們沿著遍佈龜裂痕跡的混泥土牆,謹慎前行,觀察灼燒的痕跡,還有積累許久的灰塵,似乎還能從中聞到不少應對災變時,用以抗爭的火藥。
 
這裡,見證了殘酷的景象,但最終,它還是如同一段被切割的過去,成為荒蕪,然後被軍方永遠遺棄。
 
穿過隨時都有可能會崩塌的區域,再依循宗政宇事先留下的記號,才總算抵達被列入管制區域的發電站,但齊昀菲還未推開物料房的暗門,就清楚聽見刺耳的吵雜聲。
 
以誘餌的身分倖存,卻直到死都必須關在運轉機裡,任憑那些不適任者如何咒罵、試圖反抗,換來的也只是隔板旁的屍群們,在為了爭奪食物而引發的衝動行為。
 
這麼做……不就等於是把人命當作飼料,然後眷養屍群,藉此獲得免費的勞動力嗎?
 
確認物料房外無人駐守,齊昀菲向宗政宇示意,接著便移動至附近堆放置物櫃的地方,她想近距離確認真相,卻沒留意到藏匿於角落的隱密監控器,早已悄然掌握了行蹤。
 
驟然,紅光閃爍,警鈴刺耳作響,意識到情況不妙,齊昀菲急忙拉住宗政宇的手,想盡快折返回到廢棄的下水道,但早有預謀的埋伏,卻更早一步攔截了去路。
 
「看來釣到一條麻煩的大魚啊。」
 
領著忠心的部屬,周琝賢走近兩人,眸光陰冷閃爍,與平時在禮堂那種謙和有禮的形象截然不同,「不是平時引誘民眾們潛入的通道呢……你們是從哪裡進來的?」
 
果然露出真面目了嗎?
 
憶起金忠嚇臨死前的胡言亂語,曾提及會向上尉求情的言辭,當時齊昀菲就覺得奇怪,為何在那樣的情況下,是報出周琝賢的身分,而不是杜俊瀚上校。
 
現在回想起來,杜俊瀚除了學齡教育、會議時發表振奮人心的演說外,平時幾乎不太露面,因此所有繁雜瑣碎的管理工作,全都是由周琝賢在處理的。
 
而後,她意識到中廊上刻意為之的挑釁,儘管多少有參雜金忠嚇的個人因素,但終究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先帶去上校那裡,再決定要怎麼處置吧。」
 
示意之後再去調查潛入的通道,周琝賢瞥向自投羅網的實驗者,輕蔑冷笑,隨即下令將兩人的雙手綁緊,「齊小姐,真不知道妳跟妳弟⋯⋯究竟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無論其中的緣由為何,就結果來說,姐弟倆最終都還是以這種殘酷的形式重逢了。
 
察覺話中之意,齊昀菲的臉色瞬間慘白,顧不得被壓制肩臂的疼痛,她激動表示要面見杜俊瀚,想確認齊昀真是否仍然安好。
 
另一邊,宗政宇保持沉默,假裝配合被抓,趁轉移時,他悄悄瞥望運轉機內的屍群,平靜且毫無波瀾的神情,實則早已對人類折磨同伴的行為,醞釀出強烈的殺意。
 
這個地方……
 
從很早之前,就已經腐敗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