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迴─SIEBEN─ 殘影─AFTERIMAGE─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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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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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就是這個樣子。」看著諾娃的術式練習成果,夏絲妲滿意地稱許道。

  夕陽餘暉下,諾娃的術式練習仍在繼續。今天的課題仍是治療夏絲妲做出來的傷口,但跟前幾天比較,諾娃感覺自己進步了。

  每次使用術式時,那些夢魘仍會她的腦海中出現,那把女聲依然會像鬼魂般纏繞著她,但不知為何,現在只要想到愛德華正在某處努力著,想起那個晚上他對她說過的話,她便能冷靜下來,壓下那些腦中的聲音,專心使出術式。

  「沒事的,我們都在,會陪著你。」──對,她不是一個人,那些都只是夢,沒事的。

  不消兩分鐘,諾娃就把夏絲妲手腕上一個切得頗深的傷口完全治好,皮膚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留下。「其實現在這個治癒速度已經足夠在正式場面上運用了,不過我想你應該想繼續練習吧?還是你想再學其他術式?」夏絲妲問。

  「嗯……」諾娃低頭沉思。還有甚麼術式可以助愛德華一臂之力呢?「可以教我其他類型的術式嗎?例如一些可以用作防禦的。」

  諾娃才剛問完,就在這時,本來安靜的山丘突然傳出草的擺動聲。

  「是誰!」夏絲妲立刻擋在諾娃身前,並架劍警戒。「快出來!」

  「你們到底在這裡做甚麼?」在草叢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影──是諾娃這刻最不想見到的身影。夏絲妲登時別過頭去,托著頭,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在說:穿幫了。

  「愛德華?」諾娃驚呼。

  

  ※

  

  「為什麼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在練習術式的事?」

  晚飯過後,愛德華把諾娃給叫了出去。諾娃就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等待被老師懲罰的孩子般,低頭跟少年走到瀑布旁。

  愛德華理應不會看到諾娃和夏絲妲一起練習的。他習慣在山路陡峭的森林東面練習,因此夏絲妲便選擇在森林西面教諾娃術式,好讓他們碰面的機率減至最低。怎知今天愛德華忽然靈機一閃,從東面的山頂走到西面作耐力訓練,正當他在找路下山的時候,在林間聽到人聲,走近一點便發現是諾娃和夏絲妲。被發現到行蹤已經夠糟糕的了,更不幸的是,愛德華見到二人的時間剛好是諾娃使用術式的途中。原來你們一直瞞著我的就是這件事,看我這次還不抓到你們──少年忍了一個多星期的氣終於有機會爆發,他藏也不藏,像抓到現行犯一樣,立刻走到二人面前,然後一直氣呼呼的維持到現在。

  「原來之前突然開始發惡夢,是因為術式的練習啊?」

  諾娃早就猜到事情被愛德華揭發後,他會氣得不輕,但現在看來,似乎他氣的程度比她想像中的嚴重。

  「那……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希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聽見少女誠懇的話語,愛德華的火氣登時沒了一截:「但……之前發惡夢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我,我才可以想辦法幫你啊?」

  「我見你總是一個人去面對困難,就想自己也可以一樣,不想徒增你的煩惱,才沒有說出口啊。」

  「呃……」少年登時不懂得該怎樣反駁,他完全沒想過諾娃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但仍在氣頭上的他還想再說幾句。他別過頭去:「但你還是該告訴我吧!這種事怎會成為我的煩惱?」

  其實愛德華自己清楚,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只是因為討厭不被信任的感覺。他因為諾娃一直隱瞞他而生她的氣,但他更氣的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自己。他知道諾娃不是不信任他,但心裡那口氣就是嚥不下。同時他也氣著那個因為覺得不被信任而感到憤怒,沒有安全感的自己。

  發洩完,少年沒再說話,只是望向一邊,任由晚間的寒風冷靜自己的心神。良久,他低聲脫口說出幾隻字:「……對不起。」

  「這應該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隱瞞你──」

  「你沒有錯,是我太敏感了,」愛德華打住了她,卻又欲言又止。「……不過,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可以嗎?」

  「嗯。」諾娃點頭。

  聽到她的承諾,愛德華的怒氣總算散去了,他便開始問些正經的問題:「那麼你的術式學習得怎樣了?還有作惡夢嗎?」

  「總算學會了一些基本的,例如治療術式,夏絲妲說已經可以在正式場面派上用場了,不過我想再多學幾個。」諾娃老實說出實話。「夢裡還是會見到那個黑影,不過沒有之前那麼可怕了。」

  「咦?為什麼?」愛德華好奇地問。只是幾天而已,為何會改變得那麼快?

  諾娃與愛德華對視幾秒後,突然別過頭去,再仰天:「不知道呢,可能是習慣了吧。」

  她臉紅如蘋果,心正在噗通噗通地狂跳。剛才一想到自己克服到惡夢的真正原因,心裡就覺得害羞,沒法在本人面前說出口。以前的她不會有如此反應,連她本人都理解不到為何會變成這樣。

  「是嗎?」但愛德華卻不明白為何她要突然轉過頭去,並從後探頭追問。

  「是、是啊。」少女過分緊張得連話也說得吞吞吐吐的。再說下去她感覺自己會大概瞞不住,所以決定趁現在轉移話題:「那麼你呢?你跟夏絲妲發生甚麼事了嗎?」

  聽畢,愛德華頓時臉色一沉。

  自從幾天前他在林間對夏絲妲說其目標也是虛無縹緲後,她就一直沒有跟愛德華說過一句話。少年曾經為自己的失言向女士道歉,但她只是說了句「不,不是你的錯」,就再沒有對他說過話。就連今午在林間,少年在二人面前出現之際,他留意到女士的嘆氣似乎不只是因為事情敗露,更是因為又要面對自己。

  「發生甚麼事了?」諾娃誠懇地問。她很擔憂,這兩位平時總是很合拍的二人竟然吵起架來,那一定是很嚴重的事。

  「我也不知道,」說完,愛德華把那天發生的事全盤托出。「應該是我說錯話吧……」他低下頭,仍然覺得是自己的錯。

  「這樣啊……」諾娃聽完也靜下來,一同煩惱著。她一時間不懂得該如何開解眼前這位敏感的少年,她知道這不是愛德華的問題,但也不是夏絲妲的錯,相信愛德華也隱約知道吧。

  不過說實話,她有點吃驚,因為她從未見過夏絲妲有如此激動的一面。

  是心結吧,她從身邊最常會有此反應的人──愛德華身上推斷出來。但像夏絲妲這樣似乎對一切都看通看透的人,也會有心結的嗎?

  ──到底夏絲妲是個怎樣的人?她突然想到。

  「愛德華,你覺得夏絲妲是個怎樣的人?」諾娃忽然問。

  「甚麼?這麼突然?」愛德華也嚇了一跳。剛剛才在講他跟她吵架的事,為什麼下一秒就是問自己對她的想法?

  「沒有,只是想起一直以來都沒有聽過你對她的看法。」

  「嗯,我想想看……」他還真的老實地回答了:「劍術強大得可怕,日常生活每一件事也做得完美,彷彿甚麼缺點也沒有。雖然很喜歡捉弄人,有時候像個淘氣的小孩般,還有常常看不懂她在想甚麼,但我感覺最近開始懂得一點了,相處久了,就覺得其實她挺有趣的。」

  愛德華在說的同時,同時回想起這幾星期的一些點滴,嘴角不禁上揚。

  「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沒有,一時好奇而已,」看著愛德華的笑容,諾娃又靈機一觸,想到另一條問題:「你喜歡她嗎?」

  「甚……咳咳咳咳!」愛德華聽到,嚇到差點尖叫,還因為說話太快而被口水嗆到,連連咳嗽,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你到底在說甚麼啊?這個根本沒可能吧!」

  他的聲音大概大半個森林都能聽見。

  「我只是說籠統的『喜歡』而已,不是說其他,」但諾娃十分淡定地解釋,彷彿顯得激動過頭的愛德華是個傻瓜。「我看你應該挺喜歡她的?」

  「那裡有啊?有時候快要被她氣死才是。」愛德華急著解釋。

  「但我看你最近心情挺好的?」但諾娃頓時搬出另一件暗中留意到的事。

  「這是因為最近在做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事,跟她無關吧。」

  「不是這麼簡單吧。」

  「真的不是啊,」見怎樣解釋也沒用,愛德華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只是仰望夜空。今天天氣不錯,沒有灰雲阻擋銀月和繁星的身影。銀月彎如弓,在旁的繁星雖然因月亮的光而被蓋過些微光芒,但仍有條有紊地閃爍著。注視著如此美麗的夜空,安靜一會後,愛德華突然又好像想到甚麼似的,輕輕一笑:「……硬要說的話,是仰慕吧。」

  「仰慕?」諾娃感到好奇。

  「如果可以成為像她一樣的人便好了──最近我不時有這個想法。」他簡潔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他心裡知道,自己的確想成為她,所以勤練劍術,苦練左右開弓,聽到她的讚賞時會感到高興,見到自己因為失言而令她發怒時會感到傷心。

  對他來說,「薔薇姬」三宇已經不再是恐怖的象徵,而是一個耀眼的目標。

  「就算她對你發怒也是?」

  「嗯。也許在我心裡的『強大』形象,跟她十分相像吧。」輕輕一笑過後,他突然轉頭望向諾娃:「那麼你呢?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在說的啊?這不公平吧。」

  「嗯……」諾娃沒想過問題會回到她那裡去,她低頭想了想,再說:「我跟你的差不多,但有時候我覺得她明明就在身邊,但感覺距離遙遠,彷彿身處兩個世界一樣;有時候她明明是看著我,但好像在看別的事一樣。」

  有時候跟夏絲妲說話時,諾娃總是覺得那雙紫瞳明明是在看著她,但夏絲妲的心裡卻在想別的事;有時候諾娃留意到夏絲妲跟愛德華說話時,也有類似的情況。

  「是嗎?」愛德華有點驚奇,他完全沒留意到這一點。

  「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不用太在意。」她希望只是自己的錯覺,但這感覺在心中揮之不去。

  也許跟她相處更久,便會找到答案吧?她心想。

  說起來,我們已經住在這裡有三星期多了,當初留下的原因是為了讓愛德華養傷,但他現在傷已經全好了,那不就意味著……

  諾娃偷偷望向愛德華。他想離開嗎?

  依她看來,這位主人其實挺享受在這裡的生活。初遇他時,她幾乎未見過他的笑容;但這幾個星期,他的臉上不時都會掛著微笑。遠離人際間的煩惱,一心鑽研自己喜歡的事,也許是他嚮往的生活吧。

  但他喜歡是一回事,夏絲妲讓不讓他繼續留下是另一回事。

  而且二人是舞者,終有一日要回到眾人的目光下的。

  「對了,愛德華,你想一直留在這裡嗎?」她問。

  一想到繼續住下,愛德華便立刻想到他和夏絲妲之間的事,立刻把頭埋進膝蓋裡,一臉苦惱:「別說了,那個問題仍未解決啊。」

  「放心吧,過幾天應該沒事的了,」諾娃笑了笑,她相信只要夏絲妲想通些事,或是冷靜下來,事情自然會解決。她的話,應該很快會明白的,只是需要點時間而已。

  「其實我有時候在想,一直留在這裡,每天過著輕鬆的生活,不好嗎?」她說時不忘偷瞄愛德華的表情。

  「嗯,」愛德華輕輕點頭,但同時收起了笑容:「但我們都是舞者,終有一日要分開。」

  看來他早就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了,諾娃心想。「但……」

  「那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還是要面對現實。」愛德華說得淡定,但任誰都看得出,那潛藏在他心裡的不情願。

  「愛德華……」諾娃略為憂心地看著他,希望他能說出心裡所想。也許他們不能長留,但應該可以選擇再多留一兩個星期吧?

  「……但如果可以一直持續,你說多好。」過了一會,愛德華輕聲呢喃。

  「嗯。」

  諾娃笑了笑,再次望向天空。銀月繁星仍在閃耀,冬風仍在吹拂,她心想,到底還有多少天能在心神完全靜下來的狀態下欣賞這片景色?

  她再看看身旁的愛德華,可能是訓練太累,他不經不覺已伏在膝蓋上睡著。她不打算叫醒他,只是繼續坐在他身邊,直到他醒來為止。

  珍惜最後的時光吧,她輕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