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 利昂少爺從此對劍術抱有更多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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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05
陰冷的地下室里,一條鐵索從天頂懸到半空,鐵索末端的鐐銬上綁著少女的雙手。那雙手腕太細,為了固定在同一只銬環上銬進了兩隻手,由於兩手在鐵環里相撞的緣故,手腕上早已磨出了血。那鐵鏈的長度被調整過,剛好讓少女手舉過頭頂伸展到極限時腳尖能勉強踮在地上。她低垂著頭,頭髮披散著遮住大半張臉看不到表情,只能見到嘴角的血還在流淌。少女全身赤裸,原本套在身上多少起到點遮羞功能的白衣早已被扯下扔在一旁。屁股和大腿上層疊的傷痕腫脹潰爛,傷口流出血來,這都是藤鞭反覆抽打的結果。她身上其他部位,也縱橫交錯著無數鞭痕,腫脹蜿蜒猶如一條條吸血蟲爬在她的身上吸血,潔白的皮膚和深紅色的傷口相間,在昏暗的光線下近乎看不清她身上哪裡還算完整。除卻藤鞭帶來的傷痕,她的臉上也一片紅腫,能看出挨了不少耳光。其他鞭子不容易打到的部位,例如兩腿里側,恥部,腋下,乳房,到處布滿了青腫的淤血,像是用手擰出來的。

臉上纏著頭巾,惡鬼似的諾瑪老太站在少女一側,拳頭攥得手心發白,咬緊牙關的聲音在她嘴裡咯咯作響,明顯能看出她正陷於狂怒之中。她的手上還拿著藤鞭,那鞭子上已沾了血。

諾瑪氣得快要抽搐了,自從她把這少女吊在鎖鏈上,無論她怎麼毒打,少女就是一句討饒的話也不說,甚至不會大聲叫喊出來。從剛才開始,再拿鞭子抽上去甚至連反應也沒了,像是在拍打一床被子。

諾瑪走進些想要瞧瞧,發覺少女已經是掛在鐵鏈上,全身綿軟一動不動,頭低到胸前,似乎已經沒有意識。

不會是死了吧!諾瑪心中掠過一陣恐慌。

適才她狂風驟雨地向這女孩身上發泄自己的怒火,也並不在乎少女會傷得多重,但如果鬧出人命,那是會給主人添麻煩的。

諾瑪用手伸到少女嘴唇上方試探,還有呼吸。看來只是失去意識了。

仔細想了想,諾瑪決定今天到此為止。也許這個新來的女孩腦袋有點傻,無論怎麼打都不會求饒,再折騰下去也沒用。

先找盆冷水把她潑醒,然後轟出去吧。——這麼一想,她轉身就準備出門去外頭弄一盆水。好巧不巧,她正走到房門口時,厚重的木門傳來砰砰砰幾聲敲門的聲音。諾瑪起了戒心,退後兩步舉起手上的鞭子。

「什麼人啊?」她大吼一聲。

「開門!」門後傳來一聲男孩的稚嫩嗓音。

「幹什麼的?總務室不要亂闖。」

「我是來找人的。您是誰呀,快把門打開!」

「先說你要找誰!」老太太決定跟門后的人對峙。

門后一陣沉默,接著又響起那男孩的聲音:「凡妮莎叫我來的,您要是再不開門,我可要回去了。」

「等一下!」諾瑪一聽見太太的名字,連忙叫住對方,「我開門就是了,你有何——」

她說話的工夫兒已拉開門閂,推開半扇門往外探頭一瞧,不見有人。

「快讓我進去。」下方傳來那男孩的聲音。諾瑪低下頭,看到有個頂著頭亂蓬蓬褐發的小男孩正仰頭看著她。原來是男孩個子矮,她剛才推開門竟沒留意到。

「誰家的小孩?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是我家,我自然可以來。」男孩吸了吸鼻子,眉頭緊皺,「您不認得我?請問您是誰呀。」

諾瑪仔細看了看男孩兒,不敢相信地問:「你、您是……利昂少爺?」

「正是。請您——」

「啊啊,利昂少爺,少爺、少爺喲!」諾瑪激動到顫抖的聲音打斷了利昂,「你、您……都這麼大了!哎呀,我有好幾年沒見到您啦……上次看見,您還只有那麼大,在讓老爺在懷裡呢……」

老女人邊說邊手舞足蹈,比劃著嬰兒的身長。她的手一動,利昂注意到她手上拿著的那根鞭子。

「您手上拿的是什麼?」利昂問。

「啊,這是……這是,沒什麼用。」諾瑪訕笑著背過手,把鞭子藏在身後。

利昂見她含糊其辭,心想肯定有問題,當下直奔主題:「凡妮莎讓我來找一個叫安娜的女僕,說她在這裡,您見到她了嗎?」

「誒……這破地方,除了我以外誰也沒有。」

「我能進去看看么?」

「別、別!少爺,您聽我說,啊,這屋子裡可亂著呢,我這老婆子沒關係,您進來弄髒了衣服多不好呀……」

利昂看了看老女人露出門扉的粗壯臂膀,沉吟片刻後點點頭:「好吧,那我回去。不過,我記不得回去的路了,您能帶我回到凡妮莎那兒去嗎?」

「當然!當然可以,」諾瑪激動得結結巴巴,露在頭巾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您稍等一下。」

她回身把藤條立在門外,又推開門挪出身子,嘴裡還在不停念叨:「小少爺喲,老婆子可真的好想您,平時我們這樣的下人,哪有機會見得著您,今天——」

正當她推開門邁步出來的瞬間,利昂身形一晃,繞過老女人閃進屋內,順手奪了撂在地上的藤鞭。

諾瑪驚叫一聲,趕忙跟進屋內,看見男孩站在吊著的少女前呆若木雞。

「啊,這個、這個是您交代的……」諾瑪緊張地解釋,「這次好像有點過了,我怕嚇著你,所以嘛……」

「……我交代的……什麼?」利昂喃喃地說。

「啊,就是這小妮子,太太都告訴我了,她亂闖您的房間叫人給逮住了。按您吩咐的,我狠狠收拾了她一頓。」諾瑪邊說,邊走到吊著的少女身旁,伸手照著她太陽穴的位置又來了一記耳光。如果她注意到利昂少爺的臉色像是死人那樣慘敗,可能會有所收斂,可惜諾瑪不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大概是多晾了一會兒,這一記巴掌后吊著的少女竟多少驚醒了些,她費力地抬起眼皮后,模糊的視線里赫然是拿著鞭子的利昂少爺。

人在承受痛苦瀕臨其自身承受能力極限的時候,會進入一種類似靈魂出竅的狀態,感到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意識以旁觀者的姿態觀看自身和周遭一切,此時神志反而變得無比清醒,對身體的痛苦感受卻很疏離。安娜正處在這種狀態下,她很熟悉這種感覺。

利昂少爺親自來了。還不能結束么?安娜審視著自己的身體,這都遍體鱗傷了啊,在挨幾鞭子真的要堅持不住了。但如果是少爺親自動手,會不會他力氣小還好受一點。話說回來,我現在身上半塊布也沒有,還是第一次被他看見裸體。以後要是再碰到少爺肯定會害羞吧。

如果安娜還能動,這時她想苦笑。

她瞧見利昂左看右看倒是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反倒開口向那頭戴面紗的女人問話。安娜的意識懸浮在外,聽利昂的聲音感到很遙遠,但姑且還能聽得清楚。

「很有趣。」利昂說了這麼一句話,同時臉上擺了個僵硬的微笑,「能不能讓我也試試?」

「啊?這個……」少爺的要求大出諾瑪的意料之外,「當然,只是我想,這種粗活還是交給我——」

「我就想試試嘛。就一次也不行?」利昂用央求的語氣問。

「哦不、我、是……好吧,只要您願意。」諾瑪搓著手。

「那能否請您幫我看住她。」利昂用鞭子一指那吊著的少女,「您站遠些,我來動手。」

「好的!好的!」諾瑪回答的同時推開幾步。

「一定要盯住哦。」利昂叮囑再三。

隨即他轉身面對少女,雙手握緊藤鞭彷彿是握一把劍,左腳在前,右腳在後,藤鞭斜指向側後方,擺出近位起勢的架勢來,同時用餘光時刻觀察蒙面人的影子,暗自估算著距離。

安娜看不懂什麼近位起勢,只能依稀猜出少爺像是揮劍的姿態。原來少爺是想拿我當沙包么,安娜不由得聯想到一個怒摔玩具發泄不滿的憤怒小孩兒,感到他著實有點可愛,想到這個,接下來要經受的疼痛彷彿不那麼難熬了。

利昂深吸一口氣讓氣壓充滿腹腔,瞄準好方位后左腳迅速回撤,同時兩手灌注全身力氣向身後揮去。伴隨藤鞭夾帶著風聲,一聲鞭子打在人身上的脆響過後,安娜自然沒有等到她預計中的疼痛,應聲倒地的確是蒙面的老女人。

好一手﹤半步回身斬﹥,正中老女人的左耳。這是米歇爾最近教給利昂的劍招,利昂反覆練過許久終於練得熟了,想不到這麼快就用上。利昂力氣不大,但這一擊憑發力技巧打得極重,再說那藤鞭是多跟藤條浸泡棕櫚油后編成,堅韌無比,一下足以打得人目眩耳鳴。老女人慘叫著跌倒在地,目眩耳鳴,一時沒了平衡感,掙扎中難以起身。

利昂不給她機會,挺身弓步雙手提鞭舉過頭頂,一招﹤鷹式斬﹥,正劈中她的後腦。諾瑪連吃兩下重擊,支持不住,當即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這個壞蛋!幸好我練過,」利昂邊說邊走近暈倒的老人,伸手扯下她的頭巾,「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頭巾下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頭髮花白,樣貌不甚好看,倒也沒有醜陋到何種地步,只不過人年紀大了總歸是不好看的。這老太婆翻著眼白,嘴角吐滿是白沫,看來這兩下是給她徹底打暈了。

見威脅解除,利昂趕忙跑回遍體鱗傷的安娜面前。

「安娜,你還好嗎?別害怕,我來救你了。」嘴上這麼說著,男孩試圖放安娜下來,但那鐵索的機關是按成年人身高設計,利昂怎麼跳也夠不著,又試圖用鞭子勾動拉杆,仍不得要領。最後只能急得團團轉,終究毫無辦法。

好在羅伊德開車載著眾人已快要抵達目的地,一路上多瑪和凡妮莎相對而坐,二人各有所思。瑪格麗特坐在凡妮莎身旁,頭靠在貼身女僕的肩膀上閉目養神,手時常捂著額頭,臉色很差。座位下傳來的顛簸感震得她頭暈,她直到現在也相當不適應發條車這種新玩意。唯有羅伊德坐在駕駛位專心開車,注意力都放在體驗高科技產品上。

「到了。」羅伊德踩住剎車,齒輪吱呀作響的聲音戛然而止,「診所在一樓我知道,總務室究竟是什麼地方啊?」

「跟我來。」凡妮莎咬咬牙,推門下車。正在四人下車之際,房門啪地打開,從門裡撞出個小利昂,他滿頭大汗,面色慘白,手上拿著一根藤鞭。四人看到他出來還沒來得及招呼,利昂搶先語無倫次地大聲喊叫出來:「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

「萊利。」瑪格麗特看見兒子,驚訝地走上前,「別害怕,出什麼事了?」

「家裡有強盜啊!媽媽,快點跟我下去,」利昂衝到母親身側抓起她的手腕就往房門裡帶,「安娜她……她受了傷!在下面……」

凡妮莎心裡大致有數,跟上去就準備進地下室。羅伊德和多瑪也準備跟下去時,利昂卻一回頭攔住他們:「你們倆別跟過來!」

「你不是說有強盜么?」羅伊德疑惑地說著,腳上仍沒停步。

「你們不準進!」利昂急切地一揮鞭子,在空中帶出一道聲響。

「額,好吧,」羅伊德不明就裡,「女士優先。」

利昂帶二女走下懸梯,門敞開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瑪格麗特進到屋內,看到吊在半空中渾身是血,慘不忍睹的安娜,嚇得魂飛魄散,眼前彷彿飄起一層白霧,當場昏了過去,倒在凡妮莎懷裡。

「秘火在上!」凡妮莎神色慘然,深知已惹出了禍。他對利昂吩咐:「扶著你媽媽。」利昂接住母親后,她鬆開手走到鐵鏈的機關旁轉動搖桿,鐵鏈緩緩下降,安娜的身體也隨之下滑。利昂看在眼中,扔下鞭子一個箭步飛身上前把安娜摟在懷裡,免得她躺在地板上。

凡妮莎趕緊鬆手,回身去攙扶瑪格麗特,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個小子!」

安娜手上的鐐銬沒上鎖,輕輕一撥即可打開。安娜身體輕盈,雖高過利昂許多,但不怎麼費力就能抱起。利昂抬她到里側的床上,衣服是穿不成了,他用床單裹在安娜身上,那白色床單瞬間染出幾抹鮮紅。利昂再將安娜抱起,正要出門時羅伊德也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多默。

「我想我還是得進來——天吶!」羅伊德進門便看見利昂懷中裹著白床單的安娜,透過床單他依稀能看到安娜遍體的傷痕,著實嚇了一跳。聯想到兒子適才手上拿著的那條血跡斑斑的藤鞭,也不過腦子就問出一句:「利昂,你為什麼打她呢?」

「你覺得可能嗎?」利昂快哭了。他扭頭望向身後,沖著那倒地的老太太說:「是她乾的!」

羅伊德過去看見那口吐白沫的老女人,隨即大聲尖叫:「狼外婆!」

「是的……」凡妮莎長嘆一聲。

此時瑪格麗特已悠悠醒轉,四下查看卻不見剛才的恐怖景象,若不是滿地亂扔的制服,她簡直要懷疑剛才是一場幻覺。

「狼外婆為什麼會在這兒?」羅伊德詢問凡妮莎,「利昂說是她打了安娜,究竟怎麼回事?剛才真嚇人,我還以為是利昂跟她玩了什麼過火的——」

「請容我提醒您少爺的年齡只有7歲。」凡妮莎神色漠然,「這一切都是我的工作失誤造成的,說來話長,我會慢慢解釋給您聽。」

「先把狼外婆弄出去吧,不能讓她在這兒趴著,」羅伊德手一指昏倒在地上活像頭巨型牛蛙的諾瑪,「還有這爛攤子也得收了。我真想知道究竟是誰在什麼時候把閑置的素材儲物室改造成……呃,一間刑房。還裝了條鎖鏈懸在這兒!」

狼外婆是羅伊德年幼時兄弟幾個給諾瑪取的外號,原因是她無論何時都用頭巾把臉裹得嚴嚴實實。這個外號沿用至今,現在所有人背地裡都這麼叫她。

「利昂呢?」瑪格麗特觀望四周,卻沒發現利昂的身影,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打斷了他們。三人這才意識到利昂早已抱著安娜衝上樓梯,直奔診所去了。

醫院是窮人等死的地方,診所是中產階級花錢尋求安慰的地方。有錢人享受真正有價值的醫療服務,自然要雇傭技術出色又值得信賴的醫生,在莫納什家,勃蘭特先生堪當此職。他曾經在他的故鄉是本地醫師行會裡最出色的學徒,優異的成績給他足以不安於現狀的野心,畢業后的他不願留在鄉下開個小診所了此餘生,而是不顧家人反對毅然來到皇都,準備進醫學院進修,闖進更廣闊的天地。直到現實給他潑下第一盆冷水,讓他徹底明白他這樣的鄉下優秀學徒在皇都是何等不起眼,根本不可能拉到贊助人,而他本人無力承擔高昂的學費。他不甘心一無所成回鄉受人嘲笑,決心半工半讀,結果是賺的比花的少,3年下來仍沒入學,盤纏已經用盡了,眼看就要流落街頭之際,竟看到大名鼎鼎的科萊藤公爵的招募信息。反正已經走投無路,他乾脆去應聘,因而有幸見到公爵本人。面試中他才知道公爵因為對藥劑學的理解和府上原本的老醫生不合而鬧翻了,公爵大罵他是騙子。兩人就此探討起來,勃蘭特才發現公爵對於藥劑領域學識之淵博令人震驚,而且相當新穎,只是大都停留於理論,缺乏臨床經驗。經驗豐富卻思想過時的老傢伙自然叫他看不順眼。羅伊德對勃蘭特的印象也不錯,當即予以錄用。一晃幾年過去,勃蘭特成了公爵府上的私人醫師,這工作對他來說原本應當是個跳板,可是公爵對他的器重使他逐漸捨不得走,進修計劃一拖再拖,到如今結了婚變得謹小慎微起來,不敢再輕易試圖改變現狀,升學深造的理想也就無限期擱置了下去。在他心裡,醫學院遲早要去,可是現在自己有家要養,公爵家的工作是這麼輕鬆體面,再多賺幾年錢,再多領幾年工資才辭職也不虧。

府邸中有公爵為家裡的僕人們設置的私人診所,由大宅里的三個小房間構成,其中兩間是病房。這裡平時大都充當他收藏檔案和設備的落腳點,公爵一家人身體都不錯,僕人們也較少生病,多數時候這裡都用不上,他在外面給莊園里的工人佃農們巡診。好巧不巧的是,昨晚瑪格麗特夫人嘔吐不止,公爵緊急招他來診斷,等他趕到時,夫人已經基本好了。當天已經不早,他乾脆回診所里睡了一晚,今日早上醒來,收拾行裝正準備走人時,急匆匆闖進來的利昂嚇了他一跳,尤其是利昂手上還抱著一個裹在白布里的少女。

「勃蘭特大夫,請您幫幫忙!」利昂氣喘吁吁地喊道,「她受傷了。」

「天吶,怎麼會傷成這樣。」勃蘭特看著那遍布血痕的白布和透過白布依稀可見的傷口,「快放到病床上去。」

回隔壁拿起聽診器,披上長袍再帶好手套,勃蘭特急匆匆趕回病房,卻看見病床前的帘子已經拉上,利昂站在床前等著他。

「求您給我些葯。」利昂伸著手。

「讓我來吧,小少爺,」勃蘭特說,「不必擔心,您的朋友將受到最好的——」

「不要!」利昂打斷了他,「讓我來。」

「您弄不好的。」勃蘭特說,「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吧,如果傷口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利昂躊躇不決,卻仍沒有退讓的意思,勃蘭特有些奇怪。那受傷的少女不是他親自帶來的嗎?眼見他吞吞吐吐說不明白,勃蘭特突然想到白布下面的肌膚,心裡猜想難道他不想讓自己看到那少女的身體?他小小年紀懂這個么?

「少爺,我是個醫生,」勃蘭特試探著說,「我們對人的身體已經很熟悉了,無論男女,對我們來說算不上什麼……」

「請原諒。」簾後傳來少女嘶啞的聲音。醫生和利昂兩人各自登時一激靈,整齊地看向病床。

「安娜,你你你醒了么?」利昂一緊張,說話難免磕絆起來,「我看你傷傷傷成那那樣。」

「對不起,少爺,我原本醒著的,剛才您抱我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睡著了……」安娜語氣低微,越說話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她話沒說完,利昂就一溜煙跑到帘子後面,留下勃蘭特在原地呆若木雞。

她傷成那樣,神志竟還清醒?勃蘭特剛剛只是隔著白布簡單看見一眼,但他很有把握確定那個少女定然是受到了長時間折磨,現在就算醒了不痛到說不出話至少也會慘叫呻吟個不停,然而她竟然照常說話,這讓勃蘭特大為驚訝。

他透過帘子看到病床上的少女和少爺耳語了幾句,不多時少爺冒出頭來:「還是請您把葯留給我們,安娜說她自己能處理。」

當勃蘭特第二次聽到安娜這個名字時,他猛地想起最近伴隨著許多風言風語進來家裡的女僕,好像她就叫這個名字來著。勃蘭特起先對此並沒在意過,凡是在府里工作的人對公爵的生活方式多少都有所了解。

看來傳說中的安娜就是她了,那誰知道她這一身傷是怎麼來的?勃蘭特忍不住多想。再者送她來的為何又是利昂少爺?

主公的家事還是任由他們自家人解決比較好。

「好吧,我把藥水、棉花、繃帶這些都放在桌上就走,祝你們好運。」勃蘭特拿出他說的東西放好,拎上包出門離去。

利昂隨即拿了葯和棉花返回病床邊。

「我來幫您,請教我怎麼做。」利昂說。剛才安娜在他耳邊小聲說,她有點害怕被醫生觸碰,並說自己就會處理。

「怎麼敢麻煩您,讓我……」安娜正要起身接過藥劑,不想稍微一動全身立刻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叫她說不出話,額頭上也冒起一層微汗。

「別逞強啦,快點指揮我。」利昂不由分說已帶好消毒手套。

安娜點點頭不再抵抗,開始一步步指示利昂幫她用棉球擦拭身體,接著上藥。此時安娜赤身裸體,利昂為了擦乾淨她身上各處,雙手免不了觸碰,藥水接觸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使得安娜沒有餘地在男孩面前害羞,好在這份疼痛也並不高過之前漫長折磨給她帶來的疼痛,強制忍住即可。利昂反倒漲紅了臉,他知道很多書上都寫著,女孩子的身體不能隨便給人看,而自己卻在看安娜身上許多不該看的地方。再看到安娜身上溝壑縱橫的傷口和腫痕,又覺得血腥氣撲鼻。他又是害羞又是愧疚,情緒激蕩之下感到喉嚨發哽,當下一言不發,只是機械地聽從安娜的指示。

「可以啦,少爺,真的很感謝您。」安娜儘力擠出一個笑容,「接下來給我紗布,包紮的事讓我自己來就好。」

「你好像處理這些傷口很熟練的樣子……」利昂伸手遞上紗布的同時,像是答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可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

安娜接過紗布,聽見男孩說話聲音發抖,抬頭看了一眼,卻瞧見他咬著下唇,眼淚已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淌出。

「少爺……」安娜見狀不知如何是好。難不成利昂少爺在擔心她,可自己受到處罰,不是他親自要求的么?

「安娜小姐,我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利昂啜泣著,「他們幹嘛對你這麼狠……我、我一會兒找他們算帳去!」

「您不必擔心我。」安娜臉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我犯了錯本應受罰,所以……」

她話說到一半,喉嚨乾渴說不下去,捂著胸口止不住乾咳。利昂看出安娜口渴,飛快地躥出去滿世界找水,好在診所里飲用水並不難找。他端了杯水回到安娜身邊,小心扶著她起身。安娜已有10多個鐘頭一滴水也沒有喝過,此時處在脫水狀態,剛抿一口,就止不住咳得水全嗆了出來,和著嘴裡的血把整杯水染得通紅。利昂跑去倒掉血水又接了一杯,拿回安娜身邊,仍是咳出半杯血水。一連三杯都是如此,把利昂急得滿頭大汗,心裡怒罵自己是個白痴,否則剛才為什麼要趕走醫生。好在第四杯水安娜終於正常喝了下去,臉色也稍好了些。

「少爺,麻煩您實在是……」

「別說這些啦。」利昂說,「快把傷口裹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

「那,您能不能……」安娜有些局促,「幫我拿件衣服?我現在身上什麼也沒有。」

安娜全身赤裸,手抱在胸前擋著緊要部位。她這麼一說,利昂反而注意到她本該白皙無瑕,現在卻四處點綴著血色的身體,臉頰上迅速飄起緋紅。剛才利昂雖然害羞,在緊張忙碌之中也顧不上太多,這會兒靜下來又叫安娜一提醒,更加註意到眼前少女的身姿,他年紀幼小也不懂為什麼心跳加速,臉上一陣陣發燙,只知道自己現在盯著她看非常無禮,卻又不願挪開視線。

「少爺,」利昂的視線讓安娜感到有些緊張,「您要是真的想看……」

「不是不是不是!」利昂嗖地一下又跑了出去。

他四處翻找一陣,拿到件類似睡衣的衣服,大概是病人臨時用來穿的。利昂拿上衣服回到安娜身邊,又協助她在身上一些傷得重的地方裹好繃帶。安娜本已幾近虛脫,換上衣服后頓覺體力不支,沉沉睡去。

正鬆了口氣的利昂,卻聽見外面傳來母親的聲音:「萊利,你在嗎?」

他跑出來一看,剛好看見房門打開,好幾個人涌了進來,包括父母、凡妮莎、勃蘭特醫生,甚至還有那個蒙面老太!

「強盜!」利昂大喊。

「她不是強盜……」後面傳來羅伊德的聲音。

「啊,這不是利昂少爺么?」蒙面老太驚喜地說,「原來都這麼大了。今天真走運,打了個盹的工夫不僅見了老爺夫人,連少爺也在呢!」

「你剛才見過我。」利昂瞪大了眼睛。

「啊……剛才?剛才發生什麼事來著?」蒙面老太眼神迷茫,「老婆子我歲數大啦,記性不好。」

這下利昂目瞪口呆。

原來勃蘭特一下樓,正好讓打算找人的羅伊德給截住,三人一起到地下去看昏迷不行的諾瑪。勃蘭特看出她耳部和腦後有傷,顯然是被剛才拿在少爺手裡的藤鞭打中過。這老太體重非同小可,幾人費了老大勁才把她弄上床,這時羅伊德才叫凡妮莎給他解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凡妮莎長話短說,姑且說清「總務室」是什麼,為何叫安娜去那,當晚是怎麼忘掉這事,第二天又是如何派諾瑪過去,直到三人到現場后看到那麼一幅光景。

「我大概明白了……」瑪格麗特說,「那為什麼諾瑪小姐會那樣毒打安娜?您不是對她說叫安娜回去嗎?」

「都怪我當時多說了一句……」凡妮莎表情尷尬,「我說『少爺平時很關照這個孩子,您多留意些』,意思是叫諾瑪對安娜謹慎些,誰想到她還是……」

「狼外婆大概把您所謂的『關照』理解成某種術語了吧,就是牢頭那種『特殊關照』之類的。」羅伊德在一旁饒有興緻,「您這人也夠有趣的,瞞著我們背地裡來這套多久了?莫納什家族何時成了要靠體罰虐待自家人保持威望的下等人了?」

「我很抱歉,老爺……」凡妮莎低著頭。

「您是應該感到抱歉,但不是對我,而是向那些挨了打的可憐人。尤其是安娜小姐,剛才我可看見那慘狀了,秘火在上!我朋友把她託付給我,還兩個月不到,就讓她遭這種罪。她不過就是進去我兒子房間一趟,就給打成這樣,還有道理可講嗎?誰讓你建立的這種規定?」

「好啦!」瑪格麗特打斷了他,「凡妮莎也是為了這個家。」

「為了這個家,就可以採取這種恐怖手段?」羅伊德語氣更加嚴厲,「一個12歲女孩兒受到這種虐待,這類事就不該發生在我們家!什麼禁止進入我們居住區域,我都不知道有這類事!」

「您當然不知道了。」瑪格麗特冷冷地說,「這些年來您有幾個月在家裡。」

「唉……既然我不在家,搞這一套又是為什麼?」羅伊德搖搖頭,「還有狼外婆,就是那個諾瑪小姐,我早就說過她腦袋有點問題,用誰不好非要用她來辦事?」

「這次事情責任完全在我,妥善處理以後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置。」凡妮莎說,「現在,我建議還是先把受傷的人都安頓好。」

「少爺去照顧安娜了,而且還把我給轟出來了。」說到這裡,勃蘭特終於忍不住插話。

「他能怎麼照顧!」瑪格麗特驚訝道。

這時,一旁床上的諾瑪竟然昏昏沉沉地醒來。眾人湊上去問她情況,才發現一問三不知,甚至不知道今天早上自己從哪來的。勃蘭特初步判斷諾瑪可能受到兩下重擊導致腦震蕩,於是拉上眾人來到他的診所,準備做個詳細的檢查,結果徑直撞上利昂。

聽說自己兩棍子把人打到失憶,利昂也有點害怕。不過勃蘭特上上下下檢查一番后,發現諾瑪除外傷和頭昏之外並無大礙,損失一個上午的記憶也算不上什麼,就打發她回去了。於是利昂又不依不饒起來,質問幾個大人究竟為何要虐待安娜。眾人無言以對,另外三人的目光齊聚向凡妮莎。

凡妮莎又對利昂重新說了一遍前因後果。

「少爺,這是個誤會。」凡妮莎頭皮發麻,腹誹道這一上午為了個傭人不知已道歉了幾次,「我原本的意思是警告安娜小姐不要隨意出入您的房間,沒想到完全弄錯了。這實在是……」

「是我親自帶她進卧室的誒!因為我要她幫忙,」利昂站在母親身邊,激動地揮舞著一雙小手,「憑什麼要懲罰她,有本事懲罰我呀!」

「別亂說。」瑪格麗特伸手摟過利昂。

「這事我知道怎麼辦了。」羅伊德一打響指,「凡妮莎,你這麼對待一個孩子——雖然裡面有些誤會,但也實屬不該。你沒資格再管理安娜小姐,以後讓她在瑪格麗特身邊吧。」

「我?」瑪格麗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整天親自照顧利昂也很累的,讓她幫你做點事,怎麼樣?」羅伊德說完話,又湊到瑪格麗特耳邊悄悄說:「你不是懷疑她的來歷么,放在身邊正好方便你了解她……」

「別靠那麼近!」瑪格麗特白了羅伊德一眼,轉過身心想這父子倆思維方式怎麼如此相似,又看向凡妮莎用目光詢問她的意見。凡妮莎自知理虧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點點頭說:「全聽老爺安排就是。」

話音未落,利昂瞬間飛奔出去,跑進安娜的病房。

病房裡,勃蘭特正掀開安娜的褲腳——他當然不是為了做什麼猥褻的事——仔細檢查著少女身上的包紮,這些手法大多稚嫩,但還算說得過去。

「安娜!」利昂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看到床前的醫生不由得愣住,「誒?勃蘭特醫生?」

「別像剛才似的把我轟出去,我可什麼都沒做。」勃蘭特微笑著說,「我只是檢查一下安娜小姐的傷勢。另外,您包紮的手法雖有改進之處,以您這年紀來說做得很好了。您是什麼時候學會緊急護理相關知識的?我從不知道您還對這方面有興趣。」

「我不會。」利昂搖搖頭,「是安娜自己做的,我只是從旁協助。」

「什麼?您說這位安娜小姐……剛才自己處理了傷口?」

「是呀,剛才弄完之後她換了衣服,就睡著了。」利昂回答。

勃蘭特大為震驚。受了這麼多的傷,這少女之前還能醒著已經罕見,她竟還能自由活動直到包紮完成傷口后換好衣服才睡著。作為一個12歲少女,在勃蘭特看來,她的體力未免太好了些。

安娜仍睡得很熟。利昂非要在旁邊等她醒來。凡妮莎勸不動他,羅伊德留下一句「隨他自己高興吧」就離開了房間。臨走前凡妮莎派多默陪著少爺,又百般囑咐勃蘭特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醫生拍著胸脯答應下來。

回去路上,凡妮莎先拜別了三人,她還有不少事要忙。羅伊德帶著瑪格麗特一路開回住所,說要到辦公室找多納特談談年末慶典的事情。走廊里兩人沉默不語,直到羅伊德打破沉默——

「瑪格麗特,我有點事想求你。」

「您說吧。」

「你跟我說話能不能別那麼生硬……」羅伊德撓撓頭,「尤其在利昂面前。咱們畢竟是夫妻呀,也是孩子的父母。」

「您還記得我是您的妻子,我真是感激呀。」瑪格麗特不為所動,「這幾天和您相處時間多了不少,您認為這就足夠我像過去那樣哭著撲回您的懷裡?」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會再有一次啦,羅伊。」瑪格麗特說完才發現不小心叫了他「羅伊」,於是板著臉朝前走,偷偷用餘光瞥著羅伊德嬉皮笑臉的神情,心裡暗自後悔早上沒忍住被他逗笑,他這時一定在想,套近乎又成功了。無論過去如何心軟,如何念及舊情,這次她說什麼也不想再輕易原諒丈夫。

夫妻倆見到多納特時他還沒弄完手頭的活計,對守口如瓶的多納特,羅伊德一向沒什麼好瞞,乾脆把今天早上的怪事跟他聊了一遍。多納特聽了不禁搖頭感嘆,表示大家誰不知道諾瑪腦筋不大正常,凡妮莎竟還敢派她辦事,搞砸了也不意外,只可憐了安娜小姐。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對傭人動用暴力?你怎麼不告訴我?」羅伊德不太高興。

「老爺,你經常外出,家裡的事全權交給凡妮莎管了,」多納特無奈地笑笑說,「她認為行之有效的方案,我也不好多過問。」

「這叫什麼行之有效,你看這下出冤假錯案了吧!」羅伊德說,「正好我回來了,以後凡事我來管,再也別來這一套了。」

「您是擔心傳到媒體耳朵里,對您名聲不好吧。」瑪格麗特冷笑一聲,「在家裡酷刑折磨一個年幼的女傭,報紙上要是登出來,『好人羅伊德』,哈。」

「我才不在乎報紙怎麼說,他們本來都是預設好立場的。」羅伊德反駁道,「這事才不關係到我的名聲,一個苦命女孩兒來到我家裡掙碗飯吃,沒犯什麼錯就受到虐待,這才是重點!凡妮莎從背地裡干這些,她從沒告訴過你?」

「當然沒有!」瑪格麗特說,「我嫁進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那個頭戴面紗活似行刑隊的巡夜人原來叫諾瑪。哦對了,諾瑪小姐到底是從哪來的,她是真的精神不太正常?」

「這你要問多納特。」羅伊德手一指管家,「他比我熟悉掌故。」

「我是聽說,諾瑪小姐年輕時受過一些刺激,後來精神狀態就不太好了。」管家接過話題,「這個故事老爺小的時候也曾聽過,不過細節方面大概是我更熟悉一些。」

「請講給我聽!」瑪格麗特說,「在這兒生活了這麼久,我還有多少秘密不知道呢。」

「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呀……」多納特說。

「再講一遍吧,這故事還挺有趣。」羅伊德說著,掏出酒壺抿了一口梨子酒。

「諾瑪小姐從很小就在這兒了,那時我還沒出生。」多納特說,「不僅如此,她的父親年輕時也是為莫納什家族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