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女總管凡妮莎的治家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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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28
翌日清晨,安娜耳畔爆開一聲刺耳巨響。她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口乾舌燥,胸口悶痛,身上酸疼不已,那硬板床睡起來並不舒服。煤油燈已滅了,地下室里陰冷而昏暗。好在是早晨,門外稍有光線能滲進屋裡,不至於一團漆黑。恍惚間她看見面前有個人站在那裡,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她猛地驚醒,撐起身子,轉瞬間從蘇醒時的昏沉感脫離出來。

「您倒是真能睡得著!」眼前的人開口呵斥,聽嗓音是個女人。這女人身材高大粗壯,臉上圍著面紗看不清長相,不過從露出的一雙眼睛大概能看出她年紀不小了。她手上拿著藤鞭,適才驚醒安娜的那聲巨響是鞭子抽在床上的聲音。

安娜勉強坐起,腳還沒沾到地面,那女人已經不耐煩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朝房間中央用力一甩,把少女狠狠摔在地上。

安娜原本瘦弱,12歲的年紀體貌像是只有10歲,這身強體壯的悍婦伸手一甩,像是扔一件行李那樣把她扔了出去。安娜撞上堅硬的石頭地面,劇痛難忍之下渾身縮成一團。

「站起來!」那老女人厲聲說。

安娜疼得發抖怎麼也站不起來,她張了張嘴,才發現喉嚨乾澀說不出話。的確,此刻她已超過12小時一滴水都沒喝過,喉嚨里很難發出聲音。

「怎麼?不服管教是吧,」老女人以威脅的口吻說,「我可都聽太太說了,你這新來的小小年紀膽子倒挺大,老爺一家的住處是你這種下人該踏足的地么。」

「犯了錯,叫你來這兒候著,你不說恭敬等候處置,好好反省錯誤,竟敢點著油燈睡上覺了!你當這是自己家裡么,要不要乾脆住下?」女人越說越激動,終於忍不住揚起藤鞭抽在安娜手臂上。

這一鞭子她不敢太用力氣,因為少女身上還穿著女僕的制服,要給打壞了她可賠償不起。饒是如此,這一鞭火辣辣的痛感像是手臂上的肉被撕開了似的,安娜捂著手臂,劇痛讓她渾身緊繃,,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老女人已走到柜子旁從一疊白衣的最上層拿出一條,回手扔到少女面前。

「自己扒掉身上那層皮,然後換上這個。」老女人說,「直到你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為止,你沒資格穿傭人的衣服!」

安娜站起身,開始一件件脫下衣服。飢餓和虛脫的感覺籠罩著她,雙手顫抖之中她很難迅速脫掉。先是圍裙,再是外套和長裙,然後是連褲襪和內襯的罩衫。身上的服裝剝落,只剩下胸衣和燈籠褲,少女纖細的身體逐漸顯露出來,一雙小腳踩在石頭地板上,從腳踝到大腿根部,白嫩光潔的肌膚一覽無餘。唯獨一道血紅的鞭痕在左臂外側十分顯眼,是剛剛那一鞭子印上去的。安娜輕輕撫摸著鞭痕,挨了打的左臂上火辣辣地疼。接下來,還要挨多少下這種鞭子?

「快點!」老女人見安娜動作停下,對準安娜腿上又是一鞭。

隨著少女輕輕的一聲痛呼,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膚上迅速泛起一道紅裡帶紫的痕迹。這一下的力道超過剛才許多,疼得她快要無法站立,咬緊了嘴唇,腦門上泛起一層汗珠。

「讓你脫衣服就快脫,磨磨蹭蹭地幹什麼呢!」老女人怒吼道。

身上只剩下遮羞的內衣褲,如果再繼續脫,只能一絲不掛地站在這裡了。安娜求助般望著中年女人,但後者只是凶神惡煞地瞪著她,手裡還在擺弄藤鞭。眼見沒有僥倖的餘地,她認命地低下頭解開綁繩,內衣從身上滑落後上半身展露無遺。和兩條小腿一樣,她的上半身也是那麼纖瘦白皙,盈盈一握的腰身看上去似乎比那老婦女的腿還細些,大概由於太瘦的關係,背後能隱約看到蝴蝶骨。尚未完全發育的雙乳只有些微隆起,安娜一只手護著胸前的兩團柔軟,另一只手有些費力地去脫下燈籠褲。那老女人站在她身後,正當她解開繩子抬起腳時,卻沒注意到老女人照著少女的後背又是狠狠一記。

炸裂的脆響從安娜的後背上爆開,這一鞭猝不及防,恰好單腳站立的少女後背上立時迎來刀割般的痛楚,她尖叫一聲,劇烈的衝擊感之下站立不穩倒在地,手臂和腿上的疼痛感尚未消散,此時又添一道新傷,她疼得繃緊身子劇烈地喘著氣。

「脫個衣服慢條斯理的,你是要上台表演么!」老女人揮起鞭子,嘴上罵個不停,「你這個小賤貨,這時候知道不好意思,點著我的燈睡大覺時就好意思了?」

安娜拚命忍耐,終於忍住了眼看要奪眶而出淚水,大口吸了幾口氣,喘息些微均勻了些。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盞燈是——」她的聲音嘶啞到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老女人不知怎麼被開口說話的安娜觸怒了,揚起手掄出手臂能達到的最大弧度,對準全身赤裸的少女又是一鞭。這一鞭抽在她右肩上,沿著鎖骨到胸前又留下一到猩紅的血印。少女再也忍受不了劇痛,淚水奪眶而出,止不住地淌在自己身上。

老女人衝上去,一把扯下猶自掛在她腿上的內褲,嘴上仍不停歇:「你還好意思哭?那麼大一壺燈油啊,讓你燒得快見了底,真不知你們家是開銀行的還是搞鍊金術的!怎麼煙氣沒嗆死你個小婊子!告訴你,別以為我個老太婆不知道你是從哪來的,早就傳開啦。你這個小婊子鑽到塔樓里去,誰看不出你是要找機會對著老爺賣騷?凡妮莎太太今天明確給我講了,說是少爺親自交代,要我好好『關照』你!別以為你今天能矇混過關。套上這個!」她說話的同時手已抓起剛才扔出來的白衣服,話音未落,一把扔在安娜的臉上。

安娜不敢再有半點遲疑,接過衣服后迅速套在身上。這是一種簡單粗糙的連體服,上半身是寬鬆的短袖,領口只是簡單開了個洞而已。下半身是前後兩面從腰部開叉,根本遮不住恥部和臀部。穿上這樣的衣服,挨打的時候只要掀開兩側的下擺就可以讓屁股充分暴露出來。看來一會兒那老女人手上的鞭子,要打在安娜的屁股上不知多少次。

此時安娜心中不關心接下來要忍受多少虐打了,聽到老女人說的話后她頓時心如死灰。原來這一切都是那位小少爺的授意,是那個昨晚想著他入睡的男孩。

到了今天,為什麼還是以為會有人在乎我?

——少女在心中質問自己。

「哼,這具架子綁你好像太長,用不上了。」老女人面紗下那雙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少女,「今天算你走運。趴到那桌子上去!」

少女一言不發,緩緩走到長桌前趴下,上半身緊貼在桌面上,兩隻腳輕輕踮起剛好夠到地板。隨著她弓下身體,開叉的兩條下擺落到兩面,一對小屁股顯露出來,高高翹起,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酷刑。她還沒到發育的年紀,下體白凈光溜溜的,不見有一絲毛髮。整個下半身被看光的安娜也不感覺有多麼害羞,只是閉上眼睛埋頭在雙臂之間,做好承受劇痛的心理準備。

老女人試著空揮兩下鞭子,藤條撕破空氣的聲音在屋內傳開。接著她對準少女翹起的屁股用力劈去,此時老女人正在氣頭上,莫名的憤怒來源於她心中的偏執,因此這一鞭她刻意卯足力氣。一鞭下去,一道紫紅色的腫脹傷痕立刻浮現出來,橫貫安娜的雙臀,那傷痕的浮腫像是兩條肥壯的蠕蟲趴在少女稚嫩的皮膚上。安娜悶哼一聲,雙腿彎曲,快要從桌子滑下去跪到地面上。

「站直了!」老女人在身後厲聲吼道。

安娜趕忙挺直雙腿恢復到原來的姿勢。老女人不給她緩衝的時間,一重新翹起屁股,連續兩鞭又打了下來。這次安娜成功保持姿勢沒有動彈,甚至連一聲叫喊都沒有發出。她的嘴巴咬著手臂,淚水已經打濕桌面。

老女人見狀有些詫異,暗自琢磨著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受了如此重的幾下,早該放聲大哭崩潰求饒,再看眼下這女孩肩頭、腿部、手臂遍布剛才抽出來紫腫的痕迹,三道更深的鞭痕整齊地排列在她的臀上。可她還是無聲抽泣著連一聲慘叫也未發出。想到這女孩兒肯定是在跟她耍硬氣,老女人更是火冒三丈,準備今天索性打個痛快。

「這小賤人倒挺抗打呀,看你能抗到幾時。」

老女人揮動藤鞭對準少女的臀部打去,等她打到第五鞭開始,少女赤裸在空氣中的雙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隨著每一鞭下去,她抖得更加厲害,但仍竭力保持著姿勢,亦不發出任何聲音。老女人越是見她不告饒也不喊痛,心裡越氣,手上加大力氣一次比一次更重。她不知道的是,安娜這個孩子一旦作好心理準備,對痛苦的耐受力是極強的。而她自幼受到的教導就是必須要聽話,順從,服從命令,從很小時開始,哭喊只會讓她接下來更慘而已。因此即使她忍耐到超過身體的極限,還是會繼續忍耐。結果安娜越是強忍疼痛不哭不喊,老女人越是相信她在挑釁自己,下手也就越狠。她每抽一鞭,少女的屁股或大腿上就印上一道紫紅的凜子。安娜本就瘦弱,臀腿上甚至沒有多少肉可給她打的,二十鞭過後,少女的兩瓣臀肉和大腿上半側整個爬滿了橫七豎八黑紫色的血痕,使得皮膚看上去凹凸不平,血止不住地滲出來。到此為止,除了兩條腿抖如篩糠,竟仍然一動未動,更沒有叫出一聲。

老女人的怒火莫名其妙,然而她說的話有一定真實性。今早凡妮莎確實找到過她並要求她查看總務室,現下針對安娜的所作所為則她自己理解出來的。那盞煤油燈的確是她的物品,裡面的燈油是她每周嚴格定量領取的。其實多領幾毫少領幾克,沒有任何人會在乎,唯有她本人堅持相信精打細算地宅邸節約煤油是她為主人盡忠的重要方式之一。她本名叫諾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為科萊藤公爵府做事,幾十年下來已成為全府上下資歷最老的僕人。老資歷沒能讓她得到多少尊敬,原因是她性情乖張,脾氣惡劣,說話又相當惡毒,凡是認識她的人里沒有喜歡她的,包括公爵本人。她糟糕的人際關係看上去並不妨礙她的工作,似乎也從沒有什麼阻止她為公爵閣下效力至今,而且很可能準備死在工作崗位上。她具體的崗位是這座宅邸的巡夜人,這是一樁不大需要和人交流的事務,她每天對此樂在其中,直到凡妮莎在幾年前靈光一閃,成功開發出這位諾瑪老太的新用途:看管新成立的總務室。凡妮莎思來想去覺得也只有她最適合這份工作,畢竟一個神憎鬼厭的人不需要擔心得罪人,更何況諾瑪老太這人本身就自帶一股叫人害怕的虐待狂氣質,凡妮莎也不敢確定這氣質有多大程度是來自她那個堅持頭戴面紗不叫任何人看到她的臉的怪癖所造成。當初凡妮莎首次向她提到此事時,她非常高興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從那時她除了巡夜還負責管理這間由診所地下儲藏室改造出來的刑房,並嚴謹細緻地確保每次進來的可憐蟲都受到一次她們贏得的毒打,可惜她的機會並不多。今早,應了凡妮莎的指示來此查看的諾瑪原本打算按照她對凡妮莎下達的指令的理解,認真「關照」這位新人,直到進來之後才發現,這個女孩竟在房間里睡覺,而桌子上擺著燒乾了的煤油燈。諾瑪有兩盞燈,每天晚上她都會拎著其中一盞去巡夜,另一盞會放在這裡備用,巡過前半夜後到後半夜她就去睡覺了。一盞燈能大約能用三個晚上,到第四天就把燈油見底的燈灌滿油,拿到總務室里來替換備用的燈,周而復始。每周末她都會去領一次新煤油,以常年的工作經驗確保每周領到的煤油剛好夠一個月使用,一滴也不浪費。當她看到屋裡燈火正盛,床上的少女睡得正沉,登時氣急敗壞。全因這小女僕亂用她的煤油,徹底破壞了她多年來的完美記錄,還浪費了寶貴的資源,是對她多年來對歷代公爵大人忠誠的侮辱。於是她這次動用的懲罰力度遠遠超過以往。她橫下心,非要打到這小女僕哭爹喊娘跪地求饒不可,誰知怎麼打也不見求饒。

眼見少女的下半身已經沒什麼好下鞭子的地方了,諾瑪想到一個新的主意。她伸手扯住少女的手臂,一把從桌子上把她抓到房間中央,結果抓了一手血,這時諾瑪看到少女嘴裡、嘴唇上、手臂上和手上到處是血,原來她在挨打時把嘴唇和口腔內部乃至手臂都咬破了,雙手扣在桌面上指甲崩斷了幾根。諾瑪拎起少女仔細一瞧,看見她臉上慘白無一絲血色,眼淚口水和著血淌到白衣服上,染上一縷縷紅色。她的眼神已經空洞對周圍的事物似乎沒什麼反應,不過諾瑪拎著少女的手腕,能感覺到她還有脈搏,顯示出少女仍存活無疑。

「裝死。」諾瑪冷哼一聲。

她用一只手抓住少女的兩條手臂舉到半空,另一只手夠到懸在天花板的鐵鏈,拖動起鏈子。

有少爺親自要求和凡妮莎太太的囑託,今天就是打她個半死也不算過分吧!——裹在面紗後面的臉上泛起一絲獰笑。

諾瑪老太犯下的明顯錯誤是,利昂當然根本沒有要求她這麼做。為了這個錯誤,她很快就會倒楣,原因是現在她手上給她凌虐的女孩,此刻正是利昂腦內待辦內容當中排第一的重要事項。利昂昨天晚上輾轉反側想了一大堆事,直到凌晨才睡著,今天卻一大早就醒了。他簡單洗漱后先是去找媽媽,卻發現瑪格麗特已經出門。他又跑去問了走廊里的女僕,才知道母親清晨叫上凡妮莎一起去了後花園,還說老爺也會去。利昂本想一路跟過去看看他們,可走下樓梯后他改了主意。爸爸媽媽和凡妮莎(主要是凡妮莎)都不在,那豈不意味著難得有一個沒任何人管他的時候了。有這種機會,得趕緊放飛自我一下。他已經想好自己要幹什麼了,立刻調轉方向去找多默。

多默正在辦公室里協助父親整理卷宗,多納特見到少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有點驚訝地問他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利昂見到父子倆,先是磨著多納特讓多瑪帶他出去玩,又是磨著多瑪帶他去找安娜。多瑪此時尚且對昨天下午發生的事一概不知,見少爺要去找安娜,想當然地帶著她到了小餐廳。通常現在這個時間僕人們已經上工了,卻不見安娜的人影。米爾卡看到這兩位又來找那個叫安娜的新人,汗毛直豎,連忙報告說安娜不知什麼原因從昨晚就給叫到總務室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總務室是什麼東西?」利昂問。

得到幾句簡單解釋后,利昂臉色煞白,問到位置就奪門而出,只留下兩人愣在原地。

利昂自然不知道什麼總務室,那是凡妮莎親自設置的,羅伊德和瑪格麗特夫婦二人都不知道家裡還有這麼一處專門體罰傭人的房間,否則他倆都會反對。凡妮莎也是用心良苦,她瞞著主人偷偷弄了一套懲罰機制,儘管很少動用也能起到威懾作用。凡妮莎本是瑪格麗特的貼身女僕,比主人大2歲,幾乎是同齡人。她從小和瑪格麗特一起長大,兩人的關係好似親姐妹。不,她倆的關係比起瑪格麗特和她那些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的關係好太多,兩人從小無話不談,一起吃飯,分享玩具,睡在同一張床上。年幼時瑪格麗特很孤獨,和家人們關係淡漠,連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她身邊傾訴對象和類似於親人的存在只有凡妮莎一人,凡妮莎比她年長些,也情願在她身邊當一位好姐姐。久而久之,她對女主人的感情讓她會把瑪格麗特當作身體的一部分來愛護。跟隨女主人嫁進莫納什家時最初1年,她每天神經緊繃,盡最快速度熟悉環境,確保瑪格麗特不能叫人給欺負了。當瑪格麗特還沉浸在對和心上人新婚生活的憧憬之中時,她就已經摸清了公爵府上下的諸般底細。很快夫妻倆的關係因為公爵放蕩不堪的生活方式而破裂后,凡妮莎比瑪格麗特更嫌惡公爵,卻力勸女主人千萬不要一時慪氣跟丈夫離婚,她很清楚此時如果回去,格瑞堡家更沒有她倆的容身之處。

從那時起,凡妮莎為了女主人在近似於守活寡的生活中可以安然自得而奮鬥。羅伊德老爺甩手掌柜式的治家態度為她大開方便之門,他的主張是「只要我什麼都不管,自然會有人替我管」,順理成章地,出來替他管的人是多納特和凡妮莎。總管多納特要幫助老爺打點財政事務,平日里比較繁忙,家務自然落在凡妮莎身上,她沒花多少工夫就得到了這座大宅的鑰匙盤。大權在手的凡妮莎深知她不能因循守舊,以前這個家裡有男主人,那麼一切都好辦,而現在的男主人常年缺席,瑪格麗特性情軟糯誰也鎮不住,被傭人們裹挾是很容易的事。想要維護女主人的地位,自己非得拿出點恩威並施的手段不可。尤其是,必須震懾很多對風流成性的公爵抱有幻想的傭人們。早在凡妮莎來到公爵府時,她發現這個家風氣和其他大貴族頗為不同,女僕比男僕多,而且一年多過一年,對科萊藤公爵這個級別的人來說,雇傭大量女僕而非男僕本應是一件寒酸的事。她最初了解到老爺的為人時,以為那些年輕女子是都用來供他享用的小點心,後來才發現老爺在外頭風流成性,對家裡人卻十分拘謹,從不動手動腳,連句曖昧的話也沒說過。箇中原因她至今沒想明白。

老爺不對家裡人下手,不代表各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僕們不會想入非非,而這正是凡妮莎最嚴加防範的問題。一旦搞出私生子,威脅到利昂少爺未來的利益,後果將不堪設想。故此,凡妮莎在幾年間制定的鐵律之一,如前所述,正是除住在北側那一班她精挑細選出來絕對可信的人,專門負責照顧老爺一家之外,下級傭人未經許可嚴禁出入主人一家起居區域。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以前在莫納什家不曾有過的規條,例如主人不問話時不得隨意和主人講話,工作要在主人到場之前完成不得被主人看見等等。自她逐步立下這一系列規矩開始,府邸上下對這位「外來的太太」的抱怨聲逐漸多了起來。這也難怪,科萊藤公爵直到羅伊德的祖父托特那輩,尚且是住軍營時候多,住房子時候少的老騎士。弗朗茨雖是知識分子,也保留了家族粗獷隨意的風氣。府邸內的僕人們只被要求盡忠職守,雖有上下級卻不甚嚴格,直到凡妮莎來引進了一套他們從未經受過的制度。總務室不是個好主意,凡妮莎清楚這絕非長久之計,可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還年輕,並非老謀深算之輩,一時之間能想到的辦法也只有照搬她自幼在格瑞堡家熟悉的制度,對反抗者以肉刑相挾。她期冀於自己說一不二的威信維持幾年,府邸上下很快能習慣守規矩,而在那之前,凡是得罪人的事她都必須替夫人做完。

昨天下午,凡妮莎看到安娜站在少爺的卧室里時,閉著眼也能猜到肯定是利昂少爺硬拖他進來的。來了以後謹小慎微誰也不敢反抗的小安娜,不可能主動做出破壞規則的事,但也必定不敢違抗少爺。她明白安娜可憐,然而親手立下的規則不可以隨便破壞。她當場要安娜到總務室去等候,原來想的是等忙完后親自過去,象徵性地教訓一頓讓她知道厲害,再利用皮鞭和糖果的原理順便拉攏一下。如果可能,最好再套點話出來。誰知她晚上陪主人一家吃晚飯時,瑪格麗特嘔吐不已,她照顧利昂吃完飯後又去守著瑪格麗特,直到女主人好受許多後上了床,才安心離去。這一趟折騰下來,徹底忘記了被她晾在總務室的安娜。今早起床后才想起昨晚忘了要緊事,打電話到傭人的宿舍那邊問門房,果然得知安娜整晚都沒回去。她正要親自過去一趟,剛好瑪格麗特來叫她去後花園,說要和羅伊德「認真談談」。雖說心裡頗有些忐忑,她終究分身乏術,也只能再打給巡夜人諾瑪,總務室平時歸她管理。吩咐下去后她簡單整頓易容,便跟隨夫人一起去了後花園。

正值百花盛放的6月,後花園里各種鮮花開得五光十色,玫瑰,三色堇,白芍藥等各色花朵,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都在這寬闊的園中爭奇鬥豔。天氣不冷不熱,是戶外遊玩最舒服的時節,煦的微風吹過,陣陣花香隨之撲鼻而來,那各路花朵的香氣混合在空氣之中,清甜醉人,吹得凡妮莎伴隨早起的疲倦感捲土重來,有些昏昏欲睡。主僕二女坐在涼亭里,周圍沒其他人,女主人驅散了所有僕人,只有她的凡妮莎在場。圓桌上擺著一口也沒動的茶和甜點,瑪格麗特輕搖摺扇,欣賞著滿目盛開的花。

「如果一年四季都能如此,該有多好呀。你說是不是,凡?」瑪格麗特神色憂傷。

「是呀,麥琪。」凡妮莎說,「可惜我們仍得忍受難熬的冬天。」

「你看這些花,她們綻放得多美。可是用不了多久也會凋零,只留下殘破的枝椏。多麼可憐,難道她們開花就是為了凋謝?」

「冬季來臨,萬物肅殺,哪怕我們人類也只能躲在房間里發抖,何況這些草木。她們暫時離開我們,避開嚴酷的寒風,正是為了明年這個時候再和我們相見呀。從這個角度來說,也可以認為她們的凋謝是為了能再次盛開。」

「對哦……我怎麼沒想到呢。」

「再說,如果一年四季都是這麼好的天氣,花兒們豈不是要一直開個不停。真那麼著,估計會很辛苦,感覺更可憐了。」凡妮莎輕輕一笑。

瑪格麗特沉默半晌,輕聲叫了凡妮莎的名字:「凡……」

她似乎欲言又止,叫了這聲后再次沉默下來,小心地伸出手放在瑪格麗特的手上。

「我正聽著。」凡妮莎說。

「一年四季,你都像朵花似的在我身邊開著,哪怕難熬的冬天也不例外。你會不會覺得辛苦?」

「我不是那個意思,麥琪!」凡妮莎急切地說,「在你身邊我從沒覺得辛苦過,只要能一輩子陪著你,我就沒什麼其他可追求的了。」

「真的么?」

「真的!」

「沒有你我真不知怎麼才能活到今天。」瑪格麗特嘆了口氣。

「也許正因如此,秘火才安排我待在你身邊。」凡妮莎回握住瑪格麗特的手,用自己的兩隻手捧在掌心裡。

「凡,我從小到大,周圍的人總是來了又走,從沒有過誰願意多陪我一會兒。我曾以為結婚能帶來安寧,何況對象還是……還是那個人,當年我愛他愛到白天滿腦子想不到別的事,夜晚夢裡也是他,你是知道的。結果嘛,就是現在這麼回事。」

「老爺這人品行確實不敢恭維,是他對不起你。」

「不是的。」瑪格麗特搖搖頭,「羅伊他不是那種名門望族裡常見的敗家子,他不是那種人。這些年我能感覺得出,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不愛我。在我之前,他心裡肯定有另一個人,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到今天也從沒跟我提過,大概以後我也永遠不會得知了。我原以為,至少我還會有萊利,但恐怕也只是個夢想吧。」

「那怎麼會!利昂是你的親兒子。再說,他其實很知道體貼人,他不會離開你的。」

「他會的。這孩子你親手在教導,你還不了解他么。」瑪格麗特搖了搖頭,「你說他為什麼會對新來的那位安娜小姐如此執著,家裡傭人們長得漂亮又願意陪他玩的女孩兒有的是。」

「是年齡相仿吧?」凡妮莎試探著說,「他以前也愛纏別人,可大家都忙。」

「不僅如此,還因為安娜小姐讓他感到新鮮。萊利肯定覺得,從她身上能找到乏味的日常生活之外他所不了解的那些事。萊利如此聰明,好奇心又旺盛到無窮無盡,遲早有一天,無論家裡的書房,這座莊園,還是逼仄的皇都,都不會讓他滿意。等他長大到沒人攔得住他的時候,他會找個借口闖到天涯海角去,讓我幾年也見不到一次。」

「利昂才7歲,小孩子好奇心旺盛是很正常的。」

「他不一樣。我們都當過孩子,萊利跟那些普通孩子比是天壤之別。」

「我有時也能感覺到,利昂少爺聰明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只要我們培養他,終有一日,天高任鳥飛。一個長大成才的男孩,不會滿足於一輩子活在家族和父母的羽翼庇護里。到那時,他會離開我,我也不能攔他。花朵每年都會綻放,到那時我該和誰一起看呢。」

「當然是我。」凡妮莎推了推眼鏡。

聽到她說這句話,瑪格麗特合起扇子,凝視著凡妮莎,神情嚴肅地問:「你是說真的嗎,凡?」

「呃,當、當然啦。」凡妮莎有點不知所措,「你怎麼突然——」

「我有句話要問你。同時我還有一個很自私的想法,對你來說太殘忍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不該……」

「說嘛,你還能有多殘忍。」凡妮莎壞笑著,「你跟什麼都可以說,打我罵我也可以。」

「我才不呢!」瑪格麗特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接著說道:「我想說……不,我要先問你。凡,你認真回答我,你還想再陪我多久?」

「我能告訴你真話嗎?」

「當然,我就要聽真話。」

「那好,我希望是——」凡妮莎深吸一口氣,感到心臟正敲打著胸腔。

她說出了那句很多人說過,更多人聽過的話: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瑪格麗特愣住幾秒,緊接著迅速抽回讓凡妮莎握住的手。

「你說什麼婚禮上的話呢」 她打開摺扇擋住半張臉,遮擋臉頰上必然的緋紅,「我問你正經事,你卻亂說。不理你啦。」

「我可沒亂說,我明明是難得認真一次……」凡妮莎扁著嘴,滿臉遺憾的表情。

瑪格麗特給她說得害羞,想著轉移話題,就拿出懷錶看了看:「這都幾點了,某個並不重要的人也該來了吧。」

話音未落,小徑另一側傳來男人爽朗的聲音:「姑娘們,早!」

「說來就來。」瑪格麗特輕搖扇子,臉上立刻恢復到面無表情的狀態。

凡妮莎循聲望去,羅伊德正大步流星地走來,並大幅度揮動手臂招呼著她們。

「早安,老爺。」她立刻起身屈膝行禮。

「不必多禮。」片刻間,羅伊德已走到圓桌前,伸手打出一記清脆的響指,「看吶,在這鳥語花香的美好早晨,我是何等幸運,竟有端莊嫻雅的瑪格麗特和受人尊敬的凡妮莎小姐陪伴,如此良辰美景,讓我們……」

「我不是來聽您耍嘴皮子的。」瑪格麗特冷淡地說。

「我想也是,瑪格麗特。難得你專門來叫我,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他說話的工夫,凡妮莎已為他拉開椅子,他一入座先抓起甜點嚼了起來。

「利昂的事。」瑪格麗特說,「關於您說要安娜小姐陪他讀書的想法,我想了想,其實也是可以的。」

「是吧!」羅伊德說,「我覺得這主意不錯。遨遊在知識的海洋中,還有位妙齡少女,紅袖添香,那利昂的學習進度肯定要快得多。畢竟,只有美少女才是男人走向強大的根本動力源頭……」

「他只會被分散注意力。」凡妮莎插話道。

「我不想聽您說些沒營養的話,您如果不想談我就回去了。」瑪格麗特秀眉微蹙。

「別別!我只是說你願意答應那再好不過了,這樣我也算對得起把她託付給我的朋友。」

「問題就在這裡,要我答應這件事必須有個前提,」瑪格麗特說,「那就是我得搞清楚安娜小姐的來歷。她究竟是誰的女兒,為什麼交給您,您必須一五一十地說清楚。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這件事涉及到利昂的人身安全問題,我就這一個兒子,一點也馬虎不得。」

「利昂也是我的兒子呀,我怎麼會不注意他的安全呢?」羅伊德咽下甜點后從懷裡掏出酒壺,喝下幾口后,他的神情嚴肅了一些,「至於安娜這個孩子,我知道的已經全告訴你們了。她是我在城裡的一個朋友收留的孩子,她原先的父母是誰,連我那朋友本人也不知,只知道是不要她了。我朋友養到今天不想再管了,打發她出來工作,正好來問我。像這類事經常有人來問我的,誰叫我是好人羅伊德。」

這段話里隱瞞了大量事實,唯獨最後一句話倒是千真萬確的實話。羅伊德這些年來抽取他家在銀行業的收入,大量用在捐助修會和慈善事業上,還開設了自己的孤兒院和濟貧院,「好人」的稱號近些年來不僅實至名歸,而且比以往更加響亮,常有人帶著給父母拋棄了的孩子來找他,請求他安排個去處。

「那您為何不按常規方法處理?」瑪格麗特繼續問。

「哦,我親愛的,她12歲了。我能送她去哪?」羅伊德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過去,「孤兒院?太大了人家不收。送去作學徒?她這種沒父母的孩子去了會很慘。找人收養?誰知道下家人不會轉手扔給人販子。以常識來看,無論送她去哪,最後結局無非是要麼讓人販子當奴隸賣了,要麼落到黑幫手裡,要麼去衛隊區陪酒。沒什麼好辦法的,我覺得只有放在自家,哪怕吃閑飯也好,不然跟直接把她扔到沼澤里有什麼區別。」

「您真是心善。」瑪格麗特略帶諷刺地說。

「力所能及罷了……」羅伊德嘀咕道,「願永恆之王憐憫我們。」

「她沒有什麼特殊經歷?」瑪格麗特又問。

聽到這句話,羅伊德心裡咯噔一下。誠然,老師的養女經歷過任何事都不算奇怪,難道瑪格麗特她們發現了什麼?不過他表面上仍然保持鎮定:「這我完全不知道,那個把她交給我的朋友也沒提過。所以,你們是發現這孩子身上有什麼特別之處?」

「沒有……」瑪格麗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多默的發現。多默有關安娜「身手不凡」的報告始終壓在她心頭,她實在不想兒子身邊有個出手即可傷人的角色。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男人,直覺告訴她丈夫必定向自己隱瞞了某些事,然而他的每個理由又是如此合情合理,叫她挑不出毛病。現在能做決定的只有她本人,給萊利找一位伴讀,這絕對談不上嬌慣,更何況他是個很少提要求的孩子。為了一點可疑之處動用家長的權威斷然否決兒子的小小請求,她於心不忍,可要她答應,心裡的懷疑卻始終不能平息。

「凡妮莎,你覺得呢?」思考良久,瑪格麗特又把問題拋給了凡妮莎。

「我認為,應該謹慎……」凡妮莎斟酌挑選著用詞。聽夫婦倆聊到安娜,她就坐不住。昨晚那麼低級的錯誤,自她進到公爵府以來從沒發生過,她只希望不要引起某種惡劣後果。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正在吞吞吐吐的凡妮莎,來者是小多默。他向老爺和夫人行禮后,立即湊在凡妮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凡妮莎自今早以來懷有的僥倖心理隨即破滅,片刻之前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凡妮莎從椅子上站起,在夫婦倆驚訝的眼神中,對多默嚴肅地說:「多默,在老爺和夫人面前不準說悄悄話,直接說出來吧。」

「這個……」多默面露難色。

「不用,您忙您的就好,一切聽凡妮莎安排。」羅伊德又嬉皮笑臉起來,「我現在也很忙。如您所見,我正在嘗試追求作為一個7歲男孩母親的已婚美貌少婦。」

「也不知道她可憐的丈夫是誰。」瑪格麗特端起摺扇擋住臉,以掩蓋聽到猝不及防的爛笑話后沒忍住而揚起的嘴角。儘管如此,羅伊德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笑意。

「我了解她的丈夫,不是什麼好人。我猜凡妮莎小姐同意我的觀點。」於是他又補上一句。

這次瑪格麗特一頭栽在桌面上,全身止不住顫抖,咬緊牙關確保自己不會笑出聲來,也顧不上當著僕人的體面。

「老爺,您說笑了——」多默正要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凡妮莎以堅決的語氣打斷了所有人:「多默,請您把剛才對我說的話重複一遍!」

多默嘆了口氣,說:「利昂少爺聽說安娜小姐從昨晚開始一直在受罰,直奔總務室去了。」

「總務室?」羅伊德很詫異。

「受罰?」瑪格麗特更詫異。

「老爺,夫人。我必須向兩位承認,我在工作中犯下嚴重錯誤,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並接受任何處罰。」

「嗯……你有點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真是我們家的事情嗎?」羅伊德還是一臉茫然,在他看來多默在凡妮莎耳邊叨咕了一陣,然後兩人就開始前言不搭后語了。

「還有,總務室是什麼?從昨天開始受罰又是怎麼回事?」瑪格麗特也聽得一頭霧水,問題多得不知該從哪開始問。

「解釋起來需要花點時間,我回頭跟您詳細說明。」凡妮莎雙手緊緊捏在一起,臉色鐵青,「現在可以肯定利昂少爺正往診所地下的儲藏室飛奔。」

「他去那兒做什麼?」羅伊德問。

「安娜也在那間房子里,而且她狀況可能不太好,我建議您兩位親自去看看。」

「好吧……雖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要走一趟,大家一起去。我來開車!」羅伊德說的開車,是指停在花園外的一台電力發條車,這種新型產品造價昂貴而且相當不耐用,但它的好處是不需要馬匹拉車也能自行開動,非常適合作為他這類大貴族巡遊自家領地時拿來座駕的玩具。

沒什麼可隱瞞的,凡妮莎給諾瑪打電話是早晨6點左右的事情,現在已經過了9點半。以多默趕到這兒需要的時間來算,最遲20分鐘前利昂打聽到安娜在總務室。如果那時安娜確實還在總務室,就說明諾瑪已經在那整治安娜超過2個半小時了。無論那裡發生了什麼,只要利昂趕到,都會讓他看見,到時候她還是得如實交代,還不如現在先認錯。

凡妮莎長嘆一聲,跟隨四人坐上發條車,暗自祈願希望一會兒看到的場面多少能溫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