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1）

    「這裡的衣服都好漂亮喔，尤莉迪絲。你瞧你瞧，這件好不好看？」

    「嗯，真的耶。配色還有這些皺褶搭配得很巧妙，我認為應該挺適合你的。」

    「嘿嘿……」

    「不如試穿看看？搞不好賽亞那小子會被你美到說不出話唷。」

    「什……為、為什麼會突然提到他呀？」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喜歡他囉，不是嗎？」

    「等一下？這話題怎麼來得這麼突然！」

    「這點你就別那麼較真嘛。不覺得現在正巧店裡只有我倆，正適合問這種問題嗎？」

    「嗚……這是強詞奪理啦，強詞奪理。」

    「其實我基本已經確信了，畢竟莉蒂雅你總是那麼好懂呢。不過呀，還是想親口聽你承認自己的感情。親耳聽到比較有意思嘛。」

    「我……只、只有我的話就太狡猾了。我說的話，尤莉迪絲你也要說自己喜歡誰才公平！」

    「嗯，可以呀。雖然我也不太明白，不過這感情應該能算喜歡吧？那，由莉蒂雅你先開始。」

    「嗯……好、好吧。我……我喜歡，賽亞。」



………………………………………………




    神情恍惚之際，賽亞‧希卡夫拖著沉重至極的身軀走回了人群聚攏之地。意識像被滾水燒煮，連自己是如何走回來的都沒有相關記憶。

    在完成了翹首以盼的復仇──殘忍斷送安多哈爾的生命之後，賽亞也基本用盡了鎧甲賦予的力量，難以自持。

    承受第七級光魔法的攻擊、施展束縛詛咒期間遭受的阻撓，還有施咒本身的消耗，所有的一切都確實地消耗著賽亞珍貴的體能。等目標完成之際，心靈產生的鬆懈感讓累積的疲勞盡數釋放與湧現。

    黑暗的力量並非無限，此時的賽亞身心都距離極限咫尺之遙。他將劍刺入地面支撐著身體的重量，不把自己的虛弱彰顯在外。

    原先施展的廣域束縛也慢慢失效，村人們一個接著一個恢復了行動力，顫巍巍地爬起身來。

    視力因為身體的虛弱而讓景象顯得有些扭曲模糊，但賽亞還是抱持些許欣慰的心情環顧起四周，好好看看自己熟識的人們。

    我打敗了進犯的敵人。我成功保護了大家。

    大家，沒有事了……勉強運用乾涸的喉嚨，試圖從中說出的話語──並沒有傳達給任何人。

    話梗在喉便戛然而止。只要看眼神就全都明白了，那明確到殘忍的拒絕之意。

    一雙雙驚懼的目光朝賽亞的方向望過來，如同直面有生以來最強烈的恐懼。他們絲毫產生不了獲救的喜悅，因為那個存在……那個方才不斷打倒聖輝騎士的漆黑存在，直到現在這一刻為止，始終沒有把手無寸鐵的村人們放在眼裡，彷彿他們的死活根本無足輕重。

      不知從何時開始，優思格村的人們滿懷不安圍成了圓圈，與打倒聖輝騎士「凱旋歸來」的賽亞保持著數米的距離。

    「……為什麼？」低沉沙啞的嗓音不存在人性應有的溫度。即使是疑問，語氣卻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如同一攤死水。賽亞對於自己竟能發出如此冰冷的聲調感到意外。

    生疏。不安。緊張。惶恐。圈內與圈外，人際情感關係冰冷的隔閡界線。

       沒有一個人樂觀到認為對方是來拯救優思格村的。它是為了殺戮而來，不是為了救人與守護。

       在這裡的，不是勇者也不是英雄。只是讓人畏懼的……怪物。

    「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有沒有人願意回答這個質問都無所謂了，因為心中已經自行導出了正確無誤的解答。知曉答案的賽亞，雙眸也在下一瞬間暴現出冰刃般的殘忍光芒。

    什麼嘛，原來如此……他們，是在嫉妒並覬覦我現在獲得的力量。

    這陣讓人難以忍受的沉默最終還是被打破，一名渾身是傷的青年在大人們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人群前列，與賽亞隔著距離相望。

    「你……你是賽亞……嗎？」

    無法斷定的語氣中夾雜著關心與困惑，是不久前才恢復意識悠悠醒轉的亞里德‧米爾德。身為現況下優思格村的全權代理人的同時，也是令平時的賽亞景仰的「哥哥」。

    「……我是。」

    亞里德一瞬間露出沉痛的表情，他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環顧起四周。冷冽的寒風在黑夜中吹拂，於樹林間發出如鬼魅的哀鳴。滿地狼藉、無法立刻計算完數量的屍骸凌亂散落在各地，飄散中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半的屍體，是襲擊眾人的聖輝騎士殺害優思格村的人們所造成的。而這些來自王國的爪牙……諷刺地成就了另一半的屍體群，由他們自己。

    視線重新回到如今包覆在漆黑甲冑的賽亞身上，自己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亞里德全都明白了，他深呼一口氣。

    「賽亞，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亞里德的聲音傳了過來。賽亞回望過去，看到對方那憂心忡忡的關切眼神。「在事情難以挽回前收手吧，把魔王遺產……把『鎧甲』卸下來。若是現在的話，以我的能力應該還能勉強讓它回歸封印狀態。」

    賽亞覺得這個行為荒唐至極，嘴角在沒人察覺的情況下歪斜並發出嗤笑。

    「賽亞？」

    「亞里德哥，你……不對，你們完全沒有搞懂。」

    「……什麼意思？」

    賽亞攤開雙臂，情緒激昂地回道：「沒有這身鎧甲，沒有這個力量的話，大家早就死光了！被那些該死的聖輝騎士！」

    悲嘆、憤怒，種種黑暗的情緒捲起的漩渦在心中翻攪，形成熾熱的能量。

    接著，惡毒的目光一一掃視把自己圍在中間的村人們，以彷彿要咬碎筋骨的狠勁咆吼：「我明明救了你們！明明！結果你們不知感激，還對我抱以這種態度，到底有沒有搞懂，是誰讓你們現在還能活著站在這裡的！」

    咆哮聲在樹林間迴盪，聲音中灌注的壓力壓迫著眾人，聞者無不臉色慘白。沒有人能回應賽亞憤怒的質問，光是扶住發軟的雙腿就竭盡全力。

    待賽亞吼完，微微喘息暫時不再發話後，亞里德這才語重心長地重新開口。他眼神裡沒有畏懼，直盯著發怒的賽亞：「……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眼神中，還蘊含著悲傷與憐憫。

    「啊？」

    「殺死聖輝騎士與拯救人們──你心目中的天秤，已經嚴重傾斜向前者。」

    「……什麼？」儘管語氣中透露疑問，但距離理解實在太過遙遠，充當疑惑的聲音聽起來也虛無飄渺起來。

    「你現在的語氣充滿了傲慢。對於殺死聖輝騎士這件事情異常重視，甚至到了想炫耀的地步。就結果而論你是救了優思格村的大家，這點無庸置疑。可是賽亞……你救大家，目的卻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讓大家感激你嗎？」

    賽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狠狠反駁並撕爛對方那張嘴，他想證明亞里德說的是一派胡言，但自己的思緒卻組織不出哪怕一句足以令自己信服的駁斥話語。

    「變回原來的賽亞，好不好？」亞里德哥的身後冒出的身影，是正傷心欲絕流著眼淚的莉蒂雅。她哭泣著，祈求著，許下最微不足道的願望。

    少女只想要恢復原樣，自己投以好感的少年能懸岸勒馬，變回從前那熱愛騎士故事的少年。

    「……莉蒂雅。」艱困地說出少女的名字。看著她哭泣的神情，賽亞感覺心臟被微微揪緊。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成這樣？

    是我……弄哭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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