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哀之後: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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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21
2018.10.11
第一個中午
父親二十多分鐘前在宿舍找到了我,他戴著粉色摩托車頭盔,灰黑的雨衣披在他臃腫的身體上,不停地滴水,這是外面飄落著的綿綿細雨的傑作。他說他回來看病,然後給我塞了三百元,樓梯上來往的人沒有一個是不盯著這貧窮景象的。我們說了幾分鐘話便分開了,我回到宿舍洗完衣服,再無睡覺心思,於是帶上雨傘,來到教室,作一篇《狂哀之後》的續記。
我的爺爺、叔叔都來這麼探訪過我。爺爺的探訪大約在八月(按照他住院的時間推算,又似乎是七月),那時候是下課時間,他將腦袋探進教室窗戶,我正埋頭休息,同學見狀喚我名字,等我睜眼見到他時已被尷尬吞沒。叔叔過來送過牛奶,這是一個星期前的事。聯繫起此前班主任在教室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讓我填貧困助學金的事,我斷定自己的可憐家境已經暴露無遺,窮學生的形象完全建立起來了。
而母親瞞著我申請貧困資助也跟這件事有關聯,我感到自己的骨頭被硬生生挖走一大塊,拿去賣了一千塊錢。
談點其它的吧。加之方才開稿的這篇文章,我如今未完成的殘稿已達四篇之多,其餘三篇是:怨聲連連的《少管所》,莫名背負抄襲嫌疑的《夢幻之國》和詞彙貧乏的《紫檀木門》。
其中,前天晚上,我瞭解到一部與《夢幻之國》劇情相似的小說——幾十年前被創作出來的《蠅王》——其實只是idea相似。即便我確實是獨立創作,但總覺得渾身不自在,而此時《夢幻之國》已經完成了一半,究竟該不該繼續,我為了此事甚至睡不著覺。

第二個中午
今天的教室相比昨天增添了不少人,不可控的事物太多了。
現在我的生活極端糟糕,家庭亂成了一鍋臭粥,而我還在盤算著和女孩子週末去吃飯(只是我以為,並非真的去吃),我已經將「不去想原則」貫徹得十分深透了。然而我現在只想說一件事,這件事並不重要,我也沒太多的預留時間,但我就是要把它說完。
國慶假期只有兩天,10月2日下午,我開始動身去學校,叔叔要騎摩托車帶爺爺去鎮上看病,順便載我出去。摩托車最前面放著我那鼓脹的書包,爺爺坐叔叔後面,我坐爺爺後面。爺爺戴著後來父親來學校看望我時戴的粉色頭盔,穿著深藍色中山裝,腳上是一雙軍布鞋,他在年初剛過完八十歲生日,儘管窮得叮噹響,全家人為了顏面仍湊錢為他辦了個酒宴。騎行一段路,叔叔想起手機還在家裡,便讓我們下車等著,自己騎回家拿。
我和我的爺爺,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一個戴著摩托車頭盔的八旬老人,一前一後在水泥路上彳亍,路兩旁是水田,一片渾濁的深褐色泥水倒映著烈陽,成百上千龜縮著腦袋的萎蓮,因為沒有風,厚實的巨葉如蠟像一半沉寂。路很長,我不太敢向前走,我怕前面是畫。
田埂上不知被誰立了一個大籠子,以枯竹作支架,以漁網作圍牆,籠裡的田水棲息著很多青蛙。
「看,青蛙啦。」爺爺說。
然後我們繼續走,沒有再理會它。這個迷人的閒逸場景烙刻在我的腦海中,在恐怖灰燼中掙扎沉浮的當兒,竟也有撇開一切冗事看蛙的一幕。即便只有那麼幾十秒,我也享受到了猶如一個沙漠倦客吞飲甘泉般的清爽,這段記憶恐怕在此後幾十年的人生中都難以抹殺。
在我連續兩次裸考取得進步後,「成績與努力成反比」的理論已正式成立——尤其是第二次,考試前一天晚上,眾人皆亢奮複習的時候,我還在悠哉遊哉地看《復活》。我的排名提升了,可開心不起來,因為這時我早已失去了在外租住的資格,我的母親亦離我遠去。
濕漉漉的雨季來了,尖細磨人的雨水隔三岔五訪問人世,對了,還有陰冷但不猛烈的風,它把很久很久以前的、憂傷絕望的、又碎又密的舊憶揉成一團刮來,撲往我的臉頰。
比如10歲的我站在連通操場和宿舍樓的階梯上,回望遠方,冬風使我皮膚龜裂,鼻涕橫流。來到食堂,四周沒什麼人,我憂鬱地坐在餐桌前吃茄子。
比如我把一天當作一千年算,坐在教室的窗戶旁,興致勃勃地告訴她我還有多久可以回家。
比如我和一群小孩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看林正英的僵屍電影。
比如三年前的10月,我在隨筆上寫下這麼一句話:我一直沉默到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