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年『著:佐藤太郎』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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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7
「太郎,這個也拿上嗎?」

「都拿上,別落下任何東西。」

「了解的說!」

今天我們第一次比以往都還要快完成手頭上的工作,第一次於晚上七時回到了公寓。

踏入起居室的第一時間,我們便收拾起了需要帶回老家的物品。至於那些笨重得不行的家電,就這樣讓它沉睡在這裡,好讓它能繼續履行服務下一位租戶的職責。

「地址有背好嗎?」

「當然,醫院和太郎家的住址都被我記得一清二楚了。畢竟是以後要打擾的家庭,怎能在這裡邋遢呢!」

「好,那麽出發吧。」

「了解!」

取下布滿交叉的月曆,我為它換上了新的模樣。

「這樣就好了。」

將整理好的背包放到玄關處時,我轉頭回望那位在傢具和家電之間來回踱步的同居人。

當注意到我把視線放在她身上後,她用手指了指那張陪伴自己已有五個月之久的床鋪。

「不帶走嗎?」

「拜託,那些東西我的老家可是多到數不清誒,再說了這個妳要怎麽運回去?」

「呃……說的也是。」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

冰箱原封不動,就連櫥櫃和小桌子都留在原地。

一切就跟每天出門上班前會見到的景象一樣。

這間居室的擺設什麼都沒改變。

要說哪裡不同,恐怕也就只有「明天的主人再也不是我們」這點了。

關閉電閘,切斷所有電源,再由同居人鎖上房門,這樣就大功告成。

將鑰匙和一些慰問品交給前來送別的房東後,我們搭乘了那輛平常只用來往返公司和公寓之間的列車。

雖說它不能直接通往我的故鄉,不過我們能從它行駛的路線當中找到可以換乘電車的站台。

晚上十時,駛過公司暫住的街道、繞過祭典的舉辦地、目送一個又一個的乘客離開,直到自己也成為那其中一員。

直到,這輛電車的車廂只剩下我們二人為止。

「妳不去看看風景嗎?」

「不了。」

然而出乎我預料的是,那位一向來都會在走道裡蹦蹦跳跳的她,此時卻沒了以往的活力,反倒靜靜地坐在我身旁,順帶照管著她收拾好的行李。

「怎麽了啦,心情不好?」

「沒……」

說實在,她心情低落的原因我至少能列舉出幾個,但那幾個似乎都不符合現狀。

除去一個被我省略的選項以外。

哎呀哎呀,終究還是瞞不住嗎。

只能說「第六感」還真是處處都在阻擾我。

既然如此,在最後的最後能向她坦白,也算是給了她一個交代吧。

「吶,愛衣。我父母就……拜託妳了。」

話語剛落,我的右臉便遭受了打擊。

雖說霍然湧出的痛覺不禁令我皺起眉頭,但我沒急於將那足以讓人喊出聲的刺激反映在語言上,而是默默看向了右邊。

同樣皺起眉頭的不只有我。

朝我揮出左手的她,此時難過的神情表露無遺。

「為什麽……非要說這種離別的話不可……」

果然,她已經察覺到了。

「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我身體的狀況。」

「自從慧姐她們離開以來,你在公司就異常地拚命。就像是隨時會燃燒殆盡那樣,奮不顧身地,彷彿自己變成怎樣也無所謂地,一次又一次地『搶走』了本該由我負責的工作……」

她緊握了我的手。

「晚上睡覺的時候,你會平白無故地在廁所呻吟。」

這是連我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事。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了才是。

「我不忍心起床。因為我知道,你是為了不吵醒我才特意在裡面壓抑自己的苦痛。」

「愛衣……」

「為什麽……你非得『離開』不可……」

「突然在街道訓斥了我,又突然把我給接了回家。在讓我享盡了所有我不曾幻想過的幸福後,現在又打算一聲不吭地拋下我。」

通往老家的最終電車,空無一人的車廂,唯有她的哭腔在四處迴蕩著。

「我已經受夠了。婆婆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為什麽重要的人都要離我而去——」

我默默將她的頭往自己的肩上靠去。

「為什麽……為什麽你當初要向我『搭話』啊……」

這個舉動更加劇了她噴湧而出的感情。

「哭過一次會變得堅強,哭過兩次會變得更堅強。」

「……對,妳會變得更堅強。」

「如果沒有歸處的話,我會為你提供一個可以回去的家。」

「如果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那麽我就為你設立目標吧。」

「只為了讓妳能一直活下去。」

我總算想明白了,當初為何要將那個擺著奇怪姿勢的女子留在自己身邊。

自己為何要想盡辦法給予她那些不曾體驗過的事物。

「不為別的,只因為妳跟我很像。」

都是需要救贖的對象。

「我希望妳能代替我看看這個世界。我希望妳能替我告訴那兩位老骨頭,他們的兒子活過了一個精彩的人生。」

「這種事情……你給我自己去實現啦……」

「很難呢……說實話,我現在就連地上都快看不清了。」

也許是完全放下心的緣故,身體需要我供給的氧氣開始變得愈來愈少。

不知為何,明明沒有到很睏的地步,但眼皮卻強迫著我闔上雙眼。

——不行。

現在還不行。

只有現在,我必須戰勝它。

「我已經把手機的密碼換成妳喜歡的數字了……也已經把賬戶裡僅剩的錢都轉到妳手上了……」

她的用力讓痛楚通過右手傳到了身上。

「月色真美呢……」

衣服漸漸被她抓出了皺褶。

「愛衣……就只有這一次,能聽取我的願望嗎?」

我知道自己已經說了很多任性的話。

我知道自己不該再拜託這位形式上的「外人」。

即便如此,我仍想對這位早已被我當成了「家人」的人,說出自己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請求。

「嗯。」

看著窗外高掛的滿月,我緩緩擠出了肺部殘留的最後一口氣。

「等他們醒來後,能不能替我帶他們四處旅行呢……」

「嗯……」

她不再抗拒。

她不再用力。

只是順從地,倚靠在我身上。

「能遇見妳,真是太好了。」

雖說這是我為她安排的未來。

雖說我只能為她做到這一點事。

但是我由衷希望她能因此向前邁進。

自從跟她相遇以來,我的這一年不再變得毫無意義。

——叮鈴。

宛若此刻正是神明執導的惡作劇一般,被我放在褲兜裡的手機在足以稱得上是「巧合」情況下發出了音聲。

「太郎,是阿姨,阿姨她打來了!喂喂,阿姨嗎?是我,太郎同事的愛衣——醒來了!?太郎的父母醒來了!?」

「太郎,振作點!伯父伯母剛剛醒了!就在剛剛!」

「吶——太郎!太郎!」

我能聽見她的聲音,我能得知這個令人喜悅的消息。

但是,抱歉啊……

唯獨這次,我沒法聽從妳的呼喚。

謝謝。

能讓我遇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