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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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4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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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從純物質觀的角度說,你這話沒錯兒。可是要從傳統的文化觀念上看,紙上一有了東西,比如圖畫、影像、文字乃至符號等等,這樣的物品就由使用意義轉變為精神、思想、政治等象徵意義了。就算有的紙上沒有任何痕迹,在一定的條件下也能有象徵意義。比如你最愛的姑娘給你一張非常普通的白紙,人家也許沒什麼想法。可是你愛她愛的如痴如醉、愛屋及烏的,你能把它看成是平常東西嗎?說不定你還得看成是重於你生命的神聖之物呢!這時候要是有人把它撕了,你要不跟這人玩兒命才怪呢。」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著說:「咱們還從大處說吧。不必說在咱們國家漫長的封建社會裡,皇帝老兒因此大興文字獄時的冤魂屈鬼知多少了,緊緊就拿我聽說過的從反右運動開始,特別是文革以來到現在的十幾年間的情況看,那些愛整人的東西們把這一現象推到了極致以後,在借故整人時,借題發揮、大逞淫威,整怕了、整冤了、整殘了、特別是整死了的人就有多少呀?!人們每每想起此事,都無不心生畏懼、不寒而慄。由此可見,咱們宿舍的人們在說道買書砸紙時的表現就在屬正常不過了吧。」吳運時說:「就是這麼回事兒。一九六六年夏天,文革之初的一天中午,咱們的教導主任馮老師在小操場的大樹蔭兒下,正準備主持召開一個怎樣在盲校深入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小座談會時,就隨手把拿著的毛選往地上一放,當座兒坐了。當時有個校工從那兒路過,他看見這事兒,幾步竄到了跟前兒,指著馮老師,對開座談會的人們說:『他對毛主席是什麼態度、什麼感情?這是現行反革命行為,他就是現行反革命分子。』別人見狀也不敢說什麼。在這個校工的帶領下,座談會立刻變成了批鬥會,當場就把馮老師給深批很鬥了一頓。誰想得到啊?只是順乎之間的功夫,正為怎樣把盲校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引向深入,要召開座談會的主持人馮老師,自己就把盲校的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給引向深入了。一個堂堂的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的教導主任,在一個普通校工抓住一點,不及其餘,借題發揮,瘋狂煽動群眾的批鬥下,眨眼之間就變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了。他的教導主任植物,也沒經過任何程序,就被自動撤銷了。到現在,這件事兒都過去多少年了,跟當時比,政治形式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了,馮老師為此也做過種種努力了,可還是怎麼也翻不過身來。」李小村說:「這事兒當時我也聽說過,只是沒你說的這麼詳細。馮老師老也翻不過身,是不是整他的人現在還逍遙自在呢?」吳運時說:「行,小村,有眼力。」仨人都笑了。
周路平說:「你說的那個校工我知道,人們都叫他老猛。聽說文革前,他到地里偷蘿蔔,被馮老師看見了,當場把他揢了一頓。老猛對此就一直懷恨在心。於是就出了文革之初的座談會事件。據說老猛偷蘿蔔的事兒,還是他當了造反派小頭頭兒以後,得意洋洋的自己跟人說的呢,大有你當年抓了我偷蘿蔔的事兒,我今天就讓你徹底完蛋之勢。」李小村說:「真是寧得罪君子也別得罪小人。我們家那兒有句俗話:『小人乍富,狗穿皮褲』。」周路平說:「行啊小村,夠敏銳,夠尖刻。」吳運時說:「老私塾就是會育人嗎!」李小村笑著說:「看來我當年讓田師傅抓著還算幸運呢,田師傅可一點兒都沒難為我。怎麼人們都那麼愛偷蘿蔔呀?是不是肚子里沒食兒餓的呀?」周路平笑著說:「我看也不全是,大概都想嘗嘗當啊Q兒的滋味兒吧。」吳運時說:「我說周路平,你怎麼老想標新立異、與眾不同呀?什麼啊Q不啊Q的呀?說到底不還都是餓的嗎?顯著你比別人會諞吧?」仨人都笑了。周路平問:「運時,你說,怎麼就憑著老猛這種人的一句話,就能搬倒一個堂堂的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的教導主任呢?」吳運時說:「這有什麼新鮮的,這類人無非就是抓住一點兒似是而非的所謂把柄,充分利用人們對毛主席『三忠於』、『四無限』的身後的無產階級革命感情,瞄準了仇敵,來個指鹿為馬,借題發揮,不就得逞了嗎。」周李二人聽罷吳運時的話,大聲贊到:「高論,實在是高論。」李小村問:「這不成了拿毛主席說事兒,公報私仇了嗎?」
吳運時說:「甭管什麼人,只要他抓住的是能發揮成不敬毛主席的罪名兒,再以捍衛毛主席的名義當眾隨意解釋、大肆渲染煽動,就能得到人們的全力響應和支持。這人手下聚集起的人們就是一股社會資源,就是一股強大力量。要是用來做好事兒,結果是了不得的。要是用來做壞事兒,其結果就是不得了的了。集中了這麼大的一股勢力,究竟是干好事兒還是幹壞事兒,就全靠當頭而的德行、天良和人性了。挑頭兒鬧事兒的人們仗著這股力量,不是想打倒誰,就能把誰輕易打倒了嗎。還管他什麼公仇私仇的。在干這些事兒的時候,人們無不精神抖擻、爭先恐後。挑事兒的想把對方以反對毛主席的罪名兒置於死地;跟風兒的要表現自己對毛主席無比的『三忠於』、『四五線』。在這種情況下,出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罕見事兒都不覺新鮮了吧。俗話說:『沒有下地獄的鬼,哪兒來的上天堂的「人」』呀?」李小村說:「要都照這麼著,還要天理良心幹嗎呀?」周吳無語。李小村又說:「要是這樣兒,不是成了天下大亂、諸侯四起,『宰割天下,分裂河山』了嗎?你說的太可怕了。這種事兒往好里說就是:『世無英雄,遂使庶子成名。』要是往壞里說就是:天下無大蟲,油蟫也成龍了。如此一來,這好好兒的天下還成什麼樣子呀?!」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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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你說的雖貌似如此,但是只要有毛主席在,有林副主席在,有周總理在,有解放軍在,天就塌不了。不然就真成了《三國演義》里曹操說的那樣兒了:『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了。」吳運時笑著說:「我說路平呀,林副主席叫咱們學毛選要活學活用,你這傢伙怎麼把『三國』也給活學活用上了。」仨人大笑。李小村莊重的說:「運時,你說的馮老師的遭遇太驚人,太可怕了!運時,謝謝你這麼相信我,掏心窩子跟我說了最好的砸紙辦法,又跟我說了事泄的害處。我太謝謝你了!我們家的經濟條件實在太差,我肯定得用這個最好的法子砸紙。在乾的時候我多加小心就是了。」吳運時說:「小村,我要不是昨天聽了你說的你們家和你的情況,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跟你說這些。當今這年頭兒,一人得道,未必雞犬升天;可要是一人或最,就準是全家遭殃了。你真要買毛選砸紙的話,可要做的越詭秘越好,千萬別招來麻煩呀!」李小村說:「你說的是,要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寧可想點兒別的法子,也先不這麼干。」周路平說:「運時,你可別嚇住小村。小村,你要做的越詭秘越好是對的,可在心裡上別背什麼包袱呀。」李小村說:「你放心吧,我還不至於那麼小心眼兒。」周路平說:「那就好。運時,你好像還有好些話要說,現在周圍又沒旁人,你就當著我們倆痛痛快快的一吐心聲吧。」吳運時說:「你這傢伙的直覺還挺靈呀。也好,你們的話題還真把我想說點兒什麼的情緒給勾上來了,那我就當著你們倆不揣冒昧的知無不言一回吧。政治這東西太危險,一旦有圖謀不軌之輩拿這個跟你較勁,你就是再清白,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你離政治遠了,他們說你不積極,想法子找茬兒以幫助為名整你;你離政治進了,他們又說你假積極或是居心叵測。總之,要是有人瞄上你了,他們准能找到整你的轍,到時候任你有像孫悟空、土行孫那樣上天入地之能,也無法逃出他們的黑手。有民謠說:『政治是桿槍,看誰玩兒的強。玩兒好了未必好,玩兒壞了見閻王。』」
李小村問:」怎麼政治能恐怖到這份兒上呀?「周路平說:「吳運時只是概括的說了幾句話你就覺著恐怖了,如果這也叫恐怖的話,那你要是聽見大量的相關具體事實那該叫什麼呀?」吳運時說:「文革之初,在毛主席『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指示的反覆教導下;在群眾歌曲『一千條兒,一萬條兒,突出政治是第一條兒』的到處不斷傳唱下;在紅衛兵們隨處拋散的傳單和造反派們滿街張貼的大字報的各種政治口號的狂熱鼓動下,關心政治的人非常多。當時人們對政治的態度還是滿真誠的。可是隨著這些年裡是是非非、顛來倒去的種種光怪陸離的政治事件的不斷出現,有些人對政治產生了極大地煩敢和厭惡,退出了這塊是非之地。雖然如此,熱心政治的人依舊不少,但是人們對政治的態度和做法卻發生了很大又很多的變化。從這些變化中可以明顯的看出:人們為了一己私利,在故意製造出的種種政治借口下,對政治的態度和做法越來越玩世不恭,越來越實用化,越來越陰謀化,越來越庸俗化,甚至越來越流氓化了。這些人自命為政治家,實際上早就墮落成無恥政客,甚至是政治流氓了。這大概就是文革以來,報紙上常說的所謂『政治大普及』了吧。比如:利用政治,公報私仇,火中取栗者有之;興風作浪,巧取豪奪者有之;打擊異己,製造冤獄者有之;往上巴結,標新立異者有之。凡熱心此道者,不是利用人,就是被人利用。一旦陷入其中,你就是想遠離這些環境都難以自拔。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那麼,到底政治是幹嗎用的?什麼事真正的政治?真正的政治又該怎樣搞?不是讓人越來越糊涂了嗎?」
周路平驚訝的問:「運時,你怎麼對政治問題知道的那麼多?那麼深?那麼透呀?」吳運時說:「我是個年方十五歲的盲人。按常理說,我這個青少年遠不該過早的知道這些事兒。你看看跟咱們差不多的同齡明眼孩子整天都幹嗎呢?可是我卻這麼早就知道了一個十幾歲的盲孩子遠不該知道的很多事情。這應該是個很悲劇的事兒。我之所以如此:一,是我老聽礦石耳機,長期受政治廣播的熏染;二,我哥在給我念書之餘,跟我也常講論時事政治;三,我們院兒里住著的居委會主任老太太長找我神哨社會新聞、家長里短和她的看法等等;四,文革這些年,我在校的時候,長找無法按時分配工作的中學部的老朋友們玩兒。他們經常議論時政,有時也問問我的看法;五,由於上述經歷綜合作用的結果,我也養成了關心時政的習慣。常在這些環境里生活,想不思考時政問題都難。可是這些問題思考多了,就會讓人為國家的前途、百姓的命運和自身的出路憂慮不已,那種感覺是很難受的,你就是想從中自拔都難以辦到。每當這種強烈感覺充塞於胸的時候,我就情不自禁下意識的覺著鄭板橋的一方印章跳進我的腦海,真是『難得糊涂』啊!」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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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聽到這兒說:「運時,你把你關心和思考時政習慣的形成原因,說的是那麼充分,充分的條件就會有牢固的基礎。從現在起,你不妨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將來做個政治家,成為一代治理天下的國家元首吧。」吳運時苦笑著說:「算了吧,我從來都沒那個想法。人一沒了雙眼,一切就全完了。就是我日後真有了當國家元首的能力,又有何為呀?先別說咱們這隻有少半條命的瞎子了,就拿腿有殘疾的羅斯福來說吧。他不但被選為美國總統,而且還因二戰而連任了好幾屆美國總統。可那是美國。在咱們這兒行嗎?如果咱們國家要真讓羅斯福那樣的人當了一把手兒,還不得愚者反天,能者亂世啊!在咱們這兒,羅斯福似得人物尚且如此,一個只有少半條命的瞎子成了國家元首,普天下還不得打成肉山血海呀。還別說這等天下大事了,就是卓越夫贏了老熟人中明眼人的一盤兒棋,人家還跟他當場翻臉、『嚆嚆兒』直叫喚呢。隨便下棋這般牛毛小事兒,都能讓輸給忙人象棋的明眼人,為了面子跟老熟人無情翻臉,何況是事關龍椅的天下大事了。雖然我等都是雙目不明的盲人,在《憲法》為公民規定的權益上是與天下人完全平等的。可是在目前這種天下大亂的形式下,只要有人按照你周路平所說的想法膽敢伸手一試,天下人馬上就會毫不留情的還你以顏色。誰要不信儘管試試去。」周路平笑著說:「是嗎?原來還有《憲法》呢?」短暫的沉寂后,仨人發出了大笑。吳運時說:「所以,為了天下太平,百姓樂業。我吳某人這輩子就算真是受命於天的真龍天子也只好委屈著自個兒,湊合著能幹點兒什麼就干點兒什麼,愛干點兒什麼就干點兒什麼,踏踏實實的作一屆安善良民與草木共朽吧。」仨人都笑了。周路平問:「運時,你怎麼一說起前途大事兒來,就是韓愈的字——『退之』呀。人生在世,沒有困難是妄想,但只要在困難前多想辦法,就有成功的希望和可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小村,你們家那兒不是俗話挺多的嗎,給他論上一段兒?」李小村笑著說:「我還真沒聽說過我們家那兒有你說的這種俗話。不過我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交給過我一首童謠:『朝為田舍郎,暮登君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周路平問:「怎麼樣吳運時,遠有古訓,現有童謠,你聽了以後就真的無動於衷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在我們兩位老師對你如此循循善誘、苦口婆心的開導下,你就真的一丁點兒也不開竅兒嗎?」
吳運時說:「算了吧你。要真按你說的法子做,準是個禍國殃民坑自身的結果。不但我不能那麼想,我勸你也千萬永遠別這麼想,就當咱們倆這等自覺有清掃天下之能的不凡之輩,為我華夏泱泱蒼生計吧。還別說腿殘眼疾的人了,就是明眼人又怎麼樣了?普通百姓就別說了,就拿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說吧,其中有的人一覺得有機會爭權奪利,恨不能連命都不要了。文革以來這些事兒還少嗎?大人物爭大權,小人物爭小權,哪天停止過呀?雖然我這個十幾歲的瞎學生說不出多少具體的事兒,可是從文革開始以來出現的翻云覆雨、是非不定的政治現象看,從上來下去的各色人等演出的一幕幕醜劇來看,還不能足以使人瞭然於心嗎!?一場文革到現在,催生了多少見權心妄、遇利眼紅的野心家呀,他們可都是以各種名義玩兒政治的、自命不凡、根兒紅苗兒正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呀!在當前這種是倒亂、人心散的情況下,暗藏的各種野心家、陰謀家,豈能自守本分、甘居人下呀?這就像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沙家浜》里胡傳奎唱的那樣:『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兒王。』戲里說的是胡傳奎生活的抗戰時代。胡傳奎是漢奸,就不提他了。可整個兒抗戰時代出了多少抗日英雄啊!因為那是個需要英雄而產生英雄的時代,又是個英雄和百姓們共同創造歷史和共同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的偉大時代。可是現在呢?如今文革都已進入第六個年頭兒了,你們聽說過哪兒出過為民安邦、匡世扶時的大英雄嗎?英雄沒見著,奸雄倒是到處可見。我看這段兒戲詞兒不如改成『亂世奸雄起四方,有權就是草頭兒王』更貼切。這些人的種種野心惡行就是老百姓常說的『人心無矩蛇吞象』。說不定在咱們說這些話的現在,就有人為了爭權奪利而暗中窺伺形勢、霍霍磨刀呢。」
周路平笑著說:「你看你看,我一句話怎麼就勾出你這麼多說道兒來呀?得了,我干不過你,行了吧。你就全當我什麼都沒說吧。我同意你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我老人家也卻無執掌天下的野心。但人總得有點兒理想,總得有點兒向前、向上的精神吧。人的這一輩子活的不就是這個嗎。要是沒有理想,沒有向前、向上的精神,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呀?!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政治現象,確實到處可見,我也深有同感。」周路平剛想說:「我姐姐就不是這樣的人。……」他真想把姐姐的事兒跟吳運時和李小村好好兒的說說,可是他突然想起了爸爸嚴厲的態度和反覆的主婦,把即將要出口的話又強咽了下去,忙改口說:「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儘管你說的這些現象到處可見,可是在政治形式異常複雜的現在,依然有納么一些志存高遠、勇於探索的人,他們不但對政治仍然抱有非常純正的信念,而且還要準備隨時為了實踐自己的政治信念兒無畏現身呢。不管他們的做法如何,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應該得到人們的肯定與稱讚,就應該成為當代人和後人學習的榜樣。」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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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爸給我講譚嗣同的時候說過,譚嗣同在戊戌變法失敗時完全有機會撤退,但是他硬是不撤,而且還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兒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兒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他與康廣仁、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等六人同時遭到了清廷的殘酷殺害。譚嗣同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果然為了喚醒當時國人的救國救民之心和國家未來的強大,獻出了他年輕的生命,與上述五人一同被譽為『戊戌六君子』,讓後人永遠敬仰。當時聽的我涕淚交流、激動不已!」吳運時說:「我哥也給我講過譚嗣同等六君子的故事,也給我念過這段話。當時也感動的我無法自制。我哥說,『為了追求真理,人類自古不乏捨身取義者。但是這種精神和勇氣要符潮流,合民意,順科學,應規律,才能對國家、對民族、對百姓發揮出有意義的作用。否則不是被別人利用,就是誤入歧途。那樣一來,就要南轅北轍、得不償失:輕者危害自身,重者為禍百姓了。』」周路平問:「運時,你哥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哪兒來的這麼多、這麼深刻的社會時政觀點呀?」
吳運時說:「我哥可不光是一心只讀聖賢書,他還是個兩耳也聞天下事,雙目遍觀空中云的人呢。他的這些觀點來自兩方面,立場、觀點、方法,來自讀書後的思考和我們倆的議論;人情、事理、現象,來自他本人的社會觀察和一個老太太的見聞。我剛才說過,我們大雜院兒里住著個居委會主任老太太,她沒事兒就湊到我跟前兒閑扯一頓,什麼趙家的人兒錢家的事兒,孫家的房子李家的櫃兒,逮著什麼唚什麼。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就當聽個熱鬧吧。這老太太跟我神哨的話,我都跟我哥說了。經過他長期的觀察思考和我們倆反覆的議論和完善,就逐漸形成上述的基本看法了。」周路平問:「一個老太太能說些什麼呀?」吳運時說:「你可別小瞧了這老太太,她可不簡單,在我們那一帶可是個人物。她是身居大雜院兒,胸裝一條街,放眼全地區,簡直就沒她不知道的事兒,也沒她管不著的人。我們院兒里的老人們說:她從一解放就被上頭定為積極分子,老早就當上了我們那個地區的第一任居委會主任,一直連任至今。她不但對我們那個住著二三十戶人家的大雜院兒的每家每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而且對我們那條一千多米長的大街上住著的人們的情況也特別熟悉。比如誰家的人愛出門兒,誰家愛來個外人兒,誰家的大姑娘、小伙子有了對象,都是幹什麼的,在哪兒上班兒等等,她都門兒清。誰家要是有了點兒什麼變化,她都能知道,而且馬上就報給派出所的片兒警和辦事處主任。他之所以能如此,就是因為她身邊兒也有一批跟她一樣的家婦兒給她通風報信兒。這堆兒人里,不太膩歪人的,人們叫她們事兒媽;要是挺膩歪人的,人們叫她們事兒逼;要是挺讓人恨的,就叫她們『小腳兒甄緝對』了。」
李小村聽後放聲大笑:「誰這麼會起名兒呀,太形象了。」周路平笑著說:「北京人愛找樂兒,也愛逗樂兒。誰要是對北京人好,北京人就賞他個熱樂子,反之就扔他個冷樂子。誰對北京人要是不冷不熱的凈玩兒假招子,北京人都懶得抬眼皮夾他。有人實在把北京人給膩歪透了,北京人就甩他個讓他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樂上一陣子的斜樂子。饒是這樣兒,他要想琢么透這樂子跟他有什麼關係那可就沒門兒了,誰讓你不是真正的老北京呢。這就是北京人的熱樂子、冷樂子和斜樂子。為此,有的外地人說北京人真哏兒,也有的說北京人夠油。甭管怎麼著,我還沒聽見過誰直接說北京人壞的呢。」李小村說:「路平,別瞧你歲數不大,還真會從事兒里往外咂么滋味兒。」周路平說:「這有什麼新鮮的?我住的是雜院兒,學的是雜知,認得的是雜人兒,接觸的是雜事兒,能不會看人看事兒嗎?……」吳運時笑著說:「你一口氣兒噴了這麼多的『雜』,到底還有完沒完呀?是不是等著聽我說那句帶『雜』的好話呢?」仨人放聲大笑。吳運時笑著說:「周路平,別瞧你還不到十六歲,你學的京油子味兒可超過你這青少年歲數的好幾倍了。」周路平說:「甭管京味兒多少,這可不是你花了氣力就能學到的。它可是我在我們那個大雜院兒里從小兒到現在的十幾年裡一丁點兒一丁點兒熏出來的,裡頭的好些東西都是只可意會無法言傳的精妙所在。行了,這東西越說越玄妙了,還是說說你們院兒的老太太吧。」吳運時說:「這老太太的記性特別好,我們院兒里和大街上,多少年前的陳穀子、爛芝麻的老事兒,她都記得住。不管什麼人問,什麼時候問,在哪兒問,只要她想說,她都能如數家珍般的對答如流。他還會看人說話。比如她剛跟人說完一件事兒,要是馬上有另外的人問她同樣的事兒,她就能在察言觀色看舉止后,用另一番話把這事兒再說一遍,以不當面得罪人為準。這套手段她在熟人里玩兒的更遛兒。她在說事兒時,到也不算糊涂。比如說道重大事兒時,她也會隱去人名兒、地址等一類有可能給她招來麻煩的情況。由於她在當地人熟、事兒熟,又愛說話、又會說話,所以找她打聽事兒的人特別多。有外地來的專案組,有調查事兒的警察,據說有的記者、作家為了寫書,也找過她。還有人看她地面兒熟、混得開,偷偷兒給她塞錢,托她辦過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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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問:「那老太太怎麼那麼愛跟你說話呀?」吳運時說:「最初那老太太跟我閑聊時,她說我腦子好用。後來她一有煩心事兒就跟我叨嘮一陣兒,有不少次,我都把她給抹薩順了。她說我真會勸人。如此一段時間下來,她就有事兒沒事兒的愛跟我德叭一陣兒了。」周路平說:「看來這老太太對你還真有好感呀。」吳運時說:「看怎麼有好感了。她還說過:「等你上完學,要是找不著工作,我在街道上給你言語一聲兒,工作的事兒你就甭愁了。」周路平說:「行啊,要真有這等好事兒,可別忘了哥們兒。再怎麼著,咱哥們兒也不能像『老四屆』那樣兒呀。」吳運時說:「她在我們那兒人緣兒可不怎麼地,你不怕呀?」周路平說:「要是一般問題,倒是可以顧忌一下輿論,要是為了工作大事兒,也就管不了別人怎麼看了。俗話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吧。」吳運時說:「你小子還真是看重實際,左右逢源呀。」周路平說:「你昨兒個不是剛說過要『鼎力相助』的話嗎?」周吳大笑。吳運時說:「她可沒本事找到國營單位,她找的可都是街道的『五七』工廠、家屬連什麼的,全是集體所有制,而且還有可能說散夥兒就散夥兒的,你不怕丟了飯碗嗎?」周路平說:「在沒轍的時候,就只能先解決有的問題,將來有機會再解決好的問題吧。再怎麼著,也比到遠郊縣的手工作坊里去掙那每月的十一塊錢,受那看不見希望的困苦饑寒要強吧?」吳運時說:「你還真當真呀?」周路平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白云蒼狗無窮變,誰知哪塊是雨云呀?」李小村說:「路平你行呀,人家都是出口成章,你是出口成詩呀。」三人大笑。周路平說:「算了吧,這要叫詩,那真正的詩該叫什麼呀?我這頂多不過是幾句順口溜罷了。」吳運時說:「行,你就甭管了,要真有機會,我不去也讓給你。」倆人都笑了。周路平說:「看來這老太太還真不簡單呀。」吳運時說:「看怎麼不簡單了。不過,世上的事兒,有笑的就有哭的;有愛的就有恨的。我們那兒有不少人背地裡抱怨說:『那老逼有他媽什麼能耐,也就是他媽的狗掀門帘子——全仗著那張老逼嘴。這麼多年裡害了多少人呀。這種老王八蛋要是在舊社會,早他媽讓人給剁吧剁吧喂野狗了。』」周路平說:「那麼多人恨她,她怎麼還當著居委會主任呀?」吳運時說:「我們那兒街道辦事處的頭兒看得上她,別人還能有什麼法子呀?」周路平說:「憑著她這麼能幹,要是在解放前,她都能給戴笠老闆當情報員了。」吳運時說:「那可不見得,她雖然人熟、事兒熟,但是她太愛得巴,要是真幹上了情報員,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戴老闆送到閻王殿去。」仨人都笑了。
周路平和吳運時忽然覺著肩膀一緊,他們倆同時意識到:『肩膀被人緊緊抓住了。』吳運時快速用右手牢牢壓住摁在自己左肩上的那隻手,同時往左下方急轉身,右膝蓋向正往下蹲的的對方胸口正要猛撞過去。正往下蹲的那個人一聲大叫:「哎呦!吳運時,是他媽我。你丫挺的使那麼大勁幹嗎,我手都他媽快讓你王八蛋給撅折了,你丫挺的怎麼他媽這麼狠呀。」吳運時忙收住了腿、鬆開了手笑了。周路平笑著問:「傻二,上哪兒啊?」傻二一邊兒揉著手,一邊兒壞笑著說:「嗨,我今兒個可看了個大樂子。」他看見了李小村,拍了一下李小村的肩說:「哥們兒,新來的吧,叫什麼名字?我叫傻二。」周路平說:「他叫李小村,是我們的老同學。小村,這傻二是咱哥們兒,經常到學校找咱們玩兒來。」傻二接過話說:「我不光找他們玩兒,我還老給他們拿吃的呢。我們那兒,樹上的、地里的,熟了什麼我就給他們送什麼。你像:桑葚兒、杏兒、棗兒、桃兒,還有梢瓜、甜瓜、打瓜什麼的,可多了。不信你就問問他們?」周路平說:「沒錯兒,你還少說了呢,前年你還給我們送過向日葵頭和癩瓜兒呢。」大家都笑了。傻二笑著說:「你們別看癩瓜兒長的那麼不起眼兒,很多人都沒見過這東西,你就是好心好意給他們送過去,他們還都不會吃呢,就拿你們來說吧,我第一次給你們送的時候,還交給你們半天怎麼吃呢,你們照著我交的法子吃了,越吃越覺得香甜,越吃越覺得心裡美滋兒滋兒的是不是?第二年,你們這幫人的賊記性還挺好,到時候還跟我要過呢。」大家都笑了。傻二接著說:「我給你們送的那個大轉蓮頭,是我在我們那片轉蓮地里挑的最大的,跟個大茶盤子似得。我到了你們宿舍,舉起那個大轉蓮頭一嚷嚷,你們這幫人跟餓狼似得一下子都撲了過來。我讓你們慢慢兒的往下撥子兒吃,結果糊為文、樊小無和你們幾個使勁兒一搶,那個大轉蓮頭就被你們給掰成了七八瓣兒,還崩了一地的轉蓮子兒,我看著這心疼勁兒的。去年的瓜倍兒好,我誠心挑了一些又大又甜的好梢瓜、好甜瓜和好打瓜給你們送了過來,你們還記得吧。」周路平說:「那還忘得了,去年吃了你的瓜,到現在我嘴裡還甜著呢。」幾個人都笑了。吳運時問:「你看了個什麼大樂子啊?」周路平知道,一遇上這傢伙,就得聽他且神哨呢,就拉著李吳往路邊而深處走了走,傻二也跟著他們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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