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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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4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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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說:「路平,原來我跟我哥共同研究問題時,老是琢么著一個問題:咱們國家古代的社會發展,經濟生活和科學文化不是都挺領先於當時世界的嗎,為什麼後來就一下子都不行了呢?就拿造紙術、指南針、火藥和活字印刷這四大發明來說吧,憑什麼就成了中國開花國外香呢?為什麼中世紀以來,人類社會近現代文明成果偏偏大多發祥於歐羅巴這塊處女地上呢?比如:文藝復興、工業革命、現代科技,乃至馬克思列寧主意等等?儘管我們倆反覆討論、仔細參研,還是沒能找出原因來。你想過嗎?」周路平笑著說:「你先等等兒,我先問你個問題吧。你不是跟你哥學習嗎,怎麼又共同研究上了?」吳運時說:「那是起初,我說的是後來。別扯閑白兒,你要是能的話就正面回答問題。」周路平說:「我們家的老編輯們和我姐可沒你哥那等開放思想和民主作風。我更沒你那等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學養,實在無力回答這些深淺莫測、高精尖鮮等等一類的重大課題。我看咱們還是別浪費大好時光,聊點兒別的吧,省的在這兒畫蛇添足蠻嚼情,『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仨人大笑。李小村說:「路平,你也太不厚道了,人家運時誠心向你請教學問,你怎麼能這般對他呢?」吳運時說:「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公有人管。公道自在人心嗎。」周路平說:「小村,咱們相見日淺,你還不知吳某某是何等樣人,時間一長了你就明白了。以前我凈受他欺負了,就拿昨兒個下午說吧,他當著你不是也這麼干過嗎?今兒個我可逮著反擊的機會了,能輕易放過他嗎?」吳運時說:「什麼機會不機會的,你這是以攻為守、暗裡藏拙、轉移焦點、避實就虛。」周路平說:「嚯,屬鴨子的——跩上了啊!」仨人又是一陣大笑。

他們三個人說著笑著走著,不多時拐上了大馬路。周路平問:「運時,咱們這些年沒少在這條路上遛彎兒,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走這條路是什麼時候嗎?」吳運時說:「怎麼不記得?那是一九六八年四月十六號凌晨一點多中。」周吳倆人都大笑了起來。李小村問:「你們怎麼三更半夜的還上街玩兒呀?」周路平說:「說這話都快三年了,多快呀。四月十五號那天夜裡,我們幾個人在宿舍里正玩兒牌呢,我記得玩兒的是拱豬。糊為文輸了,該他用嘴把牌堆里的豬牌拱出來了。他耍賴就是不拱,我們幾個剛要制他,學校的大喇叭里就響起了《東方紅》歌曲。我們下了一跳,不知出了什麼事兒。胡為文還說:「劉一龍這小子半夜三更的又抽什麼瘋呢,怪嚇人的?」吳運時趕忙聽了一下礦石耳機,說:「中央電台說0點有重要廣播,咱們就等著聽吧。」後來劉一龍就在大喇叭里開始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了。到了0點,電台里說:『下面播送毛澤東主席《關於支持美國黑人抗暴鬥爭的聲明》』。於是一個男播音員就慷慨激昂的念起了毛主席為美國黑人牧師,馬丁:路德金新近被暗殺的事件而發表的聲明。剛聽完聲明,大管就在大喇叭里打上了雷,劉一龍把大喇叭音量開到了頭兒,大管也把大喇叭嗓子扯到了家兒,那個聲兒就別提有扥大了,不知道的准以為是雷公爺爺下凡了呢。也幸虧是二十五瓦的大喇叭,要是十二點兒五瓦的喇叭,大管非得把喇叭給沖憋了不可:『全校革命師生員工同志們,大家立刻到小操場緊急集合,慶祝毛主席發表聲明,準備上街遊行。』

「就這樣,一九六八年四月十六號,凌晨一時許,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全體在校革命師生員工二百多人,排著隊、敲著鑼、打著鼓、放著鞭炮、喊著口號、出了校門兒,浩浩蕩蕩的直奔這條大街兒來。」吳運時說:「在四面炸響、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里,有個麻雷子就在我身前不遠處崩響了,震的我倆耳朵『嗡兒嗡兒』的響了半天。事後我還真后怕,要是那個麻雷子崩我臉上,那我的臉可就成了雷麻子了。如此又瞎又花的一張醜臉可讓我在世上怎麼活著呀?!」仨人一陣大笑。周路平笑著說:「你吳運時在上天的照應下是個命大福大造化大的幸運兒。老天爺偶爾給你來這麼驚兒不險的一下子,是想提醒你對他老人家可別忘了感恩。」仨人又是一陣大笑。周路平說:「那天夜裡,一路上我們跟著喊口號兒,高興地聊大天兒。也不知道走的是什麼路線?怎麼回的學校?回到學校已經是三點多鐘了。那是我們第一次參加全校深夜上街大遊行,真好玩兒。高興地我們整宿都沒睡覺。」李小村問:「怎麼在師生員工前頭還加上革命倆字兒呀?」周路平說:「你還聽的挺細的。文革最初時,凡能用上這個詞兒的地方,不是都必須無一例外的用上嗎。當然,這是一般情況。大管這麼用就有其特殊含義了。要是不加革命倆字兒,走資派老校長和那幾個黑幫老師到底讓不讓來呀?不來吧,老校長們不敢;來吧,不久前被三結合進革委會的他大管又怕被學生們加以『與階級敵人暗通生氣』的罪名兒,咬出來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簡直是麻桿兒打狼——兩頭兒害怕。要是加上革命倆字兒這個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李小村直笑:「看來這革命倆字兒還真夠玄妙啊,僅是兩字之差,結果就是天地懸殊了!也真怪了,怎麼我一問新鮮感覺就是咱校里文革中的新鮮事兒呀?」仨人都笑了。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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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咱學校算什麼呀?那年頭兒社會上的新鮮好玩兒的事兒更多。我們院兒有個大嬸兒,跟我們家挺好的。每到月中他都跟我們家借錢。每次來時,為了緩解尷尬,她都跟我們說些好玩兒的事兒。也不知她肚子里怎麼那麼些好玩兒的故事,聽的我們都有「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感覺了。六六年八月中旬,她在我們家又說了一件好玩兒的事兒。一天,她給孩子五分錢和倆小飯碗,讓他到油鹽電打二分錢醬油、三分球菜籽兒油。孩子拿起碗跟錢跑到了油鹽電:『爺爺,您給我打二分醬油、二分的菜籽兒油。』」李小村問:「不是三分錢菜籽兒油嗎?」周路平說:「誰願意白跑腿兒呀?」李小村笑著說:「這孩子這麼小就敢幹這個,大了還了得呀?」周路平說:「那是了。老掌柜問:『孩子,就這麼買呀?』孩子把碗跟錢往櫃檯上一放說:『這是錢和碗。』老掌柜問:『上次你打醋,爺爺跟你怎麼說的?不是讓你買東西前先背一段兒毛主席語錄嗎?你可別忘了呀,不然要是讓紅衛兵大哥哥、大姐姐抓住可就麻煩了。你現在會背嗎?』孩子說:『慪,我知道了,以後保證忘不了了,我向毛主席保證,不信您就看著吧。我會背好多段兒毛主席語錄呢。「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您給我打二分醬油、二分菜籽兒油。』老掌柜說:『這就對了。』老掌柜給孩子打了醬油倒在碗里。又打了菜籽兒油問:『「造反有理。」孩子,菜籽兒油放哪兒呀?』

「孩子想:『壞了,我怎麼拿了一個碗呀?』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就放這兒吧。』說著把碗一翻個兒,指著碗榼殼兒說。醬油灑了一櫃檯。老掌柜說:『「我們應當相信群眾。」傻孩子,醬油灑了。』孩子也傻了眼。他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嗐,灑就灑了吧。』老掌柜問:『「向雷鋒同志學習。」你媽要是找來怎麼辦呀?』孩子說:『「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您甭管了,我向毛主席保證她不找您,您就放心吧。』老掌柜把菜籽兒油倒在碗榼殼兒里說:『「山下旌旗在望。」別讓你媽刷這碗。』孩子說:『「山頭鼓角相聞。」知道了。』說著,拿起飯碗一口氣兒跑到家:『媽,菜籽兒油打來了。』他媽一看就問:『怎麼承這兒了?醬油呢?』孩子說:『在這兒呢。』說著把碗一翻個兒,菜籽兒油全灑地下了。氣的他媽拿起笤帚疙瘩就追,那孩子一撒手,碗掉地下摔的粉碎,他一溜煙兒就跑沒影兒了。」仨人一陣狂笑。吳運時問:「你小子瞎編的吧?」周路平說:「誰編誰孫子。你甭管這大嬸兒說的打油的事兒是真是假,當年人們上街辦事兒時,都得先背一段兒毛主席語錄,不然你不但什麼事兒都甭想辦,而且還得被以不忠於毛主席的罪名兒橫遭紅衛兵跟造反派的指責,你不是也熟知此事嗎。」吳運時聽了周路平的話直樂。周路平說:「行了,咱們還是說上街遊行的事兒吧。」

吳運時問:「你還記得當年後兩次全校上街大遊行嗎?」周路平說:「那還忘得了。第二次是九月七號。那天,學校組織全體師生員工收聽了慶祝除台灣省外,全國的二十九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全都成立了革命委員會的『全國山河一片紅』的廣播以後,就全校整隊出發,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慶祝大遊行,是白天,沒什麼意思。第三次是十月三十一號,慶祝中共中央八界擴大的第十二中全會勝利閉幕,也就是宣布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的那個會。不過那次是晚上,游完行,回到學校還不到十一點呢,比第一次遊行的感覺差遠了。從此以後,咱們學校就再也沒搞過上街大遊行了。就連前年開『九大』和去年發衛星那麼大的事兒,也沒上街游過行。大概學校知道咱們覺得不好玩兒了,所以就再也不組織上街遊行了。」仨人都笑了。吳運時問:「路平,寒假前你可不這樣兒呀?一個寒假,最多都不到三十天,你怎麼就變的這麼判若兩人、油嘴滑舌的了?」周路平心想:「你哪兒知道因為我姐的事兒,我心裡是怎樣的萬分大苦大痛呀?!我這也是不得已兒為之呀!」可是他嘴上卻說:「別看寒假的天數不多,我還真在閑暇時參悟出了一個人生大道理:人們嘴上多一分詼諧,心裡就會少幾十分煩惱。特別是這些詼諧得到人們的機智、幽默和風趣的積極回應以後,這種作用就更突出、更有異議、更有情趣了,而且這種交相輝映的情趣在人們心裡激起的共鳴反應會在人們之間成倍的放大,不信你就試試。」李小村笑著說:「你說的有道理。」吳運時說:「你別這兒窮褶了,八成兒你小子骨子裡壓根兒就是個貧蛋的坯子呢。」仨人都笑了。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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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問:「咱們校頭兒們是怎麼啦,這樣的會,文革以後從沒開過,今天怎麼冒冒失失的想起開慶祝新學年這麼個會啊?」周路平想了想說:「這次不是雙宣隊同時大換班兒嗎,可能是他們想集體亮亮象兒吧。」吳運時說:「要真是你說的那樣兒到簡單了,怕的就是他們為了顯能爭功,再給咱們上上夾板兒、念念緊箍兒咒什麼的,那就不妙了。從『九大』以後,換一批軍宣隊或是工宣隊,咱們學校的制度就多一些,即使不增加新制度,原有的制度也要嚴格好些。他們為了邀功陞官而,卻沒完沒了的壓縮咱們的自由時間,還美其名曰整頓校紀,找誰說理去啊?其實他們所謂的整頓校紀,無非就是在時間上把咱們卡的嚴一些,恨不能用軍隊里的紀律管咱們這些十幾歲的盲童。按照這些人的想法,似乎是時間卡的越緊,學校的工作就搞的越好。這些人邀上功、升了官兒,興高采烈的上任去了,可是咱們身體的遭遇、心裡的痛苦何精神的壓力就沒人管了。戰爭年代里,人們總愛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現在雖然情況不同了,但是基本意思還差不多,就叫他們是:『一官高升百生哭』吧。他們與其在時間上動心思,還不如在怎樣搞好教學上下些工服呢,這既能顯示他們有實實在在的真本事,又能顯示他們在宦途上有潛能,不比老在時間上做文章耍花招兒,糊弄他們的上司;欺壓咱們這樣兒的下屬要強的多嗎。」周路平說:「這哪兒說的准啊,但願在咱們離校前,再也別換雙宣隊了。即使是真要換雙宣隊,最好也要換來一些真懂教育的人。比如讓咱們別抄報紙,都抄文化科學知識一類的內容,那該多好呀!自從老校長和教導主任以及一些年級組長被打倒后,咱們校頭兒和中層幹部里就沒有一個真懂教育的了,更何況特殊教育了。現在的校頭兒里,資格最老的就是大管了,他來校不過才五年嗎?再說,他以前又是當兵的,上哪兒懂教育去呀?老師里倒是有幾個二十多年教齡的人,論經驗、論能力、論責任心,倒是無愧於特教老師的稱呼,也對得起工資里的百分之十五的特教費。可是人家一心走白專道路,對政治和人際關係都沒興趣,為此也沒少遭到各種形式的幫助批評和批判,因此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李小村說:「現在怎麼一有知識,一有經驗,一有能力,一想為百姓做點兒好事兒就招上頭打壓呢?」周吳無語。周路平問:「運時,大管說修建防空洞時讓咱們『積極配合、充分支持』,到底想讓咱們幹什麼呀?」李小村說:「我看一定是讓咱們幹活兒,比如搬磚或是抬土什麼的。」周路平說:「恐怕沒那麼簡單吧,要是叫咱們幹活兒,讓老師們在排里隨便說一聲兒不就行了嗎,哪兒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的在全校大會上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的呀?」

吳運時說:「你問的對,我估計,大管等人一定是想讓咱們干一些咱們極不情願乾的事兒。」周路平問:「你能猜得著是什麼具體事兒嗎?」吳運時想了想說:「我還真猜不著。」周路平說:「算了,愛什麼事兒就什麼事兒吧,既然要讓咱們干,早晚都得跟咱們說,甭管什麼事兒,到時候再說吧,但願別太讓咱們過不去。」吳運時說:「這哪兒說的准呀?」周路平說:「就算真讓咱們過不去,只要他們不搞突然襲擊,就憑著咱們的聰明才智准能想出巧妙對策。」李小村說:「我看你們也別太過敏了,備不住管主任是隨便說說呢。」周路平說:「得了吧,還是小心吳大過吧。大管這小子要是犯了陰險狡詐的毛病也夠讓人防不勝防的。只願咱們運氣別太壞了就行了。」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嘹亮的歌聲:

「說打就打嗨,說干就干。練一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瞄得准來投也投的遠,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膽寒。抓緊時間加油練,練好本領準備戰。不打垮反動派不是好漢,打他個樣兒叫他看一看。……」

李小村問:「這附近還住著軍隊呢?」周路平說:「這是附近的民兵,我們老能聽見他們出操。」他們仨人一邊往前走著,一邊不停的說笑著。忽然,他們仨人剛走過的身後傳來一聲「啪」的鎮耳脆響,打斷了他們的說笑。跟著就是一群孩子大喊大叫、大說大笑的嚷嚷聲兒。周路平問:「你們猜這是什麼響?」李小村說:「誰知道什麼聲兒啊?說花不花,說炮不炮的。」吳運時說:「是砸炮兒。」周路平說:「你說的還針對,就是砸炮兒。」李小村問:「什麼叫砸炮兒呀?」周路平說:「砸炮兒就是一些半大小子把商店等公共場所大門上的彈簧合頁兩頭兒的鐵帽兒給拆下來,在用猴皮筋兒把鐵帽兒和一根兒釘子拴在一塊兒。往鐵帽而的小坑兒里填上從洋火頭兒上摳下來的火藥,把拴著猴皮筋兒的釘子頭兒往裡一插。拿著這種裝置上事先拴好的布條兒,使勁往地上一掄,釘子帽兒撞在地上就摔響了。」吳運時問:「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呀,一定也玩兒過吧。」周路平說:「今年寒假時,我看我們家那邊兒的孩子們玩兒,我也跟他們玩兒過。」吳運時說:「我也常聽見我們家那邊兒的街上凈是這個動靜兒。就是沒摸過是什麼樣兒。」李小村問:「那鐵帽兒叫什麼呀,長的什麼樣兒呀?」周路平說:「那鐵茂爾叫什麼,我也不知道,玩兒的孩子們都管它叫『尿盆兒』。它的形狀是一個圓球兒,在球兒上安上一個平面兒朝上的半圓球兒。兩部分的結合處往裡凹進深深的一圈兒,半球兒平面兒的中間兒有個帶螺絲扣的圓形小坑兒。我這麼一說,可能你們還聽不大明白,等有了機會,我讓你們好好摸摸,你們就知道了。」這時,從他們正走著的前方又傳來一聲清脆的爆響和孩子們的歡笑聲。周路平說:「你們聽聽,這兒又是一撥兒。」他們仨人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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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接著說:「我就是不明白,這年頭兒甭管大人孩子,怎麼幹什麼事兒都是一塊兒上、一陣風兒呀?文革前,在孩子們中流行玩兒用煙盒兒疊的三角兒;後來玩兒彈玻璃球兒;後來玩兒抓冰棍兒棍兒;後來玩兒抓拐、夾包兒、銃鎧。文革后,孩子們又開始玩兒板兒帶、三棱刮刀打群架;後來開始搶人們胸前別著的毛主席像章;後來騎著自行車搶人們頭上戴著的栽絨帽子;後來玩兒用軸承座的旱冰鞋和旱冰車,為此很多板兒車上還真沒少丟軸承;後來玩兒熱帶魚;後來到處啰桑葉玩兒養蠶;後來玩兒攢半導體收音機;後來又到處踅摸國防綠軍裝、錳鋼自行車;後來一些不三不四的半大小子滿大街踅摸圈子——跟著半大小子們廝混的不三不四的姑娘,拍婆子——騷擾追逐大姑娘;現在又流行玩兒上砸炮兒了。再說大人吧,文革開始不久,人人都在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和語錄排兒。後來像章做的越來越大,我就見過象燒餅那麼大的像章,沉的簡直都沒法兒往胸前別,只好拴上紅綢帶子掛在脖子上了。用材也越來越高級、越來越貴重、越來越稀有、越來越罕見。起初是有機玻璃的,後來是陶瓷的、鐵的,再到後來又出了鋁的,最後又出現了不鏽鋼的。做像章的也是一個勁兒的比著看誰更忠於毛主席,因此也一定還有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奇藝形狀和高級材料的;有鑒於像章的用材五花八門,做出的樣式也更加新奇別緻,人們又開始互相尋找和交換各種像章,據說有個別大頭兒的夫人經化妝后,也來到街頭和人們交換像章。當時人們的手裡都有好些像章。少的用別針兒別再潔凈的手絹兒上,多的據說別再新買的被面而上。這些像章有的是用來交換的,有的是用來珍藏的,還有的是別有用心的人用來獻媚於上的,人們對像章的用途和心態各種各樣不一而足。我爸跟我媽聊天兒時說:『聽說截止到「九大」前夕,全國光是做毛主席像章就做了二十二億個,咱們國家七億人一人平均三個還多呢。所用的各種材料種類難以統計。如此看來,掛在人們胸前的語錄牌兒就更不知多做了多少,使用的材料也就更不知好到哪兒去了。聽說毛主席得知此類實情后說:『還我飛機。』

「六八年開始養花兒;後來因為毛主席在六八年八月五日這天,接見工宣隊代表時送了芒果,結果全國又流行大作大展芒果模型運動。這些模型,有的是用石蠟做的,有的是用塑料做的,有的是用木頭做的,有的是用陶瓷做的,甚至有的是用金屬做的。甭管用什麼做,不是都得用人、用財、用物、用時嗎?這得是多大的浪費呀?當時,咱們學校也跟了風。工宣隊也找來了一個石蠟芒果模型。他們把全校盲生集合在大禮堂。工宣隊長黃振生站在主席台上,居高臨下、慷慨豪邁的向著全校師生員工發表了一通訓詞后,就開始讓盲生們人人傳摸這個石蠟芒果。初二班的金海英拿著芒果,倆手胡轆著,嘴裡還念念有詞的說了好些感激毛主席的話,一邊兒說,一邊兒湧出了熱淚。事後她跟人說:『傳到他手裡的芒果已經又熱、又軟、又黏手了,可見大家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是多麼熱愛、多麼忠誠、多麼嚮往了!』」吳運時說:「當時我怎麼沒聽見你說點兒什麼呀?你這傢伙不是見了什麼都那麼有想法兒?都那麼敢於哀樂,原事而發嗎?這次怎麼也落了空兒了?」周路平說:「我還真有想法兒,但是沒敢造次。我想:『這東西幹嗎叫芒果呀?是怎麼長出來的呀?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呀?它憑什麼是蠟的呀?要是真的,能咬一口,嘗嘗滋味兒多好哇?』」仨人大笑。周路平笑著說:「從人生第一次摸著芒果到現在都好幾年了,我還一直沒見過真芒果呢,也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親口嘗嘗鮮兒?」吳運時說:「你都快變成樊小吳了。」周路平說:「後來又流行往人身上打雞血,說是能驅病延壽。在打雞血的那些日子裡,還真有不少人跟風兒,差點兒讓小雞子漲了價。打雞血的人們越來越多,可醫院的病號而也沒聽說減少,看來跟風兒的人們又白忙活了一陣子;後來人們又開始做甩手療法,不知道能從人身上甩掉什麼病;後來人們又開始到處淘換葡萄糖瓶子做西紅柿醬;後來人們又開始養紅茶菌喝。甭管大人孩子,倒是一直有的干,永遠閑不著。以後還不定又要流行什麼呢?」吳運時聽周路平這麼說,心想:「文革之初,全民熱心政治運動,現在百姓們又開始冷淡政治、尋求自娛自樂了,真是彼一時、此一時呀!要老是這麼沒完沒了的刮社會大風,那得帶來多大的思想混亂呀!百姓們用血汗創造的物質財富不是就被白白的浪費掉了嗎!」李小村說:「八成而該流行咱們一上街,就有人出來給咱們帶路了吧。」吳運時笑著說:「大白天兒的你做什麼美夢呢?沒人出來罵你一頓瞎子你就算走運了。」仨人都笑了。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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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漫不經心的繼續邊說邊走著。李小村問:「運時,昨天你在宿舍和路平說什麼記吃不計打的話是怎麼回事兒呀?」吳運時說:「嗐,小事兒一段。去年,校革委會學生代表委員,四年級的郭志強在咱們宿舍講了個鬼故事,咱們宿舍的人都聽了。別人聽了也就算了,只有周路平,聽完了還要說上幾句:『這故事還真好,夠刺激。郭志強也真有口才,愣是把一個鬼故事講的根真事兒似的,還那麼附於強烈的感染力。他的口才表達能力之強,不但能讓大膽的孩子聽了,大白天兒的都不敢出家門兒,而且還能讓一些無神論者聽見了,也會改變觀點,變成有神論者呢。』在這以前,咱們的排長是商無悲,他音熄燈后還在水房洗衣服,被外排的人告訴了常老師,常老師把他說了一頓。他一氣之下,就把告他狀的人給揍了。常老師又很批了他一頓,讓他給被他打的人道歉,他就是不去。常老師一怒之下就把他的排長給撤了。常老師想讓周路平當排長。糊為文聽說以後,也想當排長,就把周路平讚揚鬼故事的話背地裡彙報了常老師,想以此陷害周路平,他好當排長。後來,常老師對此作了調查,弄清了事實真像,識破了糊為文的詭計。常老師就在全排狠狠的批評了他一頓,還讓他在全排做了檢查。當然,常老師也批評了周路平,也讓周路平在全排做了檢查。後來常老師讓全排選排長,全排多數人都選了周路平。在這件事上,周路平雖然是禍從口出,但是有驚無險。兒糊為文想算計別人,卻害了自己,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報應吧。」李小村說:「這胡為文也真是的,他要不這樣兒,在選排長時就算他不被選上,也不至於一票都得不著吧。他這麼一鬧,就把人心喪盡了,豈不是白鬧一場嗎。然後又挨批、又做檢查的,弄了個得不償失的結果,圖什麼許的呀?」吳運時笑著說:「大概他是想圖個讓周路平坐收漁人之利的結果吧。」周路平說:「怎麼樣小村,你又聽見一次吧。他為欺負我,就是這麼無孔不入、從不落控的。」仨人大笑。吳運時笑著說:「昨天周路平說:『現在你就是連著聽上一年的耳機,又能碰上幾回讓你這樣笑的事兒呀?』這話要是以攻擊黨的喉舌為名被人告發了,就准得被人打成現行反革命,那可不得了。這年頭兒,在別的事兒上被人坑了倒還好辦點兒,要是政治上一旦被人咬上了,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所以我才那樣說。

「這件事兒過去以後,在咱們排表面上看,似乎還和以前一樣,但是你要是注意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一些程度不等的變化。以前,咱們排的人在一塊兒說話都挺隨便,誰想說什麼,拿起話就說,從無任何顧忌。從那以後,人們對糊為文的態度就發生了變化。像商無悲、侯繼生、柳曉溪、苗春雨等人,變化比較微妙。他們在公眾場合,遇到一般話題時,還是依舊跟胡為文不分遠近、談笑風生的;但是一說到政治話題時,就退避三舍、噤若寒蟬了。一貫自稱『眼裡不揉沙子』的宋雅詩的變化就比較明顯了。從那以後,她沒事兒不搭理糊為文,實在有事兒躲不開時,話也是橫著出來。糊為文為了緩和關係,有時主動找她搭訕,她也是代搭不理的。糊為文對此到不怎麼介意,依然是有機會就和宋雅詩搭訕。還拿昨兒晚上咱們宿舍說吧。,憑著大家以往的熱情勁兒,提到買書砸紙,他們一定還會告訴你怎樣做最上算。但就是因為怕日後在政治上被誰咬一口,大家才心照不宣的只說到買書砸紙為止。能說到這份兒上,就夠不錯的了。要是再往下說,萬一碰上心黑嘴欠的主兒,他就會按照整人的思維邏輯,把別人的話給斷章取義、任意發揮,然後在肆意渲染、到處宣揚,那這被害人就准得身背覆盆之冤,永墮無底地獄了,所以大家才把話題只說到此為止。糊為文為了一己私利一時耍了雕蟲小技,不但未達目的,而且還把自個兒弄的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他還敗壞了咱們排的好風氣。現在,咱們排里無論糊為文是否在場,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的聊天兒了。這種情況恐怕到咱們畢業的時候也無法恢復了,真讓人惋惜啊!」李小村說:「這在我們家那兒就叫『一粒耗子屎壞了一鍋粥』。運時,我看胡為文也不一定象你們想的、說的那樣吧,他要真是那麼陰險,昨兒晚上他就不敢跟大家那樣兒說話了,也不敢給大家念那封信了。」

周路平說:「這個我和運時也知道,我們做到心裡有數兒也就行了,誰還為他性胡的辯解去呀?」吳運時說:「你說的這個還是其次,主要的是平時他性情老是那麼沒準兒。所以大家對他在某些事兒上也就來了個防人之心不可無了。再說從昨天晚上大家跟他隨意暢聊的情況看,人們不是已經表明了對他諒解的態度了嗎。」周路平說:「咱們排的風氣雖然無法回到以前了,但這也並非他姓胡的一人所為。用胡為文昨兒晚上的話說:『如今我輩學子可都漸醒人事了』。就算沒有胡為文這檔子事兒,人們也會發生相應變化的,只是胡為文的做法使得這種變化有所集中而提前罷了。我倒覺著這是一件好事兒呢。這說明了我們正在不斷的走向成熟。在我們漸趨成熟的人生道路上建立起我排新的風氣不是更好嗎。」吳運時說:「行,周路平,倒是大編輯之子,說出話來就是那麼有新意,有思想,有個性,就是那麼與眾不同。」仨人大笑。李小村問:「運時,一個買書砸紙,怎麼就能扯到政治問題上呢?」吳運時說:「咱們現在用的盲紙只有盲文印刷廠賣,有大張和小張兩種。前者二分一張,後者一分三一張。就拿二分一張的大紙說吧,你要買一千張是二十塊錢。新盲文版的四捲毛選,都是用大紙印的,一套有時期大厚本書,共用盲紙一千好幾百張。按照有關政策,買下來才五塊一毛錢。要是把它砸成紙用,比直接買紙要上算多了吧。可那是《毛澤東選集》,要是被你砸了紙,就會被人當成政治問題告發。平時沒人理你,一旦你沒留神得罪了誰,或者有人想邀功,正愁沒靶子時,人家能饒了你嗎?」李小村問:「沒印成書是紙,印成書了不還是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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