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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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4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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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人們在會上學毛主席語錄時為了省去說頁碼、翻書的麻煩,就把常學的某些語錄湊在一塊兒,起個名兒,要學時一說就行了。比如『老三段兒』、『新三段而』、『「階級和階級鬥爭」前三段兒』,還有個什麼欄目的『后三段兒』什麼的,就都是這個意思。」李小村問:「怎麼《毛主席語錄》還分新老前後的呀?」周路平說:「看來你還真是桃園之人呀。『老三段而』就是社會上有人最先選用的三段而《毛主席語錄》,后又有人選用了三段兒,自然就是『新三段兒』了。有了前頭的老和新,再要編出別的什麼三段兒組合就不好辦了。《毛主席語錄》是按一定的專題分成若干欄目的,每一欄目里又有若干段兒語錄。所以好事者們就在三段兒前頭加上某欄目的名稱,叫什麼某某『前三段兒』或者叫什麼某某『后三段兒』了。」吳運時說:「你又胡編,我怎麼沒聽說過什麼『后三段而』呀?」周路平說:「憑什麼我知道的事兒你就必須知道呀?再說要真是那樣兒,我拿什麼給你們拾遺補缺、左右逢源呀?你也不必心裡失衡,『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嗎。」吳運時說:「得得得,要是有事兒就說事兒,沒事兒你就別扯閑白兒了。」周路平說:「就憑我老人家,能放空炮嗎?去年九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從辦公室前頭路過,聽見郝云問大管:『管主任,咱們全校開會的時候,怎麼光學「老三段兒」、「新三段兒」、「『階級和階級鬥爭』前三段兒」,怎麼從來沒學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后三段兒」呀?』大管說:『林副主席是怎麼說的:「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咱們常學的「老三段兒」、「新三段兒」、「『階級和階級鬥爭』前三段兒」,這九段兒加起來,得是多少句呀?又是多少萬句呀?這還不夠你們學的嗎?你們這輩子能把這九段兒《毛主席語錄》學深、學透、學好、學夠就很不容易了。留神你們貪多嚼不爛。還甭說九段而了,你們能把這九段兒里的一段兒真正會學、會講、會用就不得了了。趕明兒我從你們一年級這兩個排里,抽出九個人,讓你們給我把這三組三段兒一人講一段兒,看看你們到底能講到什麼程度?』我一聽大管這麼說,我就裝著散步,在周圍兜起了大圈子,想聽聽大管到底說什麼。郝云聽完以後,半天沒敢說話。後來他們就聊別的了,我也就離開那兒了。你們說說,郝云這不是吃多了撐得嗎?你想跟頭兒套近乎,說什麼不行呀,偏說這個幹嗎呀?看來,頭頭兒給咱們用的餿招兒、渾招兒,大概有不少都是這類人生出來的閑事兒。」吳運時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嗎。」
李小村問:「郝云怎麼在那兒跟大管他們聊上了?」周路平說:「郝云長的挺漂亮,你們是看不見,老師們都叫她瓷娃娃。不但是大管,就是別的老師,當然也有好些女老師,也愛跟他有事兒沒事兒的搭訕幾句閑話。連女人都覺著漂亮的女人容貌,你們說說,這還得了呀!我看:有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西施浣紗、昭君出塞、貂蟬拜月、貴妃醉酒這樣兒的中國古代四大美人兒圖上的麗人容貌,也未必真有多漂亮,可能還真沒有郝云美。只是她們的美,在一兩千年的傳承過程中早在人們心中固定下來了。郝云長得也未必就比她們差,只是郝云在時間和空間上沒有知名度罷了。看來,郝云再美,也只能在她周圍艷壓群芳了。」李小村說:「能這樣也不錯了。看來長得好也是跟人打交道的一種本事呀。」周路平說:「沒錯兒,可惜這種本事是學不到手、練不上身的。」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我聽常老師說過:『郝云的爸爸還是文革前的大學教授呢,她媽也是文革前一家大事業單位的第二把手兒。』誰想得到呀,就是這樣一對兒要地位有地位,說名望得名望的國家幹部,居然把他們親生的、特別需要父母悉心照看的全盲幼女給生生兒的送進了孤兒院。當時郝云才三歲呀!雖然是三歲,但是憑著郝云那麼強的記憶力,那麼重的心思,她能不把這件事兒永遠深深的刻在腦子裡嗎!郝云的父母嫌郝云給他們這對兒體麵人兒丟人現眼,每次家裡要來人時,她父母就連哄帶騙的把郝云藏起來。可這麼一來,這對兒夫婦雖然確實一時達到了不讓郝云見外人的目的,但是與此同時,他們自個兒的靈魂不是也就再也永遠見不得人了嗎?這不是更丟人、更現眼了嗎?」吳運時說:「你還真高看這對兒夫婦,他們要如你所說,也就不這麼沒人性了。」李小村問:「常老師怎麼知道郝云的事兒呀?」周路平說:「我問過常老師,他說:『一九六五年八月三十一號,郝云入學報到時,聽郝云的小姨說的。』常老師還說:『她父母一發現郝云眼睛不好,當時就要把郝云送人,郝云的姥姥死活不讓。』」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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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到了一九六零年三月六日這天,郝云的姥姥病逝了。到了八日上午,郝云的父親就把她送到孤兒院去了。一路上,郝云的父親跟她說:「現在全國都在挨餓。你已經兩天沒怎麼吃著東西了,媽媽爸爸也快三天沒吃著東西了。不是咱們不餓,實在是沒東西吃。為了給你找個吃飽飯的地兒,只好先把你送進孤兒院,等能吃飽飯的時候,再把你接回家來。你別跟人說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子,也別說你在哪兒住。要是你說了,孤兒院就不要你了,咱們家也養不活你。到了那時候,就沒人管你了,你就得在大街上凍餓而死了。你千萬要記住爸爸跟你說的這些話,永遠都別說,跟誰都別說。」來到孤兒院前,郝云的父親就把她放在了孤兒院的大門旁,跟郝云說:「你再這兒別動,一會兒就有人把你領屋兒里去了。」以上的話是三月九日下午,郝云的小姨去孤兒院看她時,聽三歲的郝云悄悄兒親口說的。』郝云的這些事兒,都是入學那天,郝云的小姨哭著跟常老師說的。常老師還問郝云的小姨:『是不是因為家裡太困難他們夫婦才這樣兒做的?』郝云的小姨說:『那些年裡誰家不困難呀?他們家要比一般人家強多了。』郝云的小姨還托福了半天常老師,讓常老師經常照看著點兒這個沒爹沒娘心疼的小外甥女兒,常老師都一一答應了下來。多少年來,常老師也真沒辜負郝云小姨的重託,每周至少要親自看望她兩次。聽說鬧兩派最厲害的時候,常老師還把郝云接到家裡睡覺,生怕她被人欺負了。現在雖然郝云長大了,形式也不像以前那麼亂了,常老師還是每周至少要看她一次。常老師還跟同學們說:『你們平時要多跟郝云玩兒玩兒。你們都有家人心疼,你們要多想想郝云,要多關心關心郝云。』」
李小村憤怒的說:「這郝云的爹也太沒良心了,明明是把親生的瞎女兒給永遠扔了,卻還用甜言蜜語編了套讓郝云好好兒相信的瞎話冤她,這還是吃了幾十年人飯的人嗎?!簡直就是衣冠禽獸!他還有臉當什麼教授教育後代,別在那兒頂著個教授的好名兒誤人子弟了。我看他渾身的能耐全糟踐在坑害自己親生的瞎女兒上頭了。」吳運時也說:「我說小村,你對他還挺客氣的,說他是什麼沒良心,這簡直就是沒人性,沒天理!」周路平說:「你們倆說的夠痛快,夠解氣!文革前,郝云的小姨倆禮拜到盲校看她一次,每次看她時,都給她帶好些好吃的。她小姨還跟郝云說:『這些好吃的你想吃就吃,千萬別存著,不然就放壞了。你想吃什麼就跟小姨說,小姨永遠疼愛你。要是什麼東西你不愛吃,一定告訴小姨,小姨好給你換成你愛吃的東西。』他小姨還不讓郝云跟家裡人說這件事兒,這都是郝云親口跟我說的。文革開始以後,不知為什麼,她小姨就再也沒來過。每到他小姨該來的時候而沒來,郝云就跑到沒人兒的地方哭上好一大陣兒。郝云可真夠倒霉的!一出生就雙目失明;好不容易有個疼她的姥姥,還那麼早就病故了;橫遭父母拋棄后,還有個小姨疼她。文革一開始,她小姨又是『黃鶴一去不復返』了。這可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呀!」李小村也動情的說:」這老天爺也真是的,賞了郝云那麼一副世間罕有的姣好面容,可又讓她雙目失明,還橫遭父母儀器,這公平、公道和正義怎麼就那麼跟郝云無緣呢?!」周吳無語。
吳運時說:「我把這事兒跟我哥一說,我哥氣氛的說:『這在西方一些國家裡就叫「遺棄罪」。可是在咱們這個法律意識嚴重缺乏,法律制度非常不健全的國家裡卻能逃避法律追究,這不是讓故意犯罪的渾蛋們有機可乘、逍遙法外嗎?!』」周路平也說:「你哥說的真對、真好。咱們國家就是太缺乏法治和法規。甭管什麼頭兒,在批評人時都愛說:『你這是政治問題。』從來不說是法律問題。一說是所謂政治問題,就能用各種手段從任何範圍和程度上整人。可究竟什麼是政治,又什麼是政治問題,整人的頭頭兒們就不管那一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整了是真的。以言代法、任意施為,這就是咱們國家的實情,這就是咱們國家的政治。有人給這種現象編了幾句順口溜兒:『標準無形,任意逞能。欺下媚上,競利爭功。』」李小村說:「你們倆說的夠深刻、夠尖銳。」周路平說:「咱們還是說郝云吧。郝云雖然雙目不明,但是她的容貌長得確實真好,我跟她說話的時候,好幾次都是近距離、長時間的仔細看過她。在日光下,郝云的肌膚白凈如雪,隱隱中似有透明之狀。不知這是我零點兒三眼睛的視力錯覺還是果真如此。不瞞你們說,要是打量郝云的面容時間稍長一些,聯想力和想象力在足夠豐富的話,就會產生出無線的藝術遐想。你們甭笑,我這可是實話實說,絕無妄語。我這零點兒三的眼睛看郝云的容貌都是如此絕佳,要是一點兒五的眼睛看郝云,還不知她怎樣的美呢。她還是大眼睛,雙眼皮兒,長睫毛。一笑還有倆酒窩兒。」「夠了!」吳運時一聲斷呵,把周路平和李小村嚇了一跳。周路平恣意大讚郝云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興緻也頓然而消。短暫的沉寂之後,吳運時運怒的說:「周路平,你這可是用己之長,欺人之短了。你明明知道郝云毫無光感,更不知你肆無忌憚的任意看她,這厚道公平嗎?這合情合理嗎?這是你自命不凡的周路平該做的事兒嗎?」周路平說:「行了,我老人家如此坦誠實在、心底無私,你還這麼不依不饒的,我要不說你上哪兒知道去呀?再說郝云豈是你想象中的等閑之輩呀?!每當我以鑒賞藝術品的目光,注視著郝云的秀美姿色時,她都能很快發現,立馬兒就高聲呵問:『你怎麼又仗著你的鼠目賊光兒欺負人呀?這可是離一個文化之家的後生小子相差太遠了吧?』」李吳都笑了。吳運時有些不平的說:「你這簡直就是在人家不知情下,妄戲全盲未成年少女!快快從實招來,你到底用這種貪婪的鼠目賊光兒放肆的玷污過多少全盲佳麗的嬌好面容呀?」周路平用右手十指指著吳運時的鼻子尖兒威嚴的說:「你吳運時還算是個辯證學者?這種一次就是百次的觀念本身就是典型的形而上學作風。我老人家大肚能容,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小村,還是聽我跟你接著說吧。」李小村笑著說:「你先等等兒。我怎麼聽你跟吳運時說話的味兒那麼不像你呀?有些話的語氣和內容是來自哪個大人物呀?」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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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吳都笑了。周路平說:「行啊小村,夠敏銳!看來你也有不凡之處呀。這是蘇修電影兒《列寧在1918》里,列寧痛斥布哈林的話。原話是:『你布哈林還算是個辯證學者!』」仨人又校了。周路平接著說:「郝云極聰明,文革前,有一次上手工課,老師教大家用紙疊小褲子和小襖兒。別人疊完了也就拉倒了。可是郝云又很快疊了一個小氣球兒,她把這三樣兒東西連在一塊兒,做成了一個小紙人兒。手工老師看后非常高興,當堂表揚了她好幾次,當時她可才八歲呀!她記憶力也倍兒好,你要是跟她說一句重要的話,甭管過多少日子,你再問她,她都忘不了,而且還能把當時你說話的時間、地點和其他相關情況說的一清二楚無一漏缺。她的直覺也倍兒靈。有一次,我在廊子里正走著呢,她離挺老遠就覺著是我。她就大聲兒叫我,還沒等我答應呢,她就讓我幫她找掉在地下的東西。那個神態就像親眼看著我跟我說話一樣。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是我呀,而且語氣還那麼肯定?』她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覺著是你過來了。不但是你,只要是我不討厭的人,誰過來我都能提前覺出來。為此有些老師愣說我凈合著眼假裝兒全盲。』你們聽聽,這還得了呀!她簡直都靈成小妖精兒了。」仨人大笑。周路平笑著說:「咱們可是這兒說這兒燎呀。」吳運時笑著說:「你說這話恐怕早就晚了。說不定有著接收腦電波或其他什麼生理波能力的郝云現在就已經知道了你揶揄她的話了呢。」仨人一陣大笑。李曉村說:「你們倆把郝云說的精成這樣兒,都讓人大有尤物之感了。」周路平說:「小村,你說郝云就直說吧,幹嗎還拉上我們倆呀?這可不厚道呀!」李曉村笑著說:「不是你們倆啟發的我嗎。」吳運時說:「小村你行呀,你要說的明明是你的意思,卻又拉上了我們倆,夠陰險。」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她也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和習慣,就是不願意提她孤兒的事兒。每次一到年節假日,別人家長來校接人時,她都躲到沒人的地方偷偷兒的抹眼淚兒,這個情況被好幾個老師看見過,她們還當場哄勸了她半天呢。這事兒也被柳曉溪、苗春雨她們撞見過,她們也哭著直勸她。她的眼睛看上去也跟明眼人一樣,一點兒也看不出是盲人。當然,要是多看她一會兒,你就會發現,她的眼神兒不像明眼人那麼靈動。可誰這麼死盯著看人呀?那不是有病嗎?
「有一次,她跟她們排的半盲生汪云衣外出坐車時,一個乘客給汪云衣讓了座兒,汪云衣又把座兒讓給了郝云。那個乘客一把就把郝云薅了起來:『我給這位眼睛不好的姑娘讓的座兒,你好眼好戶的憑什麼坐呀?』汪云衣又跟人家解釋半天才打消了誤會。其實,憑著郝云那麼出眾的容貌、那麼聰明的腦子,那麼靈敏的直覺,雖然是盲人,但也絕對是給其父母爭場面、掙情面、誇體面的美女麗人了!可惜,這對兒無良男女看不見這個。相比而言,郝云只是眼瞎,她父母就是心瞎了。憑著郝云那麼出眾的容貌,我老人家敢打寶票,絕大多數容貌醜陋的人一見了郝云,不定得怎麼期盼著用自己的一雙明眸換取郝云的靚麗面容呢。好面容就是人生的通行證嗎。我姐插隊前,給我念過馮夢龍的短篇小說《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裡頭有一句話叫:『院中若識杜老美,千家粉面都如鬼。』你們聽聽,人的好容貌有多厲害呀!難怪世上有『寧生窮命,不生窮像』的千古名言了。有這麼出眾的好女兒,這對兒老渾蛋還不知足,這不是錯把珍珠當魚眼了嗎,簡直太也不知好歹、不懂人事兒了。」李小村說:「什麼魚眼不魚眼的,他們一定是把珍珠錯看成綠豆了。」周路平大笑著說:「原來這兩口子是一對兒跟綠豆對上眼兒的王八呀!」仨人一陣兒狂笑。周路平說:「小村,你夠厲害,回校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練成如此出色的利口了,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定會超過我和吳運時了。」吳運時說:「算了吧你,小村骨子裡八成兒早就超過咱們了。」李小村說:「我可沒你們說的那麼厲害,這都是我回來後跟樊小無、胡為文和你們學的。」吳運時笑著說:「行了,你就別揪著鬍子坐船——牽須過渡了。」周路平笑著說:「可惜了兒那麼好的教授、領導讓這對兒渾蛋當著,真也糟踐了這兩個好位置了!盲人眼睛不好,這是誰也不願意、誰也沒轍的事兒!可是一個人要不要人性、要不要良心、要不要好德行,就是人完全能管得了的事兒了。凡是在人能管得了的事兒里,在時時、處處、事事中怎麼做這道人生的選擇題,就全憑著一個人的人性、良心和德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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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說:「我說路平呀,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平。憑著這倆渾蛋的如此惡行,他們在別的方面也好不了哪兒去。文革之初,紅衛兵和造反派們絕對輕饒不了他們,不定怎麼為郝云和正義出氣呢。當年的紅衛兵和造反派,千不對、萬部好,只要懲戒了像這對兒沒天良的渾蛋一類的狗官兒,他們的這類行動就是正義的,就是革命的,就是值得後人頌揚的。沿著郝氏夫婦的惡行,再往深里說,這倆渾蛋就是:『誤戰機,毀大計,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了。」李曉村笑著說:「運時,你怎麼也跟樊小無他們似得了,怎麼把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里的大英雄楊子榮也請出來了?」仨人大笑。吳運時說:「那怎麼啦?正義的力量是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也是壓抑不住、摧殘不垮的。郝云的家長又是高知、又是高幹的,怎麼也幹得出來這麼沒人性的事兒呀?這人一瞎了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呀?」李曉村說:「這跟瞎不瞎的有什麼關係呀?這隻能說明這對兒渾蛋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硬把和璧當頑石。這事兒要怪就只能怪郝云沒托生在好人家兒,別的什麼也怪不著。咱們這些窮家小戶兒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待咱們不是都挺好的嗎。」周路平說:「那可不,要是郝氏夫婦這類渾蛋一多了,孤兒院可怎麼受得了呀?」仨人都笑了。吳運時說:「孤兒院還在其次,恐怕是社會怎麼受得了?人間又怎麼受得了呀?!」李曉村說:「運時,你可真夠深刻尖銳的。」周路平說:「怎麼樣小村,領教了吧。人才就是人才嗎。」周李都笑了。李小村說:「路平,你剛才說的學語錄法子倒是真省事兒,不過選用的語錄就那麼多段兒,可是開會的內容可就多了,怎麼能讓所學的語錄和會議內容連得上呀?」周路平說:「這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雖然大家對此都心照不宣,可是都這麼多年了,沒一個敢挺身而出叫這個真兒的,誰願意給自個兒和親友找不自在呀?」李小村說:「看來,到什麼時候都有人在社會上為一些事兒先出主義、早想法子。這是誰第一個想出來的法子呀?」周路平說:「誰知道是誰呀,反正從鬧兩派時就開始傳到咱們學校了,如今都多少年了,不是一直都這麼過來的嗎。看來,哪行兒哪業里都有聰明者想辦法,什麼事兒上都閃耀著傑出人的智慧。像我等這樣又是歲數小,又是眼睛瞎的無用之輩,也就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瞎走了。」李小村說:「咱們倒是名副其實,可是社會上那麼多眼睛好的,不是也都跟著瞎走嗎?」吳運時說:「得了,你還是嘴下留德,只說咱們自己吧。」周路平說:「就算只說咱們自己,又能怎麼樣呀?誰不信,就跟形式碰一試試,看看到底是雞蛋硬,還是石頭硬?」仨人無語。
吳運時說:「我說周路平,像你這等平時大言不慚的狂妄之徒,今天怎麼也自慚形穢起來了?誰說咱們盲人只能跟著別人後頭走呀?我要說出一件事兒來,將來要是在社會上傳開了,就得讓別人跟著咱們這些看不見的人走了。大事兒、雅事兒姑且不論,就拿小事兒、俗事兒來說吧,咱們學校里有些人想出來的法子就非常不同凡響。比如誰能想得到給男性生殖器起名兒叫『遮』呀?這名子簡直起絕了,它不但在哪兒、當著多少人、當著什麼人都能公開說,而且都能作為書面語見諸書報了。這麼小俗勝大雅的絕佳稱謂,也只有咱們這些永遠與人合目相處的絕頂聰明人才能發明得出來吧。」仨人都笑了。李小村笑的彎了腰:「這是誰第一個想出來的詞兒呀?真逗、真好玩兒、真絕了。」吳運時說:「據說是從解放前的老盲校,也就是『啟明瞽目院』那兒的老學生里傳下來的。具體是誰,已無從考證了,反正是咱們的前輩老校友發明的。」李小村還笑尤未盡的說:「我只說問問你們老三段兒的事兒,誰想到你們曲里拐彎兒的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個大笑話兒。怪不得說相聲兒的說:『嘴勤能問出金馬駒兒來』呢,看來以後什麼事兒都得多問著點兒了。」周路平問:「這種無聊的所謂發明也值得你吳運時大吹特捧的呀?」吳運時說:「我讚揚的不是這個詞兒,而是發明者的智慧。咱們盲人里世世代代有多少聰明人呀?可是就因為眼睛看不見,沒法施展才能,不是全都被埋沒於草莽之間了嗎!我吳運時孤陋寡聞,只聽說過兩個中國的千古名人:師曠和左丘明。他們處在特殊的時代、特殊的環境里,靠著個人奮鬥,成就了自己的功業,博得了後人的敬仰。這兩個人都是精英似得人物,兩千多年來,整個兒華夏大地不是也就這麼兩個雙目不明的千古名人嗎?可是絕大多數盲人怎麼辦呀?他們因為不能受到正規化、系統化的中高等教育,所以才撂荒了腦子、耽誤了人生。他們沒有機會把聰明才智發揮到正經八擺的事兒上去,所以就只能在小事兒、俗事兒上隨意發揮、難顧高下了。『遮』這個詞兒聽起來讓人好笑,可這種現象想來,就讓人無比心酸了!誰知道這種歷史性困境將來何時才能有所改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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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村也說:「我爺爺跟我說過:『師曠、左丘明他們都是半路失明的。他們能出人頭地,應該在很大程度上,失明以前就打下了牢固的基礎了。』我問我爺爺:您怎麼知道這些人都是半路失明的呀?我爺爺說:『打一落生,你眼睛就不好,後來我知道你的眼睛治不好了,我就在書上找盲人的消息,這才知道這兩個人的情況。』剛才咱們說的這兩個名人都是半路失明的精英,可是有很多盲人都是先天失明者,他們要想干成點兒什麼,就難比登天了。我平時也沒少想這件事兒。咱們盲人里那麼多聰明人,他們一代一代、一生一世都上不了大學,於心何甘呀?!這種事兒就像常年撂荒了的好地一樣,人不在上頭種莊稼,它就一定要長草,這是什麼人也管不了的事兒。這樣的好地,人不用,天地還用呢,人忍心讓它閑著,大自然可不忍心讓它閑著呀!」吳運時說:「小村,說的不錯呀。這就是生命無比強大的力量,這就是智慧必然發展的趨勢。『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嗎。無論時間長短,無日不在,任憑空間大小,無處不有。大概這就是社會規律、自然規律,乃至宇宙規律吧。」周路平說:「瞧你們倆能的,一個滿口天地,一個言蔽宇宙的,你們還要幹嗎呀?」仨人大笑。周路平又說:「所以,咱們學校里多數盲人在大事兒、雅事兒、正事兒上無法有機會顯示聰明才智,就只能在小事兒、俗事兒、怪事兒上一展才能了。」吳運時說:「大概這就是『遮』這個詞兒橫空出世、傳致今天的主要原因吧。」仨人大笑。周路平說:「吳運時,原來你說『遮』是醉翁之意呀?」吳運時說:「要不然,咱們怎麼能議論出一篇關於盲人的歷史與現實,生活和人生,各種理想和無奈的現狀以及用大智大能之心,展小才小藝之法的特殊關係何普遍哲理來呢?」李小村說:「聽你們說話就是好,總能讓人知道事情,明白道理,增長能耐,心裡霍亮。我真想快點兒追上你們。我爺爺當年真不該給我辦休學,耽誤了我那麼多和你們在一塊兒的時間。」周路平說:「你也別後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要不然你上哪兒背那麼老些古文去呀?」李小村說:「古文晚些時候背也行,反正我爺爺老在家。可是耽誤了跟你們早接觸的機會,這個損失可就非同小可了。」說道這兒,李小村本想埋怨爺爺幾句,可是他又想到每次說起家裡的經濟困難時爺爺的那種難受樣兒,只好把快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生嘆息!周路平說:「小村,你也不用著急,咱們現在不是已經能常在一塊兒了嗎。」吳運時也說:「路平說的對,讓咱們今後來日方長吧。」周路平說:「這在你們家那兒的俗話里就該叫磨刀不誤砍柴工了吧。」仨人都笑了。
李小村沉思了片刻問:「路平運時,這麼些年裡,你們沒少聽唱《東方紅》和《國際歌》吧,你們從中沒聽唱出點兒什麼特別的感覺嗎?」周吳聽了一愣。周路平說:「從文革開始以來,我們確實天天兒聽這兩首歌兒,也經常唱這兩首歌兒,我周某人遲鈍愚魯,還真沒從中聽出什麼特別之處。」吳運時也說:「我也是熟聽無聞、麻木不仁。小村,你在家這麼多年,不像我們老聽常唱這兩首歌兒,對此應該比我們敏感,不妨說說你的新奇感受,讓我們也換換耳心吧。」李小村說:「我也是在上午全校大會上聽這兩首歌兒時,不知為何,一時間心血來潮腦子一熱才突發的聯想,要是真說,實在也說不出什麼道理。《東方紅》里唱:『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國際歌》里又唱:『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這麼一來,到底讓人怎麼著是好呀?」周吳聽了一時無語。過了一會兒,周路平說:「小村你厲害呀,真是一針見血!我想,這大概就是東西方不同的傳統文化,歷史進程,社會環境,意識形態和百姓習慣的不同之處所產生的差異結果吧。」吳運時說:「小村你真行!饒是你爺爺教你背了那麼多古文,八成兒他老人家都提不出這麼尖銳的問題。《國際歌》誕生在十九世紀中後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法國城市;《東方紅》產生於二十世紀中期,封建社會的中國鄉村。這一西一東,一法一中,一城一鄉,一昨一今,一資一封等的諸多差別,也應該能充分說明這兩首歌兒為何不同了吧?同時你也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著了吧?」
周路平笑著說:「小村,今後你在政治、社會、文化等類問題方面遇到中西方差異時,用不著問誰,也用不著問為什麼,只要你記住:要和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就全有了,因為這句話永遠是放之四海兒皆準的絕對真理。」仨人大笑。李小村笑著說:「路平,你可真夠可以的。明明是個帶有哲學性質的嚴肅道理,你也能說的如此輕鬆詼諧,看來你這傢伙在骨子裡從來就不是個好好兒說話的人。」吳運時也說:「小村,你這話可說錯了。他周路平壓根兒就是個不會說好話的人。」周路平說:「我招你啦?」仨人又是一陣大笑。吳運時笑著說:「路平,你再回家的時候,還不好好兒問問周大編輯這個問題,聽聽他老人家有什麼高見?」周路平說:「行了,你別給我沒事兒找事兒了。我要是敢問這個,我爸對我最輕的態度也是不搭理我,弄不好我還得挨頓說呢。我現在都什麼歲數了還找說,要是我爸說慣了我,那我這輩子可就沒出頭之日了。」仨人大笑。李小村笑著說:「別看你們倆一個自稱是遲鈍愚魯,一個說自己是麻木不仁的,可是解說起問題來卻說的這麼深入淺出、言簡意明的,比我這提問者可高明多了。我只是憑著自己的幾分小聰明兒一時抖個小機靈兒,而你們卻是憑著自己長期積累的知識儲備,用大智慧從根本性質上回答了問題。夠厲害,看來不行就是不行,不服也不行呀!」周路平笑著說:「你要幹嘛呀,還有完沒完呀?」仨人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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