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只天真，還很愚蠢
本章節 4875 字
更新於: 2023-11-09
程文馨在床上躺了很久，卻始終無法入睡。葉蓉萱已經在她身邊昏睡過去，而程文馨一手攬著她，雙眼在黑暗中，凝視著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今天的葉蓉萱⋯⋯很不一樣。變得主動、也變得熱情。程文馨的手一碰到她，就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飢渴地探索她的身體。葉蓉萱把她抓得很緊，好像怕她一轉眼就會消失似的。
而且，葉蓉萱剛才也試著要碰她。被葉蓉萱的手指碰觸到的皮膚，每一寸都像是被火焰點燃般灼熱，使她發出了這輩子從來沒有發出過的聲音。
高潮過後的葉蓉萱又哭了。程文馨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抱著她蜷縮在一起、輕輕顫抖的身體。
「什麼都毀了。」葉蓉萱的額頭抵著她的肩膀，喃喃說道。「全部都毀了。」
「沒有，沒有。」程文馨只是不斷重複道。「我還在啊。」
但是她感覺得到，「她」並不是葉蓉萱此時最想要的東西。
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程文馨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喜歡、她對老師的好感，或許才是葉蓉萱現在變得這麼痛苦的原因。她自以為是的付出，是不是真的傷害了老師？
她翻過身，看著睡著在一旁的葉蓉萱。蓉萱的一頭捲髮散落在床鋪上，她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葉蓉萱的臉頰。
然後程文馨悄悄地爬下了床。她再度把手機開機，看著不斷跳出來的訊息和未接來電通知。
她爸媽是真的很生氣。她知道自己這次也搞砸了。
一股近似於反胃的感覺在程文馨的腹部翻滾，使她乾嘔了起來。她衝進廁所裡，將門關上。
「第三者」。
她不敢相信，直到現在，這個詞才真正進入她的腦中，就好像先前她一直用盡全力把它排除在外，但現在，她已經沒有辦法這樣做了。
她就是一個第三者。她一直認為自己對老師的喜歡，就只是她和葉蓉萱兩人之間的事。但是越來越強烈的感情、以及後來發生的肉體關係，再也不是一開始那種單純的關係⋯⋯
她怎麼會那麼天真呢？
現在她知道了。她不只天真，還很愚蠢。
她毀了蓉萱的生活，也介入了她和男友的關係。但是她太晚才發現了。或者說，她太晚才願意正視這個事實。之前她到底是用什麼心態在接近蓉萱的呢？是覺得還沒有結婚之前，她都還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還是哪種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頑固，覺得她只是喜歡老師而已，又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只是沈浸在老師逐漸接受她的喜悅之中，沾沾自喜、還認為那是屬於她的勝利。
但是現在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那哪裡是什麼勝利？那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看著葉蓉萱的眼淚，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疼痛。但是她現在又能怎麼辦？
程文馨抓著洗手台的邊緣，直到自己的指關節泛白。
不，她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明天放學後，她就會從葉蓉萱家離開。她不會再打擾老師的生活，她會把屬於葉蓉萱的人生還給她。
至於她自己要去哪裡，她還沒想到。或許她可以去K書中心，或是漫畫出租店。有些地方甚至有淋浴間，她不會連個過夜的地方都找不到的。對吧？
程文馨洗了幾次臉，直到冬季冰涼的自來水，讓她燥熱的臉頰冷卻下來為止。然後她走出浴室，回到葉蓉萱的身邊躺下。她的腦中有許多紛亂的想法，沒有邏輯，卻也不肯停息。她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根本還沒閉上，葉蓉萱的鬧鐘就響了。程文馨仰面躺在那裡，只覺得頭暈目眩。
「該起床了，小屁孩。」
葉蓉萱坐在她身邊的床沿上，對她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但是就算在程文馨昏沉的視線下，她也知道，那股笑意並沒有達到葉蓉萱的眼睛。
程文馨的一句道歉堵在嘴邊，沒有說出口。她已經道過太多次歉了。
「好。」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換上制服後，便開始收拾她的運動包。
「你在幹嘛？」
程文馨轉過頭，看見葉蓉萱站在她身後，正瞪著雙眼看著她的動作。
「我⋯⋯今天我不會再住在這裡了。」她垂下視線，繼續整理背包裡的東西。「我知道我讓你很困擾，所以我覺得，我還是離開比較好。」
「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程文馨承認道。「但是我昨天聽到你跟你男友的對話。而且你還哭得那麼慘。」
葉蓉萱皺著眉，來回打量她的臉。她咬了咬嘴唇，好像在猶豫自己該怎麼說接下來的話。
「已經不差這一天了，對吧？」她很遺憾似地笑了笑。
「可是——」
「不管你今天離不離開，發生過的事，都不會改變了。」葉蓉萱說。
程文馨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那是我要煩惱的事情，不是你。」葉蓉萱說。「你如果去別的地方，反而更讓人擔心。你待在我家，至少我還能確保你的安全。」
說到這裡，葉蓉萱的眼眶又紅了。程文馨暗自瑟縮了一下。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葉蓉萱哭，但是現在這麼說，似乎有點太晚了。
從最一開始，她告訴蓉萱，自己喜歡她的時候，她就把葉蓉萱弄哭了。現在想來，她帶給葉蓉萱最多的，或許只有眼淚。
「好吧。」程文馨說。「我不會走。你不要哭了。」
葉蓉萱的手指壓了壓眼角。「我沒有哭啊。」她轉過身。「我要趕快化妝了。」
程文馨無聲地點點頭，看著葉蓉萱在小小的抽屜前坐下。
＊
接下來的兩天，程文馨的手機終於安靜了。她的爸媽沒有再繼續試著和她聯絡，但程文馨不太確定他們究竟打算做什麼。
她心中隱隱不安的感覺，在第二天終於得到了驗證。
數學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程文馨就看見班導出現在窗戶外頭，往教室裡張望。儘管她只是看見班導師的身影，但她心中立刻就有一個聲音提醒道：她是來找你的。
程文馨看著班導走到前門，伸手敲了敲門板。
「不好意思。」班導對數學老師說，然後將頭探進教室裡。「程文馨今天有來上課嗎？」
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朝程文馨的方向看來。
程文馨的表情瞬間有些失調。她遲鈍地舉起手，指向自己的臉。「我？」
班導對上她的視線，點了點頭。程文馨屏住呼吸，突然感到脊椎一涼。如果班導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什麼，那該怎麼辦？
但是班導沒有透露半點口風。她只是對程文馨說：「文馨，下課的時候，你來辦公室找我一下。」然後她和數學老師打過招呼，就離開了。
「怎麼啦？」程文馨身邊的同學低聲問她。「你做錯什麼事啦？」
程文馨只是裝傻地兩手一攤，然後就低下頭看著課本。接下來的整堂課，她除了黑板和書本之外，沒有看向其他地方。
下課後，程文馨便順從地出現在班導的辦公室前。
班導正在班公桌前改著作業。當她看見程文馨出現在桌邊時，便把戴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取了下來。
「文馨。」她說。
「老師。」程文馨回答。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程文馨抿起嘴，聳起眉毛。「老師，怎麼了？」她不相信班導只是想要和她閒話家常。
班導沉默了兩秒，然後嘆了口氣。「你爸爸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
聞言，程文馨的身子一僵。「他說了什麼？」
「他問我，你這兩天有沒有來學校上課。」班導說。「他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
「喔。」程文馨說。然後她垂下視線，看著班導桌面上的筆筒。
「文馨，你們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程文馨搖搖頭。
「如果你和你爸媽起了什麼衝突⋯⋯」班導皺起眉頭。「他們有傷害你嗎？」
程文馨聽出了她話裡的暗示。她立刻回答：「沒有。」
「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你一定要說出來，好嗎？」班導說。「如果能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盡量幫忙。」
「老師，我真的沒事。」程文馨說。
「可是你兩天沒有回家，你爸媽說，他們也聯絡不上你。」班導頓了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回覆一下他們的訊息？讓他們知道你安全。你爸打電話來的時候，聽起來很緊張——」
「好。」程文馨說。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
他們從來就不在乎她過得好不好、或是她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們卻在老師面前表現得好像非常關心她似的。
他們是在作秀給誰看？
程文馨才不要配合他們演出這場家庭鬧劇。
班導似乎不相信她。「文馨，你知道，他們會擔心，我也會擔心。」班導說。「我們不知道你這兩天在哪裡過夜，是在某個朋友家？或是哪個同學家？如果你出事的話⋯⋯」
「我很安全。」程文馨說。「你們不用擔心。」
「文馨，這不可能啊。我們要怎麼不擔心？」班導止住話，看著她的臉，思索了一下。「不然這樣吧。我不知道你們家裡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多問。但是，至少讓我知道你這幾天待在哪裡。」
程文馨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腦子快速運轉起來，想知道如果她要怎麼說，才不會惹禍上身。
「至少讓我告知你的爸媽，也讓他們放下心。」班導繼續說道。「剩下的事，我都不會過問。你覺得怎麼樣？」
程文馨猶豫著。
如果她只是把葉蓉萱說成好心收留她的老師，或許就沒事了。看班導的模樣，如果程文馨繼續堅持隱瞞，她只怕會惹出更多麻煩。
最糟糕的狀況，是她爸媽會直接跑來學校找她——到時候場面就難看了。
程文馨不想要自己和家人的衝突變得人盡皆知。如果透過班導，可以讓他爸媽稍微冷靜一點，這樣或許不算是壞事。
她嚥了一口口水，下定決心。
「英文老師讓我住在她家。」她低聲說，小聲得只有班導聽得見。「就這幾天而已。」
「英文老師？」班導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意外聽到這個答案。「蓉萱嗎？」
程文馨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我是英文小老師。我很信賴她。」程文馨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知道要找我信任的大人。我只是⋯⋯想要暫時遠離一下我家。但是我沒有想要亂跑。」
班導看起來有點困惑。她沉默地打量了程文馨幾秒鐘，好像在判斷她說的話究竟合不合乎邏輯。
最後，她終於點了點頭。「我會讓他們知道的。」
「謝謝老師。」
「文馨，你真的沒事嗎？」班導又問了一次。「你確定？」
「確定。」程文馨回答。
她現在確實陷入了困境，但是沒有人可以幫她。這件事，她必須自己和葉蓉萱解決。
「好吧。」班導說。「但是，如果有事，請你一定要說出來。不管是告訴我，或是告訴英文老師，都可以。好嗎？」
「好。」
喔，她對英文老師說得可多了——絕對遠超過班導的想像。
＊
那天放學之後，她再度前往英文辦公室。當葉蓉萱抬眼看向她的時候，她瞪得又大又圓的雙眼，讓程文馨立刻就知道，有什麼事不對了。
葉蓉萱在辦公室裡什麼也沒說。直到她們走到操場上，程文馨才開口。
「蓉萱，怎麼了？」
葉蓉萱回答她的聲音很輕，好像還處在驚嚇當中。「你爸爸打了辦公室的分機來給我。」
程文馨瑟縮了一下。
靠，她早該知道，當她告訴班導自己在蓉萱那裡的時候，她爸爸是不可能不親自打電話來確認的。
「你還好嗎？」程文馨低聲問。
她們兩人的手靠得很近，手背幾乎就要相貼。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的。她知道她不該在學校裡這麼做，就算在校外也不應該，尤其在她已經認知到自己是第三者的情況下。
但是她還是緩緩地伸出手指，勾住葉蓉萱的指尖。
當她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時，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後頸一陣發麻。葉蓉萱的手一僵，卻沒有甩開她。
「你爸爸問我，你這幾天是不是跟我待在一起。」葉蓉萱說。
「對不起。」程文馨咬了咬嘴唇。
葉蓉萱轉向她。「到底怎麼了，文馨？為什麼他會來找我？」
「他是先打給我們班導。」程文馨說。「班導來找我，問我到底都在哪裡。我想說⋯⋯我想說，如果我說我在你那裡，他們可能會比較安心一點——這樣，他們就不會那麼急著找我了。」
葉蓉萱吐出一口長氣。
「蓉萱，對不起。」程文馨說，口氣焦急了起來。「我以為這樣會比較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有你的電話⋯⋯」
不過，葉蓉萱只是搖了搖頭。「不，這樣很好。」她說。「其實，這樣最好。我也是告訴她們，你這幾天是在我家。我跟他們保證，你在我這裡很安全。」
程文馨想要現在就用力擁抱她。
她為葉蓉萱帶來太多麻煩了，已經遠遠超過她身為老師該承擔的一切。葉蓉萱不必為她做這些事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因為葉蓉軒也喜歡她，還是因為她認為程文馨是學生，而老師有義務保護她呢？
而她又是為了什麼，讓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程文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產生這個念頭。但它卻使她的心一涼。
不，她不能繼續這樣想下去。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們先前所做的所有事，葉蓉萱對她說過的話，就會全部失去意義了。
「他們請我好好照顧你。」葉蓉萱握緊她的手，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現在這樣，你就可以稍微放心了吧？」
程文馨深吸一口氣，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有點顫抖。
「老師，謝謝你。」她輕聲說。「對不起⋯⋯所有的事情，都對不起。」
葉蓉萱只是簡短地一搖頭。
「就不要說這個了吧。」她說。「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程文馨打量著她的側臉。她不喜歡葉蓉萱這樣說話——好像程文馨跟她沒有關係似的。好像她的問題並不是她們兩人共同的問題。
但是她能做什麼？
就算她乖乖回家了，這樣又會改變什麼嗎？不。她的生活，只會回復到前幾天、前幾個星期，就和她過去十幾年的人生一模一樣。
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成一團。她不確定她想要爭取什麼，也不確定自己在抵抗什麼。
今天的葉蓉萱⋯⋯很不一樣。變得主動、也變得熱情。程文馨的手一碰到她，就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飢渴地探索她的身體。葉蓉萱把她抓得很緊，好像怕她一轉眼就會消失似的。
而且，葉蓉萱剛才也試著要碰她。被葉蓉萱的手指碰觸到的皮膚，每一寸都像是被火焰點燃般灼熱，使她發出了這輩子從來沒有發出過的聲音。
高潮過後的葉蓉萱又哭了。程文馨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抱著她蜷縮在一起、輕輕顫抖的身體。
「什麼都毀了。」葉蓉萱的額頭抵著她的肩膀，喃喃說道。「全部都毀了。」
「沒有，沒有。」程文馨只是不斷重複道。「我還在啊。」
但是她感覺得到，「她」並不是葉蓉萱此時最想要的東西。
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程文馨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喜歡、她對老師的好感，或許才是葉蓉萱現在變得這麼痛苦的原因。她自以為是的付出，是不是真的傷害了老師？
她翻過身，看著睡著在一旁的葉蓉萱。蓉萱的一頭捲髮散落在床鋪上，她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葉蓉萱的臉頰。
然後程文馨悄悄地爬下了床。她再度把手機開機，看著不斷跳出來的訊息和未接來電通知。
她爸媽是真的很生氣。她知道自己這次也搞砸了。
一股近似於反胃的感覺在程文馨的腹部翻滾，使她乾嘔了起來。她衝進廁所裡，將門關上。
「第三者」。
她不敢相信，直到現在，這個詞才真正進入她的腦中，就好像先前她一直用盡全力把它排除在外，但現在，她已經沒有辦法這樣做了。
她就是一個第三者。她一直認為自己對老師的喜歡，就只是她和葉蓉萱兩人之間的事。但是越來越強烈的感情、以及後來發生的肉體關係，再也不是一開始那種單純的關係⋯⋯
她怎麼會那麼天真呢？
現在她知道了。她不只天真，還很愚蠢。
她毀了蓉萱的生活，也介入了她和男友的關係。但是她太晚才發現了。或者說，她太晚才願意正視這個事實。之前她到底是用什麼心態在接近蓉萱的呢？是覺得還沒有結婚之前，她都還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還是哪種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頑固，覺得她只是喜歡老師而已，又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只是沈浸在老師逐漸接受她的喜悅之中，沾沾自喜、還認為那是屬於她的勝利。
但是現在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那哪裡是什麼勝利？那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看著葉蓉萱的眼淚，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疼痛。但是她現在又能怎麼辦？
程文馨抓著洗手台的邊緣，直到自己的指關節泛白。
不，她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明天放學後，她就會從葉蓉萱家離開。她不會再打擾老師的生活，她會把屬於葉蓉萱的人生還給她。
至於她自己要去哪裡，她還沒想到。或許她可以去K書中心，或是漫畫出租店。有些地方甚至有淋浴間，她不會連個過夜的地方都找不到的。對吧？
程文馨洗了幾次臉，直到冬季冰涼的自來水，讓她燥熱的臉頰冷卻下來為止。然後她走出浴室，回到葉蓉萱的身邊躺下。她的腦中有許多紛亂的想法，沒有邏輯，卻也不肯停息。她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根本還沒閉上，葉蓉萱的鬧鐘就響了。程文馨仰面躺在那裡，只覺得頭暈目眩。
「該起床了，小屁孩。」
葉蓉萱坐在她身邊的床沿上，對她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但是就算在程文馨昏沉的視線下，她也知道，那股笑意並沒有達到葉蓉萱的眼睛。
程文馨的一句道歉堵在嘴邊，沒有說出口。她已經道過太多次歉了。
「好。」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換上制服後，便開始收拾她的運動包。
「你在幹嘛？」
程文馨轉過頭，看見葉蓉萱站在她身後，正瞪著雙眼看著她的動作。
「我⋯⋯今天我不會再住在這裡了。」她垂下視線，繼續整理背包裡的東西。「我知道我讓你很困擾，所以我覺得，我還是離開比較好。」
「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程文馨承認道。「但是我昨天聽到你跟你男友的對話。而且你還哭得那麼慘。」
葉蓉萱皺著眉，來回打量她的臉。她咬了咬嘴唇，好像在猶豫自己該怎麼說接下來的話。
「已經不差這一天了，對吧？」她很遺憾似地笑了笑。
「可是——」
「不管你今天離不離開，發生過的事，都不會改變了。」葉蓉萱說。
程文馨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那是我要煩惱的事情，不是你。」葉蓉萱說。「你如果去別的地方，反而更讓人擔心。你待在我家，至少我還能確保你的安全。」
說到這裡，葉蓉萱的眼眶又紅了。程文馨暗自瑟縮了一下。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葉蓉萱哭，但是現在這麼說，似乎有點太晚了。
從最一開始，她告訴蓉萱，自己喜歡她的時候，她就把葉蓉萱弄哭了。現在想來，她帶給葉蓉萱最多的，或許只有眼淚。
「好吧。」程文馨說。「我不會走。你不要哭了。」
葉蓉萱的手指壓了壓眼角。「我沒有哭啊。」她轉過身。「我要趕快化妝了。」
程文馨無聲地點點頭，看著葉蓉萱在小小的抽屜前坐下。
＊
接下來的兩天，程文馨的手機終於安靜了。她的爸媽沒有再繼續試著和她聯絡，但程文馨不太確定他們究竟打算做什麼。
她心中隱隱不安的感覺，在第二天終於得到了驗證。
數學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程文馨就看見班導出現在窗戶外頭，往教室裡張望。儘管她只是看見班導師的身影，但她心中立刻就有一個聲音提醒道：她是來找你的。
程文馨看著班導走到前門，伸手敲了敲門板。
「不好意思。」班導對數學老師說，然後將頭探進教室裡。「程文馨今天有來上課嗎？」
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朝程文馨的方向看來。
程文馨的表情瞬間有些失調。她遲鈍地舉起手，指向自己的臉。「我？」
班導對上她的視線，點了點頭。程文馨屏住呼吸，突然感到脊椎一涼。如果班導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什麼，那該怎麼辦？
但是班導沒有透露半點口風。她只是對程文馨說：「文馨，下課的時候，你來辦公室找我一下。」然後她和數學老師打過招呼，就離開了。
「怎麼啦？」程文馨身邊的同學低聲問她。「你做錯什麼事啦？」
程文馨只是裝傻地兩手一攤，然後就低下頭看著課本。接下來的整堂課，她除了黑板和書本之外，沒有看向其他地方。
下課後，程文馨便順從地出現在班導的辦公室前。
班導正在班公桌前改著作業。當她看見程文馨出現在桌邊時，便把戴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取了下來。
「文馨。」她說。
「老師。」程文馨回答。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程文馨抿起嘴，聳起眉毛。「老師，怎麼了？」她不相信班導只是想要和她閒話家常。
班導沉默了兩秒，然後嘆了口氣。「你爸爸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
聞言，程文馨的身子一僵。「他說了什麼？」
「他問我，你這兩天有沒有來學校上課。」班導說。「他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了。」
「喔。」程文馨說。然後她垂下視線，看著班導桌面上的筆筒。
「文馨，你們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程文馨搖搖頭。
「如果你和你爸媽起了什麼衝突⋯⋯」班導皺起眉頭。「他們有傷害你嗎？」
程文馨聽出了她話裡的暗示。她立刻回答：「沒有。」
「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你一定要說出來，好嗎？」班導說。「如果能幫得上忙，我一定會盡量幫忙。」
「老師，我真的沒事。」程文馨說。
「可是你兩天沒有回家，你爸媽說，他們也聯絡不上你。」班導頓了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回覆一下他們的訊息？讓他們知道你安全。你爸打電話來的時候，聽起來很緊張——」
「好。」程文馨說。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
他們從來就不在乎她過得好不好、或是她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現在，他們卻在老師面前表現得好像非常關心她似的。
他們是在作秀給誰看？
程文馨才不要配合他們演出這場家庭鬧劇。
班導似乎不相信她。「文馨，你知道，他們會擔心，我也會擔心。」班導說。「我們不知道你這兩天在哪裡過夜，是在某個朋友家？或是哪個同學家？如果你出事的話⋯⋯」
「我很安全。」程文馨說。「你們不用擔心。」
「文馨，這不可能啊。我們要怎麼不擔心？」班導止住話，看著她的臉，思索了一下。「不然這樣吧。我不知道你們家裡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多問。但是，至少讓我知道你這幾天待在哪裡。」
程文馨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腦子快速運轉起來，想知道如果她要怎麼說，才不會惹禍上身。
「至少讓我告知你的爸媽，也讓他們放下心。」班導繼續說道。「剩下的事，我都不會過問。你覺得怎麼樣？」
程文馨猶豫著。
如果她只是把葉蓉萱說成好心收留她的老師，或許就沒事了。看班導的模樣，如果程文馨繼續堅持隱瞞，她只怕會惹出更多麻煩。
最糟糕的狀況，是她爸媽會直接跑來學校找她——到時候場面就難看了。
程文馨不想要自己和家人的衝突變得人盡皆知。如果透過班導，可以讓他爸媽稍微冷靜一點，這樣或許不算是壞事。
她嚥了一口口水，下定決心。
「英文老師讓我住在她家。」她低聲說，小聲得只有班導聽得見。「就這幾天而已。」
「英文老師？」班導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意外聽到這個答案。「蓉萱嗎？」
程文馨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我是英文小老師。我很信賴她。」程文馨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知道要找我信任的大人。我只是⋯⋯想要暫時遠離一下我家。但是我沒有想要亂跑。」
班導看起來有點困惑。她沉默地打量了程文馨幾秒鐘，好像在判斷她說的話究竟合不合乎邏輯。
最後，她終於點了點頭。「我會讓他們知道的。」
「謝謝老師。」
「文馨，你真的沒事嗎？」班導又問了一次。「你確定？」
「確定。」程文馨回答。
她現在確實陷入了困境，但是沒有人可以幫她。這件事，她必須自己和葉蓉萱解決。
「好吧。」班導說。「但是，如果有事，請你一定要說出來。不管是告訴我，或是告訴英文老師，都可以。好嗎？」
「好。」
喔，她對英文老師說得可多了——絕對遠超過班導的想像。
＊
那天放學之後，她再度前往英文辦公室。當葉蓉萱抬眼看向她的時候，她瞪得又大又圓的雙眼，讓程文馨立刻就知道，有什麼事不對了。
葉蓉萱在辦公室裡什麼也沒說。直到她們走到操場上，程文馨才開口。
「蓉萱，怎麼了？」
葉蓉萱回答她的聲音很輕，好像還處在驚嚇當中。「你爸爸打了辦公室的分機來給我。」
程文馨瑟縮了一下。
靠，她早該知道，當她告訴班導自己在蓉萱那裡的時候，她爸爸是不可能不親自打電話來確認的。
「你還好嗎？」程文馨低聲問。
她們兩人的手靠得很近，手背幾乎就要相貼。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的。她知道她不該在學校裡這麼做，就算在校外也不應該，尤其在她已經認知到自己是第三者的情況下。
但是她還是緩緩地伸出手指，勾住葉蓉萱的指尖。
當她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時，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後頸一陣發麻。葉蓉萱的手一僵，卻沒有甩開她。
「你爸爸問我，你這幾天是不是跟我待在一起。」葉蓉萱說。
「對不起。」程文馨咬了咬嘴唇。
葉蓉萱轉向她。「到底怎麼了，文馨？為什麼他會來找我？」
「他是先打給我們班導。」程文馨說。「班導來找我，問我到底都在哪裡。我想說⋯⋯我想說，如果我說我在你那裡，他們可能會比較安心一點——這樣，他們就不會那麼急著找我了。」
葉蓉萱吐出一口長氣。
「蓉萱，對不起。」程文馨說，口氣焦急了起來。「我以為這樣會比較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有你的電話⋯⋯」
不過，葉蓉萱只是搖了搖頭。「不，這樣很好。」她說。「其實，這樣最好。我也是告訴她們，你這幾天是在我家。我跟他們保證，你在我這裡很安全。」
程文馨想要現在就用力擁抱她。
她為葉蓉萱帶來太多麻煩了，已經遠遠超過她身為老師該承擔的一切。葉蓉萱不必為她做這些事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因為葉蓉軒也喜歡她，還是因為她認為程文馨是學生，而老師有義務保護她呢？
而她又是為了什麼，讓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程文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產生這個念頭。但它卻使她的心一涼。
不，她不能繼續這樣想下去。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們先前所做的所有事，葉蓉萱對她說過的話，就會全部失去意義了。
「他們請我好好照顧你。」葉蓉萱握緊她的手，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現在這樣，你就可以稍微放心了吧？」
程文馨深吸一口氣，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有點顫抖。
「老師，謝謝你。」她輕聲說。「對不起⋯⋯所有的事情，都對不起。」
葉蓉萱只是簡短地一搖頭。
「就不要說這個了吧。」她說。「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程文馨打量著她的側臉。她不喜歡葉蓉萱這樣說話——好像程文馨跟她沒有關係似的。好像她的問題並不是她們兩人共同的問題。
但是她能做什麼？
就算她乖乖回家了，這樣又會改變什麼嗎？不。她的生活，只會回復到前幾天、前幾個星期，就和她過去十幾年的人生一模一樣。
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成一團。她不確定她想要爭取什麼，也不確定自己在抵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