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餘輝燃復，冽冽周身。之四

　　女神將你送來了這裡。他不禁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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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您別這樣，」即使這不是老騎士第一次這麼做，懷亞特還是手足無措「說是折磨太誇張了。您這麼做的理由我們也能理解。不過您不怕我們說出去嗎？這是騎士團，不，是攸關大公本人名譽的機密吧？」
　　他小心翼翼四處打量，騎士的表情讓他感到憂慮，聽見這麼震撼的事，他們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好像被當成誘餌不過是日常，只差在有沒有事先被告知而已。
　　「因為我相信你們不是那種多嘴的蠢蛋。」莫頓笑道「而且，我也想保持我們間的關係，藉由共享把柄。」
　　老騎士對著格雷眨了眨眼，換來少年彷彿嗅到臭味似地扭著鼻樑：「您老太抬舉我們了吧！區區低階貴族小鬼頭說的話哪裡比得上騎士團團長和堡壘指揮官？」
　　老騎士只是輕拍著手背，和顏悅色地對著格雷微笑：「這說明我有多看重你，以及信任你。格雷，即使你在這牆裡幹的事足以把你送上絞架。真是令人畏懼的力量啊！」
　　「臭老頭，你別把懷亞特牽扯進來就沒事啦！」
　　你太老實，又太忠心，這樣很容易被人利用啊！
　　兩人的笑罵聲間，少女無奈的聲音在懷亞特的耳畔響起。這懷念的語調為他的嘴角帶起一絲笑意，他趕緊假裝鼻子癢，用手背硬壓下了不由自主的肌肉。
　　儘管這可能是陷阱，但情況的危急也是真的。反正還是得跟著騎士們同行到亞多戈伊，在這段時間作點能力所及的事，應該是可行的。
　　他逐漸軟化的神情完全被看在眼裡，格雷發出好似蚊蠅顫翅的嗤笑聲。
　　「您真是狡猾！這不是逼得我也不得不幫忙了嗎？懷亞特你太容易心軟了吧！」
　　「狀況不一樣了。」懷亞特有些尷尬「騎士團的確需要幫助，這也是身為一名──那個、一名，身為王國人民的責任？」
　　他困窘不已，聲音越說越小。他僵持著想保留最後一絲隱藏身分的可能，從旁人看來實在於事無補，不過騎士們都很好心地當作沒聽見。
　　「普通人才不會關心王國的命運呢，只有吃飽喝足的貴族大人才會一天到晚考慮這種遠在天邊、大概一生都不會遇到的問題。」格雷嘲弄地說道「莫頓大人，雖然對腦袋清楚的人來說，那些東西要作為證據太薄弱，但對饑渴的蒼蠅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不如把卷軸工會也捲進來，讓他們擔當被大人們追著跑的對象，肯定是十分新奇的場景！」
　　格雷陰險的笑容配上那對寒光閃爍的綠眼，威佛忍不住退了一步。
　　「您去請大公大人幫忙，我們在前往亞多戈伊的途中繼續尋找蛛絲馬跡。在能找到進一步的證據前，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您意下如何？」
　　他誇張地彎下腰行禮。
　　「雖然我總感覺被你耍著玩，不過我會去跟大人談談的。」莫頓順了順短鬚，凝視著格雷。
　　他回想起營帳裡、威佛衝進來報告肖恩的平安，擋下巨蛛、無人可比擬的屏障，前所未見的黑牙獒瞬間葬身火海，效果幾乎如同神蹟的治療魔法。
　　女神將你送來了這裡。他不禁這麼想著。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正午已經過了，現在上路有點晚呢！」格雷手裡仍拿著杯子，滾燙的茶水早已涼透，他彷彿在欣賞畫作般旋轉著瓷杯，然後一飲而盡「可惜涼了。話說你們都沒喝，真是辜負了巴拉德閣下的一番心意！」
　　「格雷，還是不要──」懷亞特側頭，不安地瞇起眼。格雷使個眼色他就瞬間噤聲，但扭動的手指糾結在一起。
　　「喔，看來有古怪呢！」這互動沒逃過莫頓的眼睛，他笑嘻嘻地端起茶杯端詳。茶湯比莫頓見過的都還要淡，冷卻後幾乎沒有香氣，液體攀附在潔白的杯壁上，流下淡淡的橘褐色澤。
　　「貝堤娜大人都喝了，過這麼久也沒事，您大可放心！」格雷語中夾雜的惡意完全藏不住「雖然涼了，不過味道依然可以保證喔！」
　　他喝了。
　　「這是──的確是很獨特的味道呢！」喉嚨一陣鼓動，莫頓微微睜大了雙眼，露出微笑。老騎士反應平淡讓格雷有些失望，他轉向騎士們，換了副卑微的面孔。
　　「尊敬的騎士們，請賞個臉吧！不然巴拉德閣下就太難堪了。」他眉頭糾結，語氣哀戚，不過那雙綠眼沒有半點難過。巴拉德聞言真的擤起了鼻子，開始啜泣。當然是半滴淚都沒有。
　　貝堤娜用另一口啜飲掩蓋了她扭動的嘴角。
　　要不是稍早她聽見了兩人在餐廚櫃前竊竊私語，恐怕她也會中計、落得形象破滅的結局。
　　威佛和德雷克面面相覷。茶看起來大有問題，但就像格雷說的，兩位大人都喝了，應該是安全的。只是安全而已。
　　威佛掙扎著端起杯子，與面如死灰的德雷克對視一眼，仰頭喝下。
　　幾乎是立馬吐了出來。剛接觸到舌頭的那一刻，威佛還因為毫無味道而鬆了口氣，才剛放下戒心，恐怖的苦味就從液體滑過的位置肆意張揚地霸佔了他的舌頭，那幾乎與他咬到半生魚腹內沒清乾淨的內臟一樣的苦澀，還更甚。
　　苦味像觸手般緊緊纏住舌根，乃至於咽喉深處，幾乎令他有錯覺，連胃部都感到了瑟縮。德雷克臉色蒼白、俯趴在地，露出一張充滿怨恨的雀斑臉，瞪著格雷，說不出一句話，他剛喝下就吐了出來，噴濺的液體撒滿了他臉前的木地板。
　　「『山麓之蔭』。前味苦到媲美毒藥，不過只要你耐著性子讓它在口中停留久一點，嚥下去之後就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甜美。雖然當初培育的目的就是為了惡作劇呢！」格雷興致勃勃地看著騎士們，懷亞特一副如他所料的愧疚。
　　「沒、沒毒嗎？」威佛啞著嗓子，這幾乎可說是一種攻擊了。他還以為自己對食物的味道挺不挑的，看來這不包括超出一般範疇的食物。不對，這真的算是食物嗎？好像從身體內部竄出了一股燒灼感，他好希望他能更精通魔法，至少能現場變出水沖淡那味道。
　　「沒有喔！不然就不算惡作劇了呢！」他彎下腰，研究起德雷克額上的冷汗。德雷克臉部扭曲，握緊拳頭，舉到半空中又頹然放下。懷亞特滿臉歉意，伸手拍了拍騎士的肩膀。
　　「我的騎士們看來無法體會你獨特的嗜好呢！」莫頓狀似哀傷地嘆了口氣「這看起來不是一時半會緩的過來的。今天就別動身了吧！談話也是會耗體力的。你也是，格雷。」
　　少年看向了遠方：「您在說什麼呢？我保證沒用魔法影響您的判斷。」
　　莫頓挑起眉毛，笑著搖搖頭：「我就當這是你表現善意的方式吧！」
　　「等你們恢復過來就去跟其他人傳達一下。」他朝冒險者們看了一眼「明天日出前整裝好，準備回亞多戈伊了。」
　　「遵命。」威佛行禮。德雷克在走出房門回頭看向格雷，張口欲語，但最後還是沉默地跟著走了出去。
　　「那我們也先告辭了，莫頓大人，貝堤娜大人，以及巴拉德閣下。」懷亞特在格雷開口前率先鞠躬，見老騎士點點頭後就抓著似乎還想說什麼的格雷，一眨眼就消失在眾人視線裡。
　　「尤格，下午的事務就拜託你，我還得跟莫頓大人談一會。」貝堤娜對著橘髮騎士說道。巴拉德嘟囔著抱怨，但仍順從地說著遵命，難掩失望地離去。走過高文身邊時，他憤怒地瞪了騎士一眼。
　　「高文，雖然你應該很累了，但有件事只能交給你去做。」莫頓起身走到書櫃前的長桌，拉開椅子坐下。
　　高文進入房內，關上了門：「我沒問題的，莫頓大人。」
　　他將手中的鈴在桌前放下。青藍色的金屬微微有些發黑，高文有些顫抖地說道：「我第一次感到靜寂鈴變這麼燙，坦白說，到底還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
　　他戒慎地朝掩上的房門望去，莫頓拿起還猶有餘溫的魔導具，翻轉著：「看來剛好到極限呢！」
　　貝堤娜熟練地從桌側的木盒裡取出新紙，連帶筆墨一應俱全。老騎士微笑致謝，貝堤娜滿懷無奈地嘆息：「您就別怪有人說您像狐狸了吧！狡猾的老頭！我還得想想怎麼跟菲斯托伯爵報告呢！」
　　她的聲調微嗔，看起來真的很不高興。莫頓吃驚似地看著她，誇張地揮了揮手。
　　「哎呀，那還真是對不住呢！指揮官閣下。」莫頓一邊咯咯笑，一邊開始寫著收件人的抬頭與稱謂「就跟她說比起無止盡的宴會和美食，妳更喜歡魔獸的臭味？」
　　那張美麗的臉驚愕了一下，隨即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