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餘輝燃復,冽冽周身。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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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20
「大人並非不重視騎士團,或將你們當作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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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倒了點茶在手上,在桌面上畫了起來。
「肖恩是偵查兵,巡邏途中救了那個女孩。假設女孩沒有太深入密林,從我們相遇的地方推算,大概是在這裡吧!」他在大略勾勒出的森林境界線的左下角畫了個圈,興奮地滔滔不絕。
「偵查兵應該不會攜帶能傳遞複雜訊息的魔導具,簡易的魔法焰火又無法解釋狀況,於是只能讓隊伍中的人騎馬去報信。最近的堡壘是北邊一點的枯林堡,不過我們經過的時候感覺那裡似乎沒幾個騎士,是因為冬天還沒到嗎?真是悠閒啊!」
他在往北一點的恩都河南岸的河灣點了點。沿著長河設置的堡壘原先應有十三座,而現在僅有靄龍山脈與博德山脈交接處的烏爾弗之門、枯林堡、眾人所在的中途堡、與邊境城亞多戈伊仍然健在。
幾百年前的荒唐計劃即使招致罵名,依然留下了穩固基石。
「總之,他應該是選擇來這裡搬救兵。那問題來了!我們從草原最南端直行北上,再沿恩都河向東行。雖然有錙重拖慢速度,比不上單騎趕路的騎士,但還是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然而我們遇到肖恩沒多久,就遇到了你們,好像早就知道會有事發生似的在森林邊紮營。真是耐人尋味啊!」
一番連珠炮嘎然而止,他莫測高深、緩慢地點頭。騎士握劍在手似乎有些尷尬,但莫頓神情專注、不發一語,他們不敢擅自行動。
「以下是我的猜測,您或是您上面的大人物接到情報,表示有可疑人士在森林與開拓村間出沒,從某些不得而知的線索,判斷有極大可能是某個教的教徒。女神教的騎士們是最好的誘餌,於是這二十八個失去也不可惜的倒霉騎士就被聚集起來了。」
為什麼是二十八?因為是執行儀式的最低有效人數,肖恩是意外,他不算。
格雷低聲喃喃自語,感覺到兩道銳利的視線,才抬起頭繼續說道。
「但我實在是不明白,雖然快入冬了魔獸襲擊次數會減少,在這時削減有經驗的戰鬥力還是十分不智──以上請當我自言自語。總而言之!我感覺到騎士團的行動似乎有兩個矛盾的目的,一方面像是被派來送死,一方面卻又感到您在盡可能保護騎士們的性命安全──契約實在不怎麼划算,不是嗎──因此在您傾聽我的意見之前,我希望能先知道,您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貝堤娜幾乎要出聲讚嘆。雖然格雷聲稱都是臆測,不屬於騎士團的她也不會知道莫頓到底在計劃什麼,但以她對莫頓的認知,與多年的經驗,恐怕這猜測八九不離十。她細細品味從舌根流過的苦澀,饒有興味地盯著臉色陰沉的老騎士。
莫頓笑了。起先還十分陰鬱,繼而開始哈哈大笑。
「要不是我還有點理智,憑你這些言論我可有充足理由認定你是間諜呢!」他的笑聲之爽朗,彷彿這段時間壓抑在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朝騎士們揮揮手,他們遲疑了一會便收劍入鞘。懷亞特謹慎地等待一會才放下手「之前的邀請可是認真的,冒險者的身分對你而言完全不夠看,來我麾下當騎士吧!」
「那我還是一樣的回答,我沒有成為騎士的資質,亦沒有此打算,感謝您的賞識。」格雷深深一鞠躬。
威佛驚訝不已。他並不覺得自己愚蠢,只是這對話進展實在超乎他想像。他的確有懷疑過此行目的,但基於信任他決定不加多問。這麼看來要是騎士團沒遇到格雷,只怕遇到巨蛛的那一刻就要全軍覆沒,他不禁打了個冷顫。格雷成為騎士團一員的景象似乎逼真了起來,他疑惑為什麼當初他要那麼生氣?
與明顯放鬆的威佛相比,德雷克臉上的陰影依舊,但消淡許多,意外的轉變令他擺著介於好奇與抗拒的古怪表情。
「基於您所求,解方各有不同。您是希望找出真兇?讓騎士們平安返家?還是要依照一開始的計劃,讓騎士們死在草原上呢?」
他咧嘴,抬起眉毛。
「能找出真兇最好,但我會以騎士的性命優先。」老騎士毫不猶豫「不過如果能不令我寶貝的部下死亡,又達到計劃的效果,那當然是再完美不過了!」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真是貪心啊!」格雷嘖了一聲「不過真兇大概很難找到,僅只懷疑不能當作是證據啊!」
「那捲軸碎片和花瓣不行嗎?」威佛發出疑問的鼻哼,霎時所有人的視線都向他投來,他不自在地挪動了腳步。
「恐怕不行,威佛。」老騎士搖了搖頭,苦笑道「卷軸殘餘的部分太少,花瓣也可能是從別處飄來的。這時節有些早開的凜冬百合也不稀奇。儀式倒是真實存在,但要當作證據還不足夠。」
黑髮的腦袋垂了下來。那時找到卷軸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沮喪,他苦澀地說道:「您早就知道了嗎?」
「我很抱歉,畢竟如果讓你們繼續一無所獲,士氣會更糟糕吧!」
「那商人呢?嗜好是蒐集標本的貴族,在阿伊瑟斯就那一個吧!」德雷克的聲音低沉平板,似乎在強迫自己不要表露出太多情緒「不過我不認為哈德蒙爵士會跟這些事件有關。」
「等回到亞多戈伊後我再去問問吧!我們可是老交情了,雖然那是在他腰圍只有現在一半的時候。」莫頓撫著下巴,竊笑著「我也認同你,他就跟風向雞一樣,風往哪吹他就向哪擺,只差在他沒像『那些雞群』那麼吵。」
還有膽子小了點。
商人是隨便找個藉口,還是知道哈德蒙的興趣才故意提到標本?如果是後者,又是城內的誰背叛了呢?
他再度看向格雷:「大部分的實情的確如你所說,我們一開始的確鎖定了瓦瑟格爾特教,我認為應該組織好部隊在各個據點待命,等待時機,大公大人卻有不同的看法。」
他陷於沉默,看向貝堤娜,似乎掙扎著要不要在這時開誠布公。貝堤娜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聳了聳肩:「從我把尤格借給您的時候我就是當事人了,不管之後怎麼發展,我都脫不了關係。請您別在意。」
莫頓臉上帶著歉意又像鬆了口氣。
「亞德里安大人認為,應該好好利用這個狀況,來扭轉議會對騎士團的偏見。我必須先告訴你們,大人並非不重視騎士團,或將你們當作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他轉向兩位屏氣凝神的騎士「只是他得從王國的角度來考量,怎麼樣才能有最好的結果。他得出的結論就是,讓騎士團受到稍微超出預料的傷害。」
他平靜地說出對在場任何人而言,都不啻是白日驚雷的情報。騎士或許早晚都得知道,表情雖然有些不安,還是保持著鎮定。
懷亞特卻覺得老騎士的話如同冰鑽,寒徹入骨。這不該是他們能聽到的事,面對貝堤娜莫頓遲疑了,面對他們卻幾乎沒有猶豫,這一字字都彷彿在將他與格雷拖入某種陷阱。
他看向專注異常的少年,格雷用手指掩著無聲蠕動的嘴唇,不知是不是在復誦老騎士的話。
「議會一直以來都主張,這幾年魔獸襲擊人類的頻率下降,目擊到魔獸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應該削減騎士團的編制、裝備、補給等,拿去補貼更迫切且能有實際成果的開拓計劃。」
「然而魔獸的攻擊看似下降不過是過去十幾年間的事,沒有人能預料到是否會再次出現二十三年前的那種數量爆發。如果等真的發生了再來應變只會重演悲劇。」
他看著厚布遮掩的窗戶,好像能看透那深藍的布簾,看到哀轍河的河畔。
「這對大人來說也是非常痛苦的決定。」他壓低了聲音,幾乎像是老舊門框與門扇彼此磨擦的哀嚎。
「我必須跟你道歉,格雷。我原本是打算如果真的找不到犯人,要拿你當作替罪羔羊。利用調查與審判拖延時間,迫使議會在年底前不要有任何動作。因為我個人的理由讓你和懷亞特經歷了這番不必要的折磨,我非常抱歉。」
老騎士彎下髮絲斑白的頭顱,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