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聯姻

榮譽勳章被放進家族陳列廳里成為又一件珍品，而第一次履行過後的羅伊德也急不可耐地把自己陳列在床上。短短几天里，他成了科萊藤公爵，然後見了一大群自己平時不怎麼見的大人物。他們輪番找他訴說自己對老公爵和長子的逝世感到的無比悲痛，以及老公爵生前和自己的友誼是多麼珍貴，接著再對他這位新公爵一番恭維奉承。羅伊德彷彿是墜落到夢境里，全身僵硬，臉上掛著生疏的笑容應付完了全程。等到他邁著虛浮的腳步走上全場矚目的正中央，由皇帝本人親自為他戴上勳章時，他感覺自己快要把胸腔里的內臟全都吐出來了。回到家裡后他整個人都在床上癱成一團，根本不願去想今天可能是未來新生活模式的第一天。他現在非常急切地需要老師溫柔的懷抱來撫慰自己的身心。老師果然來了，但沒有按他的設想立刻鑽上床。她站在床邊對他說：「我帶你去散散心。」

蕾奧妮剛剛去聽凱瑟琳哭訴了一番，好不容易安撫了她悲痛的情緒，得以脫身之前蕾奧妮告訴凱瑟琳，自己要帶小少爺出去跟自己做點「野外考察」，順便也能幫他轉換下心情。凱瑟琳感激涕零地答應了，這位家庭教師如今已經是家裡不可或缺的一員，似乎正比自己這個當母親的更盡責地對待她的小兒子羅伊德。也許師生之情的重要意義能夠兒子未來的生活產生引導，已超過魔法能帶來的好處。想到這點，老母親再次覺得當初幸好聘請了這位大師，不然丈夫生前和自己畢竟都把更多經歷放在利昂身上，若不是有魔法大師栽培，小兒子又怎麼能得到更多關照，像今天這麼成材呢。一想到還有已經足以繼承家業的小兒子和未來也許會輔佐他的魔法大師，對未來的希望讓她喪失親人的悲傷多少被沖淡了一點。

老寡婦的各種荒謬想法統統被蕾奧妮盡收眼底，自己人生中騙過的人不少，但能騙成這樣的人還真沒幾次。心情愉悅的她徑直找到羅伊德，發現後者挺在床上像個死人，一看到她又立刻活了。她知道他想要什麼，不過沒有脫下罩袍，而是帶著他去了離開三年的衛隊區。

如果不是心情真的很好，蕾奧妮絕不會帶小少爺跑來這個對她來說熟悉和厭惡都超過了極限的地方。不知為什麼，有小少爺陪著，她反而有種輕鬆感。身旁的羅伊德倒是緊張得很，一個勁兒地拽著蕾奧妮想早點回家去做個三五次。

「整天悶在家裡干那檔子事不覺得膩？」蕾奧妮說，「讓我們玩點更有趣的。」

三年不見，衛隊區看上去沒什麼變化。蕾奧妮拿著羅伊德家裡的錢，帶他好一通吃喝玩樂，又看了幾場表演。淫靡的演出看得羅伊德血脈噴張，這時蕾奧妮帶著她悄悄上樓來到豪華的套間里，早已預約好了的女孩正等著兩人，這回蕾奧妮自己終於成了客人。這小姑娘年紀和羅伊德差不多，她看到羅伊德身後那裹在罩袍里的「跟班」遮得嚴嚴實實的外表，以一副準備受死的絕望表情引兩人進到房間里，直到看見脫掉外套的蕾奧妮是個美艷遠勝自己的少女，一下子不僅鬆了口氣，居然還有點臉紅。

跟同一個人做愛無數次后，女孩略有生疏的手法讓羅伊德感覺很新奇，他先把女孩愛撫到情慾激蕩，然後從正面進到她身體里，這時蕾奧妮騎在她臉上讓女孩給自己舔。兩人面對面互相撫摸接吻的同時，身下那個女孩被高潮和窒息來回衝擊到近乎暈厥。羅伊德射了一次后，又把她翻過來從後面進去，蕾奧妮拿著羅伊德的腰帶接連抽在女孩的後背上，那女孩連聲嬌吟，每挨一鞭子蜜穴的內壁就收緊一下。這晚羅伊德的興緻出奇地高，在這女孩上下兩張嘴裡都來了幾次，蕾奧妮沒不閑著，先是捆了她幾次，後面又接著拿腰帶對準每一次朝外的部分一通抽，直到少女痛得發抖為止。

次日早上，羅伊德醒來看見懷裡陌生的精疲力竭地躺著，身上無論哪一面各個部位都不少見紅腫的痕迹。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湧上心頭，隨手抓了一把錢作為小費就急匆匆想離開。拿了一大筆賞錢的女孩戀戀不捨地和兩人告別，並對自己實在站不起來而不能送他們出門感到抱歉。回家路上，羅伊德心煩意亂，又有點慪氣又覺得很愧疚。他等了好久也沒見老師給個解釋，最後還是忍不住自己開口問了：

「老師，為什麼你要讓我做這樣的事？」

「哪樣的事？」蕾奧妮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就是……跟那個女孩做愛，一個……額……妓女。為什麼？」

「你不是挺高興的嗎？」

「唉，我那是昏了頭。」

「年輕人最重要的是玩得開心，做那些等到老了就沒機會做的事情。比如像你這個闊少爺，就該抓緊機會享受妙齡女性的侍奉。多少人想要卻為之掙扎了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你生來就全都擁有。」

「可我想要的只有一樣。」

「哪樣？」

「我想要你，老師。」羅伊德抬起頭，表情變得無比嚴肅。在顛簸的馬車上，他的視線半點不離開蕾奧妮的臉。

「你這不是早就得到了嗎？」蕾奧妮笑了。

「不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說，我和老師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然後這當中沒有其他人。我知道這時間和地點都不對，本來應該在更加鄭重的場合下說，但我現在也只能說了，老師，我一直以來都對你是真心的。」

「我對你也是，所以我想讓你高興。」蕾奧妮牽起少年的手，「昨晚你不是挺開心的，突然怎麼啦？」

「昨天晚上，唉……老師，我一直都習慣聽你的話，只要你讓我做什麼，我從來都不願反駁，連問題都不問。昨晚等到你領我到那女孩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你想幹什麼，可我情緒很高漲，根本沒想過要拒絕。今天早上再回想起來我才覺得後悔，一想到和別的女孩做愛，我就……就……」羅伊德說到半途就支支吾吾地，想不出該怎麼表達。

「我和你提到過很多次關於我的年齡。所以你也該明白，我肯定不止和你這一個男人上過床。」蕾奧妮沒牽著羅伊德的那隻手上拿著煙管，她把煙嘴從嘴裡移開，向窗外吐了一口煙霧，接著說，「對你來說我是第一個，但對我來說，我實話告訴你，你已經是第不知道多少個了。既然如此你還是那麼喜歡我，那我帶你去嘗嘗其他口味也沒什麼不好，對你也更公平嘛。」

「我知道！可是至少這三年來我就只有你。我想你也只有我，然後一直這樣下去，再過十年、二十年。可是我和別的女孩上床，而且還……那個……」

「還感覺很爽？」

「嗯。昨晚我沒了理智，搞不清楚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這種感覺實在讓我害怕。如果以後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有一天我眼裡不只有你一個了。如果以後我懷裡抱著其他女孩，你難道能完全不在意嗎？」

「哈，原來你在擔心這個。」蕾奧妮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諒我，小寶貝，也許我是真的活得太長，時常忘了凡人是什麼樣的，你們這些最多活到七八十的小傢伙就是容易患得患失。聽好，我本來只是你的家庭教師而已，你喜歡我到這個地步真的讓我很開心。正因此我才更不想去橫加限制你享受生活的權利，你跟其他女孩子幹什麼，我一點也不會在意。我要是心胸狹隘到那個地步，又怎麼會主動帶你去找女人。千萬別以為這是因為我不在乎你，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裡很重要的位置上，不亞於我在你心裡的地位。只不過像昨天晚上這樣玩，我比你還覺得有趣呢。說老實話，這三年來我早就想帶你去了，以前覺得你年紀太小才一路忍到現在。你現在已經是公爵了，該放縱的時候就要放縱，憑什麼非要忍耐不可。世界上相愛的情侶那麼多，什麼忠貞不渝的口號早已喊得全世界人都司空見慣了，你又見過哪對情侶或夫妻是真的彼此間只有唯一的對方？從來沒有。他們都是用各種第三者才能把彼此綁在一起，金錢、名譽、家世、後代、信仰、價值觀，反正各種東西都可以。即使是這些東西也往往不能澆滅他們心中的慾火，到最後還是要偷偷出去勾引別人的妻子和丈夫來恢對生活的熱情。更可笑的是他們暗地裡這樣做——他們管這叫什麼「出軌」——卻偷偷摸摸地不敢公開，為的是守住我剛說的那些本就是為了讓他們忍受自己的所謂合法婚姻才有所需要的東西。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一群自作聰明的蠢豬？相比之下，我帶你找女人，大家都玩得開心，比起他們那樣互相折磨可要強得多了。他們害怕自己的關係里存在其他女人，無非就是因為那些號稱愛對方勝過這個那個的人們當中的男人大都貪婪自私又低能，智力水平好似追著鮮花的飛蟲，看到一朵就忘了上一朵，哪怕人家半步也沒有移動過。而那些和這種男人相處還能自我感覺良好的女人，首先肯定足夠愚蠢，而愚蠢的她們為了看住這種低能男人，她們只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焦慮善妒的心，把自己變成一條見人就咬的瘋狗。而我作為一個心胸寬廣的人，實在是一點也不想效仿那種庸俗愚昧的婦女和她們可憐的生活方式。我的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又不願意忘了我，那我才是真心高興，這說明在他心裡我比什麼都好。羅伊德，我很清楚你也那種低能男人，那我現在問你，以後你再跟別的女孩睡覺，會不會因為喜歡上她而不要我了？」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不要你！」羅伊德的聲音抬高了一點。

「好孩子。」蕾奧妮又吸了一大口煙，然後伸手揉了揉羅伊德的頭髮，她吐出一個煙圈後接著說，「別為一點小事難受。這隻不過是對生活的一點調劑罷了，不然的話我們倆早晚也要過上那些愚夫愚婦的日子，為了名利去精打細算勾心鬥角，生活怎能乏味到那種地步。相較之下，讓一個女孩來共同伺候我們倆，邊做愛邊逗弄她，一起觀察她的反應。這是多麼有趣的事，就像共同飼養一只小貓。」

「原來你這樣想。」羅伊德滿臉茫然地看著他的老師，上面這套話足夠他消化一陣子了。

「小寶貝，你太年輕，還不懂生活的樂趣。今後你的老師會慢慢教你的。」

「那麼老師自己也會尋找生活的樂趣嗎？」羅伊德的語氣變得不安起來。

「當然會。昨天咱們不就……哦不不不！別那樣看著我，我是不會亂找男人的，跟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我都只有你，以後也會如此。」

「這聽起來很不符合你剛才提到的公平。」

「你還小，以後你就會明白男人和女人不能用同一套標準來看待。總的來說，男人多數招人厭煩，女人多數惹人憐愛。這個結論，你平時觀察生活中的現象就不難得出。但凡有兩個女人的地方，都充滿歡聲笑語；而只要有兩個男人的地方，就難免大打出手。」

「好像還是這麼回事。」

「所以說，好女人到處都是，好男人卻很難找。你看昨天帶你去的衛隊區，就這種風月場里，家境貧寒要麼是受人脅迫要麼是生來沒有自由，她們出賣身體才勉強討一碗飯吃。可那裡也有多少好女人呢，像昨天那樣楚楚動人的姑娘會為了幾枚金幣用她們年輕美好的肉體來侍奉你。同等級的男人可沒這麼好找，大海撈針的結果多數是只會給自己平添噁心。我有你一個就很不錯了。」

「也許我們該幫她們？既然你說我是好男人。」羅伊德歪著頭，想從不同角度觀察老師的表情。

「傻小子，世界上不幸的女人多到數也數不過來，你能幫得過來么？」蕾奧妮反轉煙管向前一指，剛被她含過的煙嘴剛好抵在羅伊德的下巴上，「有這個心思不如先幫幫我。」

羅伊德為這句話傻笑了很久。

此時的蕾奧妮完全不知道羅伊德正在擔心哪些事，只以為是失去至親后仍沉浸在悲痛中走不出來。她對這種感情沒什麼同理心，自顧自地陷入全盤計劃即將落地的興奮感之中。計劃的實現速度遠超她原定的時間表，她早就料定必須等老公爵一家慢慢死掉。沒想到三年時間，弗里茨就帶著大兒子一起死了，甚至沒輪到自己動手。剩下的老寡婦對自己無比信任，繼承人的位置還留給了早已對她依賴有加的小少爺。「影子公爵夫人」的地位近在咫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早點給新公爵懷個私生子。不，一個還不夠，最好來上他三五個。然後讓自己的孩子滲透到公爵的家業之中成為自己的眼線，這樣才能逐漸親手掌控科萊藤的領地和財富。公爵現在還需要一個名分上的正妻，必須是個大家閨秀，最好是不諳世事的那種。操縱這樣的女人比操縱羅伊德還要容易，等到她給莫納什家生下一個繼承人，再以奶娘的名義接過來由自己撫養，到時候在這一家人的簇擁下，未來200年裡半精靈蕾奧妮都是公爵府真正的主人，她終於可以永遠和過去多少年來的悲慘生活劃清界限了。她相信一切都在按照對她有利的方向發展，而自己的計劃已然嚴密得像一幅尚未發表的成品寫實派繪畫。

雖然她一天比一天更開心，繼承了爵位的羅伊德卻開心不起來。他小小年紀，朝中倒也沒多少人指望他能有什麼作用，皇帝也暫時沒怎麼打擾他。那些莫納什家族的政敵也都因為聽說過那個會魔法的小少爺而不敢輕舉妄動。他憂慮的不是這些俗務，而是到底該如何維持兩人之間的關係。

繼承了爵位，意味著必須要有繼承人，必須要結婚。

凱瑟琳正在逐漸從傷痛中走出來，為了這個小兒子，她感到自己需要振作。母親遲早會為自己安排婚事的，羅伊德想，到時候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呢。

老師幾次三番警告他絕不能對任何人泄露自己的事，包括父母在內，他旁敲側擊地提過幾次要不要跟家人開誠布公雙方的關係，每次都會讓她數落一頓。羅伊德畢竟大了，不會一味地聽話，他認真考慮過不顧老師的想法，找機會跟家人說清楚。可是父親和長兄突如其來的死又讓他再也沒了這個機會，二哥又不願回家，母親身邊只剩自己。就算是為了自己的愛情，要在這種時期讓母親再受一頓刺激，這種事羅伊德實在做不出來。或者，他也許可以乾脆做得絕一點，帶著老師私奔。如果自己失蹤了，二哥將不得不回家繼承爵位。可想到自己究竟能否承擔這後果，他捫心自問，要真的下定決心徹底和家庭割裂，沒了貴族身份和財產，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麼？要此後一輩子和家人永不見面，讓母親傷心欲絕，讓二哥終生埋怨自己，這些後果也讓他自覺難以承受。在這進退兩難之間白白拖了將近一年，羅伊德也沒有半點進展。看他整天垂頭喪氣，蕾奧妮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帶他出去縱情聲色。羅伊德倒也從不拒絕，沉溺在淫靡放蕩的享受中恰好成了他逃避現實的一種辦法。一年下來，這對男女幾乎逛遍了大半衛隊區。這期間羅伊德的愧疚感伴隨著良心的麻木而邊緣化，他從最初的抵觸到接受再到來者不拒，逐漸成了花街常客。他心裡始終沒明白老師為什麼突然開始熱衷於帶著他玩弄那些歡場女子，每逢他提起自己的疑惑，老師就用那套及時行樂的理論來搪塞他。

也許老師真的很喜歡這一出？要是她就愛看自己和別的女人做愛，那也該滿足她。羅伊德這樣自我寬慰。

沒有任何事能永遠拖下去，羅伊德終於等到母親告訴他得去參加晚宴的一天。晚宴的主辦者是大名鼎鼎的格瑞堡親王利奧波德，這位利奧波德殿下是當今皇帝馬修一世的表兄弟，和莫納什家族也是素有交情。關於這場晚宴的主要目的，母親事先已經說得很清楚，兩家人都希望能促成親王的小女兒瑪格麗特女伯爵和羅伊德的婚姻。皇親國戚和舉足輕重的大貴族，雙方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羅伊德雖心情複雜，但他除了赴宴別無選擇。漫長繁瑣的應酬之後，果不其然與會的眾位貴賓開始起著哄要羅伊德和瑪格麗特跳上第一支舞。那位嬌弱靦腆的貴族千金紅著臉把自己的手遞到羅伊德手上時，氣氛瞬時熱烈起來，而隨著舞會進行到後半段，在眾人的默契之下羅伊德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和瑪格麗特單獨相處的機會。

羅伊德小時候和瑪格麗特見過不少次，直到最近幾年他心無旁騖地跟著老師，逐漸足不出戶，這也導致在皇都的貴族圈子裡這位莫納什家的三少爺愈發像是一個神秘傳說。他隨意跟女伯爵寒暄幾句，話題便自然地轉向童年時的種種。兩人相談甚歡，一路邊走邊聊來到後花園，散步時羅伊德直言不諱，告訴她自己其實不會半點魔法。他隱去任何有關老師的事情后，簡單敘述了父母是怎麼產生自己具有魔法天分的誤會，自己是怎麼始終找不到機會解釋，外界諸多說辭又是怎麼誇大到後來的地步。他很希望格瑞堡是沖著自己施法者的名聲，以便他告知了真相后對方就暗地裡退掉這樁聯姻計劃。

早春時節的傍晚還頗有些寒意，羅伊德卻說得自己渾身冒汗。他半是坦白半是粉飾的說明，瑪格麗特認真地聽到了最後。完全出乎羅伊德意料的是，眼前這位貴族少女知道真相后反而很高興。她說父親從不在乎「什麼魔法」，而自己更是時常對法術感到恐懼，雖然對帝國來說魔法師和術士是中流砥柱，可自己也不懂多少政治，只是覺得那些「巫師」平常都陰沉沉的，普通人也難以理解他們的許多行為和想法（聽女伯爵說到這裡時，羅伊德想了想老師，認為她竟然說得對）。因此羅伊德剛才告訴她自己不會法術這點，真讓她長舒了一口氣，原本的擔憂現在也煙消云散了。

魔法固然偉大，但名門望族們在考慮聯姻時最重要的條件畢竟是家世背景，會不會施法這種事不可能作為決定因素，羅伊德這個還不到18歲的年輕人還是太稚嫩了，本能地覺得自己埋頭苦學的東西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他面對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的貴族千金，只覺得有苦說不出，現在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這樁婚事了。一想到要穿著禮服，和面前這位少女手牽手，在祭司的祝福下說出婚姻誓言，羅伊德只想拔腿就跑。

跑？對。跑吧！

私奔的念頭從來不是沒有過，可在這天傍晚，在見過那個即將成為自己的未婚妻的少女后，這個藏在他心裡許久的念頭突然像是荷塘效應的最後階段那樣轉瞬間填滿了腦海。有生以來，他的決心從沒有強烈得如同此刻。羅伊德徑直回家，找到每個他看得到的僕人問他們老師在哪，問到第五個人時終於知道她在工房。他一路飛奔，直到撞開工房的門，看見正在試驗台前忙著調配藥水的老師，才停下來雙手扶在桌上喘著粗氣。也不知是跑得太快了還是情緒太激動了，他的心跳得飛快，一時滿心的話在嘴邊說不出來。

「你著什麼急呢。」蕾奧妮放下手頭的工作，轉過身看著羅伊德，同時順手一揮關上了他身後的門。

工房位於府邸內一處角落，是弗里茨還活著時專門為蕾奧妮騰出來的一個房間，以滿足他的魔法大師的研究工作需要。多年來蕾奧妮把這裡用作自己的工房，託人購買了大量高價設備和珍貴素材，當然帳單都是公爵家支付。這個房間唯一的門上附加了防護法術，因為蕾奧妮平時不喜歡被打擾，平時可以隨意進門的只有羅伊德。

「老師……我……我們……」

羅伊德還是沒能把氣喘勻，反倒是蕾奧妮有話要對他說：「對了，我也正要找你。那個女孩挺不錯的，你小子艷福不淺啊。」

「她的確是一位美麗的女孩，可是跟老師你相比不算什麼……等一下，老師你也去了？」

「不可能。我是借你的眼睛看。」

「啊！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用了法術。」

「但我聽不到你們說話的聲音，你跟她講了些什麼？」

「我簡單跟她說了我不會魔法的事……」

「你是不是傻了！」蕾奧妮震驚又惱怒地說，「我們以後還得靠這個唬她呢，再說你跟她還沒成婚就對她交底，傳出去要怎麼辦？那會對你很不利！」

「她的事無所謂了。」羅伊德終於恢復了平靜，他望向老師慍怒的臉，眼神里閃著某種光彩。

「那倒也是，反正等她嫁過來以後——」

「不，我不會和她結婚的。」羅伊德打斷了老師的話。

蕾奧妮臉色微變。不等她把話問出口，羅伊德便上前兩步，握住她的手。

「老師，我們一起走吧。」

「呃，你要去哪？這麼晚了……不對！你的意思是說——」

「咱們兩個一起離開，去一個沒有這些蠢事的地方生活。什麼公爵，什麼親王都不管他們了。我只要一走，我的哥哥就必須回來，到時候爵位留給他繼承，我們兩個去艾爾丹！」

「你在想什麼，我理解不了。」蕾奧妮惱怒地甩開他的手。

「的確如此，但我仍存有理智。我認真想過，老師，咱們拿上一筆錢，到了東方可以買一大片地，確保咱們衣食無憂的生活是沒問題的。再加上這些年來你交給我的知識，雖說我掌握不了魔力，但調配那些藥水的本領我都學得差不多了。我相信東方人和我們一樣用得上藥物，這些知識到了那邊也必有用武之地，咱們不會為生計發愁。到了艾爾丹，你這樣的半精靈才是真正的貴族，我還得沾你的光呢。」羅伊德訕笑著說。

蕾奧妮望向羅伊德的視線霎時間變得冰冷，她的語氣也冷靜得可怕：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棄現在的爵位，財產，身份，拋棄現在的生活，然後帶著你的家庭教師跑到外國去過沒什麼前途的日子，就因為你對婚姻的恐懼？」

「我對婚姻並不恐懼！讓我恐懼的是對象不是你。」

「我說過沒有？我根本不想要名分，我要的是——」

「我也不在乎名分，可我在乎另一件事：我要和一個不愛的女人結婚，唯一的真愛卻要隱藏在黑暗裡。想到這點，我心裡就很難過……」

「好極了！這個人開始跟我談起對愛情的忠貞了。」蕾奧妮臉上掛著可怕的笑容，「你以為你最近這陣子上過多少女人了？不少於30個了，而你現在還大言不慚地和我來這一套。」

「那是……那是……」羅伊德嚅囁著說不出話。

「哦，你是想說是我主動帶你去的。所以你是被我逼著和那些女孩做愛。而你真正的願望是成為專一的好丈夫，於是你現在來控訴我近一年來對你的殘忍毒害。」

「我完全不是那個意思！」羅伊德急切地揮著手，聽著老師刻薄的譏諷他幾乎要哭出來，可他知道現在必須要保持冷靜，把所有的話對她說明白，「我的確沒反對過你帶我去衛隊區。可是，可是那些女孩，她們本來不就是為了混碗飯吃么，我每次都多給錢也是想她們能過得好一點。可瑪格麗特是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又是名門閨秀，她不可能接受的。」

「這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蕾奧妮的臉色緩和了些，「我負責把她調教得像只小奶貓似的溫順聽話又粘人，你根本不必擔心。咱們以前說過無數次，像兩個人共同養只寵物那樣，怎麼今天又繞回到這一點上來了。」

「你要做什麼……」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辦法多著呢，作為一個半精靈術士——」

「我一直都以為你在開玩笑！你是真打算這麼做，折磨一個無辜的女孩把她變成我們的奴隸，就因為她嫁給我？」

「你在說些什麼？她絕不會是奴隸，而是只可愛的小寵物。還有誰說我要折磨她，我會讓她活得很快樂。」

蕾奧妮仍陰著那張美得猶如人偶的臉，手舉在半空中一握，那根不離身的煙管憑空出現，她隨即點上煙抽了起來。

站在她跟前的羅伊德此時脊背竄起一陣惡寒。早在他第一次跟著老師去衛隊區時，她當場對那姑娘來了一頓鞭子的事就把他嚇得不輕。後來更是變本加厲，每個應召的女孩除了和他交歡，都免不了讓老師用各種花樣百出的手段給一番凌辱，羅伊德總是心驚膽戰地看著。理智上，他很反感虐待女性的行為，可他從沒有一次叫停過。每一次，心中那股騰躍而起的黑暗衝動都按著他觀賞老師的演出，直到重新穿回衣服，湧上心頭的愧疚感才促使他給出一大筆賞錢，老師為此常嘲笑他是敗家子。羅伊德之所以能容許老師肆意發揮她的施虐欲，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儘管羅伊德總把自己對妓女的同情掛在嘴邊上，但捫心自問，他確實從沒嚴肅地看待過她們中的任何一人，這點同情和愧疚也就可以靠多花錢對付過去。可瑪格麗特這個良家女孩，本不該牽涉他放縱的私生活。如果把她交到老師手上，她會變成什麼樣？為了讓自己和真正愛的人在一起，就去摧毀另一個女孩的人生，等到那時，自己面對這一切是還真能只是看著嗎？儘管羅伊德能確定自己有多麼愛他的老師，不，正因他愛她，他才很清楚如果想要兩人一起擁有真正的生活，就絕不能單憑她的意思。他必須做出選擇。

「老師，我只是覺得我們沒必要這樣。」羅伊德說，「我從來不想要那種虛假的婚姻，其實我以前就想過遲早要和父母攤牌，只要能說通他們那也許真能娶你，或者就算說不通，至少也能一輩子不結婚和你在一起。但後來父親和哥哥都去世了，我必須得和門第家世相稱的人結婚，這一年裡我真的在為這事發愁。帶你一起走這件事我早就想過了，可是我下不了決心。直到今天，我見到瑪格麗特我才明白，我不會愛上除你之外的女人，家族和愛情對我來說是不能兩者兼顧的。所以我們離開吧，老師，我心裡只有你，我也想你能獨佔我一個，不必和任何人分享！」

蕾奧妮安靜地聽完他的話，臉色變得比剛才更難看，她用生硬的語調反問：「那如果我想獨佔的是你和你的妻子呢？」

這句反問讓羅伊德瞪大了眼睛，半響沒說出話。

「你以為是誰在為了你的前程忙前忙后？誰在費大力氣安排你的婚事？」蕾奧妮接著說，「為了讓你媽媽能早點跟格瑞堡說定這事，我替你們操了多少心，然後同時還得哄你高興。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你卻要跑！我的小可愛，你平常都很聽話的，怎麼今天突然要鬧這一套呢。你就當作是人生中一道簡單的手續，把這個婚給結了。行不行？」

「你……說什麼？」羅伊德一時沒法理解她的話，「瑪格麗特和我的婚事是你安排的？」

「嚴格來說，我看到你媽媽一直情緒崩潰，就用了點辦法幫她迅速從悲傷中恢復過來。我為此消耗了不少藥材儲備！要不是我，凱瑟琳到現在還得天天哭。她恢復以後就相中了格瑞堡家的女兒。期間我扮裝成你們家的僕人去那邊探口風，他們家倒不似你們這樣全是對魔法一無所知的人，還多少有些防備，當然在我看來也是形同虛設。我確認了那個以前就見過你幾面的瑪格麗特小姐對你印象不錯，然後才正式提請。親王倒是很容易就給說服了，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想籠絡你們家。這麼好的一件事，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可鬧的。聽好了，為了你的事我花了多少心思，我從來沒有為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浪費這麼多時間精力，你要是心裡真的有我，就老老實實地去結婚。不要使小性子！」蕾奧妮說完話，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但還是一臉埋怨地看著羅伊德。

「所以……是你想讓我跟她結婚？」

「廢話。說了多少次了，我是你的家庭教師，不是你的妻子。你必須有個配得上你的人在外頭撐場面，這不會損害咱們的關係。你現在都是公爵了，有個情婦能怎麼樣？繼承人貴族的日常生活本是如此，你何必大驚小怪呢。」

「多數是，但不是每個。爸爸生前從來沒做過對不起媽媽的事。」

「呵，他真無聊。」蕾奧妮聳了聳肩，「那麼你將得到更好的。」

「問題就在這裡，我不認為那很好！」羅伊德急切地說，「老師，我很清楚這幾年來我究竟是怎麼鬼混的。我一事無成。我跟著你學魔法，儘管早已知道自己根本學不成，可還是假裝自己在學，就為了每天和你多待一會兒。為此我欺騙家人，爸爸和哥哥直到去世都相信我已有成就，媽媽到現在也還讓我蒙在鼓裡。接下來我又要按你說的結婚，我真的不害怕結婚，我只是害怕一輩子都要活在謊言里。」

「你要跟我算舊帳？」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有一天能和你過上真實的生活，不必再遮遮掩掩。可是如果我去結婚，那要麼我一輩子得欺騙自己的家庭，要麼就像你說的，對瑪格麗特……我能想象你會怎麼對待她，然後我再用她當成幌子欺騙外人。我不想這樣！」

「我知道了。」蕾奧妮神色一變，語氣比剛才更加冰冷，她的個子早沒有羅伊德高了，可那十足的壓迫感卻像是居高臨下地對羅伊德說話，「那個金頭髮的女孩，你是喜歡上她了吧。」

「那、怎麼可能呢，除了你我就……」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在乎我準備對她做什麼？」

「因為……我……因為你不能那麼干……」

「所以說你還是在乎她，不是嗎？嘴上說要和我在一起，實際上連這點事都不願意為我做。既然這樣，那我退出吧。你接下來就跟她好好生活，未來當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像你說的活在真實里。至於我，看在我為你們家效力這些年的份上，你讓我繼續住在你家這宅子里就好，留一個會魔法的門客總歸會有用的，我的公爵大人。」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羅伊德被她說得想哭，聲音有些哽咽，「我跟你說不清楚了！你乾脆讀我的心吧，用你的魔法。你自己來看看我心裡在乎的到底是什麼！」

「你知道我不擅長惑控系。」蕾奧妮漠然地說。

羅伊德啞口無言。這幾年來他埋頭閱讀魔法書，對魔法學派各種知識早已背熟了，蕾奧妮也曾詳細給他講過她的長項和弱項分別是哪些。可是學得再多自己不能實際操作，終究是站在旁邊觀望，缺乏實際感受，這時候一不小心說錯話反倒越描越黑。他張開嘴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死一般的沉默過後，蕾奧妮率先開口：

「我不想去艾爾丹，更不想你為了我拋棄一切。我知道你的意思，羅伊，你想在陽光下牽著我的手，在所有人面前介紹說我是科萊藤公爵夫人。你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也從不奢望。我不會逼著你在你的人生和我之間作出選擇，可你卻逼著自己選擇。我寧願能你兩全其美，既得到我也得到一個圓滿的婚姻，可你卻不領我的情。這些年我做了這麼多，哪件事不是為了你好？如果你非得這麼任性，我也願意成全你。以後你們結了婚就好好生活，不用再管我啦。就當我是擺在走廊上的裝飾，養在籠子里的鳥兒，也不行嗎？」

老師的語氣堅定又帶著些近乎哀求的幽怨，羅伊德從未見過她這樣和自己說話，這讓他感到此時自己只要再說一句話就一定會哭出來。進到這扇門以前，他滿腦子天真熱情的想法，以為老師一定會理解他，和他一起走到無論哪裡。然而一番話下來他才發現，有太多事自己別說考慮，甚至從不知情。難道想和心愛的人永遠擁有彼此完整的心，這想法是太過迂腐了？他想不明白，只有默然無語。

「你回去自己再考慮一下，羅伊，你今天也累了。」蕾奧妮說，「也讓我一個人靜靜吧，我剛才一口氣說了太多話。」

羅伊德踉蹌地走出門，他當然看不到身後那張因感到即將功虧一簣而扭曲猙獰的臉。

回到房間里，小公爵哭得泣不成聲，這是他記憶中和老師認識以來第一次吵架。世間多少情侶夫婦拿吵架當作家常便飯，無論怎麼吵也沒想過分開。但羅伊德明顯預感到，只因這一次爭吵兩人就距離分手不遠了。當天晚上他輾轉反側，整宿都沒有合眼。這天晚上對蕾奧妮來說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她氣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