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墮入深淵

　　決定展開分頭行動後我作為愛莉西亞的一員來到了赫費茲的聖教街，本該被懸賞的我正大光明地站在街頭也未曾有人對我表露出敵意。視線朝前方望去潔白無下的城市高掛著銀白旗幟，數十層樓高的大教會上屹立著純潔無瑕的十字架，茉莉安神的神像在廣場處高舉著聖杯屹立著。

　　眼前所見之處都覆蓋了一層薄雪，四周往返的人們幾乎都是信仰白神教的朝聖者，一旁還有無數神職人員正在佈道與宣揚福音。

　　神愛世人且世人要以神之名為世界奉獻，以神之名愛著世間萬物。

　　不知道是恩潔魔女多久以前編織的謊言，看著眼前手持聖書與十字架開口說出聖句的神父，我不禁緩緩閉上了雙眼。如今為了團結眾人的謊言成了真實，並不信仰神的恩潔魔女創造了神，這是個永永遠遠的悲劇。

　　作為愛莉西亞的其中一片分靈，我受著其教皇的邀請來到了白月宮。

　　白月宮前風景壯觀，聳入天際的巨大教堂上帶有一抹聖潔的光帶，無垢的建築成為劃破黑夜的一抹白晝，在數百階梯上方身穿白袍的另一名愛莉西亞等待著我。她擁有與我完全相同的外表，用著溫柔的眼神面朝我露出笑顏並張開雙手表示歡迎。

　　「歡迎來到白月宮，我是現任教皇愛莉西亞．阿比斯，我由衷的對於身為吾妹的您來到此處感到欣喜。」台階上愛莉西亞對我笑著。

　　台階下的我抬頭仰望著她，一抹光罩從她背後照來令她顯得神聖端莊，而位於台階下的我被陰影所遮蓋猶如深淵中的惡魔。我們相互注視著比起時我絲毫沒能露出笑顏，僅能面色嚴肅地盯著她。

　　「同為愛莉西亞的吾妹，儘管放鬆休息即可，在神的見證下我等不必刀劍相向，放輕鬆愉快地談話享受姊妹之情……讓我們去往神導之間敘敘舊吧。」愛莉西亞輕輕揮過手，一抹光罩順閃而過——

　　「這是……」我睜大雙眼呆愣了一會。

　　轉瞬間光罩吞沒階梯，一瞬間階梯上開滿了茉莉安花且草葉蔓生，我的腳下冒出些許藤蔓支撐的地面將我抬上階梯上方。當我來到愛莉西亞的面前時，她微笑著牽起我的手，並輕柔地引導我踏下藤蔓。

　　她面朝我的溫柔猶如她真是我的姐姐一般，但是在她的眼皮下我卻能看見許多溢出的憎恨與絕望，猶如血淚般從眼中流出化為黑色的血痕。

　　「教皇大人，首先感謝您的邀請，您的魔法是了不起的神學術呢。」我注視著她的雙眼開口。那時愛莉西亞用手輕撥開髮鬢，她保持著笑意回答：「直接稱呼我為愛莉西亞吧，您可是我寶貴的妹妹而不是什麼外人，不用說那麼見外的稱呼。」

　　愛莉西亞回應時瞇起了雙眼，望著我的眼睛令人感到惡寒。

　　我沒能立刻給予回應，但是愛莉西亞在眾目睽睽下牽著我朝白月宮內走去，眾人望著長相一模一樣的兩人似乎都不感到驚奇，僅僅是以護衛為名圍繞著我們共同前行。

　　剛走進白月宮我便看見一片雪白的大廳，無數精緻的石雕柱子屹立在兩側，頂端有著華美的壁畫宣揚著神的福音與神話，四周屹立的燭台則用魔法照耀了整間大廳。在白月宮中沒有夜晚，只有永永遠遠的白晝與神光，走在其中一切都顯得耀眼生輝。

　　縱使是從謊言與血腥中誕生的風景，如今仍成為數以萬計人習以為常的風景。

　　我們踏上了數千階梯、一同走過漫長的長廊、走過巨大的壁畫時我看見了舉著聖旗的女人被畫在畫像中……那是恩潔魔女腦海中的記憶。女人飄散著金色長髮有著一雙美麗的太陽色眼瞳，美麗耀眼的身姿令人景仰，那是……恩潔魔女的摯友。

　　朝前方望去我也能看見愛莉西亞正撇著壁畫中的女性，眼中仿若有幾分懷念，那怕是深淵魔女也受恩潔魔女的記憶而有所感觸嗎……

　　最終我們一起來到了白月宮深處的一間大廳，剛走進去我便看見三面牆全都被巨大的拱型落地窗包圍，落地窗外能夠看見整片山野以及整座赫費茲的風景。室內有著一張巨大的方桌且上面放著棋盤，外圍放置著精緻的白色沙發與燈架，耀眼的光帶之光從外頭映入室內使一切明亮如早晨。

　　走進其中時所有護衛都退散了，室內只剩下我與愛莉西亞兩人，但是更準確來說我們全都是愛莉西亞一人。

　　「愛莉西亞，妳會下百步棋嗎？」身為深淵魔女的愛莉西亞轉頭對我綻放出微笑。我聽聞百步棋時總感覺有些印象卻又無法徹底回憶起，於是我搖頭答覆：「那是什麼？」

　　「那麼妳還記得魔法國的神叫作什麼名字嗎？那位提點了我等魔法的偉大存在。」深淵魔女保持著微笑，同時間她從腰間拿起了一本棕色書皮的書籍。

　　書皮上的描述是有關於魔法國的歷史，而深淵魔女如此對我提問就是在試探我到底記得多少恩潔魔女的記憶，並且她記得的肯定比我要多許多。

　　「不記得這些也沒關係，但是——但是妳還記得自己與艾黎亞小姐一起在花園中下著百步棋的風景嗎？艾黎亞小姐不甘心一直輸下去央求著再一局就好……」

　　「——」雙眼不自覺地睜大。

　　眼前閃過一片飄著花朵的花園，花園內有日光還有蝴蝶飛舞，四周被美麗的宮殿包圍且春風吹撫過長髮。眼前是一張棋桌且上面擺著無數旗子，一名金髮的少女坐在我的面前苦惱地搔著頭髮想要取勝，可我卻看不見她的臉龐。

　　啊！為什麼愛莉西亞妳下棋這麼厲害呀！我還覺得我很厲害的說……少女在我面前抱怨著，但我卻能感覺到她是喜悅地開口。

　　我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僅是看著眼前的少女因為又輸了一局而抬頭苦笑，她笑完後朝我伸手輕觸我的手背。

　　謝謝妳陪我下棋！下次再一起下棋吧！如果我贏了記得約定好的事情喔！少女說完後咧嘴燦笑，隨後她起身朝著遠處跑去。

　　在她離去的方向有個黑髮的女孩屹立於該處，女孩抱著一本書籍且身穿華麗無比的連身裙，她的赤色雙眼凝望著我彷彿在對我詢問解答。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如此問題忽然從我口中問出。

　　「妳想起來了，艾黎亞的聲音，還有神的身影……以及神最後對妳問出的一句話。」深淵魔女往一旁退開，她對我微笑之際將當年下的棋盤露在我眼前，上方擺放著無數的棋子。

　　看著眼前的棋盤我感到格外熟悉，我漫步上前坐了下來。深淵魔女跟著在我的對桌坐下，她低頭望著六十乘六十的棋盤，棋盤上畫有城堡與幾座城市的符號。

　　百步棋的規則是用自己的棋子佔領所有的城市與城堡，而雙方一開始都分別擁有一座城堡與三座城市以及十二枚棋子。其中六枚棋子是不分職業的普通士兵，士兵雖能佔領與吃下其他士兵卻無法覆蓋剩餘的六枚棋子。

　　而其他六枚棋子分別是「國王」、「勇者」、「魔女」、「龍騎士」、「狐仙」、「機工師」、「樹靈」。其中國王起初沒有任何戰鬥只能佔領，而勇者能夠吃下任何棋子唯獨無法吃下國王，魔女可以跨十格內消滅六大棋以外的棋子，龍騎士能夠躍三格移動且能對付勇者以外的棋子，狐仙能夠在十字距離內移動吃下其他棋子，機工師則是與狐仙相反的斜線移動並吃下任意旗子、樹靈只要吃下旗子就能復活自己的一枚棋子……

　　而國王在其他棋子全滅後，會成為不會被吃卻可以吃任何棋子的作弊棋。

　　當然，只剩下國王也註定不可能會贏，而遊戲有一百回合的限制，達到三十回合就看誰佔領的地區多為勝。率先佔領五座地區的也會直接勝利……就是這樣的一種棋局。

　　而每一種棋子都有註定的外觀，彷彿在暗示著這是曾經的誰一般。

　　「作為聖潔魔女的我，來玩一場棋局吧？」深淵魔女對我敞開手掌，她揚起嘴角邪媚地笑著。

　　「好吧。」我低下視線專注地看著棋盤。

　　深淵魔女對此收起邪笑，她抬起手先拿起了魔女往前一格從橫向50直向1的位置走到了前方一格處，即為橫向49直向2的位置。此刻我大致判斷她想用魔女守住靠近前方的一座城，逼迫我動用六大棋來佔領……

　　實際上在百步棋中六大棋是十分珍貴的，除了分別都只有一顆之外還有許多用途，一般在確定能夠取勝前不該隨意動用。就像是在打仗時，王牌是不能隨意動用的，只有確定能起作用時才該動用。

　　我抬手打算先挪動機公士卡在魔女的路徑上令其難以繼續往前，若不這樣做士兵就難以往前佔領，同時這也是最保險的作戰。

　　「作為聖潔魔女的我，妳認為這個世界現在如何？」深淵魔女閉上雙眼寧靜地提問，同時她挪動棋子繼續棋局。我稍稍皺了一下眉頭感到困惑，同時試探性地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艾黎亞為了世人而犧牲，然而大戰後人們卻因為她帶來的和平分裂，最後魔法國因此從地表上消失了，她的犧牲真的值得嗎？」深淵魔女緩緩睜開雙眼用冷酷的視線盯著我的雙眼，當下她的眼瞳如同蛇一般銳利。

　　剎那間我想起了那張面孔，細長的睫毛與粉嫩的嘴唇，柔美的臉頰與璀璨的笑容，耀眼生輝的金色眼瞳比太陽還溫暖，嬌小的身姿上繡著黑色的紋身，總配戴著皮革手套握住他人之手並給予拯救的身姿……

　　艾黎亞是我恩潔魔女的摯友更是魔法國的神親手教導的學生，她擊強扶弱保護世人並以此為志，後人將她稱為眩光騎士。

　　而她正是對抗第一次魔災的英雄，獨自奔馳於大陸上打敗萬千魔物拯救世人與火水之中的偉大英雄，最後卻為了所有人獨自奉獻生命——

　　在艾黎亞死後本來合作的眾人分崩離析，導致了一場又一場的悲劇開始。

　　「也許是不值得的，但是艾黎亞本人究竟怎麼想呢……」我將手放在勇者的棋子上停了下來，彷彿我就是正在準備將艾黎亞扔入戰場指令她去死的人。

　　「人們絲毫不惦記她的犧牲，靠著倖存下來的生命相互爭奪想得到對自己最幸福的將來，為此便合理地去剝奪任何人的幸福。絲毫沒有同情心、無愛無義、毫無慈悲不就是人的本性嗎？既已如此又何嘗會希望自己的罪能被寬恕？」深淵魔女銳利的目光下微微揚嘴笑著，彷彿一眼就看穿了我感到迷惑的思考。

　　「妳想說人是不可能得到寬恕的嗎？」我緩緩將手挪開，深呼吸後挪動了樹靈。

　　「倒也不是，因為寬恕與否根本毫無意義，所謂寬恕只是令自己內心好受的心理安慰，若是這些人從不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罪呢？海爾赫爾上還看的不夠多嗎？殺戮、歧視、腐敗的社會……早已沒人認為這一切是錯誤的，既已如何寬恕還有何意義？」深淵魔女叩下士兵的聲音無比響亮，是房間中最為響亮的聲響。

　　聽聞至此我稍稍睜大雙眼，我並非不懂深淵魔女的意思。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人生來並非有罪，而是人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罪，為了自己去掠奪去傷害不過是人的天性與天職，這便是深淵魔女的意思。

　　事實上恩潔魔女的記憶中也充滿了萬千背叛與傷害，人們總在戰爭中成長、又總是在失去後才感到疼痛、如果自己不受到傷害一切就不是問題與罪。甚至有人因他人的傷痛而愉快並嘲笑，為了名聲隱瞞真相只求幸福，從沒有人會想真正去面對造成悲痛的根本原因。

　　「身為我的妳，一定能理解其中含意的，人永遠不會改變只會持續墮落，文明即為深淵……世界只會更加黑暗而不會更加光明，只是人們願不願意去正視與面對。政治為了財富與名望犧牲人民、富人為了錢財壓榨世人、商人為了利益欺騙民眾……這可是在世界上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的事情啊。」深淵魔女的眉尾垂下，她的臉色看似有幾分痛苦。

　　「確實如此……但是——」我用手摀住自己的胸口。

　　我並非不明白，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不想因此就認定一切都只有負面的。

　　「但是妳仍想相信世界上擁有美麗的風景，其實我也一樣喔。」深淵魔女雙手交疊於下巴前，她靦腆地笑著。

　　「什麼——」我不禁瞪大雙眼，無法相信自己聽見的一切。

　　「我是如何墮入黑暗的，究竟要做些什麼，從現在起我要讓妳知道……我們最終是敵是友全看你的體悟而定。」

　　深淵魔女對我露出微笑時周遭的光芒瞬間熄滅，轉瞬間我們兩人都被拉近了黑暗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