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名為憎恨的血痕 序

　　一片草原上吹撫過溫暖的微風，被風揚起的些許塵土在空中飄散，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來到了一座草原上。我身上正穿著黑色長袍與吊帶襪，雙手配戴著趁手的金屬拳套，背上背著一個背包站在草原上方俯望著眼前的風景。

　　前方是一座華美的城邦，城邦位於蔚藍天際之下由無數藍色屋頂與天際連接，精美的街道猶如夢中的理想國度。在通往城邦的路途上有著無數圍欄延伸，懷念的身影站在不遠處對著我揮手。

　　身影是一個少女的身姿，在風中她的金色長髮不停地飄舞，視線與手臂面朝我正與我打著招呼，尤其那副金色眼瞳望著我時還充斥著強烈的善意。

　　「愛莉西亞！怎麼了？快點過來呀！」少女面朝我大笑著。

　　「嗚……」我感覺頭十分疼彷彿要裂開似的，我抬手摀住了額頭。

　　忽然間感覺大量的記憶流入腦海……我離開了南方森林想來到魔法國深造，半路上遇見了名為艾黎亞的少女。艾黎亞充滿善意地用一碗熱湯招待了我，然後牽引著我走向魔法國的大門。

　　此時一道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暫時與妳融合了，現在的妳在這場美夢中能夠發揮恩潔魔女的完全力量，而這場美夢則是恩潔魔女的記憶片段……我會跟在妳身旁待妳見證萬物的發展與歷史軌跡。深淵魔女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環繞，而前方的艾黎亞似乎聽不見，當下她仍對我保持著燦笑。

　　「愛莉西亞！頭痛的話要我背妳嗎？」艾黎亞還在前方對我呼喊著。

　　我將手從頭上挪開，頭痛的感覺消失時我知道這裡是魔法國境內，是距離原世界一萬年前的世界，是在第一次魔災發生前的時代。同時間我感覺思考在某種程度上被同步了，像是自己從夢裡醒來了。釐清自己的意識後我深深吐氣，雖不明白深淵魔女的用意，但我仍快步走上前對艾黎亞回應：

　　「沒什麼大礙！我這就來！」

　　「那就好！」艾黎亞喜悅地迎接跑上前的我。當我來到她的身旁時她便轉身繼續往前行走，同時將雙手撐在後腦勺保持一副放鬆地姿態。

　　艾黎亞走在前方帶領我朝魔法國的正門走去，正門處是輝煌的藍晶之門，守衛們與準備入城的人們有說有笑地談話著，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絲幸福的色彩。而我看見他們的神色時不禁跟著露出了微笑，一旁的艾黎亞見到衛兵更是一個個叫出他們的名子打招呼，彷若全城都是她的朋友般。

　　本以為話題不會轉到我身上，不料忽然間幾名衛兵便好奇地將目光投向我的身上。他們共同地問：「艾黎亞，這位是？」

　　「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她說她想找尋能夠解救自己的方法！」艾黎亞一邊笑著一邊跑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當下我不禁露出了苦笑，面對不認識的衛兵我感到有幾分含蓄，衛兵們卻對我投以溫柔地笑顏而非為我追尋之物感到質疑。他們共同地說：「那真是個好問題！我想那位大人會給妳答案的。」

　　「那位大人……」好奇感促使我轉眼看著遠處的大城堡，手還朝那伸了出去感覺到其距離十分遙遠。

　　「愛莉西亞很在意嗎？我的養母。」

　　剛準備入城艾黎亞便繞到了我的前方微微彎下腰將雙手收在身後問著，當下她調皮地露出牙齒笑著，彷彿是想引導我感興趣般。

　　「說實話有點在意呢……」我闔上雙眼苦笑著。

　　其實我並不怎麼在意，因為我未曾見過那個人也未曾向她述說我的煩惱，對於一個自己連見都沒見過才剛聽聞的人怎麼會感興趣呢？但我一看見艾黎亞興奮的樣子我便無法開口說出真話。

　　「嗯哼哼——！她可是全知全能的超級大魔導師兼劍神與母親！還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師！」艾黎亞挺起胸膛並抬手用食指指著天際大喊。超級醒目地動作令周遭的人都看了過來，許多人都為此會心一笑。而我不禁睜大雙眼略感訝異，也跟著笑了幾聲。

　　「那還真令人感興趣。」此時我才發自真心開始感到興趣。

　　艾黎亞對此滿足地笑了幾聲，隨後她轉身昂首闊步地朝著城堡走去。我跟上她的腳步時四處觀察著街道的風景，街道上攤商林立且豐富的食物隨口可得，人們的臉上充斥著笑容與滿足，周遭更有許多此起彼落的雀躍聲響迴盪著。

　　忽然間一串烤肉被遞到了我的嘴前，塗抹在肉上的蜂蜜醬沾染上嘴唇時一股甜味傳入味覺中，轉瞬間我才看見艾黎亞手上拿著兩串烤肉，她轉身將一串遞到了我的嘴前。

　　「快吃吧！長途旅行肯定餓了，還想吃什麼儘管跟我說！」艾黎亞在日光的照射下露出了猶如太陽般耀眼的笑容，縱使嘴角處還沾染著烤肉的醬料顯得迷糊，卻不禁令人感到心安。

　　「謝謝妳，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張嘴接下烤肉串。

　　我一咬住烤肉串艾黎亞便脫手轉身繼續前進，烤肉的熱度燙的我一時感到驚訝，但我很快用手接住竹籤一邊用嘴吹涼一邊品嘗。

　　沿路艾黎亞不斷跟我介紹著各式商家，有喜愛贈送小禮物的珠寶店、也有熱愛把研發中料理免費提供的廚師、還有樂意無償收容無家可歸之人的旅店老闆……一切都彷彿夢中才會見到的景色。

　　人們不計較得失只是為了自己的熱愛之物工作與生活，苦難來臨之際相互合作度過，當我聽聞這一切後不禁低下了頭。

　　這是合理的嗎？

　　當我抱持著這種疑惑行走於艾黎亞身後，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城堡的正門，正門處是一扇巨大的拱門，前方是盛開著金色薔薇的庭院。

　　一名黑髮女孩站在庭院正中央的石磚通道上凝望著我們，女孩身上的連身裙華麗無比且手中抱著一本精緻的藍金色皮書籍，她的雙眼冷酷面容卻如娃娃般完美無瑕，看見我時絲毫沒有訝異彷彿早知道我會到來一般。

　　「老師！我回來了！」艾黎亞看見女孩時快步奔了上去，她一把抱住了女孩嬌小的身姿。

　　女孩受到衝擊之際絲毫沒有動搖，她僅是用手推開了艾黎亞的臉並直視著我，我們相望不過五秒她便咧嘴一笑且嘴角略帶譏笑之意。

　　「妳就是愛莉西亞吧？被初始魔女愛絲娜與百鍊魔女梅爾塔羅斯兩人養大的孩子，為了追尋他們沒有給予答案的問題到訪此地……追尋的知識是生命之理而非力量之理。我特是喜歡像妳這樣的人，總之讓我們好好相處吧？」女孩朝一旁伸出手，且她臉上的笑容頓時多了些許暖意。

　　「為什麼妳全都知道……」我不禁對於她說中了一切而瞪大雙眼。

　　「因為她是我最厲害的老師呀！」這時艾黎亞轉身神氣地對我豎起大拇指。

　　然而女孩卻冷眼看著她，眼神彷彿在問——厲害的是我又不是妳，妳到底在神氣什麼？

　　看著她們一搭一唱有趣的樣子我不禁笑了出來，為了維持優雅地形象我抬手遮住嘴巴，可女孩卻因此對我露出了十分溫柔地笑顏。

　　「總之先進來我的居所吧，有事再慢慢提起——我們有許多時間可以追尋彼此想要的答案。」女孩說完便優雅地轉身朝城堡內走去。

　　「走吧！愛莉西亞！」艾黎亞也跟著跑上來牽起我的手……我們一起朝著城堡內邁進。

*

　　剛往前幾步轉眼視線被白光覆蓋，我向前伸手仍無法抓住任何一樣事物，潔白無瑕的視野彷彿在提醒我這不過是片夢境，無論做何種事情都無法改變過去。

　　轉瞬間藍色花瓣飛舞過我眼睛所能見之處，花瓣飛舞上天將天空染成了為藍色，渲染開來的色彩化為了大地、植被、城市的風景……反應過來之際我正站在一間廢棄的建築物前四處張望。

　　建築物是個破舊的遺跡，四周被花海所覆蓋可花海上插滿了沾染鮮血的武器，無數屍體遍佈在花海上流淌著鮮血將藍色花朵染成了血紅色……艾黎亞坐在一個倒下的石柱上看著恆久不變的蔚藍色天際。

　　此時的艾黎亞穿上了一席盔甲與藍袍，靠在肩膀上的金色聖劍光彩奪目，但她身上的鮮血卻遮去了本該擁有的聖潔。

　　「這是……」周遭的風景令我感到頭痛欲裂。

　　腦內有無數的墨水正在擴散，記憶大量的流入腦海之中——

　　這裡是魔法國邊境的戰線，當年魔法國正在與周邊諸國打仗，同時北方來有大量的魔物侵襲而下，魔法國為了保持國內的安泰派出了許多自願抗戰的士兵以及自願前往前線的艾黎亞。當年的我則跟著艾黎亞同行，想追尋我探究的答案——

　　人活著的意義與價值。

　　我轉眼看去遍地屍體只剩下絕望與寂靜，天上飛落的鳥兒啃蝕著人的遺骸，整座戰場除了艾黎亞與我之外沒有任何活人，名為死亡的寂靜令我的心頭隱隱作痛。

　　這種感覺是什麼？

　　「艾黎亞——妳殺了他們嗎？」我緩緩回頭望向上方的艾黎亞。

　　「啊哈哈……是我殺的沒錯，愛莉西亞妳很生氣嗎？」艾黎亞綻放出苦笑，她用沾染著鮮血的手套輕搔著飛舞的長髮。

　　頓時間我無法開口回答，我的感覺是憤怒嗎？心底十分冰冷……幾分刺痛……又有些悔恨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但我只能選擇前進。」艾黎亞朝著天空伸出了手，她的手遮住日光之際她仍滿足地笑著。看見她的笑容我的雙眼略感冰冷，我不禁質疑地問：「殺人——會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嗎？」

　　「也許吧。」艾黎亞保持著笑意閉上雙眼。

　　「縱使他人與自己一樣，擁有所愛之人所珍惜之物，同樣有血有肉為了自己所珍愛的事物而戰，也會對於殺死他感到歡喜嗎？」我轉眼看著在花海中飄舞的軍旗。

　　好幾個國家的旗幟在風中以殘骸的姿態飄盪，還有士兵死時手中緊握著家人給他的護身符、緊抱著戀人送他的手帕……如果說人活著是為了追尋幸福，那麼在此遭到殺害戰死何嘗又是幸福？

　　所以我不明白，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愛莉西亞以前是怎麼過來的呢？」此刻艾黎亞用問題回答了我的問話。

　　「我的母親們教導了我魔法，在我成年之際他們要求我去探究一個做為魔女一生的課題……而我成長的路上看著許多人出生，又看著許多人病死、更看著許多人拿起武器戰死、也看著許多人自己選擇了死亡。」

　　「但我一直都不明白，死亡究竟是為何而存在？人又是為何要努力活在世界上。我曾經對一個金髮的旅行少女提問——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她告訴我是為了追尋幸福。為了這個解答我四處旅行來到了魔法國與你們相遇，然而如今我看見的戰場真的是為了幸福存在嗎？死亡的盡頭存在著幸福嗎？」我轉頭望著萬千屍骸回答，而這些屍骸是無法給予我答案的。

　　已死之人不存在所謂的幸福吧——其實我心底明白的。但我若是承認了，要如何理解這些人為何而死呢？

　　「嗯，我想不管他們還是我都是在追尋幸福所以去戰鬥並選擇活下去。」艾黎亞此時將劍插入岩石中，隨後她站起身子面朝風睜眼微笑。

　　「既然選擇活下去，為何要在此犧牲生命。」我皺起眉頭不解地抬頭面對艾黎亞。一陣風迎面吹來時艾黎亞張開雙臂，她肩上的彩袍隨風飛舞，盔甲上的綴飾飄舞時相互撞擊發出叮噹聲響。這時她興高采烈地說：

　　「因為所有幸福與生命都是要去爭取的！他們為了自己所愛之物的幸福與生命而戰，也許代價是自己的生命卻必須背水一戰——相對的我也一樣！」艾黎亞轉過頭盯著我，她將手撐在腰際後接著說——

　　「我希望妳與老師還有魔法國的所有人能夠幸福並一直一直安全地活下去，為此我會以我的生命為擔保站在最前面戰鬥！殺死他們就是我獲得了勝利能夠讓愛莉西亞妳還有其他人幸福地露出笑容的話——我會感到歡喜的，所以殺死他們我確實會感到欣喜……因此不管多少次我都會揮下我手中的劍！」艾黎亞說完的瞬間綻放出燦笑，她標誌性的燦笑一如陽光般絢爛。

　　我不禁瞪大了雙眼，面朝她自然地笑顏感到無比佩服與震撼。我無法像她一樣光明磊落的揮下自己的武器，為了自己所愛的事物奪走他人的生命……和她比起來我恐怕十分軟弱吧。

　　「為了自己的幸福，樂意奪走其他人的幸福嗎……妳還真勇敢。」我抬頭看著她苦笑。

　　「啊哈哈……那是因為有你們在我才能如此勇敢。」艾黎亞忽然地跳下石柱。她來到我的面前時伸手輕撫我的臉龐，她瞇起的雙眼中有幾分慶幸與喜悅。她忽然地開口：「是妳們的存在讓我有勇氣去對抗一切痛苦與難題，那正是妳所擁有的力量。」

　　「我的力量——？不，我能有什麼……」我撇過頭感到難以直視艾黎亞，她所告訴我的與我所認定的自己根本不同。

　　被他人過度評價不過是種困擾。

　　「因為妳在我身旁，我身後還有需要保護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妳受傷——單單這些想法就足以成為我的勇氣。何況我還想要與妳一起喝茶下棋……這些期望會成為我的力量，所以不要貶低自己的存在。」艾黎亞笑瞇瞇地描述著，這時我的視線不禁被帶回她的臉上。

　　「我想——守護這一切就是我出生的意義吧。」艾黎亞靠上前用額頭貼住我的額頭，她堅定地情感透過雙眼傳達給了我。

　　我閉上雙眼感受她的意志與她的強韌，從她的手中我感覺到生命的悸動。

　　那是出自艾黎亞心中的使命感與期望，他期望所愛的一切能幸福，而這就是她活著的意義。同樣地，艾黎亞會從他人的幸福中獲得自己的幸福，面對這樣的她我產生了一種想法。

　　「我也想讓妳幸福呢，或許這正是我來到此地的意義吧。」

*

　　黑暗之中一盞一盞的油燈光輝亮起照亮天地萬物，被照亮的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書庫，書庫內呈現棕色調且絢麗的日光穿過天頂射入其中，黑髮的女孩坐在半空中的椅子上抽著煙斗。

　　艾黎亞待在我身旁側躺而下，我的大腿則借給她當作枕頭使用了，當下我寧靜地抬頭注視著女孩。同一時間腦內同樣地感到陣陣刺痛，我很快意識到這是在出征後我們回到魔法國的事情。

　　說出想讓她幸福的我開始學習料理學習各式各樣的事情，試著想照顧艾黎亞並使她感到歡喜，而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因為艾黎亞的強大是超乎想像的，在戰鬥上我並幫不上她什麼忙。

　　「愛莉西亞，妳喜歡艾黎亞嗎？」女孩的視線落在書籍上卻朝我搭話。

　　「喜歡……嗎？我想是喜歡的，因為她十分勇敢也十分溫柔，還總是保護著所有人，偶爾會希望她能多多依靠我。」我低頭輕撫著艾黎亞熟睡的面容，在這之前她為了與敵人戰鬥已經七日未眠了。

　　「因為喜歡她所以希望自己能夠幫助她，將生的意義當作幸福持續前進，並將自己的幸福放置於她人之上，但是——如果有一日艾黎亞死了呢？」

　　女孩忽然闔起書籍，她視線冰冷地向下看著我，而我鮮少看見她露出如此冰冷的視線，彷彿肯定了艾黎亞最終必然會死。而我並非不理解她的意思，因為艾黎亞是個人類，沒有魔女的秘術自然活到七十歲就屬長壽了……因此艾黎亞確實會死。

　　「我會永遠記著她，寫下她的傳說讓她永遠活在世人的內心裡。」我抬頭面朝女孩果斷地答覆。但是女孩眉頭一皺顯然不喜歡我的答案。她用手撐住臉頰後說：「艾黎亞未必會終老，也許等待她的會是為所有人戰死犧牲。」

　　「這……」我低下頭來難以回答。艾黎亞如此強大真有可能會戰死嗎？我不禁如此質疑。

　　「世上並無不可能，更別說不去愛惜自己生命的人總會率先死去，因為她們把犧牲自己解救眾人當作一種活著的意義，對她們而言他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結果就是他們不曾愛惜過自己。」女孩翹起二郎腿，她神色高傲地向下俯望著我們。

　　一時之間我沒能反駁，因為我親眼看著艾黎亞為了她人七夜未眠持續作戰，那怕受傷了也不會停下來。僅僅因為魔物的威脅日漸龐大，崩潰的諸國士兵又變成了盜賊，以及大量逃跑的人們需要救助……她便把自己逼到了毫無休息的餘地。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我感到心底發涼，她臉頰的溫度十分溫暖，一切現象都告訴我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而她把別人的幸福當作自己的幸福奉獻，先前我不曾感到過疑惑。

　　但是此時我忍不住抬頭看著女孩開口詢問——

　　「別人獲得了自己的幸福，她以別人的幸福為樂卻因此而死，那她究竟得到了什麼？最後不也死了嗎！」

　　「她抱持著自我滿足離世了，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得到了善終，僅此而已。」女孩的話語聲十分冰冷，甚至讓人感覺到心底被寒霜包覆。從女孩的面容我能看出幾分不快，顯然她並不喜歡艾黎亞的生活方式。我的嘴唇微微發抖，但我仍問道：「失去生命後——所謂的理想得到完成有意義嗎？」

　　「不好說呢，榮譽和名望對於某些人而言毫無意義，對於某些人而言卻十分有意義，但是談及這些之前——更重要的僅是妳我不希望她奔向死亡。」

　　女孩的答案十分直白，她把自己不希望艾黎亞犧牲的想法傳達給了我，而我的內心也有同樣的思考。如今魔物災害越發嚴重，甚至創造了新名詞稱為魔災……艾黎亞也因此越發讓人感覺她在遠去。

　　「但是艾黎亞的事情只有艾黎亞自己能決定，因此真正要問的是妳究竟要以什麼為志呢？至少我不覺得妳擁有能與她一同殉葬的勇氣。」女孩瞇起雙眼時眼神彷若看穿了我的靈魂與恐懼。

　　而她說得一點都沒錯，單單想到艾黎亞有一天可能會死我便感到十分害怕且嘴唇止不住發抖，一想到自己也許會跟著她一起去死我的雙手便無法止住顫抖。死亡為何物？正因為不曉得才可怕，死去之後我將會如何？從此消失或是——重獲新生？

　　死亡即是失去一切，要是沒有生命何嘗去談萬物，因此死亡就是一個終點，單單這麼想我便不會想死。

　　「妳不需要感自我厭惡，持有生命的存在必然會害怕死亡，如同牛群被獅子追趕會逃跑、被蜘蛛網黏住的蝴蝶會拚死掙扎、被箭矢射中的野鹿會死命奔跑……人也不例外，畏懼死亡與結束並且本能地迴避所有危險。」

　　「知曉天命並主動踏上戰場的是戰士而不是純粹的人、追求知識而深入險境的是學者而不是普通的孩童……當人們蛻下受洗禮的思考後才會變回純粹的人，只是某些過於陶醉於思想的人們會奮不顧身的蛻下本能罷了。」

　　女孩的椅子從半空中飄落，她踏上地面時用黑色的煙斗吹出一縷白煙，白煙之中彷若有些人影正在若影若現，女孩的視線緊盯在人影上遲遲沒有移開。

　　「妳的意思是……我不過是不曉得自己的天命為何，同時受到的教導又不深及腦海——為此無法蛻下自己的本能嗎？」我緊握住拳頭，眼皮稍稍抽搐著……一股涼意在心底擴散，這是否代表我尚不構成熟呢？

　　我總是在迷茫總是在猶豫，迷茫著生的意義，猶豫著自己殺人的理由，如今對自己恐懼死亡感到苦悶……

　　我這是應該的嗎？

　　「萬物皆沒有應該與不應該，世事皆為諸行接可，萬物僅存在著人在意是之間的不同意與否定，世界本就無規則僅是人們定下了萬千法則。恐懼死亡有何錯？厭惡紛爭又有何禍？嫌惡痛苦之事本就是天性，若是人能一出生就享有一切，何嘗有人會願意去嘗盡千辛萬苦面對死與痛最終墮落為屍骸呢？」女孩轉眼用眼角的餘光撇著我的眼眸深處。

　　那一瞬間我的手緩緩鬆開，彷若理解了何物。

　　「人本就只能從自己的經歷做出判斷，從而判斷又會影響自己的所見之物，是正是邪不過是人們透過經歷去思想得出的答案，若說人有罪那麼最大的罪孽便是無法真正理解他人吧——」

　　「為此人們建立了數千約束，生而為母就該為孩子奉獻、生而為父就該為家庭而生、生而為英雄就該為眾人而死……因為這樣是最好去理解他人的方式，不知不覺間人們也放棄了真正去理解他人，一朝無法照著這項約束走便是罪人與惡人甚至瘋子和病人，事實上全都是為了讓自己放棄思考的佳話。」

　　女孩的臉色陰冷地笑著，說出口的一切既讓人想要認同卻又無法認同，彷彿是在說著我也放棄徹底去理解艾黎亞這個人了。

　　我將艾黎亞當作偉大的英雄，她不會戰死也是我因為她的身分做出的判斷。她會不會害怕死亡我也不曾細問過，只是感覺她不害怕。她是否會為某事感到後悔？是否又因何事痛苦無比？那怕作為朋友我都無法真正站在她的心底思考。

　　一切都令我備感自己無能。

　　「無法理解不過是正常的，因為妳與她是不同個體，本就無法徹底理解彼此，就如同妳能徹底理解一隻貓嗎？答案自然是否。若是連動物更為簡單的思緒都無法徹底理解，何嘗又能理解由漫長經歷與思維組成的人類呢？妳所了解的某人全都是根據妳所經歷的過去加上妳所見的她相互重疊判斷的，實際上並不完全了解。」女孩將煙斗挪下，她放到桌面上方並將火焰熄滅。

　　當女孩抬頭時天頂外的日光變成了黃昏，她的雙眼充斥著悲哀。

　　「我與妳也並無不同，只是個受到經歷而受限思考的存在罷了，這就是擁有人性的代價。」女孩如似說道，隨後她對天頂伸出了手。

　　「那麼我應該做什麼才好？」我開口問道。

　　抬頭看著她的手，與太陽的距離可以說遙不可及……彷彿我對他人的理解一般遙不可及。

　　「不做什麼，繼續在自己的人生中前進追尋只屬於自己的答案，若有志同道合之人是幸福、若有無法理解之人不過是常態——在這世界之中能清楚自己天命的人便持有最大的幸福，這就是我的理念吧。」女孩開口說道。

　　她的一席話讓我睜大了雙眼……屬於我的答案？

　　不屬於其他人而屬於我的——答案？

*

　　很快黑暗吞沒了視野，四肢的觸覺消失，感覺身子在深深的下沉，此時我有預感接下來看見的風景將會——

　　與現在大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