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花錢買朋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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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0-26
所以，原來他們並不是不能提早回家，只是因為先前他們都還不覺得，有什麼事值得他們放棄那些應酬和額外的商務會議。顯然她一個晚上沒有回家過夜，對他們來說就夠嚴重了。
他們甚至沒有等到程文馨把背包放下，也沒有讓她在沙發上坐下。當程文馨推開家裡沉重的塑鋼門，走進玄關時，爸爸就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程文馨，你解釋清楚。」他把幾張紙，啪地一聲拍在玄關處的置物櫃上。上頭擺著的富貴竹盆栽窸窣搖晃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東西？」
她連爸爸拿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更遑論要她解釋了。
「你的信用卡帳單！」爸爸的吼聲在玄關形成了迴音。「你自己看！」
程文馨皺著眉打量著那幾張印得密密麻麻的紙，思索了一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她的副卡。她好幾次請葉蓉萱吃飯和在咖啡廳裡喝飲料，都是刷那張卡。
她怎麼會這麼笨呢？
程文馨覺得自己的耳根發燙，但她說不清那是因為愧疚還是丟臉。她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她連鞋子都還來不及脫。
「這些餐廳是怎樣？還有咖啡廳。」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爸爸身上冒出來的熱氣。「你和誰去了？」
程文馨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話！」爸爸吼道。
「老公。」媽媽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你讓文文進來再說吧。你在門口吼，會被鄰居聽到。」
聽見這句話，程文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鄰居？即便到了現在這一刻，他們不得不教訓女兒的時刻，她媽媽最在乎的，還是鄰居對他們家的看法。
「你笑什麼？」爸爸的聲音在頭頂上炸響。「你覺得很好玩是嗎？你——」
「老公。」媽媽再度出聲。
爸爸的話硬生生地打住。他似乎還想要繼續對她吼叫，但是隨後又決定聽從妻子的意見。
「你給我進來。」他說。「今天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掉。」
他的說法，好像程文馨只是他在工作上遇到的另一個難題。程文馨用腳跟把鞋子踩了下來，踢到一旁，跟在爸爸身後，走進了客廳。
「坐下。」爸爸指著單人座的沙發，命令道。
程文馨默默地照做了。
爸爸再度把那幾張帳單的明細丟在茶几上。他伸手指著紙張，雙眼瞪得老大。「你這段時間，補習一直蹺課，都跑去幹什麼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程文馨低聲說。「就寫在帳單上啊。」
「你還頂嘴！」
「你都和誰出去了，文文？」媽媽在此時開口了。
「朋友。」程文馨低聲說。
「朋友？然後每一次都是你買單？」爸爸質問道。「你朋友是把你當成提款機嗎？因為你家有錢就讓你當金主？」
程文馨咬緊牙關。她覺得臉頰一陣燒燙，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她被自己的爸媽當成白痴，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沒有。」程文馨回答。
「那是怎樣？」爸爸逼問。
程文馨咬著口腔內側的肉，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看著她爸爸臉上的表情，她覺得他感覺就要揍她了。她小時候也沒有少挨爸爸的打。她毫不懷疑，要是她繼續頂嘴，她爸爸就會一巴掌搧過來。
「文文，你老實說。」媽媽的聲音很平靜。今天這場家庭會議中，顯然她的角色就是扮演白臉。「你⋯⋯是交男朋友了嗎？」
但是，這個家庭會議，對他們來說，或許有點太晚了。
在程文馨的成長過程中，他們有太多次機會可以坐下來和她好好談話。但是他們一次次錯過——在程文馨被他們送出國去，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習慣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要先和她聊聊的。當她第一次因為生理期而產生無法理解的情緒起伏時，她的媽媽也至少該以前輩的姿態告訴她，這是正常的。
但是他們都沒有。程文馨一直都是靠自己摸索；他們除了給她錢、把她托給一個個保姆或是補習班之外，什麼都沒做。
而現在，她早就已經過了想要和他們談話的時機。真要問她的話，她現在只想逃。離這些人越遠越好。把工作和自己的休閒看得比她還要重要的父母，只會用錢來控制她的父母——對她來說，還不如不要。
不等程文馨回答，爸爸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昨天晚上是在那個男生家過夜嗎？」他指著程文馨的臉。「你才幾歲？你就給我——」
「不是。」程文馨抬起頭，對上爸爸的視線。「不是！」
爸爸狠狠瞪著她，眼神像是想要把她拖進房間裡鎖起來似的。
「我只是在朋友家待太晚了！」程文馨大聲說道。「為什麼我在外面過夜，就一定跟男生有關？」
「什麼朋友？」爸爸吼道。「你同學？還是網友？」
「學校的朋友。」程文馨回答。
這句話不算是說謊。葉蓉萱確實是她在學校的朋友，只是不是同學罷了。
「哪門子的酒肉朋友。」爸爸哼了一聲，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你覺得朋友是可以靠錢買來的嗎？你就一直請客、一直請客？你要知道，你花的也都是我們辛苦賺來的錢——」
這番話，程文馨再也聽不下去了。錢、錢、錢。就算是現在，他們眼中也就只有她花掉的那些錢。
「這不是你們教我的嗎？」程文馨忍不住反唇相譏。「花錢買朋友這件事，你們不是每天都在做嗎？」
啪。
「老公！」
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一秒鐘之後，她的左邊臉頰，便熱辣辣地痛了起來。
爸爸的這一巴掌力道之大，使程文馨的頭甩向一邊，她脖子的肌肉就像是拉傷一樣，開始陣陣抽痛。
「你說這什麼話，啊？」爸爸說。「我們是這樣教你說話的嗎？」
程文馨嚥了一口口水。
繼臉頰之後，她的眼眶也刺痛了起來。不行，她不能哭。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落淚。她已經夠丟臉了。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將哽咽的感覺吞下肚。
「你們教我的東西可多了。」她說。
然後她站起身，抓起書包，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你給我回來！」爸爸在她身後大吼。
但是在她衝進房裡、甩上房門後，爸爸並沒有追上來，或許是被媽媽給攔住了。
程文馨把背包丟在書桌椅下，然後往床上一躺。在眼角威脅她許久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抓起棉被遮住臉，悶住自己無法壓抑的啜泣聲。
可惡、好可惡。
她就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她只是想要對對方好而已。她只是想要多花一點時間和對方在一起，這樣為什麼就錯了？
她並沒有忽略自己的本分，她還是把該唸的書、該寫的作業都寫完了啊。但是補習本來就是多餘的，不是嗎？是他們希望她去的，並不是她要求的啊。
程文馨捂著臉，把所有的眼淚都哭進了棉被裡。
當她最後頂著哭腫的眼睛，悄悄走去浴室時，客廳裡已經沒有人了。她拿著換洗衣物，躲進浴室裡，鎖上門。
她的左臉頰一片紅腫，那股刺麻的感覺已經消失，只剩下腫脹的疼痛。她的兩眼通紅，眼皮浮腫。她小心翼翼地洗完臉，又在蓮蓬頭下站了好久，只是讓水不斷從她的頭髮和皮膚上流過，直到她的指尖都發皺為止。
程文馨沒有吹頭髮，只是用毛巾包著頭，再度回到房間。
她從桌面上抓起手機，打開Line的應用程式。她的手指在屬於葉蓉萱的聊天視窗上猶豫了一陣。她們對話的最後一句，仍然停留在她今天下午傳給老師的那則訊息。
然後她點開視窗。
「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她寫道。「但是，我明天可以找你聊聊嗎？拜託。我真的很難過⋯⋯」
讓她意外的是，訊息才一發出，葉蓉萱幾乎立刻就已讀了。
程文馨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回應。或者說，她會回應嗎？
接下來的幾分鐘，漫長得就像是好幾個小時。
就在她絕望地準備要拋下手機時，屬於老師的那一側，跳出了一則新訊息。
「好。」
就只是這樣一個字，卻讓程文馨的心臟雀躍地像是長了翅膀。
程文馨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月亮石手鍊。
她沒有再回覆，彷彿只要她再多打一句話，就會把老師再度嚇跑。她把手機丟在枕頭上，然後從衣櫃裡拿出一個運動用的圓筒包。
她不想要繼續在這個家待下去了。這個家、這個家裡住的人，都比不上葉蓉萱給她的溫暖。她才不稀罕她爸媽給的錢。如果他們想要斷她的金援，以為這樣可以讓她乖乖聽話，那他們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他們把她養到十七歲，但是他們從來就不了解她。
程文馨咬了咬牙，開始把換洗衣物塞進包包裡。
他們甚至沒有等到程文馨把背包放下，也沒有讓她在沙發上坐下。當程文馨推開家裡沉重的塑鋼門，走進玄關時，爸爸就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程文馨，你解釋清楚。」他把幾張紙，啪地一聲拍在玄關處的置物櫃上。上頭擺著的富貴竹盆栽窸窣搖晃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東西？」
她連爸爸拿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更遑論要她解釋了。
「你的信用卡帳單！」爸爸的吼聲在玄關形成了迴音。「你自己看！」
程文馨皺著眉打量著那幾張印得密密麻麻的紙，思索了一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她的副卡。她好幾次請葉蓉萱吃飯和在咖啡廳裡喝飲料，都是刷那張卡。
她怎麼會這麼笨呢？
程文馨覺得自己的耳根發燙，但她說不清那是因為愧疚還是丟臉。她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她連鞋子都還來不及脫。
「這些餐廳是怎樣？還有咖啡廳。」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爸爸身上冒出來的熱氣。「你和誰去了？」
程文馨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話！」爸爸吼道。
「老公。」媽媽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你讓文文進來再說吧。你在門口吼，會被鄰居聽到。」
聽見這句話，程文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鄰居？即便到了現在這一刻，他們不得不教訓女兒的時刻，她媽媽最在乎的，還是鄰居對他們家的看法。
「你笑什麼？」爸爸的聲音在頭頂上炸響。「你覺得很好玩是嗎？你——」
「老公。」媽媽再度出聲。
爸爸的話硬生生地打住。他似乎還想要繼續對她吼叫，但是隨後又決定聽從妻子的意見。
「你給我進來。」他說。「今天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掉。」
他的說法，好像程文馨只是他在工作上遇到的另一個難題。程文馨用腳跟把鞋子踩了下來，踢到一旁，跟在爸爸身後，走進了客廳。
「坐下。」爸爸指著單人座的沙發，命令道。
程文馨默默地照做了。
爸爸再度把那幾張帳單的明細丟在茶几上。他伸手指著紙張，雙眼瞪得老大。「你這段時間，補習一直蹺課，都跑去幹什麼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程文馨低聲說。「就寫在帳單上啊。」
「你還頂嘴！」
「你都和誰出去了，文文？」媽媽在此時開口了。
「朋友。」程文馨低聲說。
「朋友？然後每一次都是你買單？」爸爸質問道。「你朋友是把你當成提款機嗎？因為你家有錢就讓你當金主？」
程文馨咬緊牙關。她覺得臉頰一陣燒燙，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她被自己的爸媽當成白痴，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沒有。」程文馨回答。
「那是怎樣？」爸爸逼問。
程文馨咬著口腔內側的肉，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看著她爸爸臉上的表情，她覺得他感覺就要揍她了。她小時候也沒有少挨爸爸的打。她毫不懷疑，要是她繼續頂嘴，她爸爸就會一巴掌搧過來。
「文文，你老實說。」媽媽的聲音很平靜。今天這場家庭會議中，顯然她的角色就是扮演白臉。「你⋯⋯是交男朋友了嗎？」
但是，這個家庭會議，對他們來說，或許有點太晚了。
在程文馨的成長過程中，他們有太多次機會可以坐下來和她好好談話。但是他們一次次錯過——在程文馨被他們送出國去，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習慣的時候，他們就應該要先和她聊聊的。當她第一次因為生理期而產生無法理解的情緒起伏時，她的媽媽也至少該以前輩的姿態告訴她，這是正常的。
但是他們都沒有。程文馨一直都是靠自己摸索；他們除了給她錢、把她托給一個個保姆或是補習班之外，什麼都沒做。
而現在，她早就已經過了想要和他們談話的時機。真要問她的話，她現在只想逃。離這些人越遠越好。把工作和自己的休閒看得比她還要重要的父母，只會用錢來控制她的父母——對她來說，還不如不要。
不等程文馨回答，爸爸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昨天晚上是在那個男生家過夜嗎？」他指著程文馨的臉。「你才幾歲？你就給我——」
「不是。」程文馨抬起頭，對上爸爸的視線。「不是！」
爸爸狠狠瞪著她，眼神像是想要把她拖進房間裡鎖起來似的。
「我只是在朋友家待太晚了！」程文馨大聲說道。「為什麼我在外面過夜，就一定跟男生有關？」
「什麼朋友？」爸爸吼道。「你同學？還是網友？」
「學校的朋友。」程文馨回答。
這句話不算是說謊。葉蓉萱確實是她在學校的朋友，只是不是同學罷了。
「哪門子的酒肉朋友。」爸爸哼了一聲，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你覺得朋友是可以靠錢買來的嗎？你就一直請客、一直請客？你要知道，你花的也都是我們辛苦賺來的錢——」
這番話，程文馨再也聽不下去了。錢、錢、錢。就算是現在，他們眼中也就只有她花掉的那些錢。
「這不是你們教我的嗎？」程文馨忍不住反唇相譏。「花錢買朋友這件事，你們不是每天都在做嗎？」
啪。
「老公！」
程文馨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一秒鐘之後，她的左邊臉頰，便熱辣辣地痛了起來。
爸爸的這一巴掌力道之大，使程文馨的頭甩向一邊，她脖子的肌肉就像是拉傷一樣，開始陣陣抽痛。
「你說這什麼話，啊？」爸爸說。「我們是這樣教你說話的嗎？」
程文馨嚥了一口口水。
繼臉頰之後，她的眼眶也刺痛了起來。不行，她不能哭。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落淚。她已經夠丟臉了。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將哽咽的感覺吞下肚。
「你們教我的東西可多了。」她說。
然後她站起身，抓起書包，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你給我回來！」爸爸在她身後大吼。
但是在她衝進房裡、甩上房門後，爸爸並沒有追上來，或許是被媽媽給攔住了。
程文馨把背包丟在書桌椅下，然後往床上一躺。在眼角威脅她許久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她抓起棉被遮住臉，悶住自己無法壓抑的啜泣聲。
可惡、好可惡。
她就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她只是想要對對方好而已。她只是想要多花一點時間和對方在一起，這樣為什麼就錯了？
她並沒有忽略自己的本分，她還是把該唸的書、該寫的作業都寫完了啊。但是補習本來就是多餘的，不是嗎？是他們希望她去的，並不是她要求的啊。
程文馨捂著臉，把所有的眼淚都哭進了棉被裡。
當她最後頂著哭腫的眼睛，悄悄走去浴室時，客廳裡已經沒有人了。她拿著換洗衣物，躲進浴室裡，鎖上門。
她的左臉頰一片紅腫，那股刺麻的感覺已經消失，只剩下腫脹的疼痛。她的兩眼通紅，眼皮浮腫。她小心翼翼地洗完臉，又在蓮蓬頭下站了好久，只是讓水不斷從她的頭髮和皮膚上流過，直到她的指尖都發皺為止。
程文馨沒有吹頭髮，只是用毛巾包著頭，再度回到房間。
她從桌面上抓起手機，打開Line的應用程式。她的手指在屬於葉蓉萱的聊天視窗上猶豫了一陣。她們對話的最後一句，仍然停留在她今天下午傳給老師的那則訊息。
然後她點開視窗。
「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她寫道。「但是，我明天可以找你聊聊嗎？拜託。我真的很難過⋯⋯」
讓她意外的是，訊息才一發出，葉蓉萱幾乎立刻就已讀了。
程文馨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回應。或者說，她會回應嗎？
接下來的幾分鐘，漫長得就像是好幾個小時。
就在她絕望地準備要拋下手機時，屬於老師的那一側，跳出了一則新訊息。
「好。」
就只是這樣一個字，卻讓程文馨的心臟雀躍地像是長了翅膀。
程文馨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月亮石手鍊。
她沒有再回覆，彷彿只要她再多打一句話，就會把老師再度嚇跑。她把手機丟在枕頭上，然後從衣櫃裡拿出一個運動用的圓筒包。
她不想要繼續在這個家待下去了。這個家、這個家裡住的人，都比不上葉蓉萱給她的溫暖。她才不稀罕她爸媽給的錢。如果他們想要斷她的金援，以為這樣可以讓她乖乖聽話，那他們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他們把她養到十七歲，但是他們從來就不了解她。
程文馨咬了咬牙，開始把換洗衣物塞進包包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