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放下的東西,拾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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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0-16
晨光初現之時,我便站在村口的公車站等車。
隆隆隆⋯⋯
清晨萬籟俱寂,引擎嘈吵的雜音遠處可聞,在被晨露薄霧籠罩的山間田野迴盪。一輛老舊的公車猶如行動不便的老人般,緩緩從山邊拐彎,彷彿快要散架般晃過不停,荒田破房夾道歡迎它的到來。藍白相間的車身映入眼簾,油漆脫落的表面布滿歲月的痕跡,刮痕交錯,鏽跡斑斑,鬆脫的折門咔嗒一聲為我而敞開。
我朝駕車的林叔道了聲早,他揮了揮手回應。村子的人很少,大家都相互認識,林叔也是駕駛這條路線數十年的老司機了。
我坐到習慣的位置,小時侯在椅背上畫下的塗鴉仍在老地方等著我的到來,種種回憶湧現,淡淡的懷念感令我會心微笑。
不過,今次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乘上這輛車了。
驚聞噩耗的翌日,我匆匆執拾行囊出發前往台北。
能從這幢破房子帶走的東西寥寥可數,我踏出家門時帶上的只有入學所需的文件、數件替換的衣服、兄長寄來的生活費,以及滿腔的熱血。
鎖上大門前,我凝視人去樓空的房子,默默在心中起誓。再打開這道閘門時,我一定會跟家人一起回來。
老公車停靠路邊,老態龍鍾的身影踏著蹣跚的步履上車,看到我時眉開眼笑地招呼:「這不是小翰嗎?是出外賣東西嗎?」
陳阿嬤和善的臉容活像一尊笑佛,承恩哥常說這就是福相,他也希望他日百年歸老也能像這樣老得幸福,老得自在。
我挪到一旁,讓阿嬤坐下。
「阿嬤,我要走了。」
「什麼?我聽不清楚。」
陳阿嬤的耳朵不靈光,我湊近她的耳畔提高音量再說一遍:「我要走了,我要到台北上大學。」
可能聲量有點太大,連專心駕車的林叔也回頭瞥了一眼。
陳阿嬤的臉色一怔,隨即感嘆道:「小翰這麼快已經這麼大了,都到了要上大學,要交女朋友的年紀了。」
陳阿嬤彎著咧嘴而笑,皺巴巴的臉堆滿皺紋,七歪八扭的假牙金晃晃的,笑容一點也不好看,卻很溫暖。
鼻子一酸。我笑著作出連自己也不相信承諾:「嗯,交了女朋友一定帶回來給您瞧瞧。」
陳阿嬤樂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言為定了哦。」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直至來到公車終點站。
要離開的時候,我並沒自己所想般灑脫。即使物事人非,這裡仍是我由小至大成長的家。想通這一點,我更堅定意志。
我一定要找到承恩哥,然後一起回家。
轉乘長途公車,再換乘捷運,我輾轉在下午來到台北。
我從懷裡掏出一張從筆記本撕下的紙,上面是哥歪歪斜斜的字跡,寫著他所租住的公寓的地址。
我按照資料來到大同區一幢四層高的老公寓,目測至少有四至五十年的歷史。由於沒有電梯,要前往承恩哥所住的四樓只能爬樓梯。
據承恩哥在電話裡的抱怨,房東是個像狐狸般狡猾的大媽,而且很兇。我曾問過他,房子有很多選擇,為何要堅持租用這裡,他沒有道明原因,而是含糊其詞地輕輕帶著——這裡有別的地方沒有的東西。
先入為主的印象令我有點緊張,但我知道我絕對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而退縮。 我鼓起勇氣敲響房東的門。
「請問房東女士在嗎?」
幾乎是同時,門被拉開一道縫,露出一隻滿布血絲的眼睛,狐疑地打量著我,無形的壓力逼使我後退一步。
我吞了吞唾沫,續說:「我是李承翰,是李承恩的弟弟。」
「啊——是那個冒失鬼的弟弟。」
對於房東直白的評價,我只能苦笑,卻無從反駁。承恩哥性格直爽,大大咧咧,動聽的是不拘小節,難聽的是不修邊幅,
房東再把門拉開一點,我才能看清她的長相,尖臉細眼,頂著一頭蓬亂的長曲髮,看來尖酸刻薄。
就像早料到我會找來似的,不待我開口她便意會我的來意,態度相當乾脆。
「別再亂搞,還有下月的租金也該交了。」
房東雖然不耐煩地嘟嘟嚷嚷,還是掏出鑰匙丟給我。啪一聲甩上門前,她不忘更正:「還有我已婚,叫我太太。」
我抓了抓頭:「好的⋯⋯」
承恩哥暫列失蹤人口後,警察曾到現場經初步搜證,單位現已解封,可自由進出。
甫踏進房子,我便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因為我確實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空間感受到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