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本章節 8422 字
更新於: 2023-10-12
「看她不怎麼樣，卻能讓馬哥吃盡苦頭。」
「可有此事？」
「人已抓回牢中，還請江大人定奪。」
是人聲，可是眼前一片漆黑。
哀鳴幾聲後緩緩睜開雙眼，昏暗的四周皆用岩石打造，幽冥的燭火閃爍紫紅黯光，忽然牢房門被推開，若隱若現間，一襲長袍籠罩在身前，因為視線不明，我無法看清此人的面容。
「莫是這位姑娘？」
是男人的聲音，而且聽起來蠻悅耳的，不僅說話和氣，附帶磁性的語調更凸顯此人的沉穩與內斂，若是花美男就完美了。
只見他舉起右手彈指一響，瞬間燈火通明，終於讓我見到在他身後的牛頭馬面，不過馬面被繃帶包裹的如同木乃伊一般，挺滑稽的。
「姑娘可否看清我的面容？」
「嗯！？」
什麼情況？
這男的竟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莫非有讀心術？
「這麼說倒無不妥，不過我們習慣稱作『修羅曈』。」
「你...你......」
正要起身卻發現手腳都被銬在木椅上，忽然，蒼白的手指輕輕勾起我的下巴，我們眼神就這麼對上。
「姚姑娘別害怕，會這麼做有我們的考量。」
「連名字都知道了，我真不是在做夢吧？」
「很不幸，不是。」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牛頭馬面要至我於死地？」
面對我的提問，男子眉頭微蹙，撇頭問道：「兩位隊長還未同她提及修羅曈的事？」
「不是我們未提，是這丫頭只會跑，馬哥好不容易用冥鎖捆住她，誰知這丫頭竟喚出冥火燒斷冥鎖，牽連馬哥不止，原本身負重傷的丫頭也經過冥火後，變得完好如初。」
男子聽著牛頭說明，眼底多得是驚嘆，趁男子分神之際，一口咬住勾在我下巴的玉手，此舉驚動後方的牛頭馬面。
「丫頭，妳活膩了不成！」
「江大人，請讓我削掉她的頭。」
馬面提起斧頭等待命令，可是男子卻搖頭笑道：「小事無傷大雅，兩位隊長莫驚慌。」
這是在耍帥嗎？看來我得加大力道。
「我還可以，倒是姚姑娘可千萬別放水。」
差點忘了這傢伙能夠讀心，反正咬著手指也無法問問題，用這種方式也無妨。
「當然，那麼姚姑娘有何冤情，還請明說。」
我都那麼大力了還能面不改色，這傢伙是沒神經的吧？
算了，先問正事。
「沒問題，儘管詢問。」
我現在人在哪裡？
「妳身在地獄的審訊牢房。」
那牛頭馬面起初會盤查我的原因何在？
「兩位隊長的身份如同陽間維護秩序的警察，今天警察盤查路人，結果才問沒幾句話就逃跑，要不此人有問題，便是心裡有鬼。」
請問你看過有哪個警察拿槍出來威嚇還不跑的？
「若小偷不覬覦他人財產，警察又怎做出威嚇之舉？何況那是供品，神明的東西也敢起邪念，姚姑娘可說是幽靈內最有膽識的。」
哪裡偷了，我這不是肚子餓嗎！
「姚姑娘的意思是因為貧窮而打劫，就不算強盜？」
這......我百口莫辯。
「好，那換我詢問。」
盡量問。
「綜合以上兩位隊長所言，妳是否能短暫地看見未來？」
未來？那不是直覺嗎？
「非也，那是妳的能力。」
能力？我有什麼能力？
「這樣說明姚姑娘也是一頭霧水，不如到獄史閣一趟。」
話畢，一道白光從我眼前閃過，他輕盈轉身離去，但我還咬著他的......手指。
對，我真的只咬著他的手指。
「媽呀！！！」
吐掉那還在蠕動的東西依然驚魂未定，在旁的牛頭卻笑得開懷。
「這才是剛入地獄的亡靈會有的反應嘛，笑死我了！」
「好了，替姚姑娘鬆綁，前往獄史閣。」
「是。」
走出地牢來到室外，這才發現地獄的風貌，為什麼...
「不是血紅色或是暗紅色的，對吧？」
「沒人告訴你讀心術算是窺探他人隱私嗎，偷窺狂。」
「丫頭，說話最好放尊重點，不然我直接把妳的舌頭拔了！」
「行了行了，若姚姑娘不喜歡，尊重便是。」
「這還差不多。」
與馬面仇視幾眼後，我悠哉地走到男子身邊。
「話說你剛才講的那什麼閣，我們要怎麼過去？」
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放眼望去，我們身在可以平視雲海的高度，俯瞰而下是極為細小的世界，隨便估計也有上千丈吧。
「無需擔心，交給這個就行。」
只見男子從袍子裡掏出一張鵝黃色的符咒，上頭用黑墨寫著鵬字，他憑空畫了幾撇，口中念念有詞，忽然，符咒閃爍起金黃光芒，男子順勢往空島下方一丟，轟天巨響伴隨唳聲逍遙，從雲海隆起龐然大物，一隻巨鳥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鳥？」
「古文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原來是鵬啊，不過這隻感覺小非常多呢。」
「倘若喚出成體，只怕這座空島吃不消。」
「你不會真的叫得出那種生物吧？」
面對我的提問，後頭的牛頭用鼻子大大噴出氣體，拍胸脯自信說道：「別小看咱們江大人，管他什麼鯤鵬或是魑魅魍魎，只要經過江大人的修羅曈，便能創造出來。」
「修羅曈？你是說你們覺得我有的那個東西啊？所以我也可以創造出這些嗎？」
突如起來種種問題，牛頭被問得杵在原地，反倒是男子從容的回應道：「現在還算是驗證階段，畢竟能駕馭修羅曈的亡者萬中無一，其恐怖的噬性往往會讓持有者的雙眼及身心靈飽受摧殘，在此刻能否與它共存也說不準，更別提借用它的能力幻化出珍奇異獸，甚至創造出修羅道的產物『冥火』。」
「把馬面燒成木乃伊的那個？」
「......死丫頭。」
男子無奈嘆口氣，但面對我的問題，他沉思許久。
「姚姑娘的情況及其罕見，可以說我江某為官以來第一次聽過的案例，而能契合牛隊長所言與馬隊長所傷的證據，可能只有傳說中的『雙修羅』。」
我聽得是一頭霧水，牛頭馬面可就沒那麼淡定了。
「江大人，那只是傳說，尚不能確定真有此事。」
「所以才要前往獄史閣請示仙姊姊。」
「江大人也知道萬不得跟仙大人提起修羅曈之事，每次都會遭殃。」
看著牛頭有些抵抗的意識，我在旁有些好奇，這位仙大人是何方神聖，讓堂堂牛頭不願前往，莫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
「放心吧，仙姊姊今天心情不錯，想必不會多加刁難，不過禮節也是該有的。」
見牛頭有些抗拒，馬面索性一腳將人踹下空島，尖叫聲下，牛頭跌坐在巨鵬的背上。
「江大人趕緊下去吧，準備啟程。」
男子笑著搖頭，一躍而下站在巨鵬喙部，馬面也將我扛上肩跳下空島，一個蹲馬步，穩穩地站在巨鵬背上。
見幾人坐定，男子盤坐鳥喙的前端，巨鵬就這麼翱翔天際。
「馬哥你真沒義氣，明知我怕仙大人還硬拖我來。」
「只有你能為我的傷作證，不找你，找誰？」
兩人在前爭論不休，無趣的我悄悄爬到巨鵬的翼邊，俯瞰雲下的世界，只見下方綠意盎然，零星的褐色建築與清閒的農人穿梭田園間，確定我真的身在地獄？
「怎麼感覺地獄遠比陽間還要愜意。」
「姚姑娘所認為地獄樣貌只是審判場的景色，多半地獄人文風情就像眼前這樣，跟陽世差不了多少。」
「你的寵物是自動駕駛啊？」
「他們有靈性，地域感也不錯，通常說想要去的地方都到得了。」
「這麼方便，下次有空教我。」
男子沒有回應，只是輕笑了幾聲。
飛了一段時間，我們逐漸飛下雲端，男子說道：「幾位留意，準備著陸。」
牛頭馬面聽聞便站起身，在後頭的我依然坐著不知要幹嘛，剎那間，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宛如古代皇宮等級的宮殿，巨鵬拍翅颳起陣陣旋風。
一個沒注意，我竟被旋風吹離背上，好在馬面手腳夠快，即時將我拉回來扛在肩上。
「真是的，妳個丫頭連自己都顧不好。」
「真是抱歉喔，那你救人能不能輕點？五臟六腑都快被搗碎了。」
馬面冷哼一聲，待巨鵬站定後，幾人跳離背上，這才放我下來。
「辛苦你了，回來吧。」
男子說完，右掌輕貼鳥喙末端，金光閃爍，巨鵬石化，逐漸化為粉塵匯聚成一張符咒落在地上，男子俯下身將其拾起並收回袍內。
我被牛頭馬面夾在中間，為首的男子正與大門的侍衛接恰。
「江大人以及牛隊長與馬隊長大駕光臨，能否為幾位效勞？」
「我們要找獄史閣主，請問閣主在嗎？」
「閣主正在書庫，幾位貴賓請隨我來。」
跟在那位官吏的後頭，我們幾人步入獄史閣，裡頭古色古香，隨便一個花草樹木都是三、五坪那麼大，不過看來看去卻發現內部的蓮花圖騰及雕飾真不少，連空氣中都常伴隨一種清淡的蓮香。
「怎麼看都是蓮花，難道這位閣主愛蓮成癡？」
「姚姑娘可要小心，仙姐姐的脾氣可沒那麼好應付，等會兒可千萬不要被她的三言兩語激怒，尤其萬不得在仙姐姐面前提起蓮花之事。」
「真是荒謬，不就是喜歡才在家裡擺設這麼多蓮花，又不準別人提及，這位大人的性格真是孤僻。」
男子乾笑幾聲，身旁的牛頭馬面也被出言不遜的話嚇得不敢答覆，更別提領頭引路的官吏早已瑟瑟發抖。
來到書庫前，那聳入雲霄的高塔看不見盡頭，外觀用淺咖啡色的木頭雕刻許多蓮花圖案，期中映入眼簾是玄關處豎立著一尊盤坐於蓮上的雕像，因為戴著面罩而沒有雕刻出五官，不過從臉型輪廓及體格來看，恰似一名男子。
「這位是？」
面對我的疑問，男子沒有回應，只是用食指輕放於唇口示意我先別多言。
「幾位貴賓，這裡便是書庫。」
「行了，先退下吧。」
「謝大人。」
待官吏離去後，男子來到大自己身子好幾倍的巨門面前，深深吸了口氣，敲幾下大門。
敲門聲迴盪於靜謐的庭園，嘎然聲響起，大門逐漸向後張開，一名女子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就是仙大人？」
這名女子身著淺綠色霓裳，清秀的五官上了點淡妝，靜默沒有答話的模樣，只是第一眼便覺得跟我的氣質差上一大截。
「恭迎江大人前來書庫，奴婢這就喚上主子。」
「勞煩青蓮姊姊了。」
女子回眸一笑，天哪！
從剛才的交談間，我能知道這位是侍女，只不過哪家的侍女不僅綺麗姿色，連聲線都那麼悅耳，現在當個僕人不有點氣質在同行活不下去？
「別看青蓮姊姊這樣，少說也在仙姊姊身旁服侍百年之久了。」
「百...百年！？那那位仙大人到底幾歲啊？」
男子托著下巴沉吟半晌，未給出肯定的答案。
「只記得我在還沒當官的時候就認識仙姊姊了，現在算下來......也超過五百多歲吧。」
「.........」
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仙俠類的東西，隨便一個人的年紀都用千百在計算，活著麼久不累嗎？
「讓幾位久等了，請隨奴婢進來。」
走在青蓮姑娘的身後讓我有種小女孩對成熟女人的憧憬，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全然是沉穩、端莊，卻又不失身為人會有的情感，倘若百年的經驗如果可以造就這般本事，那要我活長一點也許能夠接受。
走著走著，我們來到書庫的中心，廣闊的書房衝擊視覺感官，圓柱狀的建築設計筆直向上延伸，中間是螺旋式的樓梯，每層樓閣皆用檜木打造，上頭也是刻滿蓮花圖騰。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便是整齊陳列在書櫃上的竹簡，稍微計算一下，一個書櫃約莫可以擺放五十卷竹簡，一層環狀設計大概能容納二十個書櫃，一層一千卷，這數上去十幾層的書閣，裡頭至少存放破萬卷的竹簡，若是火燒房可能會是最昂貴的柴火。
「回稟主子，江大人與幾位貴賓晉見。」
看著青蓮姊姊仰天說話，不過一會兒，傳來個輕柔的女人聲。
「幾位先入座。」
稍微探頭看著霧茫茫的書閣上端緩緩落下一道身影，只見一名女子輕盈飄落下來。
「老天，這是...」
「姚姑娘，莫失禮。」
男子緊忙將我拉至身後，看著幾位低頭不敢多言，我只好從了。
待那人落地，竟是悄無聲息，一個不注意，眼神與她對上了。
「江弟百忙之中前來獄史閣，仙兒很是高興，不過今日前來想必另有其事。」
男子乾笑幾聲，仙女長嘆了口氣。
「若是跟那個女的有關，仙兒可能會考慮。」
「很不幸，就是需要勞煩仙姊姊幫我審視一下姚姑娘。」
「她？剛才與仙兒對到眼，膽子倒是不小。」
完了，剛見面就給了不好印象，好在男子即時救援緩頰道：「仙姊姊莫同姚姑娘計較，姚姑娘剛成幽靈不久，不懂得地獄的規矩。」
仙女瞧了我一眼，眼底滿是不屑。
「江弟回頭可要把人教好，一個野丫頭做事沒規沒矩可是會給你添麻煩的。」
「仙姊姊教育的是，我會牢記。」
「說回正題吧，需要仙兒審視什麼？」
男子見仙女肯幫忙，這才鬆了口氣說道：「姚姑娘本名姚天樂，在今日剛成幽靈還未經過獄檢，不過在牛隊長與馬隊長將姚姑娘捉拿歸案時，馬隊長被冥火所傷。」
聽到這裡，仙女的臉色頓時沉去大半，斜視男子身後的馬沉默半晌，問道：「這位便是馬隊長啊？」
「回大人，正是。」
「傳聞你是地獄的第一武將，如今傷成這副模樣，能否解釋解釋？」
「正如江大人所言，在捉拿姚天樂的時候，原被冥鎖捆綁且奄奄一息的姚天樂卻在我將她扛上肩的剎那喚出冥火並且吞噬我們倆，我在大難中倖存下來，可是姚天樂卻從冥火中安然無事地走到所有人面前，彷彿浴火重生一般。」
仙女聽完，從容走到馬面身前，撫摸著身上的繃帶，不知是我眼花了，馬面竟然有些害臊！
「能否讓仙兒檢視傷口？」
「請便。」
仙女小心翼翼拆下繃帶，這回連我也嚇傻了，馬面身上被灼燒過的皮膚烙印一個個詭異的臉孔，猙獰的五官不時閃爍著藻綠色的光澤，看得幾人是有些反胃。
「老天，這太噁了吧！」
仙女端詳許久，一滴冷汗滑落額頭。
「馬隊長，仙兒想再次確認，能否肯定是因為被火焰燃燒才使你留下這些傷痕？」
「千真萬確。」
「在經歷燃燒過程，是否讓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劇痛。」
「是。」
「最後，仙兒想確認一件事，在被灼燒的過程中你聽到了什麼？」
馬面被這麼問，也低下頭思考了老半天，最後搔了搔頭回道：「有聽到人聲，不過聽不懂他說了什麼。」
仙女沒有回應，只是轉身走到我面前。
「換妳了。」
話畢，她用食指輕抵我的人中，欲想伸手甩開卻發現身子僵住，動彈不得。
「別動，這是定身咒，現在請妳看著仙兒的眼睛。」
只能說，我真的很不喜歡跟別人眼神接觸，有種說不出的尷尬感，不過也只有這時才能這麼靠近的看清仙女的臉孔，有點太過於艷麗，但有種說不上的違和感，應該說，從她的身上讓我感受不出一個人該有的生氣。
「真是怪了，若是陽人剛抽離凡體也有相應的魂源，不過妳的魂源怎麼如此分散？」
「魂源？那啥？」
「就是妳成為靈魂的內力，類似武功的根基，一個幽靈的強弱便是取決其內力運用的程度，不過依妳現在的程度，大概如同戌級的獄獸一般吧。」
「獄獸啊，聽起來還算不錯。」
「用陽世比喻，就是路邊的野狗。」
「.........」
這女人是在罵我吧？
怎麼會有說話方式跟外表反差這麼大的人，把我對大家閨秀的印象還來！
不過見她瞧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麼問題，眉頭微蹙，手指頭抽離的瞬間，我的身體又能活動了。
「仙姊姊可否看出什麼端倪？」
男子在旁試探性的詢問，仙女只是從兜里掏出繡帕包覆食指搓揉一番，為何這女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人這麼討厭！
「仙兒不能給與肯定的答案，不過這名少女若是與馬隊長身上的傷有關，可能不僅僅是修羅曈這麼簡單，還得查查古籍。」
話說完，索性轉身一躍，飄飄然地飛至二樓的書閣，青蓮姐姐也走上前鞠躬說道：「幾位貴賓稍待片刻。」
我們就這麼坐在書閣正中央的茶几休憩。
等待仙女的期間，男子從袍裡掏出一個香囊，只見上頭貼滿符咒，馬面看到立刻說道：「江大人，這是我交給您的...」
「沒錯，姚姑娘身邊的寵物。」
「你說......小羅？」
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我身邊少了一隻會漂浮的幽靈，我的老天爺！
才剛結識的夥伴不到一天人不見了，我竟然都沒有發現，錯愕看著男子手上的香囊，悄悄問道：「請問...我朋友在裡面嗎？」
男子乾笑幾聲，將香囊放在我的手心。
「起初抓到他的時候，他很是激動，因為無法溝通加上活潑好動，馬隊長逼不得已只好先將他封印在這個香囊內，還望姚姑娘見諒。」
「別這麼說，我才該道歉，很抱歉造成你們的麻煩。」
幾人化解尷尬後，我也丟出心中的疑惑，到底何謂修羅曈以及雙修羅？
男子被我這麼一問，思考了許久，緩緩道出答案。
「想先詢問姚姑娘對修羅一詞有何概念？」
「完全沒有。」
「概念零啊，這樣比較好解釋，其實姚姑娘只要清楚修羅道乃是地獄的盡頭就行了。」
「所以地獄不是最可怕的？」
「是的，地獄的罰則固然驚悚，不過服刑結束意味著有重生的契機。但修羅道截然不同，只要判處修羅刑的亡者，將是無限度輪迴在修羅道，終日焚灼的冥火會無時無刻給與受刑者無法言喻的痛苦，又因修羅道的世界並無存在生死，既然不存在活與亡，自然沒有重生與消滅，而這個痛苦會伴隨永遠。」
「.........」
我光聽到就渾身難受了，不過還是有個根本問題。
「所以修羅道到底跟修羅曈還有雙修羅有何關聯？」
「這個解釋起來有些複雜，因為墜入修羅道的亡者會以出修羅魂的模樣重回世間，而他們的形體並非人形，而是像顆圓形或是橢圓形的樣子，剩下最原始魂體的修羅魂十分不穩定，需仰賴擁有天生挾帶陰王血統的人才可生存，而被選中的亡者，修羅魂會嵌入其瞳孔，就成修羅曈。照理來說，歷代以來的修羅曈持有者都具備陰王的特質，不過卻無人能夠駕馭兩隻修羅魂嵌於瞳孔，單用修羅曈就會造成大量負擔，進而擠壓瞳孔以及視覺神經，長期下來會是不可逆的視力損傷，而雙修羅可能會給與更大的衝擊，不過相對的，也能給與超越修羅曈的力量，冥火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你們覺得我是雙修羅的持有者？」
男子沒有給與回應，彼此又沉默下來。
握著手裡的香囊，感覺裡頭有東西在晃動，對呀！
小羅還在裡頭，緊忙拆開旁邊的符咒，袋口一鬆，一團像是白雲的物體猛然竄出，就這麼在書閣內肆意逃竄。
「小羅！停下來！」
聽到後方鬧成一團，仙女放下竹簡倚靠在柵欄邊看著下方的情況，不巧遇上迎面而來的小羅。
「糟糕，他會撞上仙姊姊的。」
男子在旁驚呼，我立刻拿起桌上的茶碗卯足全力擲了出去。
「給我下來！」
在茶碗即將擊落時，小羅竟然不費吹灰之力躲開了偷襲，茶碗就這麼硬生生砸在仙女額頭。
「唔......」
仙女有些站不穩，扶著額頭怒視樓下闖禍的幾人，那臉色可說是無比難看，幾人看得心底發寒。
氣憤的她怒敲欄桿大罵道：「來人！送客！」
我們，被趕出來了。
「江大人別放在心上，奴婢回頭會再勸勸主子。」
「勞煩青蓮姊姊一番好意，江某改日定會上門賠罪。」
我抓著此次的罪魁禍首無言以對，畢竟罵他也沒什麼效果，還是把他抱在身邊不亂跑比較實在。
「既然這裡尚無頭緒，總該先為姚姑娘取得獄民證。」
「有道理，我這就去安排。」
「不了，牛隊長與馬隊長先去忙吧，姚姑娘的事情交給我打理。」
牛頭馬面互看了幾眼，拱手作揖後轉身而去。
「江大人別有心思啊，不然也不會親自處理這種事。」
「尚無法確定那丫頭是雙修羅的可能性，不過也不得放任她在地獄裡胡來。」
「言之有理。」
望著牛頭馬面離去，男子轉身並從袍裡拿出一支毛筆向地面擲去，落地的瞬間，化為足足十尺有餘的仙筆。
「我們走吧。」
「搭這個？」
「比較省時，上來吧。」
男子右腳一勾，原本插在地上的仙筆被連根拔起，平行的漂浮在空中，看他一派輕鬆的站立於毛筆上，這東西確定安全嗎？
「姚姑娘別緊張，儘管相信我便是。」
說不害怕都是騙人的，尤其是踩著這個東西飛越地獄上空，宛如在兩座大峽谷中央走鋼索般驚險。
「姚姑娘，還可以嗎？」
「我這樣像行嗎！」
御劍飛行，駕鶴歸西，我知道。
但行筆穿獄就是頭一遭了，因為從沒接觸過，別說站穩身子，我倒是像個女巫一樣把仙筆當掃帚騎，這可把後頭的男子逗得捧腹大笑。
「你還有沒有良心，看我這樣了還在旁邊嘲笑。」
「姚姑娘別生氣，我能教妳，不過可能會有冒犯的地方。」
「還有什麼是比讓我把仙筆當掃帚騎還要更冒犯的？」
「倒是沒有，那......得罪了。」
話畢，男子蹲下身子從我身後摟住腰，一個使勁將我拉了起來，還沒等尖叫聲落下，身後猛然撞進他的懷中。
「你...你......！」
「飛仙的困難之處不僅僅在學習平衡，而是全身筋絡的理解及運用，唯有動用每根神經與肌肉的協調，方可在嚴峻的高空中屹立不搖。」
「講得簡單，做起來超難啊！」
「我幫妳。」
「你...你想幹嘛！？」
略能感受到摟住腰部的力量大了些，男子將身體部分重量壓至我身上，我們兩個微蹲在仙筆上，他順勢扶著我的左手並放於筆身。
「身體壓低增加平衡，用左手感受丹鶴的脈動。」
「丹鶴？」
「這隻仙筆的名字，他們可是有生命的，感受看看。」
撫摸著仙筆的紋路，突然感覺有東西在跳動，男子在身後笑了幾聲，說道：「看來他很怕妳呢，第一次見他反應如此強烈。」
「我才怕他意見不合把我從高空丟下去呢！」
在男子細心的教導下，我稍微能夠彎腰站穩身子，不過要持續一段時間卻十分困難，不知不覺也到了目的地。
我們來到一間新式的高樓，美觀的建築藝術設計理念打造出來的大樓完全不像剛才在邊境所看到的茅草屋，原來地獄的城鄉差距也這麼大。
「這裡是獄檢司，也是我任職的處所，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江月，是丑級的城臣，同時也是獄檢司的最高審判長。」
「聽起來頭銜很大，但我沒概念。」
江月輕笑幾聲，隨後說道：「完成獄檢後，便可成為獄民，也可以選擇投胎轉世，若想在地獄有一番發展的亡者，會選擇當獄官，就是陽間法官、軍警等職務。」
「在地獄重新開始人生嗎？聽起來不錯。」
「難道姚姑娘對獄官感興趣？」
「很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
「獄官考試通常以術科為主，紙筆的考試占極少數，況且成為獄官後，相較於普通獄民回陽探望親人的機會，獄官會來的更優渥。」
「等等，你說我能回陽間探望親人？」
「是的，不知姚姑娘是否聽過『託夢』這一詞。」
「略有耳聞。」
「其實託夢就是獄民回陽探視親人，並且在親人入睡時，於夢中與故人相遇或是交代些瑣事，這便是託夢的由來。」
「那我成為獄官何時能回陽探望親人？」
「只要姚姑娘通過獄官核定成為獄官的那一刻，就有第一次的回陽機會，估計三個月，相較一般獄民的六個月，足足提前一半的時間。」
聽到這裡，其實我有些動心。
沒說一聲就離開老媽，想必她會很難受，倘若利用託夢的機會告訴她我在地獄成為獄官並且過上全新的生活，多少也能減輕她的負擔，也減少她的牽掛。
「好，我做。」
江月聽聞，臉上浮出愉悅的笑容，邁開步伐走向獄檢司。
「請姚姑娘隨我來吧。」
跟在他的身後，我即將展開全新的地獄生活。
「可有此事？」
「人已抓回牢中，還請江大人定奪。」
是人聲，可是眼前一片漆黑。
哀鳴幾聲後緩緩睜開雙眼，昏暗的四周皆用岩石打造，幽冥的燭火閃爍紫紅黯光，忽然牢房門被推開，若隱若現間，一襲長袍籠罩在身前，因為視線不明，我無法看清此人的面容。
「莫是這位姑娘？」
是男人的聲音，而且聽起來蠻悅耳的，不僅說話和氣，附帶磁性的語調更凸顯此人的沉穩與內斂，若是花美男就完美了。
只見他舉起右手彈指一響，瞬間燈火通明，終於讓我見到在他身後的牛頭馬面，不過馬面被繃帶包裹的如同木乃伊一般，挺滑稽的。
「姑娘可否看清我的面容？」
「嗯！？」
什麼情況？
這男的竟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莫非有讀心術？
「這麼說倒無不妥，不過我們習慣稱作『修羅曈』。」
「你...你......」
正要起身卻發現手腳都被銬在木椅上，忽然，蒼白的手指輕輕勾起我的下巴，我們眼神就這麼對上。
「姚姑娘別害怕，會這麼做有我們的考量。」
「連名字都知道了，我真不是在做夢吧？」
「很不幸，不是。」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牛頭馬面要至我於死地？」
面對我的提問，男子眉頭微蹙，撇頭問道：「兩位隊長還未同她提及修羅曈的事？」
「不是我們未提，是這丫頭只會跑，馬哥好不容易用冥鎖捆住她，誰知這丫頭竟喚出冥火燒斷冥鎖，牽連馬哥不止，原本身負重傷的丫頭也經過冥火後，變得完好如初。」
男子聽著牛頭說明，眼底多得是驚嘆，趁男子分神之際，一口咬住勾在我下巴的玉手，此舉驚動後方的牛頭馬面。
「丫頭，妳活膩了不成！」
「江大人，請讓我削掉她的頭。」
馬面提起斧頭等待命令，可是男子卻搖頭笑道：「小事無傷大雅，兩位隊長莫驚慌。」
這是在耍帥嗎？看來我得加大力道。
「我還可以，倒是姚姑娘可千萬別放水。」
差點忘了這傢伙能夠讀心，反正咬著手指也無法問問題，用這種方式也無妨。
「當然，那麼姚姑娘有何冤情，還請明說。」
我都那麼大力了還能面不改色，這傢伙是沒神經的吧？
算了，先問正事。
「沒問題，儘管詢問。」
我現在人在哪裡？
「妳身在地獄的審訊牢房。」
那牛頭馬面起初會盤查我的原因何在？
「兩位隊長的身份如同陽間維護秩序的警察，今天警察盤查路人，結果才問沒幾句話就逃跑，要不此人有問題，便是心裡有鬼。」
請問你看過有哪個警察拿槍出來威嚇還不跑的？
「若小偷不覬覦他人財產，警察又怎做出威嚇之舉？何況那是供品，神明的東西也敢起邪念，姚姑娘可說是幽靈內最有膽識的。」
哪裡偷了，我這不是肚子餓嗎！
「姚姑娘的意思是因為貧窮而打劫，就不算強盜？」
這......我百口莫辯。
「好，那換我詢問。」
盡量問。
「綜合以上兩位隊長所言，妳是否能短暫地看見未來？」
未來？那不是直覺嗎？
「非也，那是妳的能力。」
能力？我有什麼能力？
「這樣說明姚姑娘也是一頭霧水，不如到獄史閣一趟。」
話畢，一道白光從我眼前閃過，他輕盈轉身離去，但我還咬著他的......手指。
對，我真的只咬著他的手指。
「媽呀！！！」
吐掉那還在蠕動的東西依然驚魂未定，在旁的牛頭卻笑得開懷。
「這才是剛入地獄的亡靈會有的反應嘛，笑死我了！」
「好了，替姚姑娘鬆綁，前往獄史閣。」
「是。」
走出地牢來到室外，這才發現地獄的風貌，為什麼...
「不是血紅色或是暗紅色的，對吧？」
「沒人告訴你讀心術算是窺探他人隱私嗎，偷窺狂。」
「丫頭，說話最好放尊重點，不然我直接把妳的舌頭拔了！」
「行了行了，若姚姑娘不喜歡，尊重便是。」
「這還差不多。」
與馬面仇視幾眼後，我悠哉地走到男子身邊。
「話說你剛才講的那什麼閣，我們要怎麼過去？」
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放眼望去，我們身在可以平視雲海的高度，俯瞰而下是極為細小的世界，隨便估計也有上千丈吧。
「無需擔心，交給這個就行。」
只見男子從袍子裡掏出一張鵝黃色的符咒，上頭用黑墨寫著鵬字，他憑空畫了幾撇，口中念念有詞，忽然，符咒閃爍起金黃光芒，男子順勢往空島下方一丟，轟天巨響伴隨唳聲逍遙，從雲海隆起龐然大物，一隻巨鳥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是...鳥？」
「古文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原來是鵬啊，不過這隻感覺小非常多呢。」
「倘若喚出成體，只怕這座空島吃不消。」
「你不會真的叫得出那種生物吧？」
面對我的提問，後頭的牛頭用鼻子大大噴出氣體，拍胸脯自信說道：「別小看咱們江大人，管他什麼鯤鵬或是魑魅魍魎，只要經過江大人的修羅曈，便能創造出來。」
「修羅曈？你是說你們覺得我有的那個東西啊？所以我也可以創造出這些嗎？」
突如起來種種問題，牛頭被問得杵在原地，反倒是男子從容的回應道：「現在還算是驗證階段，畢竟能駕馭修羅曈的亡者萬中無一，其恐怖的噬性往往會讓持有者的雙眼及身心靈飽受摧殘，在此刻能否與它共存也說不準，更別提借用它的能力幻化出珍奇異獸，甚至創造出修羅道的產物『冥火』。」
「把馬面燒成木乃伊的那個？」
「......死丫頭。」
男子無奈嘆口氣，但面對我的問題，他沉思許久。
「姚姑娘的情況及其罕見，可以說我江某為官以來第一次聽過的案例，而能契合牛隊長所言與馬隊長所傷的證據，可能只有傳說中的『雙修羅』。」
我聽得是一頭霧水，牛頭馬面可就沒那麼淡定了。
「江大人，那只是傳說，尚不能確定真有此事。」
「所以才要前往獄史閣請示仙姊姊。」
「江大人也知道萬不得跟仙大人提起修羅曈之事，每次都會遭殃。」
看著牛頭有些抵抗的意識，我在旁有些好奇，這位仙大人是何方神聖，讓堂堂牛頭不願前往，莫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
「放心吧，仙姊姊今天心情不錯，想必不會多加刁難，不過禮節也是該有的。」
見牛頭有些抗拒，馬面索性一腳將人踹下空島，尖叫聲下，牛頭跌坐在巨鵬的背上。
「江大人趕緊下去吧，準備啟程。」
男子笑著搖頭，一躍而下站在巨鵬喙部，馬面也將我扛上肩跳下空島，一個蹲馬步，穩穩地站在巨鵬背上。
見幾人坐定，男子盤坐鳥喙的前端，巨鵬就這麼翱翔天際。
「馬哥你真沒義氣，明知我怕仙大人還硬拖我來。」
「只有你能為我的傷作證，不找你，找誰？」
兩人在前爭論不休，無趣的我悄悄爬到巨鵬的翼邊，俯瞰雲下的世界，只見下方綠意盎然，零星的褐色建築與清閒的農人穿梭田園間，確定我真的身在地獄？
「怎麼感覺地獄遠比陽間還要愜意。」
「姚姑娘所認為地獄樣貌只是審判場的景色，多半地獄人文風情就像眼前這樣，跟陽世差不了多少。」
「你的寵物是自動駕駛啊？」
「他們有靈性，地域感也不錯，通常說想要去的地方都到得了。」
「這麼方便，下次有空教我。」
男子沒有回應，只是輕笑了幾聲。
飛了一段時間，我們逐漸飛下雲端，男子說道：「幾位留意，準備著陸。」
牛頭馬面聽聞便站起身，在後頭的我依然坐著不知要幹嘛，剎那間，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宛如古代皇宮等級的宮殿，巨鵬拍翅颳起陣陣旋風。
一個沒注意，我竟被旋風吹離背上，好在馬面手腳夠快，即時將我拉回來扛在肩上。
「真是的，妳個丫頭連自己都顧不好。」
「真是抱歉喔，那你救人能不能輕點？五臟六腑都快被搗碎了。」
馬面冷哼一聲，待巨鵬站定後，幾人跳離背上，這才放我下來。
「辛苦你了，回來吧。」
男子說完，右掌輕貼鳥喙末端，金光閃爍，巨鵬石化，逐漸化為粉塵匯聚成一張符咒落在地上，男子俯下身將其拾起並收回袍內。
我被牛頭馬面夾在中間，為首的男子正與大門的侍衛接恰。
「江大人以及牛隊長與馬隊長大駕光臨，能否為幾位效勞？」
「我們要找獄史閣主，請問閣主在嗎？」
「閣主正在書庫，幾位貴賓請隨我來。」
跟在那位官吏的後頭，我們幾人步入獄史閣，裡頭古色古香，隨便一個花草樹木都是三、五坪那麼大，不過看來看去卻發現內部的蓮花圖騰及雕飾真不少，連空氣中都常伴隨一種清淡的蓮香。
「怎麼看都是蓮花，難道這位閣主愛蓮成癡？」
「姚姑娘可要小心，仙姐姐的脾氣可沒那麼好應付，等會兒可千萬不要被她的三言兩語激怒，尤其萬不得在仙姐姐面前提起蓮花之事。」
「真是荒謬，不就是喜歡才在家裡擺設這麼多蓮花，又不準別人提及，這位大人的性格真是孤僻。」
男子乾笑幾聲，身旁的牛頭馬面也被出言不遜的話嚇得不敢答覆，更別提領頭引路的官吏早已瑟瑟發抖。
來到書庫前，那聳入雲霄的高塔看不見盡頭，外觀用淺咖啡色的木頭雕刻許多蓮花圖案，期中映入眼簾是玄關處豎立著一尊盤坐於蓮上的雕像，因為戴著面罩而沒有雕刻出五官，不過從臉型輪廓及體格來看，恰似一名男子。
「這位是？」
面對我的疑問，男子沒有回應，只是用食指輕放於唇口示意我先別多言。
「幾位貴賓，這裡便是書庫。」
「行了，先退下吧。」
「謝大人。」
待官吏離去後，男子來到大自己身子好幾倍的巨門面前，深深吸了口氣，敲幾下大門。
敲門聲迴盪於靜謐的庭園，嘎然聲響起，大門逐漸向後張開，一名女子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就是仙大人？」
這名女子身著淺綠色霓裳，清秀的五官上了點淡妝，靜默沒有答話的模樣，只是第一眼便覺得跟我的氣質差上一大截。
「恭迎江大人前來書庫，奴婢這就喚上主子。」
「勞煩青蓮姊姊了。」
女子回眸一笑，天哪！
從剛才的交談間，我能知道這位是侍女，只不過哪家的侍女不僅綺麗姿色，連聲線都那麼悅耳，現在當個僕人不有點氣質在同行活不下去？
「別看青蓮姊姊這樣，少說也在仙姊姊身旁服侍百年之久了。」
「百...百年！？那那位仙大人到底幾歲啊？」
男子托著下巴沉吟半晌，未給出肯定的答案。
「只記得我在還沒當官的時候就認識仙姊姊了，現在算下來......也超過五百多歲吧。」
「.........」
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仙俠類的東西，隨便一個人的年紀都用千百在計算，活著麼久不累嗎？
「讓幾位久等了，請隨奴婢進來。」
走在青蓮姑娘的身後讓我有種小女孩對成熟女人的憧憬，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全然是沉穩、端莊，卻又不失身為人會有的情感，倘若百年的經驗如果可以造就這般本事，那要我活長一點也許能夠接受。
走著走著，我們來到書庫的中心，廣闊的書房衝擊視覺感官，圓柱狀的建築設計筆直向上延伸，中間是螺旋式的樓梯，每層樓閣皆用檜木打造，上頭也是刻滿蓮花圖騰。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便是整齊陳列在書櫃上的竹簡，稍微計算一下，一個書櫃約莫可以擺放五十卷竹簡，一層環狀設計大概能容納二十個書櫃，一層一千卷，這數上去十幾層的書閣，裡頭至少存放破萬卷的竹簡，若是火燒房可能會是最昂貴的柴火。
「回稟主子，江大人與幾位貴賓晉見。」
看著青蓮姊姊仰天說話，不過一會兒，傳來個輕柔的女人聲。
「幾位先入座。」
稍微探頭看著霧茫茫的書閣上端緩緩落下一道身影，只見一名女子輕盈飄落下來。
「老天，這是...」
「姚姑娘，莫失禮。」
男子緊忙將我拉至身後，看著幾位低頭不敢多言，我只好從了。
待那人落地，竟是悄無聲息，一個不注意，眼神與她對上了。
「江弟百忙之中前來獄史閣，仙兒很是高興，不過今日前來想必另有其事。」
男子乾笑幾聲，仙女長嘆了口氣。
「若是跟那個女的有關，仙兒可能會考慮。」
「很不幸，就是需要勞煩仙姊姊幫我審視一下姚姑娘。」
「她？剛才與仙兒對到眼，膽子倒是不小。」
完了，剛見面就給了不好印象，好在男子即時救援緩頰道：「仙姊姊莫同姚姑娘計較，姚姑娘剛成幽靈不久，不懂得地獄的規矩。」
仙女瞧了我一眼，眼底滿是不屑。
「江弟回頭可要把人教好，一個野丫頭做事沒規沒矩可是會給你添麻煩的。」
「仙姊姊教育的是，我會牢記。」
「說回正題吧，需要仙兒審視什麼？」
男子見仙女肯幫忙，這才鬆了口氣說道：「姚姑娘本名姚天樂，在今日剛成幽靈還未經過獄檢，不過在牛隊長與馬隊長將姚姑娘捉拿歸案時，馬隊長被冥火所傷。」
聽到這裡，仙女的臉色頓時沉去大半，斜視男子身後的馬沉默半晌，問道：「這位便是馬隊長啊？」
「回大人，正是。」
「傳聞你是地獄的第一武將，如今傷成這副模樣，能否解釋解釋？」
「正如江大人所言，在捉拿姚天樂的時候，原被冥鎖捆綁且奄奄一息的姚天樂卻在我將她扛上肩的剎那喚出冥火並且吞噬我們倆，我在大難中倖存下來，可是姚天樂卻從冥火中安然無事地走到所有人面前，彷彿浴火重生一般。」
仙女聽完，從容走到馬面身前，撫摸著身上的繃帶，不知是我眼花了，馬面竟然有些害臊！
「能否讓仙兒檢視傷口？」
「請便。」
仙女小心翼翼拆下繃帶，這回連我也嚇傻了，馬面身上被灼燒過的皮膚烙印一個個詭異的臉孔，猙獰的五官不時閃爍著藻綠色的光澤，看得幾人是有些反胃。
「老天，這太噁了吧！」
仙女端詳許久，一滴冷汗滑落額頭。
「馬隊長，仙兒想再次確認，能否肯定是因為被火焰燃燒才使你留下這些傷痕？」
「千真萬確。」
「在經歷燃燒過程，是否讓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劇痛。」
「是。」
「最後，仙兒想確認一件事，在被灼燒的過程中你聽到了什麼？」
馬面被這麼問，也低下頭思考了老半天，最後搔了搔頭回道：「有聽到人聲，不過聽不懂他說了什麼。」
仙女沒有回應，只是轉身走到我面前。
「換妳了。」
話畢，她用食指輕抵我的人中，欲想伸手甩開卻發現身子僵住，動彈不得。
「別動，這是定身咒，現在請妳看著仙兒的眼睛。」
只能說，我真的很不喜歡跟別人眼神接觸，有種說不出的尷尬感，不過也只有這時才能這麼靠近的看清仙女的臉孔，有點太過於艷麗，但有種說不上的違和感，應該說，從她的身上讓我感受不出一個人該有的生氣。
「真是怪了，若是陽人剛抽離凡體也有相應的魂源，不過妳的魂源怎麼如此分散？」
「魂源？那啥？」
「就是妳成為靈魂的內力，類似武功的根基，一個幽靈的強弱便是取決其內力運用的程度，不過依妳現在的程度，大概如同戌級的獄獸一般吧。」
「獄獸啊，聽起來還算不錯。」
「用陽世比喻，就是路邊的野狗。」
「.........」
這女人是在罵我吧？
怎麼會有說話方式跟外表反差這麼大的人，把我對大家閨秀的印象還來！
不過見她瞧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麼問題，眉頭微蹙，手指頭抽離的瞬間，我的身體又能活動了。
「仙姊姊可否看出什麼端倪？」
男子在旁試探性的詢問，仙女只是從兜里掏出繡帕包覆食指搓揉一番，為何這女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人這麼討厭！
「仙兒不能給與肯定的答案，不過這名少女若是與馬隊長身上的傷有關，可能不僅僅是修羅曈這麼簡單，還得查查古籍。」
話說完，索性轉身一躍，飄飄然地飛至二樓的書閣，青蓮姐姐也走上前鞠躬說道：「幾位貴賓稍待片刻。」
我們就這麼坐在書閣正中央的茶几休憩。
等待仙女的期間，男子從袍裡掏出一個香囊，只見上頭貼滿符咒，馬面看到立刻說道：「江大人，這是我交給您的...」
「沒錯，姚姑娘身邊的寵物。」
「你說......小羅？」
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我身邊少了一隻會漂浮的幽靈，我的老天爺！
才剛結識的夥伴不到一天人不見了，我竟然都沒有發現，錯愕看著男子手上的香囊，悄悄問道：「請問...我朋友在裡面嗎？」
男子乾笑幾聲，將香囊放在我的手心。
「起初抓到他的時候，他很是激動，因為無法溝通加上活潑好動，馬隊長逼不得已只好先將他封印在這個香囊內，還望姚姑娘見諒。」
「別這麼說，我才該道歉，很抱歉造成你們的麻煩。」
幾人化解尷尬後，我也丟出心中的疑惑，到底何謂修羅曈以及雙修羅？
男子被我這麼一問，思考了許久，緩緩道出答案。
「想先詢問姚姑娘對修羅一詞有何概念？」
「完全沒有。」
「概念零啊，這樣比較好解釋，其實姚姑娘只要清楚修羅道乃是地獄的盡頭就行了。」
「所以地獄不是最可怕的？」
「是的，地獄的罰則固然驚悚，不過服刑結束意味著有重生的契機。但修羅道截然不同，只要判處修羅刑的亡者，將是無限度輪迴在修羅道，終日焚灼的冥火會無時無刻給與受刑者無法言喻的痛苦，又因修羅道的世界並無存在生死，既然不存在活與亡，自然沒有重生與消滅，而這個痛苦會伴隨永遠。」
「.........」
我光聽到就渾身難受了，不過還是有個根本問題。
「所以修羅道到底跟修羅曈還有雙修羅有何關聯？」
「這個解釋起來有些複雜，因為墜入修羅道的亡者會以出修羅魂的模樣重回世間，而他們的形體並非人形，而是像顆圓形或是橢圓形的樣子，剩下最原始魂體的修羅魂十分不穩定，需仰賴擁有天生挾帶陰王血統的人才可生存，而被選中的亡者，修羅魂會嵌入其瞳孔，就成修羅曈。照理來說，歷代以來的修羅曈持有者都具備陰王的特質，不過卻無人能夠駕馭兩隻修羅魂嵌於瞳孔，單用修羅曈就會造成大量負擔，進而擠壓瞳孔以及視覺神經，長期下來會是不可逆的視力損傷，而雙修羅可能會給與更大的衝擊，不過相對的，也能給與超越修羅曈的力量，冥火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你們覺得我是雙修羅的持有者？」
男子沒有給與回應，彼此又沉默下來。
握著手裡的香囊，感覺裡頭有東西在晃動，對呀！
小羅還在裡頭，緊忙拆開旁邊的符咒，袋口一鬆，一團像是白雲的物體猛然竄出，就這麼在書閣內肆意逃竄。
「小羅！停下來！」
聽到後方鬧成一團，仙女放下竹簡倚靠在柵欄邊看著下方的情況，不巧遇上迎面而來的小羅。
「糟糕，他會撞上仙姊姊的。」
男子在旁驚呼，我立刻拿起桌上的茶碗卯足全力擲了出去。
「給我下來！」
在茶碗即將擊落時，小羅竟然不費吹灰之力躲開了偷襲，茶碗就這麼硬生生砸在仙女額頭。
「唔......」
仙女有些站不穩，扶著額頭怒視樓下闖禍的幾人，那臉色可說是無比難看，幾人看得心底發寒。
氣憤的她怒敲欄桿大罵道：「來人！送客！」
我們，被趕出來了。
「江大人別放在心上，奴婢回頭會再勸勸主子。」
「勞煩青蓮姊姊一番好意，江某改日定會上門賠罪。」
我抓著此次的罪魁禍首無言以對，畢竟罵他也沒什麼效果，還是把他抱在身邊不亂跑比較實在。
「既然這裡尚無頭緒，總該先為姚姑娘取得獄民證。」
「有道理，我這就去安排。」
「不了，牛隊長與馬隊長先去忙吧，姚姑娘的事情交給我打理。」
牛頭馬面互看了幾眼，拱手作揖後轉身而去。
「江大人別有心思啊，不然也不會親自處理這種事。」
「尚無法確定那丫頭是雙修羅的可能性，不過也不得放任她在地獄裡胡來。」
「言之有理。」
望著牛頭馬面離去，男子轉身並從袍裡拿出一支毛筆向地面擲去，落地的瞬間，化為足足十尺有餘的仙筆。
「我們走吧。」
「搭這個？」
「比較省時，上來吧。」
男子右腳一勾，原本插在地上的仙筆被連根拔起，平行的漂浮在空中，看他一派輕鬆的站立於毛筆上，這東西確定安全嗎？
「姚姑娘別緊張，儘管相信我便是。」
說不害怕都是騙人的，尤其是踩著這個東西飛越地獄上空，宛如在兩座大峽谷中央走鋼索般驚險。
「姚姑娘，還可以嗎？」
「我這樣像行嗎！」
御劍飛行，駕鶴歸西，我知道。
但行筆穿獄就是頭一遭了，因為從沒接觸過，別說站穩身子，我倒是像個女巫一樣把仙筆當掃帚騎，這可把後頭的男子逗得捧腹大笑。
「你還有沒有良心，看我這樣了還在旁邊嘲笑。」
「姚姑娘別生氣，我能教妳，不過可能會有冒犯的地方。」
「還有什麼是比讓我把仙筆當掃帚騎還要更冒犯的？」
「倒是沒有，那......得罪了。」
話畢，男子蹲下身子從我身後摟住腰，一個使勁將我拉了起來，還沒等尖叫聲落下，身後猛然撞進他的懷中。
「你...你......！」
「飛仙的困難之處不僅僅在學習平衡，而是全身筋絡的理解及運用，唯有動用每根神經與肌肉的協調，方可在嚴峻的高空中屹立不搖。」
「講得簡單，做起來超難啊！」
「我幫妳。」
「你...你想幹嘛！？」
略能感受到摟住腰部的力量大了些，男子將身體部分重量壓至我身上，我們兩個微蹲在仙筆上，他順勢扶著我的左手並放於筆身。
「身體壓低增加平衡，用左手感受丹鶴的脈動。」
「丹鶴？」
「這隻仙筆的名字，他們可是有生命的，感受看看。」
撫摸著仙筆的紋路，突然感覺有東西在跳動，男子在身後笑了幾聲，說道：「看來他很怕妳呢，第一次見他反應如此強烈。」
「我才怕他意見不合把我從高空丟下去呢！」
在男子細心的教導下，我稍微能夠彎腰站穩身子，不過要持續一段時間卻十分困難，不知不覺也到了目的地。
我們來到一間新式的高樓，美觀的建築藝術設計理念打造出來的大樓完全不像剛才在邊境所看到的茅草屋，原來地獄的城鄉差距也這麼大。
「這裡是獄檢司，也是我任職的處所，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江月，是丑級的城臣，同時也是獄檢司的最高審判長。」
「聽起來頭銜很大，但我沒概念。」
江月輕笑幾聲，隨後說道：「完成獄檢後，便可成為獄民，也可以選擇投胎轉世，若想在地獄有一番發展的亡者，會選擇當獄官，就是陽間法官、軍警等職務。」
「在地獄重新開始人生嗎？聽起來不錯。」
「難道姚姑娘對獄官感興趣？」
「很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
「獄官考試通常以術科為主，紙筆的考試占極少數，況且成為獄官後，相較於普通獄民回陽探望親人的機會，獄官會來的更優渥。」
「等等，你說我能回陽間探望親人？」
「是的，不知姚姑娘是否聽過『託夢』這一詞。」
「略有耳聞。」
「其實託夢就是獄民回陽探視親人，並且在親人入睡時，於夢中與故人相遇或是交代些瑣事，這便是託夢的由來。」
「那我成為獄官何時能回陽探望親人？」
「只要姚姑娘通過獄官核定成為獄官的那一刻，就有第一次的回陽機會，估計三個月，相較一般獄民的六個月，足足提前一半的時間。」
聽到這裡，其實我有些動心。
沒說一聲就離開老媽，想必她會很難受，倘若利用託夢的機會告訴她我在地獄成為獄官並且過上全新的生活，多少也能減輕她的負擔，也減少她的牽掛。
「好，我做。」
江月聽聞，臉上浮出愉悅的笑容，邁開步伐走向獄檢司。
「請姚姑娘隨我來吧。」
跟在他的身後，我即將展開全新的地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