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連環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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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12

  所有人都以為,葉秋已經過氣,再也不復當年驍勇時,黃少天的聲勢卻漸漸往上攀升,最終,和過去的拳皇鬥神一樣,被人奉上神壇。

  劍聖,那是人們冠在他身上的尊稱。

  一手劍技使得出神入化,劍劍凌厲、式式兇殘,半點機會也不留,曾經有人表示,如果藍雨樓少了黃少天,絕不會有今天這地位,少了喻文州亦然。

  黃少天和喻文州代表了藍雨的鼎盛,缺一不可,只是,受到無數憧憬嚮往,站在劍客最巔峰的黃少天,話癆的功力亦隨著年齡增長,如果說,葉秋是個能靠一句話招來全部門派仇恨的傢伙,黃少天就如當初各大門派對他的看法一樣,無比強大堅決的朝憑嘴一統武林的路線走去。

  也不知道是為了向靠張嘴就能完虐多數武林中人的黃少天致敬,還是心存嘲諷的緣故,除了劍聖這稱號,尚有人暗地裡為他添了個稱號,夜雨聲煩。

  乍聽之下,這四字文雅至極,甚至透著一絲冷傲和憂鬱,可惜,內情卻是慘不忍睹。

  知情人士曾私下交流,毫不意外的發現,夜雨聲煩四字取自於夜半驟雨來,聲聲惱人煩,這兩句,想像了下夜半正好眠,突聞暴雨聲,成夜滴滴嗒嗒響個沒完的情境後,眾人不得不認同,這稱謂跟黃少天根本絕配。

  這樣的事,就算傳到後頭讓黃少天知道了,也不過換來他更加長篇大論的感想,於是,近年來,夜雨聲煩這四字,逐漸朝夜雨神煩進化。

  神煩的話癆,兇殘的劍技。

  前者教聞者欲仙欲死,後者令敵手痛不欲生,兩者相乘,兇殘至極,魔音穿腦之餘,還有把劍在身上刺刺戳戳,逼得一票武林人士巴不得自己能早生個一百年,或是晚生個五十年。

  和葉秋同列江湖逸事榜,雙雙榮登「人類已經無法阻止他了」的妖孽項目的黃少天,這會兒,動作熟稔伶俐的翻過牆、潛進內院,最後,順利摸進跨院中的小廂房,整個過程安靜無聲,沒有半個人察覺。

  黃少天的運氣很好,幾乎沒有什麼探查,就找到葉秋的房間。

  看著床舖上熟睡的葉秋,黃少天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他對葉秋的瞭解,葉秋這傢伙鮮少按時就寢,除了武林中大大小小的事拖著他不能準時睡覺外,葉秋本身也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的人,哪怕進了兩京,夜禁時分,他也是說跑就跑,說走就走,哪個勳貴權臣家的屋頂,沒讓他踩踏過?

  可,葉秋就是有本事讓人抓不到。

  幾年下來,也沒曾傳出葉大盟主三更不睡,夜探他方的傳聞。

  夜裡如此精神閒情的葉秋,現下就在這裡,睡得如此安穩,壓根沒有發覺,房裡多了名不速之客,藉著窗外灑入的月光,望著昏暗中的葉秋,黃少天心裡有些難受。

  身為江湖中人,哪怕是在自個門派,也總會保持幾分警覺,更何況是像現在這樣,人家都潛進房裡,指不準下秒就會出手狙殺的情況,葉秋仍是睡得深沉,半點醒來的跡象也沒有。倏然間,黃少天想起葉秋傷重垂危的傳聞。

  葉秋是不是還沒好呢?

  否則,怎麼會沒有察覺他的到來?揣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黃少天走向床榻,伸手摸了摸葉秋的臉。

  葉秋似乎瘦了,也是,被全心全意付出的門派給驅逐,走時不但連卻邪都沒能帶走,還讓人給打成重傷,在外頭逃亡期間,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憔悴也是應該的,心裡這麼想著,黃少天卻一邊盤算起,天亮之後,是不是該去買個幾隻老母雞,回來燉藥給葉秋補補。

  多久沒見,身子板都薄了,說是練家子,誰肯相信?

  葉秋,葉秋……怕驚擾葉秋休息,黃少天只敢在心裡默念葉秋的名字,嘉世送來葉秋欺師滅祖,已逐師門,望天下英雄豪傑令其伏誅的消息時,黃少天除了不相信,還覺得幾分心寒。

  他知道,江湖也有些陰暗見不得人的勾當,只,嘉世的興起鼎盛,是葉秋捨命拼來的,按理來說,葉秋當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刻,陶軒就該自己讓位,但他沒有,嘉世掌門,還是陶軒,葉秋仍是嘉世門下的弟子,充其量,就是個聲名遠播的首席弟子。

  面對這樣的事,葉秋半絲不滿也沒有,依舊是嘉世要他往哪衝,他就往哪衝。

  打落牙齒和血吞,這話用在葉秋身上,一點也不為過,和他相識那麼久,就是陳夜輝等人背後扯他後腿,由得流言四散,葉秋也沒說過嘉世半句不好,相反的,他總是笑著對他們說,嘉世挺好,是家。

  他視為家的地方,容不下他。

  連命都險些賠上了,葉秋也沒出來辯駁,任著江湖人對他這位魔教教主喊打喊殺……每每想到這,黃少天就會覺得,怎麼有人這麼傻?

  誰都看得出,嘉世裡頭有問題,偏偏葉秋支字不提,傻的可以。來前,黃少天想過,見到葉秋後,自個要怎麼取笑他的愚蠢固執,或是恨鐵不成鋼的唸上幾句,但,真正見著葉秋,滿腹的牢騷嘲諷,全都化作一句簡單話語,「幸好你還活著。」

  捏了捏葉秋的手,黃少天眉頭突然皺了皺。

  葉秋的手仍是引人注目的美,但,感覺上卻不大對勁,彷彿少了什麼,或是多了什麼,隨著思緒流轉,黃少天又摸了摸葉秋的臉,越摸臉色越是沉重,還沒來得及撤手,讓他上下其手好段時間的人,猛地張眼。

  四目交接,兩者心裡浮現同一句話。

  我操!這傢伙是誰?

  酣睡之際,一隻手在自個身上摸來探去,一下捏手,一下摸臉,饒是葉秋也難以忍受,更何況,最後捏在他臉上的手力道大了點,彷彿是想將他的麵皮扯下。

  忍無可忍的葉秋,猛地睜眼,正想對半夜睡不著,總愛跑來尋他開心,鬧騰到他也無法可睡的兄長一頓斥罵,便發現,眼前那名手還捏著他臉頰的青年,他一點也不認識。

  一瞬間,葉秋想起兄長曾對他說過的江湖逸事。

   有種採花賊,不採美女,專門以樣貌清秀俊俏的男子下手,想起方才,對方又是摸手,又是碰臉的行為,葉秋覺得,自個貞操有了危險,他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 退,見對方的手沒跟著摸來,鬆了口氣,氣還沒舒完,他便發覺,對方盯著自己的雙眸暗火跳動,彷彿是想將他生吞活剝,葉秋嚥了下口水,旋即魚死網破的高聲呼 喊,「來人!有刺客!」

  比起被男人給這樣那樣,挨個幾刀,算得上什麼!

  對方熟睡時,和葉秋極其相似的面容,確實成功騙到黃少天,但,實際接觸後,有些細微處,卻是作假不來,發現有異的他,還沒來得及定論,對方就已睜眼。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黃少天話癆的可怕,鮮少人知道,這位年輕劍聖的心思和觀察力同樣通透驚人,就像現在,他只需要一眼,就能清楚判斷,眼前這人,不是葉秋,睡著時,葉修有著不似平時的靜,就像是落在髮稍的草屑。

  誰都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誰也不會因此感到不舒服或厭惡。

  葉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清醒時,慵懶閒適,張嘴時,嘲諷的讓人想把他往死裡揍,但他沉靜時,又像是時光停滯的畫,眼前這人不同,哪怕因為他的出現,對方眼中有著一閃而過的驚愕,下秒,那絲情緒卻很快的被抹去,餘下的,是種隱藏在霧後的精明。

  眼前的人和他很像,善於觀察,審時度勢,同時,又帶著一種傲氣銳意。

  這樣的人,不是葉秋。幾乎是得到結論的同時,黃少天的氣勢已然轉變,就連佩帶腰際的冰雨也已出鞘。

  陣前對敵的劍聖,興許話癆的可怕,但那是一種必須的戰略,現在這個分明不會武功的傢伙,起了殺心的黃少天,話語簡單的可以,「為什麼冒充葉秋?」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瞬間,對方的叫嚷聲響起。

  對此,黃少天揚起一抹任誰看了都覺得心寒的笑容,趕在外頭的人進來前,將人殺死,再從容離去的自信,他還是有的。

  一抹寒光直刺咽喉,葉秋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好比,他早該知道,尋常小賊,在他出聲呼喊之際,就該退走,眼前這個不打算抽身,眼中甚至帶著一絲殺意的青年,分明就是收財取命的貨!或是他這回託大了,以及最後的最後,他不知說了多少次的……

  混帳哥哥。

  出鞘的冰雨,終究沒有飲啜鮮血,在它刺進葉秋咽喉前,就讓一把不出從哪冒出的傘給撥開,緊接著,某種金屬聲,聽起來像是什麼機關遭到觸發的聲響,傳入黃少天耳際。

  傘的模樣變了。

  倏然開張的傘面以著驚人速度反折收攏,看起來就像是把造型獨特的戰矛,非但如此,完成變化的戰矛,直直的往黃少天刺來。

  傘化戰矛,雖然有點匪夷所思,本質上還是能夠接受,比較起來,雷霆谷主肖時欽整出的機關,才是多變的讓人落淚。黃少天一邊想著,一邊避開這擊,同時,持拿在手的冰雨猛地揮出,流轉駭人鋒芒的冰雨在空中爆出朵朵劍花。

  倘若今天只有葉修一人,他有數種方式可以閃過這擊,但是,他身後還有葉秋。

  不管葉秋是否有必須躲避這擊的意識,黃少天的一擊又豈是如此容易能躲的?更何況,葉秋根本不懂武功,閃不得也避不得的葉秋,只得擋在葉秋前頭。

  眨眼,化作戰矛的傘再度起了變化,驀然撐開的傘面猶如一面盾,硬生擋下黃少天的一擊。

  居然還能當作盾牌使用!原以為傘化作戰矛就已經極限,沒想到,製成傘面的材質亦非凡物,黃少天心中暗驚的當下,發現傘面往他面前一送,頓時,他的視野全讓傘面上頭的圖紋佔據,更憋屈的是,他不得不走位,藉以避免傘後的人出什麼暗招。

  幾乎是在黃少天退步挪位的瞬間,成功化解葉秋危機的傘再次轉換形態,又變回起頭那把造型獨特的戰矛。

  儘管想過,傘面之後有所殺招,卻沒想過會是戰矛再刺的黃少天,硬生生的接了記龍牙,痛,這字剛從他腦中閃過,他已被矛尖挑起,拋到半空。

  這樣的情境,黃少天很熟悉,他甚至覺得,下秒,會有無數招式砸到他身上,可,對方以天擊將他挑空後,僅是任由他摔到外頭,一點追擊的意思也沒有。

  身為頂尖高手的黃少天自然不可能摔得狼狽,一個受身,輕巧落地。

  正當他提著冰雨,準備衝回屋內和對方再戰上三百回合,一道熟悉的嗓音自屋內揚起,「唷!少天,文州知道你有夜襲淑人君子,這種要不得的壞毛病嗎?」

  帶著幾分慵懶,夾帶幾分嘲諷的嗓音,令黃少天愣在原地。

  那樣的嗓音腔調太過難忘,哪怕記不得,光是那氣死人不償命,十成十拉仇恨的能力,就足以讓人聯想到某人,「葉秋!」

  「我以為老魏傳給你們的就是話癆手殘,沒想到,夜襲良人這等沒下限的事,你也做的如此順溜,老魏要是知道,不知道有多欣慰。」自屋內步出的葉修,倚靠著門,似笑非笑的看著黃少天,手裡拿的,正是那把早已收起,乍看和尋常雨傘並無兩樣的千機傘。

  「呸呸呸呸呸,什麼夜襲淑人君子,就你那模樣好意思好意思好意思?」

  和以往無異的吐槽練嘴,伴隨來的卻是黃少天出其不意的一擊,若是換作其他人,指不準就中招了,可惜,他的對手是葉修,最瞭解他的對手之一。

  只見葉修抽劍在手,持劍迎上。

  沒有後顧之憂,葉修發揮的極其隨意狂然,本該充滿肅殺的金石之聲,宛如琵琶撥弦,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黃少天的劍,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冷靜深沉,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唯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黃少天的劍,不僅快,而且狠準多變,有時,宛如蕩開銀河,抖落點點星子,有時,又似破開江水,掀起萬丈波瀾的蛟龍,氣勢磅礡,當你以為,黃少天的劍就是這樣時,劍勢猛地一轉,自某個刁鑽角度擊出,反應過來,早已中招。

  看似絕美的劍招底下,隱藏著最為駭人的殺機。

  論劍招絕學,黃少天若稱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

  哪怕黃少天意不在殺,純粹試探,可,葉修見招拆招,幾番往來,倒是生添些許較勁之意,出招也比先頭還要凌厲,偏偏,葉修不為所動,一聲輕笑,又是迎面而上。

  最後一次近身交手,格住黃少天攻勢的葉修,帶著幾分慵懶輕笑,「多大仇呢?」

   「我怎麼知道你是真的葉秋,還假的葉秋?」嘴上如此質問,黃少天卻已收回架勢,冰雨回鞘,見葉修仍是那神情,心頭蹭的窩火,「你說,你是幾個意思幾個意思幾個意思啊?整個武林都在找你,你就不能給我捎個消息,讓我知道你沒事嗎?我都快以為你死在哪個荒郊野嶺了,好端端的,你怎麼就變成魔教教主了?呼嘯堡 的唐昊也不知道收了陶軒什麼好處,我說,這絕對不是你會幹的事,你要真的想做,絕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黃少天開口便落下一大串話語,聽得葉修頭疼不已,見他還打算說下去,連忙出聲打住,「唐昊說的是事實。」

  一句事實,讓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黃少天猛然嘎止,半晌,他才擠出這麼一句話。「那一定是陳夜輝他們做了什麼讓你不能忍的事。」

  葉修這人,向來不拘小節,若非如此,他怎能在角逐盟主失利,底下一片罵聲質疑時,安然渡過,又怎能在嘉世有人一再算計於他時,不放心上。

  他坦然的叫人慚愧,同時也因為坦然而懶得解釋。

  問心無愧。

  大概是葉修對自己的最好寫照,然而,自己怎麼看待自身是一回事,知交好友又是怎麼看待自個,又是另一回事,如今,江湖一片罵聲,或打或殺亦不意外的情況,黃少天卻能堅定的相信他為人,饒是葉修也不覺幾分動容。

  沒等他說些什麼,一道聽不出喜怒的嗓音,自兩人身後揚起。「夜半三更不好好休憩養身,看來前輩忘了王某的叮嚀。」

  順著嗓音轉頭,赫是王傑希。

  「我操!王傑希怎麼在這?」

  看著面無表情的王傑希,葉修突然覺得,也許,他本就苦得不能再苦的藥裡,會再出現什麼神秘的變化。

    ***    ***    ***

  儘管,韓文清曾評價嘉世沒由來的破壞了渾然天成的風水奇景,但,某方面來說,陶軒卻是個懂得享受閒情,慧眼別具的男人。

  他將嘉世的某部份的地理山水破壞怠盡,將其改作假山奇石,又將保留的部份引渠成流,引得溪水潺潺、白瀑飛濺,夏時清涼消暑,冬時飛瀑銀霜,謂為奇景,同時園內遍株蓮荷、道夾青竹垂柳,映著霧氣山嵐,和刻意飼養的白鶴,若是由遠處觀看嘉世,宛若仙鄉。

  後園深處,有一彩樓,名曰沐雨橙風。

  光聽名字,就能猜到,此樓多半和蘇沐橙有所關聯。

  行走江湖的俠女不少,但要問起誰人最負盛名,非煙雨閣的楚雲秀和嘉世的蘇沐橙莫屬,扣除她們令人驚豔的容貌,她們的本領亦不容小覷。

  一把長弓吞日在手,蘇沐橙非但得以百步穿楊,就是馬上射柳,也箭無落空,更何況,自吳雪峰退隱山林,和葉秋搭擋,闖遍大江南北,破解無數奇門詭陣的人,正是蘇沐橙,美貌實力兼具,一時惹得無數江湖俠客趨之若鶩。

  那時江湖傳言,娶妻當娶蘇沐橙。

  為搏佳人一笑,不惜遍尋奇珍異寶來獻,或是奉上重禮,託人說媒,可惜,不管那些青年才俊用什麼法子,始終避不開蘇沐橙身側的葉秋。

  曾有人大膽詢問葉盟主,怎樣方能求娶蘇沐橙?

  只見葉盟主曬然一笑,說,「想向沐橙提親,不難。」正當詢者心中暗喜,葉盟主已挑起手中卻邪,笑容滿面的緩緩補上,「只要問過我手中的卻邪,它說可以,自然不是問題。」

  初時上門挑戰求娶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仍是架不住葉秋手裡那桿卻邪,一個個意氣風發、勢在必得的來,再一個個顏面盡失的被卻邪挑了出去,身為始作俑者的葉秋,一面抽著煙斗,一面搖頭,「就這點功夫,我怎麼能安心把沐橙交給你?再回去練個一百年吧!」

  久而久之,再也無人上門求親。

  有人說,蘇沐橙的終身大事,是讓葉秋給耽誤的,要不是他從中作梗,蘇沐橙早已嫁作人婦,兒女成群。

  對此,蘇沐橙不以為意,反倒柔柔一笑,說道:「那些青年才俊是怎樣的為人,我不知道,但,葉秋說好的,一定是最好的。」後半句話,她沒說出口,葉秋想把最好的都留給她,唯獨這事,葉秋不會為她作主,她是嫁或留,全憑自個心意。

  她信任葉秋,就像葉秋信任她一樣。

  他們分享彼此的秘密,擁有共同的夢想。

  那時,對他們來說,嘉世是個家,他們倆的家,他們準備終老一生的歸處。

  這樣的想法和心願,一直不曾改變,直到葉秋渾身是血的出現在她面前,親暱的問她,「傻丫頭,哭什麼呢?」

  蘇沐橙才猛地理解,許久以前,家已不再是家,唯獨葉秋不曾改變,可,那有什麼用呢?葉秋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每一道,看起來都是如此猙獰,滴落的鮮血,就像是鞭撻在她心裡,疼得叫她無法喘息。

  光是看著,她就覺得疼了,葉秋卻像什麼事也沒有,輕輕摸著她的頭,一如年幼,她無法入眠時,哄著她,「沐橙乖,把眼睛閉上,別看。」

  別看。

  她知道,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慘烈無比,她卻不得依照葉秋希望的閉上雙眼。

  葉秋不想她看,因為,這是她的家,那些拿著兵器對著葉秋的人,她全都當成家人過,這裡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她的回憶,可,他們傷害了葉秋,葉秋必須活著,所以,他得反擊,只要葉秋希望,她會拿著吞日和他站在一塊,一如過去大大小小的戰事,但,葉秋要她閉眼。

  他不要她染上嘉世的血,也不要嘉世的人染上她的血。

  所以,他獨自面對。

  即使閉上雙眼,廝殺聲仍是不斷傳進蘇沐橙耳裡,破碎的細語,悄悄的告訴她,葉秋又中了一掌,挨了一刀。

  很疼,很疼。

  眼淚自蘇沐橙閉闔的雙眼流出,沿著臉龐落下,卻阻止不了越顯激烈的廝殺,本該透著幾分清涼的空氣,此刻滿是血味,她甚至可以聽到劉皓的呼喊,以及陳夜輝的哀嚎,最後,她聽見唐昊的呼叫,「蘇沐橙,快閃!」

  睜眼,她看見葉秋朝她奔來。

  卻邪已不在他的手裡,就連衣袍也被血染得殷紅,再也看不出原來樣子,她以為,葉秋會帶著她一塊走,殊知,葉秋只是自她上頭躍過,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過後,江湖上,嘉世裡,提到葉秋,不再是鬥神,也不是曾經的盟主,而是逆徒葉秋。

  蘇沐橙並不相信陶軒的說詞,葉秋的為人,她比誰都要清楚瞭解,那是個和韓文清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子,絕不可能為了突破武限而濫殺無辜。

  葉秋不是那樣的人。

  面對她的回答,陶軒只是一臉疲憊的告訴她,「沐橙,人是會變的,葉秋他變了,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葉秋了。」見她緊咬下唇,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陶軒,最終還是不忍再說,只是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唉,如果我早些發覺,葉秋就不會走上偏路,要怪,就怪我發現的太晚。」

  這回,蘇沐橙沒有反駁陶軒的話,神情哀戚的搖頭。

  人心會變,變的卻不是葉秋,而是陶軒,是嘉世。

  過去,葉秋把她保護的很好,所以,她並沒有發覺,嘉世早已和初時不同,也沒有發現,門派內的人對葉秋做了什麼,直到葉秋出事,平日負責看照她起居的老媼挨不住良心,跪在她面前,她才明白,這一切全是算計。

  什麼情同姊妹,什麼莫逆之交,全是假的。

  金香哄她剪髮修容,再邀她下山逛花會,老媼則趁機潛進她房裡,翻出她壓在飾盒最底部,小心翼翼保存的繩結髮飾。

  之後,是誰將繩結別於斷髮,又是誰將雞血淋於髮上,已不重要,因為蘇沐橙已經知曉,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葉秋又是為何弒殺同門。

  葉秋以為她遭遇不測,因而暴起,陳夜輝則拖命而逃,引來唐昊等人。

  至於後來,她是怎麼讓人推了一把,又是怎麼在一亂混亂中,發現帶血繩結,蘇沐橙已不想思考,她唯一知道的是,原來,一切都在算計之中,不單老媼,就連她,也間接將葉秋推向刀口,萬劫不復。

  知道真相時,蘇沐橙癱坐椅上,半點氣力也沒有。

  心思雜亂,不知是何滋味的她,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老媼仍跪在地上的事,她看了老媼一眼,滿是乾澀的詢問。「妳怎麼忍心?」

  葉秋在時,待她敬重,就連她的孫兒,葉秋亦常捎帶糕點肉食回來,或是抱著他四處遊玩,說他們是半個家人也不為過,說他和葉秋把她當成長輩敬愛也不誇張,為什麼,這樣一個老人,最後卻選了這條路?

  聽聞她的詢問,本就遭到良心譴責的老媼再也無法忍耐,伏地大哭。

  她那不成材的兒子終日遊手好閒,欠了一股爛債,若是沒法還清,不單要斷手斷腳,連她的孫兒,對方也不放過,適時,陳夜輝知道這事,願意代還賭債,只要老婦自蘇沐橙房中取出一物。

  老媼初時不肯,但挨不過兒子苦苦相求,孫兒的號啕大哭亦讓她不知所措,再加上陳夜輝坦言,他對蘇沐橙心懷愛慕,自知形穢,不忍驚擾蘇沐橙,亦不敢表露心跡,只求一物慰藉情懷,再無他想。

  相處多年,平日待她如己出的老媼這等模樣,蘇沐橙又怎忍心再作責怪?她扶起老媼,再自壓箱裡取出數件飾物,塞入老媼手裡,讓她帶著孫兒遠走他處。

  蘇沐橙隔著窗櫺,看著老媼遠去的身影,下秒,她眼神猛地轉沉。

  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