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告白

「啟揚、啟揚⋯⋯」林暻澄雙腿跪在地上，發愣地看著那扇被陳啟揚緊緊甩上的門，縱使知道對方已經離開，卻仍無力地呢喃著他的名字、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因為林暻澄比誰都知道陳啟揚有多愛他，從初次相擁的那刻便是——

當年員工聚餐，在巷弄裡被陳啟揚撞見自己泣不成聲的模樣時，就能感受到他的溫柔。

當時，林暻澄從沒料到會被同事發現，又或者是說沒有餘力再去管這些。

可林暻澄知道，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可悲狼狽的模樣。

當然，也包括陳啟揚。

要不是經理他們一群人剛好從餐廳裡走出來，他絕對會使盡力氣推開陳啟揚，然後捂著臉從現場逃跑，再試圖裝作沒這回事——

可就是偏偏這麽剛好。

「啟揚？你怎麼在這⋯⋯那誰啊？暻澄嗎？」

林暻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硬地待在陳啟揚的懷中，整個人一動也不敢動，不明白對方為何這麼。

因為就算陳啟揚替他找了個藉口，順利把經理跟同事們打發走了，那隻摟著自己的手卻仍沒有鬆開。可同樣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沒能馬上推開陳啟揚。

怦怦——怦怦——陳啟揚的心跳好大聲。

林暻澄緊貼在對方的胸膛上，當每一下的心跳聲清楚紮實地傳進耳裡時，竟莫名的讓人感到心安。

陳啟揚的體溫高，撫在後腦的手很溫暖，將林暻澄緊緊包圍住。

相對大街上的熙攘，狹窄的巷弄裡顯得寂靜無比，連出半殘路燈所發出的低頻雜音都聽得清楚，光線時亮時暗，映照在兩人身上。

林暻澄沒反抗，陳啟揚沒鬆手，兩個大男人就這麼靜靜地相擁在一起，毫不為此感到羞恥。

任由夜晚的涼風吹拂過相依的身軀，卻仍澆熄不了那顆炙熱跳動的心。

怦怦——怦怦——林暻澄漸漸分不清這鼓噪的心跳聲是從誰的身上傳出來的。

好溫暖⋯⋯林暻澄垂著眼眸，無意識地輕蹭了對方的胸膛，因為這樣被抱著，就好像被愛著一樣。

或許是因為陳啟揚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出現，抑或是酒意上頭而失了分寸，林暻澄竟然希望時間可以靜止在這一刻，貪戀著那令人心安的心跳聲，就這麼沈溺在這份甘甜當中。

因為光是這樣一個擁抱，好似就能輕易地填補一直以來所欠缺卻又不敢索求的那一塊——「愛」。

林暻澄渴望愛卻不願承認自己欠缺愛，因為在原生家庭裡他從未能得到過，就更不用說是像這樣溫柔的擁抱了。

林暻澄的身體像是啟動保護機制，發覺只要視而不見就不會因此而受傷，於是他刻意佯裝起堅強的外殼，進而忽略內心的空虛，他的成熟獨立也是由此而來。

或許愚昧，但林暻澄一路都是這麼走來，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之所以一直不願被別人觸碰那塊，是因為這等於間接承認自己的可悲；可無法否認的，他同樣希望有人能夠觸碰那塊。

一旦心底最柔軟脆弱的那塊被人無預警地觸碰時，就像是當年大學拆穿他「微笑面具」的人一樣——「你如果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用勉強笑吧？」

林暻澄不免會為此而動搖。

陳啟揚現在所給予這如蠶絲般柔軟的擁抱、承接住瀕臨崩潰的林暻澄，這無疑是一條導火線——

導向他終究想得到愛，想要去愛這件事。

林暻澄窩在陳啟揚的懷裡，就像泡在一罈溫熱的酒罈當中，沈醉在其中而毫無自知。

嘎吱——

然而，當街外呼嘯而過，一聲銳利的煞車聲猛然鑽入耳裡時，便狠狠將林暻澄從美夢中拉回了現實、拽回了失去的理智。

呃？我現在⋯⋯林暻澄猛然回過神，意識到剛剛的失態跟現在的行為，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陳啟揚——

啪！

陳啟揚的力氣確實比林暻澄大，但陳啟揚見懷裡的人變得溫順，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出力，當力量一瞬間集中到身上時，仍不免往後踉蹌了幾步。

林暻澄摀著那不知是酒醉、悸動，還是因失態羞愧而通紅的臉蛋，慌忙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剛剛⋯⋯什麼⋯⋯為什麼？我、我怎麼會⋯⋯林暻澄瞠大雙眼，墨色眼曈裡滿是不可置信。

可就算林暻澄再怎麼不願相信，甚至是試圖去否定，那依舊失控狂亂的心跳就是一個明確的證據，訴說著自己動情這件事已經無所遁形。

「抱歉⋯⋯」他不敢對上陳啟揚的視線，逃避似地撇過頭，用手臂微微擋著臉，聲音悶在裡頭，「麻煩你當作沒看到⋯⋯」

林暻澄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就此打退堂鼓，因為一天下來已經發生了太多的事，不只是父親那通讓人難以承受的電話，現在這份不該有的悸動更是讓他惴惴不安。

他已經無力再隱藏情緒，無法表現得從容。

說是自尊心作祟也好，說是以前的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也好，不管怎樣林暻澄都不想繼續在後輩面前失態了。

「剛剛、剛剛是我嚇到了⋯⋯你也是為了幫我才那樣做吧⋯⋯」林暻澄試圖解釋兩人的行為，打算用個合理的理由給彼此台階下。

又或者是說，給他自己一個台階下才對。

只要好好冷靜一下，一定來得及壓抑住胸口這份躁動、一定來得及⋯⋯否則，又會受傷的⋯⋯

躂、躂⋯⋯可陳啟揚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逼近林暻澄的腳步聲。

林暻澄聞聲一顫，隨即抬眸——

一對上陳啟揚那雙直盯著自己的棕色眼眸時，那視線落下之處像是能把肌膚灼傷般炙熱。

在那人的眼裡，彷彿能看穿所有殘破不堪的自己。

「唔⋯⋯」隨著陳啟揚逐漸接近的身影，林暻澄心臟更加肆無忌憚地喧囂起來。

怦怦——怦怦——

林暻澄不能明白陳啟揚現在的行爲究竟是想要做什麼，更無力揣測對方用意到底為何，被逼得無路可退，最終只能氣急敗壞地大喊道：「我叫你當作沒看到啊！」

可出乎意料的，陳啟揚又一次強硬的把林暻澄摟入懷裡。

「蛤？」林暻澄撐大了眼，不可置信，胡亂地推著對方，「放手，我叫你——」

「剛剛有發生什麼嗎？」陳啟揚用手臂緊緊扣住在懷裡掙扎激烈的林暻澄，用著沈穩正常的語氣悠悠說道。

「你在說什麼⋯⋯」林暻澄不明所以，沒有停止掙扎。

「我剛剛只注意到這裡的路燈好像壞掉了，」陳啟揚不顧林暻澄的反抗，那雙厚實溫暖的手又撫上後腦勺，輕輕地來回撫摸著，「現在也還一閃一閃的，真奇怪。」

霎時，林暻澄怔在原地，聽出對方話語中的含義——陳啟揚故意說成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就是為了給他一個台階下。

「你⋯⋯」明明都看到了，明明還這樣刻意給了擁抱，明明是這麼明顯的謊言⋯⋯

可為什麼，林暻澄卻不想拆穿這個謊言，此刻的他還是想選擇去相信這個溫柔的謊言⋯⋯

林暻澄鼻子一酸，眼眶湧上淚水，頭逃避似地埋到陳啟揚的胸膛，滑落的淚珠浸濕了對方的衣服。

從沒有人像這樣對待他，從沒有人像這樣接納他，從沒有人像這樣擁抱他。

溫暖的，彷彿會把人給灼傷。

林暻澄那如冰山的外殼正逐漸消融，他的心中有什麼因為陳啟揚的擁抱而悄悄改變了。

「暻澄哥，」陳啟揚仰起頭，從狹窄巷弄之中望向黑夜閃爍著星星的夜空，柔聲說道，「我的胸膛可以給你。」

陳啟揚的下巴輕抵在林暻澄因為啜泣而微微顫抖著的腦袋上，當他一開口，吐出的話語就像是緊貼在林暻澄耳旁，抑或是在那之上的貼近，彷彿——直達心臟。

「我想照顧你。」

林暻澄只能任由對方炙熱的體溫與字句流入心間，放任彼此的體溫逐漸變得相近。他揪緊了陳啟揚的衣服，捏出一圈深深皺摺，淚水不能自已地傾瀉而出。

陳啟揚感受到胸前的濕潤，他低下頭，看著在自己懷裡哭得像小孩子，緊緊抓著自己的林暻澄。

林暻澄需要被人擁抱，需要被人疼愛，此時此刻正需要著他。

陳啟揚緩緩捧起林暻澄的臉龐，林暻澄就像個哭花的淚人兒，漂亮的。

「嗚⋯⋯」

「我喜歡你。」

「嗚、嗚⋯⋯別、別看⋯⋯」林暻澄嗚噫著，無力閃躲卻又顯得倔強，聲音裡全都是濕濕的鼻音，黏糊糊的，惹人憐。

「嗯，我不看，」見狀，陳啟揚溫柔地笑了。他用指腹輕輕抹去不斷滾落的淚珠，輕聲哄道，「我會閉上眼的，所以你也閉上眼吧。」

「暻澄哥，你討厭的話⋯⋯」陳啟揚微微俯下身，溫熱的鼻息輕柔地落在林暻澄的臉上，兩人無比貼近，他低低地說，「可以躲開或是把我推開。」

陳啟揚刻意在即將觸碰到對的前一刻停了下來，他看著微微顫抖卻仍乖巧閉上眼、淚水不斷滾落的林暻澄，給了對方一點猶豫的時間。

林暻澄依然沒有躲開。

陳啟揚見狀，淺淺勾起嘴角，也跟著閉上了眼，將自己的雙唇覆到了林暻澄的唇上。

陳啟揚的手游移到林暻澄的後腦勺，像是將那些累積在心中許久的情感一次傾瀉而出，吻得很深，卻也吻得輕柔。

「唔⋯⋯」

林暻澄知道，自己並不討厭。

兩人的第一次接吻，混著淚水的酸鹹，苦苦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