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誤會

怦怦——怦怦——

熟悉⋯⋯又令人眷戀不已的心跳聲⋯⋯

「唔⋯⋯」林暻澄感覺腦袋搖搖晃晃的，從睡夢中被吵醒，呻吟了一聲。

頸脖的肌肉傳來陣陣酸楚，他眨了眨沈重的眼皮，正在試圖清醒。

「這裡⋯⋯」像是有海浪重重拍打著林暻澄的頭，他覺得昏昏沉沉的，只能含糊地開口。

「你醒了？還好嗎？」見人醒了，陳啟揚低頭看著林暻澄，柔聲地問，「頭會痛嗎？」

低沈的嗓音輕輕地鑽入耳內，林暻澄仍覺得暈乎乎的，卻因為感到安心又閉上了眼，只是從喉間悶哼一聲作為回應，「嗯⋯⋯」

「聚餐還沒結束，但我看你在一旁打瞌睡，就先帶你離開了，這裡是計程車。」陳啟揚邊說，邊替林暻澄撥去落下的髮絲，「我們等等就到家了。」

林暻澄因為醉意而有點恍惚，聽聞之後才慢慢回憶起來剛剛員工聚餐的事。

因為看到陳啟揚跟對面兩個女同事有說有笑，心裡堵得慌，不小心就喝過量了，還是陳啟揚偷牽起他的手，提醒他停下才沒再繼續喝下去。

「暻澄，你喝太多了。」陳啟揚的語氣帶點責備，他彎下頭來，嘴唇貼在耳旁，「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喝太多嗎？」

陳啟揚只有在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才會直接叫他的名字。平常明明是個什麼都聽自己的溫順乖狗狗，偶爾卻像現在一樣強硬。

雖然像是被罵，不過林暻澄並不討厭，甚至有些喜歡，因為那讓他感覺被關愛著。

「幹嘛把四人桌坐得像一人桌地喝著悶酒？」陳啟揚蹙著眉頭，低低地問，「吃醋了？」

「嗯⋯⋯」林暻澄蹭向陳啟揚的掌心，這才發現陳啟揚的手掌撐著自己的腦袋，頭貼則在他的胸前，才不至於滑落下去，「不開心⋯⋯」

難怪⋯⋯聽得到心跳聲。林暻澄在心裡想著，貪戀著自己愛人的心跳聲，沒有馬上把頭移開。

在林暻澄清醒的時候，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陳啟揚雖然不喜歡林暻澄喝成這個樣子，但某種程度上來說卻又很喜歡。因為只有在酒精的催化下，林暻澄才會像現在一樣坦承自己的情緒，像隻小貓咪撒著嬌、坦率地向他索求，跟平常高冷嚴厲的模樣判若兩人。

「對不起⋯⋯下、下次不會了，因為不開心所以才⋯⋯」林暻澄的聲音混著濕濕的鼻音，惹人憐。

陳啟揚本來回去還想唸唸他，但看懷裡的人這麼可愛，講的話也可愛，一瞬間氣就全消了。

「知道了，」陳啟揚笑著輕吐了口氣，寵溺地撫摸起對方柔順的髮絲，「原諒你。」

「可是我還沒、還沒原諒你⋯⋯」一想到陳啟揚跟女生有說有笑的畫面，林暻澄不依不撓、開始鬧起彆扭，字跟字都黏在一塊，聽起來糊糊的。

陳啟揚因為手臂撐著對方的姿勢不好使力，加上又撐了好一陣子，手開始發麻，林暻澄的腦袋便開始隨著車身的搖晃而晃動。

陳啟揚調整了坐姿，把林暻澄的腦袋輕輕地放到自己的肩上，柔聲哄道：「我只喜歡你。」他用手指颳了刮林暻澄的鼻尖，「我喜歡你像現在這樣，像隻小貓咪乖乖地窩在我的懷裡。」

「我、我才不小⋯⋯」好歹自己也比陳啟揚大了幾歲，林暻澄自尊心作祟地反駁道，甚至想抬起頭跟他理論。

「知道了、知道了，」陳啟揚硬是把林暻澄的頭按回自己的肩膀上，這才讓人乖乖靠著，他偷偷吻了額頭一口，說：「是我錯了，嗯？」

林暻澄眨著眼睛，醉意湧上腦袋，安心跟疲倦交錯下，他又闔上了眼。

陳啟揚總是這樣溫柔地待他，總把他放在心裡的第一位，給他無微不至的安全感。

讓林暻澄知曉真正愛著一個人，原來會是這個樣子。

他好想追上這樣的陳啟揚。

林暻澄在心底暗自決定一定要把回家的事給往後推遲，這一次，他一定要把陳啟揚放在第一位，以後也都是。

隨著小黃持續在無人的街道行駛，不過一會就回到了兩人的租屋處。

陳啟揚付完費用，看身旁的人依舊睡的沉，不忍心吵醒林暻澄，就用公主抱的方式抱他下車、上樓了。

兩個大男人這樣抱著，在旁人的眼裡看起來或許很荒謬滑稽，不過如果從陳啟揚看向林暻澄的眼神裡、在那無意間流露出的深情之中，便感受不到任何一絲違和感。

抱著林暻澄對陳啟揚來說並不是難事，難是騰不出兩隻手開門，偏偏租屋處的門鎖又是喇叭鎖，很難對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安全送回床上。

陳啟揚雙手抱胸，凝視著自己愛人熟睡的臉龐，在心裡想著明天又要洗床單了。

他彎下身，把林暻澄領口的扣子鬆開幾顆，認為這樣會比較舒服一些。然而，當他靠近林暻澄時，對方口袋嗡嗡震動的手機引起了陳啟揚的注意。

陳啟揚把手機從林暻澄的口袋裡拿出來，放到床頭櫃上，打算先關成靜音模式才不會吵醒對方。

可當螢幕再度亮起，那訊息毫無預警地映入眼簾時——

「暻澄，你說你下次休假就會回來是什麼時候？」

當陳啟揚看到「下次休假就會回來」這幾個字，馬上放棄了尊重對方隱私而不偷看訊息的這個想法，他打開螢幕，把對話往前翻。

無數的謾罵也好，林暻澄無數次卑微的道歉也好，陳啟揚本來就會為此感到腦火，不過他總是把這份心情轉換成疼愛林暻澄多一點的想法，按耐住這份怒火。

畢竟在林暻澄的原生家庭裡面，陳啟揚終究是個局外人，有什麼資格插手？

更何況，林暻澄對此總是避而不談，明顯不願意讓他觸碰這一塊。

陳啟揚知道林暻澄愛面子，不喜歡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出於尊重，他也從沒有強迫對方要向自己傾訴。

陳啟揚告訴自己，是林暻澄的生長環境讓他不願訴說，或是林暻澄本就獨立成熟，抑或是怕自己擔心才絕口不提。

陳啟揚明明一直這麼說服自己，卻還是會為此感到寂寞。但他知道，林暻澄一定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林暻澄的錯，所以沒關係。

他相信只要給予林暻澄足夠的愛，一定會有林暻澄主動開口的那天。

陳啟揚願意等，不論多久都願意等。

可是，當他看到林暻澄回覆父母說「下次休假就會回去」時，陳啟揚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建設在一瞬間就瓦解了。

下次休假，已經約好了要出門約會不是嗎？

不是說好要去海生館，連當日票都買好了嗎？

陳啟揚發愣地看著那條「下次休假就會回去」的訊息，久久不能自已。

陳啟揚心裡的第一位無疑是林暻澄，可在林暻澄心裡卻不是這樣。

無論怎麼努力，好像始終比不上林暻澄口中所謂的家人。只要他們一句話，自己的一切就會被推延在後。

陳啟揚好不甘心。

這件事，林暻澄甚至連開口都沒跟他開口，陳啟揚不知道自己要被蒙在鼓裡到什麼時候。

他已經無力揣測林暻澄的心思究竟為何。

以往，只要林暻澄主動提，他沒有一次拒絕的。

可是陳啟揚私心仍希望林暻澄能夠為自己拒絕一次，至少一次也好。

至少⋯⋯至少一次的話，他還有理由能說服自己在林暻澄的心中，他曾經被擺在第一過，是逼不得已才做出這種選擇。

可是一次也沒有。

因為沒有再次觸碰，螢幕隨著自動鎖定的功能而關上，從一片漆黑的畫面反射當中，陳啟揚看到了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

「哈哈⋯⋯」他覺得自己窩囊極了，竟然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成了這副模樣。

有關林暻澄的事情，對陳啟揚來說無疑是兩面刃，陳啟揚什麼都能不在意，唯獨林暻澄能讓他的心情如雲霄飛車般起起伏伏。

他的弱點絕對是林暻澄。可讓他不甘心的，是林暻澄並不是如此。

陳啟揚總是在追逐林暻澄的身影，從初次相遇的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再追逐著他。

陳啟揚以為終有一天能和他並肩而行，卻意識到這似乎只是自作多情。

陳啟揚默默地放下手機，拖著沈重的步伐，獨自走進了浴室。連衣服都沒脫，他打開了蓮蓬頭，一股冰冷的水流從頭頂灑落。

混在迴盪在浴室裡的水聲之中，陳啟揚自言自語般地低喃了一句——

「無論怎麼做，我都比不上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