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壞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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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9
  「哦……原來你們在談這種事。」艾雅緩緩地攪動著面前的冰咖啡,以那副依舊叫人摸不透她內心想法的平淡表情望向對面的埃琳娜。

  不,如果認識艾雅足夠久,或者仔細注意麵部細微表情的話,會察覺到她帶著些許笑意。

  埃琳娜在結束與向陽的偶遇後,驚覺自己忘記了一直在遠處戒備的艾雅,當她拿出手機想要聯絡上司時,才發現對方早就傳了訊息給自己,表示看起來沒有問題就先離開了。

  雖然說怎樣處理小鬼的問題不急於一時三刻,但是埃琳娜希望趁著對話的記憶鮮明,把內容傳達給自己信任而且很可能有想法的對象,也就是艾雅了。

  結果艾雅並沒有回到辦公室,畢竟她在決定帶著埃琳娜去廣場時,就已經先緊急請了下午的事假,在認定埃琳娜沒有危險之後,她到了附近的咖啡廳,選擇享受一個突如其來的悠閒下午,點了杯飲品就坐半天,看看小說。

  最終變成現在這樣,埃琳娜與向陽分別後便來到咖啡廳與艾雅會合。

  「妳是不是有哪裡誤會了?」埃琳娜就算沒看出艾雅在偷笑,也感覺得到對方理解錯了她與向陽之間的關係,「我敢肯定不是妳想像中那樣。」

  「哦?妳覺得我想像成怎樣了?」

  感覺繼續說下去是陷阱,埃琳娜狠狠地吸了一口瑪奇朵躲過鋒頭,緩了一緩才重新打開話題:「認真的啦,這可是攸關一條性命耶。」

  「我知道。」總是一本正經的艾雅叫人無法看出這番回應是否真的認真起來,「但這種事情就算問我也沒有用吧,我哪裡像巫婆嗎?」

  「我只能寄託妳那無敵的人際關係了!」

  「如果妳問我哪個議員有可能被拍到與情婦進出酒店的話,那我確實有辦法。」艾雅淡然地說出了對某些人而言可謂非常恐怖的話,「我認識的都是正經人吶。」

  「這……說那些人都不正經好像有點過了?」埃琳娜不禁抓了抓頭髮,她以為艾雅總能提供些什麼想法,「算了,那要怎麼辦?果然只能回去台灣,找找有沒有能拯救他的法師,又或者想辦法直接找那個師公好了?」

  「妳忘了嗎?『安樂計劃』的條件是要一年內都待在這裡,出國就失去資格囉。」艾雅只是提醒,顯然沒有警告或者阻止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可是只要解決那隻小鬼的問題,那麼他就沒必要尋死了啊。」

  「身為主任我可沒辦法把損害業績的事情當作沒聽到呢。」

  「認真?」

  「開玩笑的。」

  雖然埃琳娜被艾雅戲耍得團團轉,但她也只能努力了,「只是老實說,我覺得回台灣也沒什麼用,他應該有用盡辦法去找那個師公才對,否則不會走到自尋短見這一步。」

  「沒想到還是有錢辦不到的事。」

  「然後靈異界什麼的我也不懂,根本幫不上忙。」

  「妳真的很在意他呢。」

  「在戰場上,沒有人想死,可是他們不得不面對死亡。」埃琳娜覺得艾雅真的太不認真了,決定放出重話,「現在不是那麼極端的環境,自然應該努力尋找解決辦法,不能輕易放棄。」

  艾雅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她只是輕輕呷了一口咖啡,把玩了一下螢幕鎖上的手機,「薩滿我是不認識,但如果要說我朋友之中有沒有可能有辦法的人,現在不知道要怎麼辦的妳,要不要去占卜看看?」

  「占卜?」埃琳娜露骨地皺起眉頭,雖然她不至於完全不看什麼每日運程、星座之類,但大致上來說並不相信,就當作選擇困難時作為參考。

  不過埃琳娜皺眉的原因倒非因為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繼鬼神之後又扯到另一個範疇,「但要是艾雅推薦的話……」

  「不要把我當成萬能喔。」艾雅心底對於埃琳娜願意倚賴自己其實挺高興的,「怎麼說呢,雖然這樣說卡蒂不太好,但從事那方面嘛,性格上有點特別。」

  「嗯?」

  「她肯不肯幫你們占卜,要等她親自見了你們才知道,她沒興趣的話,就算我親自去拜託也沒用,但要是她肯,妳的煩惱應該能解決吧。」

  「這麼厲害?」埃琳娜知道艾雅只會在有十足把握的時候才會如此豪言。

  「厲害嗎?」艾雅卻是鮮有地流露出微妙的態度,「當妳知道那個人能準確無誤地掌握過去,然後說出妳不想聽到的未來時,會怎樣想?」

  「這……」埃琳娜懂了,艾雅應該是在給她做心理建設。

  「怎樣?還敢去嗎?說不定卡蒂會跟妳說沒救喔?」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放棄。」埃琳娜完全沒有猶豫,她無法接受眼前的生命這麼輕易流逝。

  「我知道了,幫妳聯絡一下。」艾雅依舊展現出驚人的行動力,立即解鎖手機給對方發了簡訊。

  「謝謝妳,艾雅。」埃琳娜趁著等待的空檔,誠懇地表達心意。

  「我就喜歡妳不會害羞。」艾雅才剛說完,手機便傳來震動,她瞄了一眼訊息內容後,難得感慨地吁了口氣,「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嗎?卡蒂她好像早知道我會有求於她了,簡直像守在手機前回覆我呢。」

  「真的這麼厲害?」

  「如果妳相信那個阿陽身上有惡靈的話,那麼卡蒂大概是有神靈附身吧。」艾雅和卡蒂有過的一段回憶令她低垂著頭望向只剩不到一半的冰咖啡,「卡蒂說『後天』能見你們。」

  「這……也是用占卜看到的未來?」

  艾雅聳了聳肩,「這應該也能算在工作內容上吧。」



* * *



  兩日後。

  本應約在向陽家碰面,跟進「安樂計劃」進度的預定,如今則是改為一同前往尋找艾雅的友人,號稱水晶球在手,不論過去與未來都能通通知曉的卡蒂。

  埃琳娜當然沒有全都倚靠艾雅,在知道對方的名字後,她便在網路上搜索了一下,畢竟是艾雅推薦的人,基本可以肯定是厲害的。

  結果不出埃琳娜所料,輕易就找到對方的資料,看起來是在占卜的業界中相當有名的人——以脾氣方面來說。

  不論如何,卡蒂本身經營的是水晶店,也會兼賣一些其他東西,像是塔羅牌或者小飾品之類,最關鍵的自然是占卜服務了,埃琳娜盡可能地做好資料搜集。

  就這樣埃琳娜先在相約好的時間駕車到向陽的家,載著他一同前往卡蒂的水晶店。

  「看起來挺有氣氛的。」向陽的意思顯然是指有點陰森。

  向陽跟著埃琳娜來到有一整排小店的內街,其中一家顯得相當特別,一般店家都會盡量利用櫥窗玻璃展示商品,唯獨那一家採用深棕色不透明的玻璃,叫人根本無從知道那是一家怎樣的店,甚至連是否在營業都不知道。

  那家店並沒有招牌,埃琳娜小心地確認了兩遍地址,應該就是這裡沒錯了,然後她的目光停留在門上掛著的小木牌。

  「怎麼了?」不懂烏克蘭語或者俄語的向陽,不知道埃琳娜為什麼要注視那塊木牌,他以為上面寫著的應該是「營業中」之類。

  意識到向陽為何會有這個疑問的埃琳娜,露出了複雜的笑容回答:「這上面寫的是『異世界』。」

  「嗯……那是叫作中二病嗎?」

  「或許吧……」埃琳娜深吸了一口氣,以眼神跟向陽確認準備好後,便打開了那道神秘的大門。

  出乎意料的是,店內雖然稱不上明亮,但不如從外面那副模樣所推想的幽暗,不論是牆壁上的貨架,還是把店裡劃分出不同區域的半人高櫃子,可謂佈置得相當有條理。

  正如埃琳娜的事前調查,大部份商品是五顏六色、大小不同的水晶,小至佩戴身上的飾品例如戒指、項鍊與手鐲,大至適合擺放在書桌或架子上的擺設,可謂應有盡有。

  另外較深處的區域則是有賣塔羅牌或其他埃琳娜認不出來的器具,估計是其他占卜方式的用具。

  最後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最深處,亦是這家店的櫃台所在,一名看起來慵懶的中年女性就坐在那裡。

  對方想當然早就知道兩位客人走了進來,卻刻意等到二人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才開口:「哎呀,這位女士和先生還真是有趣的組合,看過那麼多人的命運,兩位也算是特別的了。」

  向陽想當然聽不明白,只道對方帶著曖昧的笑容,感覺不是在歡迎他們而已,至於聽得懂的埃琳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應。

  埃琳娜自問應該有做好心理準備,不論是從艾雅那裡還是從網上所搜集到的資料,可是有些事情真的要親身體會方能明白,對方說出這番話所帶來的感覺,彷彿能夠穿透她心裡所建設的防線,直接深入她的靈魂。

  饒是如此,畢竟埃琳娜是有求於對方,只能壓抑著打從心底發寒的不適感,禮貌地向對方打招呼:「午安,索夫……」

  只是卡蒂不讓埃琳娜說完,以甚是強硬的語氣打斷:「既然妳是艾雅的友人,叫我卡蒂就好,相對的我也會直呼妳埃琳娜,旁邊的是叫阿陽,對吧?」

  畢竟有透過艾雅跟對方確認過能否幫忙占卜,亦是約好在今天這個時間來這裡,又或者可能因為占卜需要有跟艾雅取得二人的照片,所以知道他們是誰並不奇怪——埃琳娜決定如此認為。

  至於這種強行以某種稱呼方式來叫對方其實是種相當沒禮貌的行為,不過埃琳娜只是入鄉隨俗,對於暱稱這回事沒有多介懷,便直接點頭同意了,「那麼卡蒂,請問方便為我們占卜嗎?」

  「姑且算是達到條件,不過實際上能不能幫你們『看』,則要視乎你們待會的表現。」卡蒂露出神秘的笑容,從櫃台後站起來向二人招手,示意二人跟著她走。

  「看來還要通過考驗才會幫我們占卜。」埃琳娜知道向陽聽不懂二人的對話,但要一一翻譯並不可能,因為她也沒抓準對方的意思,只能如此概括地總結。

  「拜託妳了。」向陽就算想幫忙也因為言語不通的關係而沒有辦法。

  「你大概逃不了喔,卡蒂一直強調『你們』呢。」埃琳娜並非單純想把對方拖下水,而是真的從卡蒂的話語中有著這樣的感覺。

  不論如何,二人按照卡蒂的指示走到店的深處,越過櫃台之後來到卡蒂身影消失的地方,其實就是以布簾分隔開來的小房間而已。

  擁擠的小房間活像是電影出現的場景,完全符合「神秘占卜師」所給人的印象,幽暗的燈光叫人無法看清楚這細小空間的每個角落,另外還有水氧機噴出加入了絲柏精油的薄薄水氣,添了幾分迷幻感。

  卡蒂早已就位,坐在一張鋪上紫色絨布的小桌子後面,上面擺放了一個湖藍色的水晶球,底下的架子則是色澤更深的石材。

  在卡蒂的示意下,埃琳娜與向陽自然是坐在桌子前面,因為狹窄的關係,幾乎是肩並著肩,不過二人在這種詭秘的氣氛底下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姑且算是沒有真的碰到。

  等到二人坐好之後,卡蒂沒有做什麼特別的儀式,直接開口:「那麼,在開始之前,有必要讓你們……」

  「誒?」

  「呀……」

  埃琳娜與向陽不約而同地做出了詫異的反應。

  卡蒂沒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哎呀,怎麼了嗎?」

  「還問怎麼了……」埃琳娜雖然覺得這種回答方式有點不禮貌,但顯然弄清楚狀況比較重要,「原來卡蒂會說英語?」

  「會呀,在我年輕的時候,為了追尋根源所以去了傳說之地,也就是英倫流浪了一段漫長的時光。」

  「那為什麼我們剛才進店的時候……」向陽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喔喔,原來如此,就當作當時還未要說正事,沒顧及你?」卡蒂的反應看起來就是隨便說的,「或者這麼說,我是個壞心眼的老女人,覺得捉弄兩位比較有趣,像是想看看你們會不會糾結一下怎麼辦?」

  比起瞭解到追究下去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埃琳娜心中比較在意的是對方的年紀,之前先是以「在年輕的時候」來說過去,接著又以「老女人」自稱,可卡蒂的外表看起來絕對不可能年過四十,一般來說最多都只會覺得三十齣頭,三十過半就已經算高估了。

  即使埃琳娜還年輕,但年齡永遠是女性秘密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況且又沒必要弄清楚這件事。

  埃琳娜想著完全無關的事,向陽則是啞口無言,卡蒂當成已經解釋完,回到本來的話題:「你們應該聽艾雅說過我不是會幫任何人占卜的怪咖,那麼你們知道為什麼現在會坐在這裡?」

  埃琳娜與向陽分別誠實地搖了搖頭,他們當然沒有任何頭緒。

  所幸的是卡蒂沒打算要二人自己猜到為止,直接給出了答案:「當然是因為兩位的命運在此時此刻停駐在非常有趣的位置,沒錯,我的著眼點只在於對我來說是有趣的,兩位懂我的意思嗎?」

  不論是埃琳娜還是向陽都沒蠢到把那個提問視為瞭解這番話字面的意思,亦即是說,卡蒂為何要說這番話才是重點。

  「是要警告我們嗎?」埃琳娜只想到這個可能性,理由很簡單,她相信艾雅不會害她。

  「真是善良的想法。」卡蒂卻是露出冷笑,「我單純只是想說,我不是為了幫人,只要我沒有興趣,才不會管你們的死活。」

  「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向陽雖然如此提出,但當中並沒有質問甚或是責備的感覺,主要是源於不解。

  「當你覺得這是一番『難聽』的話時,就證明你尚未瞭解本質,阿陽。」

  根據卡蒂對向陽的糾正,埃琳娜試圖摸索出真正的意思:「自己的死活,只有自己才能重視嗎?」

  「這又有點過度解讀了,埃琳娜。」卡蒂叫人捉摸不透,「我只是說,我對你們的死活沒有興趣。」

  這一刻,埃琳娜終於知道當初進門時的那番話為何會有滲透進靈魂的感覺,因為對方真的一眼看穿了她的內心想法——她行動的動機,確實是在管別人的死活。

  不論是只重視自己,還是連同身邊的人一同在意,都是自己所做的決定。

  「明白了嗎?我不是好人,你們不是來聽建議,我也不是在給你們建議。」卡蒂最後這番話毫無疑問十分直白,直白到叫人想問她之前為何要說那些。

  不過在場的二人都無意提出這種問題,因為都聽懂卡蒂的意思了。

  簡單來說,就是接下來不論聽到什麼,都要自己判斷。

  「不過要煩惱這些之前,還是得先讓我覺得有趣才行,與死亡緊緊地纏繞在一起的兩位。」卡蒂雙手放到桌上似是做出拍手的動作,之所以說是似是,是因為並不是手掌碰在一起,而是手指的前端。

  應該是真的內心充滿期待吧。

  「與死亡纏繞在一起……」埃琳娜僅是在心裡覆誦。

  埃琳娜無法僅憑這樣就得知卡蒂所說的是她那段戰場經歷,還是現在為了阻止向陽選擇安樂死的行動,又或者可能兩者都不是,卡蒂看到的是其他東西。

  在向陽身邊的小鬼。

  「那麼第一問。」卡蒂的語氣依舊輕快,「死亡對妳來說是什麼,埃琳娜?」

  「這……」埃琳娜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哲學問題,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有人說是結束,有人說是解脫,也有人認為是重生。」卡蒂丟出了老生常談中必然會出現的答案,「那麼妳的呢?」

  基於卡蒂是在針對埃琳娜提問,向陽自然無法搭話,雖然對於這種話題他也沒興趣踴躍發言就是了。

  真要向陽說的話,在回去台灣之前,那就是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畢竟當時連二十歲都未到,人生才剛開始而已,怎會無緣無故跑去思考什麼是死亡這種問題,可是在回去台灣遇上失去雙親以及深受靈異困擾之後,他能輕易給出答案。

  那就是解脫。

  向陽已經想盡辦法,可是真的沒有辦法,他是徹底感到累了,被無力感擊垮,腦海裡剩下能想到的,便是唯有以死亡才能夠結束這種痛苦。

  即是說,向陽是為了逃離痛苦,從痛苦中解脫才想要死亡,可他自己又沒有勇氣自殺,最後才希望能夠假借他人之手來幫忙。

  或許,或許向陽得承認埃琳娜的話再正確不過,他是迫於無奈才選擇去死,選擇這種迂迴曲折的死法,是還懷抱著一絲希望可以獲救。

  正當向陽在心中想著這些時,埃琳娜亦在努力思考應該怎樣回答卡蒂。

  不論是在思考自己認真的話應該要怎樣回答,還是應該想出一個對方會高興的答案,都不得不在當前拚盡全力去思考。

  所幸的是卡蒂並非在舉辦機智問答比賽,她耐心地等待著埃琳娜回答。

  「不過思考怎樣的答案才能讓卡蒂高興根本是浪費時間吧,完全捉摸不透……」感覺腦袋快要超負荷的埃琳娜決定反過來,不是思考出正確答案,而是逐一排除不應該去思考的事項。

  這樣排除到最後,埃琳娜得出唯一一個方向,那就是撫心自問。

  「死亡是應該反抗的現象。」埃琳娜誠實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任何生物都會一死,無法避免,但在它終將要來的那一刻之前,都應該努力遠離它。」

  「原來如此。」卡蒂緩緩地點頭,既不像同意,也不像肯定,更沒有流露出滿意與否之類的情感,看起來真的只是在表達聽到埃琳娜的答案,與她之前的態度相比,可以說是嚴肅地看待。

  「那麼,阿陽。」卡蒂並沒有繼續追問埃琳娜,而是把話鋒與目光都轉移到旁邊的向陽身上,「對你來說,生命是什麼?」

  本來與埃琳娜一起思考的向陽以為可以丟出已經在心中得出的結論,卻沒想到會被問一個完全相反的問題——假如生命與死亡是相反的話,可謂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看起來就只是和埃琳娜一樣,陷入認真思考的沉默而已。

  儘管不知道卡蒂為何要問這些,也許真的只是從這些問題,又或者看著二人苦惱來尋樂子,但既然都要面對這個狀況,沒事可做的埃琳娜也就跟著思考這個提問。

  埃琳娜立即聯想到的,便是「寶貴」這兩個字,因為寶貴,所以應該要珍惜、愛惜,這種強烈的想法,肯定是基於經歷過戰爭洗禮而得出來的。

  要說身世和成長環境,埃琳娜雖然知道自己肯定不屬於好的那一類,但要比慘的話肯定有更多人比自己慘,饒是稱不上豁達到知足常樂,至少日子算是過得去,哪怕因為被外在環境影響,被迫著甚至得經歷移民所帶來的顛覆,要對「生命」這個主題產生想法,恐怕還是沒有辦法。

  或許最貼近的,大概是思考未來,自己想要怎樣。唯有踏上戰場那樣極端的環境,才發現在「未來」前面,有一樣存在稱為「生命」。

  那個是任何人都想著怎樣才能把生命留存下來的地方,同時那亦是最會奪走生命、令生命流逝的地方,說是因為意識到失去才懂得珍惜,或許並不為過。

  不過當埃琳娜仔細思考,便覺得「寶貴」並非最終答案,因為這只是一個價值,而價值是基於某樣的存在,或者基於某個標準才得以實現,簡單來說就是「因為什麼而寶貴」。

  順著這個脈絡思考,埃琳娜認為不用想得那麼複雜,那當然就是為了快樂,也許可以用帶有較豐富宗教色彩的字眼,亦即喜悅。

  因此埃琳娜最終的答案,應該就是「為了遇上美好的事」了。

  當埃琳娜在心中得出結論的時候,向陽亦找到自己的答案,以平淡的口吻回答:「一個客觀不過的過程。」

  「哦?」卡蒂這一聲,既可以是沒料想到向陽會給出這個答案而感到意外,亦可以是想讓對方作一個更詳細的解釋。

  向陽理解為後者,「無數的可能,總是能有超乎想像的發展,所謂的生命就是包含這一切,有叫人愉快的,也有痛苦的,一切感受都囊括其中……」他頓了一頓,呼了一口氣,「長短並不重要。」

  「我明白了,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卡蒂依舊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那麼在開始下一輪提問之前,我來說一下關於我的事情。」

  本來被卡蒂那些突然問題弄得心情複雜的二人,此時不約而同被導向了同一種感覺,那就是不得不被對方惹起了興趣。

  「我不知道真正的占卜是怎樣,至少我是不知道怎樣令水晶球浮現出別人過去的影像,甚至預知未來,說到底只是一些『朋友』與『鄰居』跟我分享他們知道的事。」

  「朋友?」

  「鄰居?」

  埃琳娜與向陽恰好各自在意不同的名詞。

  不過卡蒂似乎不打算說明,僅是繼續她本來要說的話:「以最容易理解的方法來說,就是我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而已,看得非常、非常、非常仔細,大概就像是所謂的見微知著。」

  「那妳看到的『與死亡糾纏在一起』是……」埃琳娜終是忍不住問了。

  「妳覺得死亡看起來會是怎樣?」卡蒂以問題回答,「是屍體?骷髏?還是墳墓?」

  「或許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向陽加入戰團。

  「有趣的看法,我也不知道。」卡蒂繼續拋出二人完全猜不到的答案,「但死亡是什麼重要嗎?或許我這樣說,你們兩人的相遇,不是因為『死亡』嗎?」

  向陽迅速理解卡蒂所指的是「安樂計劃」而沉默,可是埃琳娜沒辦法這麼冷靜接受。

  理由很簡單,「安樂局」的職員都有保密責任,即使卡蒂是艾雅的朋友,也不可能提及「安樂計劃」的事情。

  即使埃琳娜基本上沒有懷疑卡蒂的能力,畢竟是艾雅推薦的,但要說完全相信其擁有超然的力量,實在是沒有辦法。

  結果在埃琳娜與向陽從來沒有透露過相關事情下,真的連片言隻語都沒有,對方卻彷彿一切瞭然於胸似的指出來,這下子真的叫埃琳娜不得不拜服了。

  在埃琳娜受到相當震撼的時候,卡蒂繼續依然故我的步調,說出她自己感到興趣的話題:「我倒是有點好奇,你們在意『死亡』,卻不在意『停駐』嗎?」

  經由卡蒂如此強調,埃琳娜與向陽都想起了在對方解釋自己替人占卜的條件時,確實說過類似的話。

  當時二人都覺得不過是占卜師慣用的言語,叫人聽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可如今勉強算是對卡蒂有點了解之後,總算明白那是另有所指。

  「感到恐懼了嗎?因為我把那形容為非常有趣?」卡蒂正如她自己的宣告,確實十分壞心眼,「我要不要說好呢?」

  不論埃琳娜還是向陽,都只能無語地等待。

  「對我來說十分有趣的事,對當事人來說卻可能只是無謂的小事,畢竟人生就是這樣呀,每件事物的價值,都是因人而異的。」卡蒂繼續打趣地給出不著邊際的解釋。

  可是在二人依然沉默,甚至可以說看來起沒什麼特別反應之下,卡蒂似乎是討了個沒趣,又或者覺得更有趣了,「你們真的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可愛呢,而只要想到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難免會叫人心酸吶。」

  結果,卡蒂似乎仍是沒有解釋「停駐」是什麼意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