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養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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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9
  埃琳娜並非因為在思考其他事情而漏看,艾雅所指的長椅有兩個人坐著,比較靠近他們的是把報紙舉在面前正在閱讀的人,另一人則是在她本來的視角下,被那個讀報人遮擋住了。

  而在艾雅這麼拉著埃琳娜來到樹後,後者便能清楚看到另一人的模樣。

  不用再以黑色短短的蘑菇頭來作為記認,埃琳娜能清楚看到對方的樣貌。

  「就是他,他真的在這裡……」

  「冷靜點。」艾雅雖然覺得埃琳娜未至於慌亂起來,但還是如此提點,「深吸一口氣,慢慢走過去,裝作偶遇,我會在這裡看著。」

  「嗯……我知道了。」

  埃琳娜按照艾雅所說的去做,慢慢地走回路中心,然後重新像是逛街一樣似的朝著大馬路走去,裝作剛巧路過,期間她一直偷瞄仍然坐在長椅上的向陽,對方一直稍微低頭卻不是在玩手機,按照角度就是看著空無一物的地面,實在看不出來在做什麼。

  不過多得這樣,即使埃琳娜的假裝過於笨拙,向陽顯然不會注意得到,就這樣埃琳娜順利來到向陽面前,「誒?阿陽?」

  聽到聲音的青年意外地抬起頭,「埃琳娜?」

  「還真是巧呢,居然會在這裡遇到。」埃琳娜好不容易才沒受心虛影響,「你是來參觀景點,或者四處逛逛吃午餐之類?」

  「不。」向陽先是反應般否定,然後才覺得不太妙似的搖了搖頭,「不,或許就是這樣,不能整天窩在家裡,偶爾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哇……我已經有夠爛了,該不會以為這樣能騙得過我?」埃琳娜當然不會當面發表這樣的感想,「老實說,我真的很意外,畢竟上次分別時,你給我的感覺似乎是另有理由才不出門。」

  埃琳娜知道這有點過於干涉,或者踏入別人的生活之中,但當下並非講究這些的時候。

  「女人的直覺?」向陽看起來並沒有想到那個份上,僅是露出淡淡的苦笑,「倒是妳為什麼在這裡,辦公室在這邊嗎?」

  一直過於在意向陽的事情,這種可謂必然會被對方提出的疑問,埃琳娜卻忘了應該預先準備好說辭,她可不是什麼經驗豐富的騙子,一時之間要編出一個沒有漏洞的謊言,她真的做不到。

  停頓的時間越長,肯定會叫向陽越猜疑,在心跳聲催迫之下,埃琳娜決定以說出部分事實的方式來處理,「聽起來會有點扯,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也許向陽真的並非有什麼要事來到這裡,至少坐在這樣的地方並不是在等人,埃琳娜留在這裡並不會造成他的困擾,因此他點了點頭同意。

  說不定向陽剛好也想要一個傾談的對象——埃琳娜坐下時心裡浮現出這樣的感覺。

  埃琳娜現在打的主意很簡單,透過說出自己為何會在這裡,然後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到對方身上,打探向陽出門的真正理由。

  「我其實參加過戰爭。」

  光是這麼第一句話,已經足以叫向陽目瞪口呆。

  埃琳娜沒有刻意渲染什麼色彩,僅是以平白的方式述說自己報名參加了瑞士的工兵訓練,接著因為某種緣故被推上戰場,即使已經退役變回平民,仍然會在欠缺人手的情況下,接下一些來自軍方的命令。

  向陽沒有打斷埃琳娜的話,默默地聽到話語聲停下,陷入一段頗為漫長的沉默。

  向陽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向陽當然沒上過戰場,雖然說是台灣人,那是有可能服過兵役,只不過他因為某種緣故,就連這都沒體驗過。

  當然,即使當過兵,也肯定和真正上過戰場的埃琳娜沒得比。

  「抱歉,把場面弄成這樣。」埃琳娜擠出苦笑,「總而言之,雖然說那邊廣場發現了疑似炸彈,但最終我也沒做些什麼,剛好有休假的軍人幫忙處理了,實際上只是很像的玩具而已。」

  「嗯……看來戰爭結束了,日子還是不怎麼平靜。」最終向陽只能作出這樣的感想。

  不論如何,埃琳娜決定按照本來的計劃,「我的事情說完了,那麼你呢?不是說不信你剛好來這邊逛逛,但剛剛聽起來好像還是有些內幕?」

  這個疑問本身就是源於不相信對方的掩飾,並不會因為加上「不是不相信」就會改變本質,饒是向陽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並沒有特別在意,畢竟他也不是沒意識到自己的可疑。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比妳那些經歷還扯。」向陽輕聲道出前提,卻不是開始說明而是反過來拋出問題:「妳相信鬼神那些嗎?」

  埃琳娜本來做好心理準備會是多出人意表的答案,卻沒想到會是突如其來的提問,她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才反應過來回答:「我是沒宗教信仰啦,但也不是無神論者,算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

  「嗯,那就好。」向陽頓了一頓,像是感到有些艱辛的深呼吸,「有道聲音叫我出來。」

  「這……」埃琳娜基於那個提問,和這番詭異的話連繫起來,「抱歉……」

  「想問我有沒有看過醫生?」向陽毫不意外,「看過了,要是對方能說我有什麼精神病,給我來些藥就能治好的話,那我會很高興,然後人就不會在這裡了。」

  「所以你是真的被那些東西纏身……」

  向陽無奈地聳了聳肩,「妳知道我家裡多少事?」

  「呀……至少不知道有這種問題。」

  「那知道我父母已經不在了?」

  埃琳娜默默地點了點頭,其實連向陽本人的事情都知道得不多了,更莫談本人以外的事情,父母是否健在則是申請時得填的資料才會知道。

  「他們是被『祂』殺死的。」

  埃琳娜說不出話。

  「該怎麼說好呢,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細節是怎樣,或者說這種事情能有細節嗎?」向陽吁了一口長氣,總是垂著頭像在躲避別人目光的他,如今望向與心境成相反的晴朗天空,「我覺得自己是個挺幸運的人,至少家庭經濟環境不錯,父母在我初中時就把我送到美國升學。」

  埃琳娜依然不語,在這種時候,她可不想說出「自己想要出國升學而得到家人支持」和「被父母送去外國升學」是完全不同意義的事情。

  「不過我挺不孝的,結果我根本沒讀完大學,中途就輟學回去台灣了。」

  「為什麼?」埃琳娜覺得再不說話好像自己沒在聽似的,便搭上了一句。

  「我很沉迷電腦……不是說玩遊戲那種,而是寫程式,不用被父母管著,一個人在外國,寄宿的家庭也很『開明』認為應該讓孩子發掘天賦,那時候我整天沒頭沒腦地投入到編程的世界。」

  埃琳娜從向陽的語氣中感覺到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這叫她不禁有點羨慕,當然不是羨慕有富裕的環境,而是能夠那麼早就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並且盡情投入。

  埃琳娜回想那些年的自己,簡單來說就只是個乖乖牌學生,畢竟父母早在她年幼時離異,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她可不想加重母親的負擔,基本上就是努力讀書,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那時候我被區塊鏈技術深深吸引住。」向陽繼續述說,「啊,用加密貨幣比較好懂吧?不過當時並不像現在因為價值的關係為人所熟知,算是一門很有趣的新興技術。」

  埃琳娜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向陽真的在笑,那種嘴角沒自覺地勾起的笑容,叫她感覺這才是對方本來的樣子。

  「不過說實在,要不是從現在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當年怎麼都想像不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向陽說到這裡覺得有點扯得太遠,便輕咳一聲拉回來,「總的來說,那時的我只覺得是很有趣的玩具而已,投入到瓶頸的時候就把賺到的錢來擴建規模,然後又會遇到瓶頸……如此一直重複,結果回過神來的時候……」

  「成為了超級富豪?」埃琳娜對加密貨幣不至於全無認識,之前戰爭正式爆發的時候,有聽過母親與繼父討論是不是應該把銀行的錢取出來找其他地方避險。

  不過最終沒有那樣做,因為只要看到那個市場波動,加上又不熟悉,怎麼看都太高風險。

  「嗯,或許是因為大學生活更加自由了吧?然後我就不知道為什麼還要讀書,也不知道未來……」

  「真是奢侈的煩惱呢。」埃琳娜既是挖苦也算是在開玩笑,「所以陷入迷惘的你就輟學回台灣了?」

  「結果沒想到回到家後,發現一切都不是印象中那個模樣……不,應該說,或許從我小時候就已經是那樣,只是他們藏得很好我不知道而已。」

  埃琳娜知道前提終於結束,要進入正題了。

  「他們看到我這樣突然回來,自然大吵了一架,而當我說出那個『奢侈的煩惱』時,他們是真的氣炸了。」

  埃琳娜覺得不難想像,父母不惜與孩子分離也得將其送往海外升學,挺有可能是望子成龍,或者至少希望提供最好的教育環境,從向陽的說法估計是沒和父母商討就自己回來,那樣不大吵一架才奇怪。

  而且埃琳娜也不是沒有類似的經驗,當初她的母親應該也有考慮到香港局勢動盪,未來黯然才決定帶著她移民烏克蘭,父母所做的決定總是為子女著想,甚至可以說把他們放在第一位。

  「不過帶著一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回來……還真是難說呢。」埃琳娜繼續把感想藏在心底,因為向陽的話顯然未說完。

  「原本也就這樣吧,我當然知道他們會氣壞,但想著能夠慢慢說服他們,而且我也不是說什麼都不做了,我依然喜歡編程,接下來只是不用為生活層面煩惱,可以盡情試著做想做的事情,覺得學位什麼的也就不那麼重要,還是能待在父母身邊好,或者該說可以早點讓他們享清福。」

  「確實,那之後?看來你沒辦法說服他們。」

  「其實我也不知道確切的叫法,或者那到底算不算一種宗教或者信仰,總之我要說服的其實不是他們,而是他們所『跟隨』的師公。」

  「師公?」沒在台灣生活過的埃琳娜是完全沒有頭緒。

  「就算妳問我,我也解釋不了,我原本以為是某間宮廟的道士,但聽他們的說法更像是隱世高人,而且是他們從很久以前……甚至可能連他們那段姻緣都是那個師公牽線的,大概他們相信師公多於相信我這個兒子吧。」向陽不禁再度嘆了一口氣。

  「這……應該不至於吧?」

  對於埃琳娜這樣的反應,向陽選擇一笑置之,然後大概是話題過於嚴肅了吧,他決定稍微轉個方向:「妳有沒有在心裡笑過我的名字?」

  這一瞬間,埃琳娜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頭髮彷彿就要跟著倒豎,雙眼左右游移不定。

  「沒關係,我覺得會笑『怎麼都和太陽有關』是很正常的,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向陽先是安撫了一下埃琳娜,「這是我從那番吵架才知道,是那個師公替我算命,說我命裡欠缺陽剛,會活不過童年,因此光是中文名不夠,連洋名都需要。」

  「嗯……雖然是有點迷信,但應該也算是一種祝福吧?」埃琳娜試著往好一點的方向解釋。

  「連那麼早把我送往外國,也是師公的啟示。」

  「看來架吵起來,全部內幕都抖出來了呢。」埃琳娜本來就沒有要替對方父母說情的意思,這邊乾脆投降。

  「想當然關於我突然輟學回家以及賺了那筆錢的事,他們都有去請示師公,然後妳想結果怎麼樣?」

  對於向陽的提問,埃琳娜並沒有隨便回答,而是認真地想了想,「要你做公德?」

  「看來各地的神棍都是一個樣子。」向陽特意改稱神棍,就是即使遭遇這種事情仍不想以偏概全,自然是因為一些經歷所致,「老實說,做點善事是真的沒差,我只是想保留能讓全家舒服過以後日子的部份,但他們卻堅持要『全部丟掉』。」

  「這……不會太誇張嗎?就算富豪榜上那些人都不會這樣做吧?」

  「不義之財,善惡有報,他們就這樣一直不停地唸。」向陽闔上眼睛,眉頭跟著緊皺,那是一段苦痛難言的時光,自己說什麼父母都聽不進耳裡,「老實說,後來每次唸起來,我以為他們要進廚房拿出菜刀了。」

  基於向陽順利通過了「安樂計劃」的申請審查,財產方面自然是沒有問題,換言之埃琳娜能夠透過結果知道最終向陽並沒有把財富散盡。

  而且能推測的事情遠遠不只如此,考慮到向陽是從大學輟學,擁有對方基本資料的埃琳娜自然知道他不過早自己半年出生,剛滿二十歲而已,這樣的話從唸他至到其父母身亡的事實,可以瞭解到是最近的事情。

  「不不不,要是阿陽把父母……怎麼可能在這裡?還是說偽裝成意外之類的,然後後悔到想死?」埃琳娜只覺得腦袋裡無數的思緒亂飛,和本來那些基本不可能的懷疑都糾纏在一起了。

  向陽注意到埃琳娜的臉色變得蒼白,只是當然不可能聯想到自己被懷疑做了什麼,只以為是想到他父母已經不在而已,「我原本是打算採用拖字訣,或許會因為經濟上變得鬆動,生活往好的方向改變而慢慢軟化,就只是我沒機會等待那一日來臨。」

  向陽做了一個深呼吸,其實即使到了現在,他仍是覺得難以置信,不過事情確實是發生了,「他們死於非命。」

  「死於非命……」埃琳娜緊張地複述了一遍。

  「他們不知道準備駕車去哪裡,然後就在路上的山路出車禍,整輛車衝出防護欄掉到山崖下去。」

  埃琳娜低頭默然,簡直羞愧得要死,想要質問到底半分鐘前的自己在胡思亂想個什麼。

  「別在意,反正都發生了,說不定……我可能有鬆一口氣。」

  聽到這番彷彿拿刀往自己心窩裡捅的話語,埃琳娜實在無法繼續沉默,「憑你說得這麼猶豫,就知道不可能是這樣了!我光是聽到繼父受傷被後送就嚇得要死……」

  「謝謝妳。」向陽挺意外埃琳娜會如此支持自己,「好吧,那麼要回到正題了,妳還記得一開始說的?」

  經由向陽這麼提醒,埃琳娜還真得回憶一下才想起:「你是指腦袋響起的聲音?」

  「其實有些事我沒有說清楚,畢竟完全就是靈異範疇,不知道妳會不會害怕?」

  「恐怖片那種有畫面又有聲音的不行,但如果只是說的話,應該還可以?」埃琳娜自己也沒有把握,會怕的就是會怕,要說標準是怎樣實在難以說清,「要是不行我會叫停的。」

  「好吧。」向陽認為自己已經盡了提醒的責任,「據父親所說,要對抗我的命途夭折,除了起名外,他們還做了一件事,就是養了小鬼。」

  「養小鬼?是泰國那一種嗎?」埃琳娜想當然不知道詳細,但是有聽人說過一些積德改運的法門。

  「不,我有查了一下,應該是不同的東西,只是他們聽那師公說,甚至有可能本身不是那樣說,只是他們這樣以為。」向陽這時忽然別過頭望向旁邊。

  原本應該坐在那裡讀報紙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現在那裡空無一人,他就是凝視著空蕩蕩的位置。

  「該……該不會……」埃琳娜本來沒有多想就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然後才想到那個可能性。

  「或許他們說的不義之財就是這麼一回事,是與那個小鬼有關才叫我散財,由於我沒做,他們就死於非命——被小鬼索命了。」

  這也想太多了吧——埃琳娜這次實在沒勇氣再安慰向陽,畢竟說不定有什麼東西代替那個讀報紙的人坐在那裡。

  很遺憾,埃琳娜是寧可信其有的人。

  「他們沒跟我說過太多關於師公的事,像剛才說的,不過是吵架之間我才知道那個師公的存在,而且不知道是覺得對我多說無用,還是他們不想我沾染這方面的事,又或者可能有什麼守則之類,總之我完全不知道那個師公到底是什麼人。」向陽因為沒聽到埃琳娜喊停,便繼續說下去。

  拜向陽把話題拉回到師公身上所賜,至少埃琳娜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對話上,「看來你調查過了?」

  「把整個家翻轉過來了。」向陽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就表示什麼都沒有找到,「自他們離開後,我就整天覺得不舒服,肩頭很重,頭也隱隱作痛,本來我以為過於突然,加上辦他們的身後事得四處奔波而太累所致,而且除了身體外,運氣好像也不太好,才剛維護完的機車出各種毛病,甚至差點出意外。」

  「你覺得是小鬼嗎?」埃琳娜的聲音放輕了一點,自然是擔心被聽到。

  「不只是我這麼覺得。」向陽看著埃琳娜害怕卻又繼續問下去的糾結模樣,他不得不承認已經好一段時間沒遇到過人這麼在意自己了,「在奔波那段期間,難免會遇到比較懂那方面的人,我什麼都沒有說,對方卻叫我去相熟的宮廟看看。」

  「結果呢?」

  「或許他們是真的懂,或者該說看得到,劈頭就問我是不是被什麼纏身,或者養那種東西來保護自己。」向陽回憶起當時的狀況,比起害怕,或許該說那是非常神奇的體驗,「那個廟祝聽過我的事情後,表示願意試試幫我請走。」

  「成功了嗎?」埃琳娜雖然知道是白問,但她的好奇心也被引起來了。

  「經過一堆燒燒拜拜,當他真的來摸我的身體狀似要驅邪時,反而是他突然暈倒了。」

  「啥?」

  「就真的突然失去意識,狠狠地撞到地上,對方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但旁邊的人只是瞪大雙眼看著,不敢亂動。」

  「該不會這本身就是儀式的一部份?」埃琳娜心想其他人不緊張的話那就應該是見怪不怪才對。

  「才不是,那個撞到地上的聲音,還有真的撞破頭,都不可能是假的吧。」向陽用手比了比額頭,人在失去意識跌倒時會完全沒有防備動作,只是原地跌倒也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勢,「事後我問過旁邊的人,他們不是看慣了,而是第一次看到都嚇到不敢動,畢竟那是他們的主場。」

  「這……」

  「那廟祝很快就醒來,他應該是真的有料也見過大風大浪,他只是有點歉疚地說自己道行不夠,處理不了。」向陽放下的手變成交纏緊握,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仍是叫他相當不安,「他跟我說,不如去行天宮試試,既然請不走就不如直接拜託神明收走。」

  「那你去試了嗎?」

  「嗯,畢竟都這個樣子,老實說也不到我不信了,而且那廟祝也不是盯上香油錢,妳敢信對方會說無功不受祿嗎?」

  「或許是對方怕收你的錢?」

  「我也這樣覺得。」向陽半開玩笑般同意,「但是最後去了行天宮也沒有解決就是了。」

  「你身上的東西……小鬼這麼猛喔?」

  「不知道。」向陽露出淡然的苦笑,「當時我就按照指示,擲筊請示恩主公,但有時真的不到你不信,我在那邊擲了老半天都擲不出聖筊,反正就擲三次失敗便換個請示方法,是請走又好,收走也罷,全都失敗,後來被說是大概不夠誠心,根本沒在相信,又或者是自作孽,得讀經、抄經先洗淨身心……」

  「你肯定沒做。」

  被埃琳娜一語道破,向陽唯有一笑置之,「我也跟妳一樣沒什麼信仰,雖然說我相信真的有小鬼了,也不代表我能夠相信那些神明大人吧,如果因為身上有危難才裝成相信求救,先不說誠心的部份會不會被看穿,之後怎麼說都會變成得罪神明了吧。」

  「會怕這個的話,應該也算是一種相信的表現就是了。」埃琳娜一直注意著向陽,儘管他看起來好像已經不太在意,但她能感受到這不過是故作輕鬆,那甚至不是做給她看,而是大概得這樣才能忍耐到現在。

  「來龍去脈大概就這樣了,我不知道那隻小鬼為何讓我活到現在,說不定其實祂沒辦法取人性命,父母的事不過是巧合,也可能只是想折磨我,在我身邊一直製造意外……」

  「所以你覺得四處去會害到別人嗎?」埃琳娜終於理解最初那番話了。

  「就是這樣,會害怕的話,還是和我保持距離……」

  埃琳娜心裡很想果斷地否定,不過很遺憾她無法說自己不怕,饒是如此她還是得把話說出來:「雖然有點像立旗,但在真的發生什麼之前,我不打算這麼無情就是了。」

  「為什麼?」向陽所問的,自然是指二人不過是「安樂計劃」的申請者與執務員這種近乎於公務的關係而已。

  「難得說一樣的語言?」埃琳娜的頭稍微往一邊側去,「真要說的話,雖然你的狀況很可怕,但其實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向陽錯愕地看著埃琳娜。

  「你不是自己想死,而是被什麼迫得想死而已,甚至是沒有勇氣自殺,而得透過這種迂迴的方式來安樂死。」

  在入職「安樂局」時,其中一項培訓是心理輔導,當然那種臨時的短期課程不可能比得上專業的心理輔導師,甚至連修讀相關課程的學生都不如,但至少有一個基本的認知。

  「這是一種不想死,想向別人尋求幫助的訊號。」埃琳娜自信地斷言。

  即使是「黃金法」,一年的年期或許只是想盡可能多壓榨目標的資產,但生命是寶貴的這件事,由始至終都得到重視。

  埃琳娜同意擔任「安樂計劃」的執務官,亦是有這一層考量。

  對於埃琳娜完美捕捉了自己的想法,向陽並沒有肯定或者否定,因為在自己的父母死後,雖然不是沒有親戚,但大概是他從小就出國,加上父母可能基於師公的關係避免和親戚有什麼接觸,說實在自那之後就沒有人會來關心他。

  甚至可以說,為了辦後事而遇到的那些人,應該是他最後感受到有被人注意到的時候了。

  「所以呢,在那個……行天宮之後,你就放棄了?」埃琳娜決定更認真去發掘。

  「嗯,畢竟連神明都拒絕了,再去其他地方碰運氣,說不定會遇到壞人。」向陽認為既然自己都把話說得那麼清楚,埃琳娜卻願意繼續「糾纏」,那麼他亦沒有非得要拒人於外。

  萬一真的有什麼在埃琳娜身邊發生,看樣子她應該會知難而退,實際上至今為止除了向陽的父母外,向陽並未發現有其他人受害,只是他自己擔心有這個可能罷了。

  「說的也是……要不是剛巧別人主動說出來,自己去找的話說不定會被人乘虛而入。」埃琳娜煩惱地扶著腮子,「那在這邊要怎麼辦?找神父或者驅魔人嗎?說不定有巫師?」

  看著埃琳娜比自己還要認真看待這狀況的模樣,向陽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蠢動,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說不定是纏繞著他的小鬼在發出警告,「妳怎麼看起來越來越興奮?」

  「才不興奮咧!只要一想到我們的對話說不定有第三者在聽,我就怕得要死!」埃琳娜立即抗議,「倒是你應該更積極一點,你再多說一下是什麼狀況吧?特別是在台灣的時候和來到這裡之後有沒有什麼差別。」

  「嗯……我知道了。」向陽並沒有多抗拒,雖然這個話題他實在不怎麼喜歡,但像這樣和人聊天,實在是相隔太久,叫他有點不捨。

  幸好的是,看來埃琳娜在弄清楚之前不打算放過向陽,這次的偶遇也許還得持續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