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炸彈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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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9
  自埃琳娜第一次家訪後過了差不多一個月。

  身為負責向陽專案的執務員,在未來這一年埃琳娜每隔一個月就得和向陽碰一次面,雖然之後就沒必要到對方家中,但在聯絡後向陽表示不想到外面的關係,因此最終決定還是由埃琳娜前往他的家。

  二人已經相約好後天下午,而這時候待在「安樂局」辦公室裡的埃琳娜可沒辦法休閒地度過。

  若是光論與「安樂計劃」直接相關的工作,至少在半個月前,埃琳娜只能說這是一份僅以工作量計算的話可謂超級輕鬆的工作,那標準甚至不是與香港相比,而是以當地的標準而言。

  雖然埃琳娜沒認真計算,但把小休的時間加起來肯定比真正工作的時間還要長吧。

  在培訓過後,專案執務員的職責顧名思義,就是負責已經通過審查的申請者其一切相關事務,基本上除此之外就只是同事來找她幫忙處理一下雜務而已。

  而想要安樂死的富豪在世界上肯定屈指可數,可想而知會向「安樂局」查詢的人有多少了——前提是「安樂局」沒有新的動靜。

  向陽所提出的存款計劃在半個月前正式公開,當然表面上的名義是政府與銀行合作,打著振興經濟與增強國民信心等等的旗號,可人又不都是笨蛋,不少輿論自然都指向了最近才通過的「瓦爾哈拉法案」。

  結果本來整天都沒什麼事情可做的「安樂局」,一下子湧入大量查詢,而埃琳娜等人當然什麼都不能透露,要應付那些莫名其妙的詢問可是叫「安樂局」忙到快反轉了。

  最主要的是,絕大多數都是沒什麼意義的查詢,作為烏克蘭公家機關,他們得要應付的不只是國民,也包含單純因為好奇發來電郵的外國人,總而言之雜務之多要說多少就有多少,埃琳娜自然也被叫去幫忙處理那些問題了。

  埃琳娜當初的推想也許是正確的,不論是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通過「瓦爾哈拉法案」,還是如此迅速組建出「安樂局」以及確立「安樂計劃」,目的是為了製造足以吸引國際目光的事態,因此當「安樂局」突然被垃圾資訊轟炸起來時,政府其他部門什麼都沒有做,顯然是樂於看到這個現象。

  在前後落差如此巨大的工作環境,職員們都苦不堪言,就連身為專案執務員的埃琳娜也深感吃不消的時候,惡耗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在剛吃完午餐回到辦公室準備繼續處理雜務的埃琳娜,收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請問是穆茲丘克女士嗎?」對方雖然維持基本禮貌,但能從語氣聽得出些許焦急。

  「我是。」埃琳娜帶著疑惑回應,即使未知對方意圖,已因為對方的聲音而感到些不安。

  「這裡是文尼察警察局,是從軍方那邊取得女士的聯絡方法……」

  聽到「軍方」兩個字時,埃琳娜已經不只是不安,恐懼的情緒開始在心底裡浮現而不禁顫抖。

  饒是如此,埃琳娜只能壓抑這一切,默默地聆聽對方的說明。

  簡單來說,有人報警指在歐洲廣場那裡發現了可疑背包,懷疑當中藏有爆炸物。

  埃琳娜很想哭訴自己只是去瑞士接受過以排雷為主的工兵訓練,而不是拆彈專家又或者爆炸物處理專家,然而她無法拒絕對方的請求。

  為何埃琳娜還不到二十歲,卻會入職「安樂局」成為公務員,便是和軍方有關。

  兩年前埃琳娜從高中畢業,當時距離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已經快一年半,雖然說大學不至於會停學,但毫無疑問在氛圍上受到了影響,即使生活總是要過的,但人們都得面對國家處於戰爭狀態的現實。

  埃琳娜並非受到那股氣氛所影響而一頭腦熱自願參軍,她怎麼都無法想像自己有勇氣提起槍去殺人,在猶豫是否應該升讀大學,思考自己能夠做些什麼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則並非軍方,而是由政府發放的通告。

  為了幫助烏克蘭的戰後復興,或者奪回失地後的重建工作,瑞士願意提供工兵訓練,既然不是上前線殺敵又能為社會帶來貢獻,埃琳娜覺得自己能夠做到。

  埃琳娜當然與父母事先討論過這件事,母親難免抱持擔憂,至於自願參軍守護家園的父親則是心裡支持,不過表面上站在中立的立場,認為該由她自己決定,既然家人都「不反對」了,那便再無阻力,她決定報名並獲得錄取。

  不過是戰後幫忙復興,就像是一種比較特殊的社會工作而已,埃琳娜抱著這樣的想法努力完成訓練,滿心期待能夠發揮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只是等待埃琳娜的,是和事前所說不同的未來,恐怕是個一輩子都不會放過她的惡夢。

  工兵訓練結束後回國過了兩個月,二零二三年的十一月,埃琳娜受到軍方的強制徵召。

  當時甚至未到十九歲的埃琳娜想當然慌了,父親在前線受到斷腳的重傷被送回後方治療,母親得前往異地處理,只剩她一人得面對「強制」這回事。

  到底能不能反抗?解釋當中說不定有誤會?和當初說好的不樣?這些行為會否被視為叛國?無法搞懂這些,又不敢增加母親負擔的埃琳娜最終無奈入伍。

  至於為何那些本來只為戰後重建而培訓的工兵會被強制徵召,埃琳娜後來才知道原因。一直高呼的大反攻除了受到俄羅斯以逸待勞的頑抗抵禦外,極其廣闊又密集的地雷陣大幅限制烏克蘭軍的反攻路線,為了一股作氣以大反攻的勝利來結束這場戰爭,烏克蘭軍方拚了命想辦法要在戰場上開闢足以推進的路線。

  埃琳娜不懂戰爭,也不懂作戰,不知道這樣是否合理——她只知道戰場從來不講道理。

  且不說那段日子有多殘酷,總而言之埃琳娜運氣非常好,至少沒有受到什麼重傷,順利活到戰爭結束,在國軍宣佈取得勝利的一刻,她便再也堅持不住而崩潰了。

  軍隊當然不可能因為宣佈了勝利就解散,之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軍人,但是埃琳娜處於那樣的狀態下,實在不可能迫她繼續留下來,最終同意讓她退伍。

  事情要是如此單純結束,或許埃琳娜的惡夢會有完結的一天,然而作為讓她退役——對方的說法並非交換條件而是希望,希望她能夠以類似於民間特約顧問的身分,好好活用工兵的知識。

  其實這和埃琳娜當初報名參加工兵訓練的意願是一樣的,可是在經歷過戰爭的洗禮後,狀況已經不能同日而語,至少她已經無法抱持平常心去看待排雷這件事。

  饒是如此,別無選擇的埃琳娜同意了軍方的「建議」,為了更方便地「運用」她,給她安排了一份輕鬆的公職,那便是「安樂局」的執務員,而她的上司想當然知道內情,畢竟有狀況發生的時候得迅速給她便利。

  如今狀況發生了,埃琳娜無從拒絕。

  有過那段經歷,所以埃琳娜知道,不論是前線還是正在做復興工作的地方,都需要大量有排雷知識的人員支援,否則充滿地雷或者未爆彈的地方根本不可能重建,更不可能開放讓人民回去生活,為此相關的人才都被投入到曾經的前線與遭到佔領的地方。

  埃琳娜本應是其中一員,可是她受創的心靈實在沒辦法承受每天都活在那樣的恐懼之中。

  不論如何,總之這導致了較為後方的人員都被調走——即使文尼察曾經遭受過導彈襲擊的悲劇,當發生如此緊急的狀況時,別無選擇下便聯絡埃琳娜這樣特別的存在。

  客觀來說,這可以說是叫一個平民去處理懷疑炸彈。

  埃琳娜表示明白並會盡速趕往之後掛斷了電話,只要一想到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她就開始覺得雙腳發軟站不起來,即使如此還是只能扶助桌子或者通道的牆壁,前去找上司告知這件事。

  很想吐,剛吃完的三文治和咖啡好像混合在一起成為了泥漿,翻起既重且沉的浪頭衝擊胃壁,不停有東西要往上湧似的,埃琳娜靠著緊咬嘴唇來分散注意力,踩出虛浮的腳步。

  大概是辦公室裡職員本來就不多,加上這陣子又是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注意到埃琳娜那番異常的動靜,直至到她來到上司的房間,打算報告事情的時候,就再也掩飾不了。

  不對,從一開始埃琳娜就沒有餘力去掩飾。

  「是妳啊,埃琳娜……」成熟的女性聽到開門聲而抬頭,她雖然臉上表情沒變,但心裡其實甚是不快,因為自己的下屬居然連要先敲門都不知道,可是責備的話語尚未出口就吞回到肚子裡。

  理由很簡單,只要看一眼開門的人就知道了,「妳不舒服?」上司甚至行動先於慰問,直接從座位起身,走去扶住埃琳娜。

  「不,我沒事……艾雅。」埃琳娜擠出有點虛弱的聲音,「那個,剛剛警察局打來,說懷疑有爆炸物……」

  光是這樣,知道內情的艾雅便大概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儘管她不知道埃琳娜內心到底有多嚴重的創傷,但作為一個在政府官僚中打滾多年的成年人,光是聽到上司要她「特別關照」埃琳娜,便能夠在腦袋大概描繪出是什麼樣的狀況。

  在思考期間艾雅已經讓埃琳娜坐在椅上稍作休息,然後立即有了結論。

  「憑妳現在這樣子?」艾雅認為應該可以用身體不適來作為理由,畢竟處理那種東西可不是開玩笑,「要給妳鏡子?」話語與態度就算再苛刻,也得要讓眼前的傻女孩清醒才行。

  「我不去不行……」埃琳娜當然沒哭出來,但能從腔調察覺已經瀕臨極限。

  「我載妳去。」艾雅才剛說完便從抽屜拿出車鑰匙,行動力驚人。

  「不用,我自己可以,就歐洲廣場而已。」埃琳娜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把地點說出來肯定會被對方架著去,「那個,艾雅,我只是有點緊張,真的沒事。」

  「緊張就夠致命了,不是嗎?」艾雅的行動一如埃琳娜預料,抄起隨身物品後就拉著後者離開辦公室了。

  「局裡不是忙得要命……」

  「工作晚點處理不會怎樣,放著妳不管才是大問題。」艾雅就那樣以不容拒絕的氣勢帶著埃琳娜去到停車場,直接把她塞上副駕駛座。

  艾雅相信其實埃琳娜應該有辦法一個人抵達,她知道這名少女並沒有現在看起來的那麼柔弱,正因為如此,她肯定埃琳娜去到現場後會完全按照對方的指示行動,因此她實在不可能放任不管,她得與現場的人員說明這個狀況。

  其實艾雅如此緊張,當然不只是為了埃琳娜的人生安全,那也是對其他人負責,畢竟要處理的可是炸彈。

  埃琳娜也知自己的狀態很糟糕,更何況不可能說服那個說一不二的上司,她只能乖乖地被載去目的地,趁著這短暫的車程好好調整。

  如此那般,幹練女強人的車技亦是狠辣,花不了多少時間就順利抵達——艾雅是如此希望的,可是事情不如人願。

  想想也能知道,既然在歐洲廣場發現疑似裝有炸彈的背包,警察已經把附近一帶封鎖,連帶行車路難免受到影響,在安排好之前估計會塞車一陣子。

  「這裡走過去不用五分鐘,我自己走就行了。」埃琳娜一邊說一邊解開安全帶。

  艾雅凝視著準備下車的埃琳娜,能看得出來後者的氣息確實有好轉一點,大概是真的稍微冷靜下來,不過仍是叫人難以放心。

  只是艾雅總不可能把車丟在路中心,礙於這種現實層面的考量,她也只能妥協:「我把車停好會過來找妳。」

  「沒問題的。」埃琳娜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跟艾雅還是自己說。

  這時的埃琳娜已經不像剛聽到消息時那樣,至少路走起來勉強像個普通人,花了些許時間在尚未清楚狀況而在湊熱鬧的群眾中穿過,來到以警車與膠帶所構成的封鎖線前。

  維持秩序的警官當然顯眼,埃琳娜快步走向對方並表明身分:「午安,先生。」

  「午安,女士,前面有危險,請不要看熱鬧盡速離開……」

  「不,我是穆茲丘克,是收到……」

  「失禮了,原來是穆茲丘克女士,請進來,葉戈羅夫警官在等妳。」警官一手拉高膠帶,一手指向了遠處停泊在空地上的警車,旁邊有兩個人似乎在熱絡地對話。

  埃琳娜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界線,一旦跨越就沒有辦法回頭,「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退堂鼓……」她重新認清楚現實,然後走了進去。

  雖然周遭不至於會對看起來既年輕又不是穿著制服的女性越過封鎖線而產生騷動,畢竟那些人自然有看到是警察放她進去的,只不過難免會好奇地議論起來。

  估計是現場的人手不足,與其說得不清不楚引起恐慌,倒不如只是在足夠的安全距離拉起封鎖線,所以才會有民眾聚集湊熱鬧。

  藉由思考現實層面來取回冷靜的埃琳娜加快了腳步,在車旁交談的二人顯然注意到她的接近。

  「午安,我是穆茲丘克。」埃琳娜總之先禮貌地打招呼和自我介紹,除非情況真的到了十萬火急的生死關頭,否則這是成熟大人必然會遵守的社會禮儀。

  「午安,穆茲丘克女士。」回答的是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官,「我是葉戈羅夫,感謝妳來得這麼快,看來我警察局的辦事效率還不夠高呢。」

  「嗯?」埃琳娜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番話指的是什麼。

  這時候在一旁身穿便服的強壯男人主動搭話:「午安,穆茲丘克列兵,由我來說明吧。」

  對於男人禮貌地朝自己點頭,雖然埃琳娜反射式般跟著打招呼,但對於那個稱謂,她忍不住抖了一下,但還是大概理解是什麼狀況了。

  當然現在已經退伍的埃琳娜並非軍人,是不應該被用列兵稱呼的,只不過她怎麼看都沒有餘力澄清及糾正。

  「我是阿諾爾德下士,正在休假,剛好在附近路過時注意到狀況便看看有什麼能夠幫忙。」阿諾爾德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擺放在車內座位上的厚重裝備,看起來是能包裹整個人的防爆服。

  警方的人手不是從軍就是被臨時借調,所以才會欠缺能夠處理炸彈的人員,裝備自然不會跟著人走而是留下來。

  「確認過背包了,假的,只是看起來很像的玩具,估計是親俄份子不甘心在騷擾或者抗議之類吧。」阿諾爾德簡單地概述了狀況。

  「喂喂喂,調查犯人動機可是我們的工作,可別把這個也搶走了。」葉戈羅夫看起來早已和阿諾爾德混熟了,畢竟對方是在重要時刻現身的救星。

  「所以狀況已經結束,不需要我了?」埃琳娜還是感到些許難以置信,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降臨到頭上。

  「是的,女士。」阿諾爾德看到埃琳娜鬆一口氣的模樣,只以為單純是替危機解除感到高興,「真是可惜,我聽過不少關於女士的英姿,很遺憾這次沒辦法親眼目睹。」

  「呀哈哈……我也很遺憾沒看到先生的勇敢。」埃琳娜心裡有了餘裕便跟著客套,她已經習慣要這樣沒什麼意義地對話一番的文化。

  正當埃琳娜想著該怎樣接著話題,然後找機會開溜的時候,她眼角處瞄到了一件叫她不得不在意起來的事物。

  「怎麼了嗎,女士?是哪裡不舒服嗎?」葉戈羅夫不愧是當警察的,敏銳地察覺到那細微的變化,親切地關心起來。

  「不……」埃琳娜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其實還是挺差,總之她得趕緊找個藉口,「那個,我是從局裡趕過來的,如果沒別的事情……」

  「看來就連一起喝杯茶聽聽英勇事跡的機會都沒有呢。」阿諾爾德準確瞭解埃琳娜的意圖,「請隨意,這裡交給我們就行,勞煩妳走了這麼一趟。」

  埃琳娜再多說了幾聲不好意思之後,想了想決定先從來路回去,免得惹起不必要的猜疑。

  在回到封鎖線外,思考著應該怎樣判斷剛才看到的景象時,埃琳娜突然被人輕輕搭了下肩頭而嚇了一跳,那個人自然是艾雅。

  「這麼快結束?」

  「被剛好路過的英雄救了。」

  雖然埃琳娜的回應聽起來有點曖昧,但已經足夠讓艾雅知道事態是以好的方式結束,並不是又生了什麼變數,只是如此更叫她感到不解而問:「那妳還在意什麼?」

  埃琳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己的事情永遠瞞不住艾雅,「也許有點難以置信,但我剛剛看到廣場的另一邊……阿陽好像在那裡。」

  「阿陽?」艾雅並不會因為聽到奇怪的發音而皺起眉頭,她僅是不動聲色地讓腦袋加速,「啊,那個申請者。」

  「我應該沒看錯,不,不會看錯才對,黑色的蘑菇頭,東方人的特徵,在這裡很難認錯……」

  「冷靜點,埃琳娜。」聽著對方的自言自語,艾雅以一貫的平靜態度讓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睛,「他在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對艾雅而言,雖然向陽有點特別,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外國人,會四處逛逛,來到這個景點理應沒什麼好意外,只不過她也清楚埃琳娜不會沒由來地變成這個樣子,只得想辦法釐清了。

  「我……」埃琳娜知道瞞不過艾雅,卻仍是猶豫該不該說,畢竟那只是她的想像,不,說是妄想更恰當。

  「埃琳娜。」

  埃琳娜輕輕咬牙,一鼓作氣全都說出來:「上次家訪我好奇問過他不外出的原因,他只說了『不想害人』,而現在他卻出現在這裡,該不會他其實是什麼危險份子,販賣軍火,大毒梟,該不會是間諜?」

  艾雅雖然知道有點不禮貌,但決定直接動起手來,扶著埃琳娜兩邊的臉頰,「冷靜一點,他有通過審查,雖然無法說絕對不可能,但可能性很低。」

  「那他為什麼剛好出現在這裡?在這個時候?」

  「這個世界有很多巧合。」艾雅如此安撫,她心底裡則是在作更多的思量。

  雖然艾雅並非執務員,但始終是埃琳娜的上司,做起事來得考慮行動所帶來的影響,要是對方不是有「安樂計劃」申請者這麼一個特殊的身分,她會叫埃琳娜通知眼前的警察去處理就行了,可是現在不行。

  埃琳娜懷疑的理由與「安樂計劃」有關,假若要尋求警方協助而被問話時,就不得不透露相關的情報,而「安樂計劃」的申請者身分需要嚴加保密,如果對方是明確的罪犯那當然沒話說,然而光憑如此的懷疑就得冒洩密的風險,那是無法接受的。

  既然不能尋求警方協助,而眼前的埃琳娜又在意得不得了,那麼選項幾乎可以說只剩下一個。

  「妳親自去問問看吧,就當作是多瞭解申請者,算是工作的一部份。」艾雅給出明確的指示,而且完美迴避曠工的問題,「當然,我會跟在後面,萬一發生什麼就大聲求救。」

  這一次埃琳娜並未對艾雅那行動力過強的建議提出反對,主因自然是她自己確實也想知道,既然艾雅都如此鼓勵了,加上心底亦不願相信向陽會是那樣的危險人物,膽子粗大起來便點了點頭。

  得要處理炸彈的陰霾隨著下一個狀況發生而消散,埃琳娜的身體已然恢復不少,當下她迅速行動起來,繞開警察的封鎖線,來到當初發現向陽的地方。

  封鎖線外依然聚集了不少民眾,特別是這附近有一座兒童遊樂場,有些欠缺警覺性,又或者說想瞭解發生了什麼事的家長,人要比另一邊再多一點。

  埃琳娜從回到封鎖線外至到來找人之間過了好一段時間,要是向陽並非湊熱鬧,想當然人已經不在這裡。

  「埃琳娜,妳看到他往哪個方向走?」艾雅認為向陽並非一直待在封鎖線前,否則埃琳娜當時肯定能仔細辨認,而非曖昧地憑一眼看到近似的特徵來推測。

  「我是剛好看到他在封鎖線前轉身離開,大概是向著兒童遊樂場那邊走嗎?」埃琳娜闔上眼睛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景。

  「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去兒童遊樂場?」艾雅不只是在想,手也迅速動起來,以智能手機打開網上地圖,「那個方向再往前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一間音樂學校、飯店或者畫廊?但通往大街之後,範圍與目標就會變得很多呢……」

  「我想還是算了?反正已經約了他兩天後見面,到時再問他看看……」

  「不。」艾雅出乎埃琳娜的意料,很堅決地反對,「如果那人真的有什麼問題,怎可能還放心妳一個人去他的家?而且要是他心裡有鬼,妳這樣一問就更糟糕了吧。」

  「說的也是……」埃琳娜深深感到自己總是思慮不周,「那現在怎辦?」

  「先往他走的方向繞一繞看看,沒找到才再作打算。」艾雅雖然並沒有認定向陽是「壞人」,但既然埃琳娜有這樣的疑慮,解決這一點其實更重要。

  況且艾雅已有了腹案,雖然說基於「安樂計劃」的保密關係無法請警察協助,但相對的要是不用保密,或者該說知道內情的人就不在此限,亦即是說只要跟負責向陽家境審查的人請求協助就好,儘管以這種實在太過牽強或者薄弱的理由讓人重啟調查是有點誇張,但考慮到小心為上,應該算是可以接受的範圍。

  不說兩年前完全浮上國際舞台的戰爭,早在一四年時頓巴斯與克里米亞所爆發的衝突,就不時有聽過關於間諜的捕風捉影。

  經歷過那段時期的艾雅,心裡很瞭解在動盪之際,間諜嫌疑是一把非常厲害的武器。

  埃琳娜自然不知道艾雅心底裡在想著什麼,她打起精神觀察周遭,說不定不是直接看到本人,而是能夠透過其他路人的反應來得到線索。

  雖然說人們不至於只要看到外國人就會有驚訝的反應,但還是有可能會成為閒談間的話題,又或者有些不同的表現。

  身為外國人的埃琳娜很清楚這一點,不過也有可能是她自我意識過於強烈,又或者稱之為自作多情。

  「突然變成好像一定要找到的感覺……」埃琳娜暗自感慨,「畢竟都把艾雅拖下水了。」

  二人懷著方向明顯不同,不過目標一樣的想法穿過兒童遊樂場,要說沒在這裡找到向陽的蹤跡是幸運還是不幸,埃琳娜反而覺得有點傾向於幸運,至少不用擔憂有那方面的犯罪可能。

  埃琳娜想像過,要是看到向陽坐在兒童遊樂場旁的長椅上,到底該如何跟他搭話。

  埃琳娜好不容易把這想法消滅,二人來到了通往大馬路的寬闊橫街,這裡的人潮沒有受到附近發現爆炸物影響,雖然稱不上人山人海,但以這地區來說已經算是人來人往了。

  這條橫街不只是兩旁有不少餐廳,街上亦有幾部偶爾會來到這裡擺攤的美食車營業,行道樹下有著長椅,還有搭建出帳篷佔了部份人行道的酒吧,不少人選擇買了食物與飲品後,就坐在長椅上休閒地享用。

  埃琳娜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年,對於這種寫意的生活方式已經沒有多大的感覺,甚至她自己偶爾也會在天氣好的時候這樣做。

  正當埃琳娜與艾雅要穿過橫街,來到T型的大路口時,後者突然一把抓住埃琳娜的肩頭,迅速把她拉到旁邊的一棵行道樹後。

  不待埃琳娜詢問,艾雅率先指向斜對面的一張長椅,「那個人是不是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