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宴（五）

　　一群人俯首在滿開紅花的樹下，三個女人拿著垂下紅絲緞的祀器在樹洞前揮舞著，紅柱旁的木笛手及木鼓手開始演奏所有人皆熟悉的旋律，搖曳的笛聲及輕快的鼓聲帶領人們唱出頌詞，樹洞前的女人也開始起舞。
　　風吹著樹上的願板發出響亮的聲響，彷彿也在幫大家奏樂，事實上正是鈴諾在枝葉之中穿梭，巧妙地配合著旋律，她在祈禱準備結束之際，接收到了大量溫暖的能量，而她也準備回饋大家。
　　紅潤的巨大樹幹開始流出香氣逼人的紅色樹汁，整棵樹在難得一見的陽光照耀下，像是擦抹紅色胭脂、穿著紅色禮服的少女一般艷麗迷人。所有人一陣驚呼開始湧上前裝取鈴諾賜予眾人的禮物。
　　鈴諾獨自一人站在樹下目送著大家離開，他們帶著滿意的笑容談論今晚即將舉辦的宴會。今天是垂星麥成熟之時也是鈴諾最期待的時候，她相當期待一年一度的樹宴。不過為了樹宴的成功她還必須去做幾件事。
　　她首先到獵人聚集的村口，遠遠的就看到獵人們扛著弓繫著刀，準備狩獵今晚的宴席。
　　「小子你垂頭喪氣地幹什麼？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還在嘆氣，掃什麼興啊？跟你說，一個好的獵人重要的在於堅定的心，不管你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動搖你堅定的心，不達到目標絕對不能放棄。」雪巴拍著小格布哈特的背鼓勵著愁眉苦臉的他。
　　今天是他的第一場狩獵，我應該要多給予他一點祝福。鈴諾想著。
　　「就是說啊兒子。老雪巴他說的對，他在狩獵這件事上說的永遠都對，你到底在愁眉苦臉什麼？平常就算了，今天是樹宴之日，也是你的第一場狩獵，你不該繃著那張臉，野鹿遠遠的就能聞到你那張臭臉的味道。」高文在一旁答腔說道。
　　「但是我……」格布哈特欲言又止的說。「我不想去這場該死的狩獵，我很煩。」
　　「煩什麼？男人狩獵女人種田，男人磨穀女人烹飪，我們出生的性別就決定了我們的工作，你要煩就去切掉你的男人特徵，我還可以考慮讓你去種田。」高文憤怒地說。
　　「高文你這麼說就太超過了，我在他這個年紀第一次狩獵也是緊張得要命，手抖得連弓都拿不好，還差點把我老爸的屁股多射出一個洞，小格布哈特會緊張也是理所當然。」
　　「你不只差點把你老爸的屁股射穿，你還讓我一個禮拜不能好好走路，你記得嗎？」高文指著自己的右腿說：「就算我的腿被你射了一箭，我還是跟你扛著那頭小鹿回來，哪像這小鬼一點出息都沒有，我跟你說你要是再這副德性，我真的會讓你去跟你媽種田。」
　　「你們吵死了，我就是一點狩獵的心情都沒有，但你們還是硬拉著我過來。」格布哈特放大嗓門的說。
　　「你們在吵些什麼？沒多久就要祈福了……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小格布哈特嗎？恭喜你要去獵你的第一隻獵物了，你想獵些什麼回來？山雞？野兔？不，應該把目標定大一點，野鹿……或者是山豬！對不對？」禿頭的巴頓走過來說。
　　格布哈特瞪大眼看著巴頓，然後默默低下頭。
　　「他怎麼了？」巴頓看格布哈特一臉彆扭，便問另外兩個獵人。
　　「這小子說什麼都不想去打獵，像個娘們。」高文回答。
　　「我才不像！」
　　「你像，你就像個女人一樣，到底是我的兒子還是女兒，我都搞不清楚了。」
　　「好了好了高文，我看他也不是不願意去打獵，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對吧？小格布哈特？」雪巴把高文推開說。
　　「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格布哈特聽著，我們男人──尤其是我們村子的男人，一定要去熟悉這座山，別的地方的男人就不說了，他們不是這座山的人，自然可以逃避狩獵去做他們想做的事。你是這片山的孩子，是鈴諾的孩子，你應該要去認識自己的母親，去了解這座山。」雪巴摸著小獵人的頭說：「這樣的話鈴諾一定會幫助你解決問題。而我們也會，我們也是這座山的孩子，我們會幫你想辦法。」
　　格布哈特抿著嘴，口齒不清地問：「真的嗎？我的煩惱真的有辦法解決嗎？」
　　「你不說出來才沒辦法解決。」
　　「就是……」格布哈特捏著掛在身上的弓弦，「果然不行，太難為情了。」
　　「沒什麼好難為情的格布哈特，我們都是男人，你會有的男人問題我們都有過，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沒錯兒子，老雪巴說的沒錯，我們一定會幫你變成一位傑出的獵人，但這都要從解決你的問題開始。」
　　「格布哈特說吧，這裡有三個男人願意幫助你。」
　　格布哈特連耳根都紅了，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他的煩惱。
　　「我今天原本要把髮飾給芙菼，但她不肯收……」
　　三個大男人瞬間沉默，尤其是巴頓的表情更是驚訝，畢竟芙菼是他的女兒。
　　「抱歉，格布哈特這必須靠你自己努力我們幫不上忙。」雪巴清著喉嚨說。
　　「你們剛才不是說要幫我嗎？什麼男人的問題之類的。」
　　「兒子啊，為什麼偏偏是那個難搞的臭丫頭？她很漂亮但正因為她漂亮所以她可以一個月每天換不同的髮飾。放棄她吧，住我們隔壁的卡莉我倒認為不錯。」
　　「喂！你說誰是臭丫頭啊！」巴頓瞪著高文說。
　　「你們都欺騙我！還讓我講出這麼羞恥的話，你們只想看我有趣罷了。」格布哈特怒吼著。「我要走了，去你的鬼男人跟男人問題。」
　　「等等等等。」巴頓拉住格布哈特說：「小格布哈特你別急，我會跟我女兒說做人不要這麼刻薄，但我想應該沒什麼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就變了一個人，唉，她也不再黏我了，明明小小的時候還這麼可愛的。」
　　格布哈特紅著眼看向他心儀女人的父親。
　　「不過呢，關於她的喜好我倒是很了解，畢竟我是她父親。我們家的芙菼最愛吃的東西就是兔肉丸子，如果她今晚宴會有熱騰騰的兔肉丸可以吃，我想她會很高興，也許會因此重新考慮髮飾的事也說不定。」
　　「真的嗎？」格布哈特眼中燃起希望之光。
　　「讓我們去獵幾隻肥美的野兔吧。」
　　「好，我一定不會放棄芙菼的，謝謝你爸爸。」
　　「喂！你小子的親生父親在這。」高文往格布哈特頭上揮了一拳。
　　「獵人們！祈禱的時間到了，快過來！」遠處傳來呼喚。
　　一群獵人聚集在村口的鈴諾木雕前，舉著弓虔心祈禱著狩獵順利。鈴諾感受到一股野性的力量，她聚集力量走到人群前舉起雙手揮向大眾，為所有祈禱的獵人冠上加護，她也照當初的想法為年輕的獵人多給予一點祝福，這將保護他們的狩獵一切平安順遂。
　　獵人們完成祈禱之後，整裝進入濃霧中的森林，鈴諾看著他們興奮的身影（當然也包含格布哈特），就能想像晚上的宴席將會十分豐盛。於是滿足的鈴諾離開村口準備去做下一件事情。
　　鈴諾跑到穀倉邊，一群女人圍在那裡揉麵團，這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麵團，都是用垂星麥磨成的麵粉揉成的，想到晚上的宴會可以嚐到用這些麵團製成的糰子，鈴諾就不禁垂涎三尺。
　　鈴諾來得太早，所以她必須在旁邊等待著所有麵團完成後，才能幫大家祝福，但她很樂意在一旁看著人們做事，她也很習慣這麼做。
　　「不對不對，芙菼妳揉麵團的技術退步太多了吧？這些根本就只是麵粉跟水，甚至連麥穀都還看得到，妳要是揉出這種東西，那就在它上面做個芙菼記號，免得其他人吃到這鬼東西。」
　　「我沒辦法把麵團揉得跟妳的身材一樣圓潤飽滿，還真是抱歉。」
　　「妳說什麼！」斐爾南達被自己的女兒氣得漲紅了臉。
　　「芙菼妳這麼說就太過分了，斐爾圓圓胖胖的身材也是一種魅力。」麗娜笑著說。
　　「麗娜！連妳也這麼說！」
　　「不是嗎？至少我跟巴頓先生都是這樣認為的喔。」
　　「少來了，要不是妳當初甩了我先生，他才不會過來找我。」
　　「我可不記得這件事。」
　　「是啊，因為妳跟高貴的商人談戀愛的關係，我們村裡的男人跟外來的商人比起來，根本就是土裡土氣的野蠻人。」
　　「嘿，我可沒這麼說。」麗娜笑了笑，「不過晚點應該就能見到烏爾里了，這確實值得我高興。」
　　「對對對，那個幸福的烏爾里商人，不僅得到我們的垂星麥，還得到我們村中最美麗的舞女。」
　　「少來了斐爾。」
　　「我可不是在誇獎妳啊麗娜……喔我那狂妄的女兒什麼時候不見的！」斐爾南達剛回過頭就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消失，只剩下木盤上那糟糕的麵粉糊。
　　「說到妳跟巴頓先生的事時她就走了喔。」
　　「妳怎麼也不說一下？居然就這麼讓她逃走了？」
　　「沒辦法，芙菼在揉麵團之前，就跟我串通好要讓她逃走囉。」
　　「什麼？身為村子裡的舞女妳明知道揉麵團是每個女人一定要做得事，而且今晚還是樹宴，要是鈴諾知道我家的孩子沒有盡責的話……」斐爾南達雙手合十朝鈴諾神祠的方向祭拜。「鈴諾大人請不要懲罰我們家的壞孩子，她只是……只是……唉，找不到半點可以為她緩頰的藉口，要懲罰就懲罰算了，別懲罰到我頭上就好。」
　　鈴諾笑了幾聲，她繼續等待著麵團的完成，一邊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她似乎有想要做的事情，妳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最多煩惱了。」
　　「是嗎？我怎麼覺得是我的煩惱比較多？」斐爾南達用力摔打手中的麵團。「她也是真讓人傷心，不跟自己的母親說反而是去找妳。」
　　「因為跟妳說也沒有用吧？妳肯定不管怎樣都會要她過來揉麵團。」
　　「算她了解我。」
　　「她是戀愛了喔。」
　　「我知道啊。」
　　「妳知道？她說得一副妳不知道的樣子。」
　　「我是從小照顧她長大的人，我當然會知道。」斐爾南達聳聳肩膀。「就算她不想跟我分享我也會知道。」
　　「說的也是。」麗娜笑著說。
　　「說到這個，麗娜妳也不年輕了，應該說妳都老了，妳是不是也該生個孩子？要不然真的就生不出來了。」
　　「這個嘛……」麗娜露出遺憾的眼神。「我想……應該沒辦法。」
　　「是嗎？這也是妳的選擇。」
　　鈴諾終於等到所有麵團都揉好的時刻，閃閃發光的生麵團堆在大大的胡桃木盤子上，供奉在穀倉旁的鈴諾雕像前。麗娜跟另外幾位舞女率眾開始禱告，她們念出充滿虔誠力量的祝禱，而鈴諾理所當然感受到了她們堅韌的能量。
　　神靈站在麵團前，為這堆可以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麵團獻上祝福。這些用一整年的辛苦換來的收穫而製成的麵團，理當受到祝福，祝福後的麵團才能做出最好的糰子。
　　待所有麵團都分送到每戶人家後，鈴諾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去做。這件事最困難也最費力但同時也最值得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