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黎明大人的庇佑，將伴隨我身

夜晚降臨在寂靜的街道上，輕柔的誘惑著人們永遠墜入他的懷抱中。

正如同每個熟知夜晚危險性的居民，雷恩早已拉開每扇窗上掛著的簾子，讓星星及月亮的微光流瀉進來，點亮吊燈，將凝聚光線的稜鏡鑲嵌在窗檯的卡榫上，聚集足夠的光。

牆上掛著的日輪盤，喀喀的轉動著暗金色的太陽指向的位置。現在已經指到了初始位，應該是一天中最早的時刻。

——如果太陽沒有被黑夜吞噬的話，理應是在這個方位。

暖爐的火焰劈啪燒著，驅散夜中低溫的雪花。

「願黎明的光，能夠照耀黑夜中的安眠。」

雷恩對著滿天的星光低聲念誦。

他在乾淨的床鋪上翻來覆去，腦中想起了今天見到的事情——


要塞之城的風雪，越來越猛烈。就像是在預示災難的將臨，瘋狂的降臨在整座城中。炭火、油的需求大增，替普通人驅逐寒意與黑暗。

在那樣的暴風中，永恆黎明大人散發著恐怖的低氣壓，就連說話都凌厲了起來。

雷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永恆黎明大人。

不僅對夜民嚴厲，也對騎士團嚴苛。

這讓雷恩想起一句俗諺：「邊境的風雪，無情且平等的降臨在眾生的身軀之上。是要塞之城的保護之刃，也是隨時會落下的處刑台。還請邊境的風雪，賜予我們仁慈與平靜」。

啊⋯⋯看清晨曦之劍的為人，認清現實，讓他如此痛苦嗎。


等他輾轉醒來，白晝的光芒已經照在他的身上。揚起點點的灰塵。

於是，他再次來到了顧問的工作室。

席爾威・格雷赫爾依舊坐在他的工作檯前，審視著精巧的掛件以及一疊疊的羊皮紙。

「喔，我睿智的助手，你看起來眉頭深鎖，不受歡欣的氛圍所動。」席爾威・格雷赫爾抬起頭。「是什麼讓你像個正在準備直面夜民的守夜人？」

「永恆黎明大人，看起來相當憂愁⋯⋯」

「啊，可能是因為，現階段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

「你應該沒見過吧。這是個好時機，來吧，我的助手。」

在雷恩來得及擠出話語前，席爾威已經開始往前走。

雷恩邁開步伐，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走過繽紛的街道，些許的碎紙漫天飄落，猶如紛飛的花瓣灑落在他們的頭頂上，也灑在那些雕得歪七扭八的冰雕上，點綴其上。微微的色光，自冰雕的內部透出，彷彿躍動的生命力。

歡欣的喧鬧聲在街道上飄揚，展示著這座城市鮮活的生命力。

搭上了馬車，透過顛簸的小窗看見飛揚的雪花，一路沿著遠去的道路飛散。很快的，他們來到了那棟氣派的樓房前。

席爾威推開黃銅的大門。

不見一絲塵埃的走廊上，雷恩跟在席爾威身後，穿梭在不同的會客室中，和老羅恩管家一起接見不同的客人，根據小冊子上記好的事項，整理、安排調度人手，代替永恆黎明談論一些事項，甚至，據說是要給予永恆黎明的驚喜，席爾威安排了些鑲嵌鑽石的音樂盒，蛋形的盒子打開會有四散飛舞的雪鴞。

他見到一口西區腔調的老人，抽著水煙翹著腳；也見到打扮花俏的青年，手上拿著厚重的禮物盒；燈火之神的大主教披著厚重的外衣，撫摸著手上的教典。

除了大主教以外，雷恩幾乎都不太熟悉。席爾威因此還特地耐心的介紹，並要他謹記這些複雜的人名。多數是效忠於特里亞的附庸，好比說奈倫伯爵以及洛伊侯爵，還有特里亞旁系的帕爾馬，以及蕾拉。

總算空出了休閒的時間，雷恩立刻像是被滌洗過的坐墊，攤在休息室的沙發上。

「黎明賢者在上，也太多人了吧。」雷恩有些苦惱。光是複雜的交際就讓他費掉了大半的心神，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頂多就是，和他一樣，對永恆黎明大人很熱情。

不過，喜歡永恆黎明大人，肯定不是壞人？

「噢，雷恩，就如同我的房間需要各種各樣的收藏品和古玩彰顯他的風格，特里亞——五大家族之一也需要許多賓客來參與他們的典禮。這算是一種⋯⋯認可的儀式吧，代表著依舊效忠於他們的主人。」席爾威泡了一壺紅茶，香氣瀰漫了整間休息室。「以魔法聯繫的效忠。」

「儘管只是個生日宴會？不，我的意思不是——」

「啊，我明白你的想法。很多時候，人類的這些繁文縟節就好比是繁複沈重的鎖鏈，束縛著彼此的自由。」席爾威撇了撇嘴角。「我敢篤定，伯納德一定也常希望這些麻煩的禮節能夠削減一些。」

「——我沒有那麼想。」

一個輕柔的嗓音出現。

伯納德・特里亞從門口走了進來。他身上依舊是那身雪白的披風以及禮服，如同人偶般精緻的面孔上，紫水晶的雙眸看著他們倆。

「被抓個正著。」席爾威高舉雙手。「英明的永恆黎明，不會在意一介顧問的小小碎嘴對嗎？」

「你承諾的諮詢，是一小時前。」

「喔。肯定是忙碌的事情在我腦中嘰嘰喳喳，阻礙了我的記憶。你看到這些優雅又迷人的紙張了嗎？他們全都是來找我叨擾的訪客。」

伯納德的紫色雙眸看向一個地方。

那是放在席爾威前方小桌上的一整袋貓頭鷹糕餅。

「伶鼬甜點店的限定品。無法預定，需要排隊兩個小時。」

「⋯⋯」

雷恩發現，這位總是游刃有餘的顧問的面容僵住了，就像是被從石板灌進來的冷風凍成美麗的雕像。

「喔，這就是為什麼我需要僱用一個可靠的助手。」席爾威朝著雷恩使勁眨眼。「助手，甜點店的人龍可累著你了吧？」

雷恩猶疑了一下。畢竟他也藉著席爾威的空檔藉機調查了一些事情⋯⋯某種意義上他們真的是共犯。

可是，他始終是忠誠於永恆黎明大人的。

這樣好了。

「那個⋯⋯永恆黎明大人這麼迫切需要格雷赫爾先生的幫助，是因為『晨曦之劍』嗎？」

「——」

空氣沈默了好一陣子。

席爾威拍拍手。

「啊哈哈，你也太敏銳了。我推測，應該還是和其他家族以及旁系的溝通吧。他們還是很麻煩。不用擔心，我的助手，」席爾威淡藍色的雙眸看著他，「你的重責大任已經結束了，剩下就是我的工作了。」


「好好享受慶典歡欣的氛圍吧。」


僅管他這麼說，雷恩仍然看見永恆黎明大人臉上的憂愁。

似乎是也在煩惱伯納德的狀態，席爾威嘆了口氣，勾勾手。

一個精美的瓷盤飛來。

上面乘載著跳動的肉塊。

無數短短肥肥的觸手，啪嗒啪嗒的揮舞。中央，巨大的眼睛睜開，撲簌簌的流淚。

可能是因為上面有著切過的痕跡。

雷恩當然認得這是什麼。


他助手這份工作第一天到職時，在顧問工作室發現的夜民！被永恆黎明大人帥氣的切成兩半！

原來，生命力這麼頑強的嗎。

伯納德挑起眉。

「你——」

席爾威攤手。「噢，你蒐藏東西的地方，就是那幾處，對吧。我想，這東西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畢竟，是你的戰利品。也許，你這樣心情會好一點？」

伯納德沒有回應。


他只是看著這團肉塊很久，然後——


「給你。」


推給一旁的雷恩。


「？？？」

雷恩沒有伸出手。


之前，永恆黎明大人不是說想要獨佔嗎？事到如今，卻又想送給其他人？

這個發展太讓人出乎意料了。

永恆黎明大人的狀態真的非常不好。雷恩更加確信。

伯納德看著他。

「你不願意嗎？」


「沒、沒有的事！只要是永恆黎明大人的禮物，我都會很高興！」


雷恩當然收下了那團肉塊。




晨曦之劍的分離，對他的打擊過大。雷恩在心中哀嘆。

要怎麼樣才能讓永恆黎明大人振作起來？


雷恩決心在生日宴會上籌備一些「驚喜」。


他知道，自己守夜人的經驗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一切都結束之後，他再次前去拜訪他的前守夜人隊長米蘭達。

當然是有備而來。

他將一切的證據——那團跳動的肉塊——和羊皮紙文件，攤在他的前守夜人隊長米蘭達面前，並花了整整一個太陽位移的時間，說服她永恆黎明大人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中。

不出所料，身為永恆黎明大人忠實僕從之一的米蘭達，也早就看出了永恆黎明的低潮。

米蘭達嘆了口氣。她紮著的髮髻摻著些許的銀絲。

「然後呢，風雪的信徒，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辦？高層還是抽調一些守夜人在宴會上值班，點亮燈火。我能夠透過關係，得到那個位置。」

「隊長真是太棒了！」雷恩伸出手。

「別過來。你還沒說出你的想法。」

「我在想——」雷恩有點猶豫。

能夠說出他的想法嗎？米蘭達肯定會責備他吧？

「少扭扭捏捏。否則我就排除你了，雷恩。」


「永恆黎明大人，或許是需要其他人的支持。既然這樣的話，我認為可以讓宴會上飄起大量的雪花——畢竟這是這座城的象徵——來替永恆黎明大人喝采，讓他知道我們風雪的信徒會永遠支持他。」

「先停止你那種瘋狂信徒的思考方式，雷恩。」

「好吧。」

雷恩嘆了口氣。隊長總是這麽冷漠。

好在他對於永恆黎明的信仰不會因為這點險阻就消失。畢竟，他還有貪婪的足以吞噬一切風雪的「女巫之尾」。

「我記得，守夜人的廢棄堆應該還在原地吧。」雷恩記得守夜人會專門將棄用的物品堆在一處巨大的平地。就像是它們的墳場。

「⋯⋯你想做什麼？」

「怎麼說，利用棄用的紙張做一點小東西？」

「隨便你。反正只是不用的垃圾，你應該攪不出什麼大事。」

「啊哈哈，怎麼說得好像我天天在闖禍⋯⋯」

「你真的要我調出紀錄嗎？」

「不必了。」


米蘭達顯然也對「籌備一些驚喜」有一些想法。

她擺擺手。「守夜人就用守夜人的方式來吧。」

最終，米蘭達透過她在守夜人中良好的人際關係，抽調了一些人手，並調用了一些黑藝品和白藝品。

雷恩則是拿出了席爾威本來就有，並在夜民討論會後交付給他的藝品。


其中一個則是「受難的替身」——外觀是個拼布組成的玩偶，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將玩偶的眼珠取出，拿在手心上，可以替玩偶的持有者承受魔法的攻擊。

雷恩也很中意這個白藝品。

——畢竟，誰知道宴會上被揭穿的晨曦之劍會不會突然發狂，這時候，他就可以成為永恆黎明大人的盾！


在清點物品的當下，雷恩感受到角落的箱子一片躁動。

他打開箱子。


那團肉塊正眨著巨大的眼球，楚楚可憐的看著他。


「⋯⋯」


雷恩忽然有所感悟。

——這是來自永恆黎明大人的恩賜。

既然如此，肯定存在著什麼意義。永恆黎明大人，即使身心俱疲，也還是時時刻刻替他們著想！


雷恩將肉塊放到袋中。


「永恆黎明大人的庇佑，將伴隨我身。」


現在，他能夠安心參加宴會了。

——和其他想替永恆黎明大人分擔憂愁的守夜人同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