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第二位軍師

倘若在經過要塞之城的街道時，稍微聽一下路人的耳語，便能聽見——

「聽說有新型的夜民出現了？」

「你說的是，出現在顧問家裡的那個嗎，聽說最後被特里亞少爺收走了，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被少爺收走？那應該是非常危險的新種，太可怕了⋯⋯」



烤著爐火的房間中，席娜癱倒在木桌上。

「什麼啊，怎麼會被伯納德看到。」

坐在她對面的泰莉亞，繼續把玩著棋盤。「的確有這個可能。」

「但是我明明看準了席爾威單獨面談新人的時機⋯⋯」

「也許，伯納德對席爾威的感情，比我們想像的都要深。」

「！？」

「這就說得通了，他很有可能已經在席爾威四周安插竊聽跟蹤的法術，以防有任何萬一。」泰莉亞拎起大主教的棋子。「所以，我們打從一開始就錯估了嚴峻的程度。」

「那、那麼，難怪考驗會失敗⋯⋯」

「沒錯。」

「這樣的話，不就沒辦法進行考驗了嗎。」席娜有些喪氣。


空氣沈靜了好一會。短時間只嗅聞得到柴火燃燒的氣味，以及火焰跳動的聲響。

泰莉亞敲了敲棋盤。「這樣吧。」

「？」

「這次，庫雷因那小子不是也來了嗎？我記得是『來渡假』？」

「是有這回事。」席娜點頭。她昨天才去拜訪過他。「他有一陣子沒拜訪我們家族的領地，今年就邀請他來了。」

「那小子一向很擅長貴族間的彎彎繞繞和門道。」

「因為是從小在王都長大的嘛。」

「所以，乾脆問問看他的意見如何？」泰莉亞雙手抱胸。「要怎麼在伯納德的監視下，實施考驗？」

「對耶。」

興沖沖的告別泰莉亞後，席娜便撐起黑傘，輕輕的飄了起來，飛在飄雪中。要塞之城希爾芬的街道在腳底掠過，千萬盞提燈迎風擺盪。

庫雷因的話，昨天有提到今天會想逛看看下榻的特里亞領地⋯⋯

然後，她看見了庫雷因。

她降落在雕花的大門旁，隱藏在陰影中。


那是一名異常漂亮的少年，彷彿能將人深深的吸引住。少年年約十四歲，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俊美的臉上有著翡翠般的綠眼，身穿毛皮的正裝，十分暖和。他的身周，圍繞著數名女僕。

庫雷因・奧雷米亞。

他露出完美的笑容。

「妳們的介紹得很詳盡喔，是勤勞著嗡嗡嗡的蜜蜂小姐呢。」

女僕們騷動了起來。

「不客氣！這是應該的！」「大人是從哪裡來的呢？」「那個，請收下我親手製作的點心！」

眼看女僕手上捧著的禮物袋就要碰到庫雷因，他退卻了幾步。

「你們的好意我感受到了。但我已經有約了，她看到的話會生氣喔？」

「那麼，只要不被看到就好了！」「『她』是誰？」「點心而已，沒問題的。」

又被纏住了。席娜暗自搖頭。

說起來，庫雷因說的「勤勞著嗡嗡嗡的蜜蜂小姐」，乍聽之下很像是在誇讚那些女僕，但從他的語句以及話中有話的習慣來看，只是誇讚的話，「嗡嗡嗡」根本是不必要的贅詞，也就是說——

他根本就是在諷刺女僕們很吵。

席娜在心中嘆了口氣。真是的，別把王都的習慣帶過來啊，庫雷因。

不過，有約的對象？指的是她，席娜・特里亞嗎？她可沒說今天會來唷。

唔，以朋友的角度來說好像得要出手幫忙。但是，該怎麼說呢，忽然有點想壞心眼的捉弄一下。席娜在心底偷笑。

畢竟，她可不知道那個「有約的對象」是誰喔。到底是誰呢？

那麼，不出現也是很正常的吧。呼呼呼。

彷彿感應到她的視線，庫雷因的綠眸正好瞥了席娜這裡一眼。他露出求助的眼神，揮了揮手。

嘖，被發現了。

被發現就沒辦法了。席娜只得老實的走出，轉動黑傘。冰冷的雪花隨之飄零。

「庫雷因是我的客人，妳們，是伯納德囑咐妳們踰矩的嗎？」

一看到席娜，女僕們連忙收起手上的禮物。

「是大小姐！」「不，我們不知道這位是大小姐的客人⋯⋯」「羅恩管家吩咐我們來這裡整理。」

「羅恩管家嗎。」

席娜明明叮囑過盡量派男僕來，卻還是派了女僕。一向記性很好的羅恩，應該也不會犯這類記錯客人喜好的謬誤，有點奇怪。她盯著女僕。

「為什麼是妳們？原本不是負責這一區的吧。」

女僕低下頭。「⋯⋯最近有新型的夜民出沒，其他人，特別是強壯的僕從都被調去加強人手了。」「對啊，顧問那裡還被燒了個大洞呢。說是龍的火焰，有點難修。」「但是這裡又有新客人入住⋯⋯」

唔唔唔。席娜移開眼睛。

原來是因為這個嗎。庫雷因，對不起。席娜偷偷瞥了庫雷因一眼，正好對到庫雷因的綠眼正端詳她，連忙轉開頭。

她傾斜黑傘。

「我會再找羅恩談談。那麼，妳們現在知道自己的本分了嗎？」

「是、是的。」

「真是太好了。」

女僕們微微敬個禮，整理了一下擺裙匆匆消失在白雪中。

只剩下庫雷因和席娜。

庫雷因笑笑。「謝謝席娜替我解圍。」

「哎呀呀，聽說你跟人有約？」席娜摀住嘴巴。「應該不需要我吧。」

庫雷因的眼神有點無奈。

席娜才不管呢，這可是戳他的好機會。「不過，是誰啊，是誰？我好難過喔，居然不跟我說。庫雷因的新朋友是誰呢？泰莉亞也會很好奇吧。我待會就去跟泰莉亞說說這個消息。」

庫雷因眨了眨眼。

「我猜妳今天應該會過來。」

「⋯⋯為什麼這麼想？」

「妳應該對新型的夜民很有興趣吧。」

「對呀。」糟糕！他好像在懷疑。席娜點點頭。「我是特里亞嘛。」

「這樣啊。」庫雷因頷首。

他邁開腳步，向著回去的方向前行。席娜跟在他的旁邊。他們走過積著雪的石板路，在雪中留下點點的腳印，又很快被掩埋；經過埋在白色中的大理石雕像，最終來到那扇雕花的大門前。

碩大的獨棟住宅映入眼簾，山牆上冰雪的雕花在白晝底下反射耀眼的光芒。

庫雷因推開大門。

他們步入大廳，走上螺旋階梯，接著進入客房中。幾張躺椅、沙發以及矮桌斜放在羊毛地毯上，一旁的暖爐尚未點起火。

庫雷因替席娜拉了一張軟椅，斜靠到沙發上。

他湊向前。

「那麼，妳果然是因為新型夜民的事情來找我嗎？」

「這個嗎，對。」

席娜移開眼睛。怎麼說，其實她本來想直白的說出請求。可是，現在這個狀況真的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這樣她不就變成害庫雷因被纏上的粗心朋友了嗎⋯⋯庫雷因的眼睛彎了起來，根本就是在笑嘛。這傢伙，到底知道了多少？

席娜鼓起臉頰。

「是女僕告訴你的嗎？」

「新型夜民嗎？一半是，一半不是。」庫雷因雙手交握。「我昨天休息位時有稍微出去一趟。其他小姐們也很熱烈的歡迎我。」

「想必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席娜端詳他的面容。他久久才來一次要塞之城吧，不愧是王都中「全城最漂亮的小天使」。

「這是情報搜集的一環。我只是利用情勢。」

「真不愧是你。」

「關於新型夜民——」庫雷因勾起嘴角。「妳想問的是『為什麼會在這時出現新型夜民，還改變了女僕的排班到這裡打擾我呢』，對嗎？」

「⋯⋯對。」

「太好了，席娜果然很關心我。」

「當然。」席娜瞥了一眼。眼神，好刺人⋯⋯

「首先是理由。考慮到是出現在顧問以及伯納德・特里亞的附近，恐怕那個新型夜民是為了——」


庫雷因略帶稚嫩的嗓音凝聚成一句話。


「徹底燒死伯納德・特里亞。」


「！！！」

席娜氣得直接跳起來。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可能燒死哥哥！說起來，區區火焰的禁咒才燒不死哥哥呢，對哥哥來說完全不痛不癢。庫雷因，把特里亞家族當成什麼了。

不跟他見識，不跟他見識⋯⋯她在心中默念。

「怎麼了，妳看起來很激動？」

「才不會那樣呢。」

「我明白、我明白。」庫雷因握起她的雙手。「他是妳重要的哥哥，聽到這個恐怖的消息，才會這麼憤慨。」

「那個才不恐怖呢。不要小看伯納德。」

「是嗎？但是，那樣的意圖還是很危險吧，妳不會擔心嗎？所謂的惡意，還是在萌芽時刻就掐滅，才是正道，席娜。」

「特里亞的人可不能因為碰到這點小惡作劇就受傷喔。」

庫雷因微微瞇起綠眼，「說起來，這次我也受到了傷害。」

「！！」

嗚哇，真的很對不起。席娜縮了縮。

庫雷因的綠眼蒙上一層霧氣。「因為新型夜民的騷動，導致特里亞的班表出了意外，於是派了女僕過來。我當時看到她們的時候，心臟真的快停了。這是特里亞安排的惡作劇表演活動嗎？」

「你真的很怕女人⋯⋯」

庫雷因的眼睛閃爍認真的光芒。「席娜，女人一直都是可怕的生物。」

「是嗎？」

「昨天出去的時候，我只是點了鹿肉奶油濃湯，想嚐嚐看味道。接著，我看到了——」庫雷因望著遠方。「剛才很和善的服務生，往裡頭偷偷吐了好幾口黏糊糊的唾液，和奶油濃湯攪在一起。」

「⋯⋯」

「真的，好恐怖啊。」庫雷因的雙手握緊。

哇，聽起來真的好慘⋯⋯席娜感受到手心傳來的力道。還是收回剛剛說他引起騷動的評價吧。

「你真的是，辛苦了⋯⋯」

「不過，好在我看到了那一幕。」

「？」

「除此之外，還點了餐酒館的肉醬烤餅。於是我用了一下探查魔法，發現那上面紅色的醬摻雜了經血！」

「太誇張了吧⋯⋯」席娜只能露出同情的目光。

雖然她在王都時見識過那些少女們的瘋狂，老家這裡發生的事情還是超出了她的想像。

庫雷因向後靠，嘆了口氣。「最後，我還是不知道那兩道菜的味道。」

「很好吃喔，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唾液和經血的部分嗎？」庫雷因湊向前。

「才不是說那個。」

「——所以說，席娜，少女們都是一群腹裡藏刀的妖怪。她們只是把自己的殺意隱藏在可愛的包裝底下，不容小覷。」

「你現在在和一名少女說什麼呢。」

「哎，我在說的話題？」庫雷因頓了頓，「那當然是——」


「意圖傷害妳最重要的哥哥，還波及到我⋯⋯」庫雷因的笑容比白晝還要耀眼。「新型夜民真是可惡，對吧，席娜？」


席娜完全不敢看庫雷因。庫雷因完全確信她是犯人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氣⋯⋯

好啦，好啦，波及到他真的很對不起。說起來，雖然是預想之外，但她真的嚇到庫雷因了，作為朋友這點真的，不太好。這真的是她的錯。

她本來就是想找庫雷因幫忙。嗯，只是剛才出了點小意外。

乾脆的道歉吧。


「⋯⋯對不起。」

庫雷因眨眼。「妳這次真是乾脆的承認了。」

「因為，波及到你真的是我的過失⋯⋯」

「我有點受傷。」庫雷因抿了抿嘴唇。「在處理後續時妳還問，『不需要我的幫忙』、『與誰有約』、『庫雷因的新朋友是誰』⋯⋯真是遲鈍。」

「該怎麼說呢。看到機會了所以⋯⋯」

「這樣的話，我也是看到機會了所以才這麼做。」

唔，席娜無法反駁自己的過失，一時之間只能發出嗚噎聲。

庫雷因將桌上擺放的軟糖擺盤推到席娜的面前，啜了一小口熱茶。

「妳今天來找我，應該不只這些吧？」

「當然。」

「說吧。」

庫雷因還是對她很好的。席娜很快地將席爾威以及真實之心的用意全盤托出。本來就是想找他商量，一開始就打算全部說清楚。

庫雷因拿出紙張和筆，統整了一下重點。墨水在紙張的表面暈開。「不，所以，『真實之心』是食物，但是卻被稱為『新型夜民』？」

「傳言，傳言嘛。」

「是嗎。」

「你不是也很明白傳言有多不可靠嗎？」

「的確。」庫雷因點頭。「那麼燒穿顧問的房屋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啊，怎麼說，一點額外的小設計。」

「額外的小設計燒穿了房屋⋯⋯」庫雷因喃喃的說。「妳該不會要說，在特里亞中這是很正常的事？」

「沒錯。」

「——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了，特里亞家族的成員其實是龍偽裝的，對嗎？」

「才沒有那種事。」

不過是龍偽裝的感覺還真不錯。席娜有點小開心。庫雷因還滿有眼光的嘛，嘿嘿嘿。

庫雷因打量她好一會，接著撥了撥髮絲。

「算了，這次我就不管這些了。這裡不是王都，我也不負責收拾後果，只是來渡假。」

「說得好像會很嚴重一樣。」

「招來女僕的新型夜民。」

席娜立刻閉上嘴巴。

庫雷因摸了摸桌上的紙張。

「那麼，接下來是——既然真實之心因為伯納德失敗了，眼下的問題是怎麼避開伯納德的監視進行考驗。」

「對⋯⋯」

庫雷因撐著頭。「哎，我和伯納德・特里亞並不熟稔，更沒有在這裡的社交界正式登場，要塞之城的風氣和交際圈顯然和王都也有巨大的差別。」

「像是什麼呀？」席娜有點好奇。

橫跨了大半的國度，從溫暖的王都來到位處東邊的要塞之城，這樣的庫雷因肯定能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比如說王都的社交問候語時通常都是『燈火之神的提燈照耀』，你們這裡更多是『黎明賢者的光芒閃耀』。」庫雷因頓了頓，「明明也有燈火之神教會，但你們好像更信仰『黎明賢者』。」

「也不是信仰啦。怎麼說，這裡能聽到很多『黎明賢者』的軼事。像是某塊大石頭是他午休時專用的啊，某個湖泊是他釣魚的地方啊，或是特里亞本身就是他的後代。」

「那特里亞的大小姐是怎麼想的呢？」庫雷因看著她。

「大多是假的。」

「果然。」

「不過，我們真的是他的後裔。」席娜挺起胸膛。

這特里亞的手札也有記載，所以百分之百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們使用的也是相同的『血脈魔法』嗎？」

席娜猶疑了一下。

雖然各大血脈貴族都會對自己家傳的血脈魔法諱莫如深，但庫雷因早就知道她的是什麼了，她也知道庫雷因的血脈魔法是什麼。

「是啊。」

「這樣啊。『黎明賢者』是強大的人物。」

當然啦，黎明賢者畢竟是結束夜民統治的永夜時代的英雄。

——不對，席娜鼓起臉頰，依照庫雷因話中有話的性格和習慣，在王都之中，「強大」對名門少女來說不是一個特別好的形如詞，言下之意是在說她暴力又危險。

真是的，找到機會就損她。

幸好她很寬宏大量。

庫雷因往後仰。「總之，要擬出可行的計策的話，目前掌握的情報太少了。」

「也是。」席娜有點喪氣。

不過，這麼說起來——席娜想起一件事。

「你好像連正式見面都沒有和伯納德見過？」

「是。上次正好發生了意外。」

「後來也沒特別提這個⋯⋯」

「畢竟，他也沒有見我的必要性。」

唔唔，總覺得很過意不去啊。席娜在心中打鼓。明明庫雷因是來這裡作客，結果卻只見過父親大人，連伯納德哥哥都沒見過，艾德哥哥因為不常回來所以不算數。

這是，主人失職。

而且，那個時候，席爾威還在哥哥面前用「至高賢者」的名義貶損庫雷因⋯⋯好在庫雷因沒有聽到。

雖然他平常很愛自嘲，但席爾威這個不一樣。聽到了會難過吧。

這可不行，要解開誤會！

庫雷因輕敲了她。「沒關係的，我不會在意這種事。」

「可是⋯⋯」

「要塞之城是座漂亮的城市，我很喜歡。處在遙遠的邊境，充滿著危險的夜民，總是下著雪，卻有著王都所沒有的事物和景色。」庫雷因頓了頓，「在這裡度過的時光很愉快。」

「是嗎。」

「更重要的是，妳願意招待我來妳的故鄉，我很高興，席娜。」

「——」

對於席娜來說，要塞之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故鄉，雖然她也很喜歡這裡，但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外地人的讚賞。

有點害臊啊。

——而且，這樣的話，更要讓伯納德哥哥見見庫雷因了。

要是能聽到「喜歡這座城市」的讚美的話，他肯定會很高興吧。

這裡是他費盡心思守護的家。

奉獻上一切的冰雪之地。

——於是，席娜站起身。

彷彿有花瓣在她的身周飄落。


「你是因為和伯納德不熟悉，所以沒辦法擬出合適的對策。」

「的確。」

「那麼，這簡單。」

「怎麼說？」

「——只要你跟著我一起去拜訪伯納德，不就能想出合適的對策了嗎？」